那是舒雅望最后一次出现在唐小天的生活里,后来,她全家搬迁去了别的城市,再后来就了无影讯,直到四年后,唐小天再次收到她的消息。

那是一场很简单的葬礼,听说她在园林工地监工的时候,被散落的工程材料砸伤,当场死亡。

她终于可以带着她最爱的接吻鱼项链,去找那个精致漂亮的少年,去赴那个等待已久的不毁之约。

(四)

单单入院之后,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烧,然后成夜成夜地抱着单依安哭,单依安请了最好的医生给她看,医生全面检查后,发现单单遗传了她母亲的抑郁症,在长期悲伤的环境里被激发了出来,已经非常严重了,甚至伴着可怕的自毁倾向。

唐妈妈去医院看过一次单单之后,回到家里一动不动地沉默了很久,连天黑了也没开灯,终于等到唐小天回来之后,深沉地说:“以后,我不逼你结婚了,我们都别再去找单单了。”

那么好的女孩,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有着一张比屋外盛开的桃花还靓丽的小脸,讨人喜欢的甜甜笑容和软软的嗓音,可只过了十年,就被自己儿子折磨的像掉在泥里的,已经腐烂掉的花朵一般,散发着濒死的黑色气息。

这一切,她也有错,她一直将希望寄托在单单身上,一直给她加油,给她打劲儿,给她幻觉,让她越陷越深,到最后无法自拔的毁灭。

唐小天也没开灯,也没说话,从黑暗的客厅,摸着黑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椅子上,沉默地久久地低着头。

农历春节过后,好几年没下雪的南方小城,居然在夜里偷偷下起了小雪,当人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外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洁白的让人连心灵都被净化了一般。

唐小天执行完一个抓捕任务后,在清晨终于回到宿舍里,他打开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提醒短信蜂拥而来。

号码都来自同一个手机,从昨天凌晨一点就开始打他的电话,他刚准备回拨过去,手机就又响了,唐小天接起电话:“喂。”

“唐小天!单单在你那边吗?”电话里,单依安的声音焦急得快要疯了。

唐小天连忙弯腰往床底看了看,又拉开衣柜,拨开衣服,找了找,将自己宿舍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才回答道:“没有啊,她不在我这,怎么了?”

“她不见了!昨天晚上从医院失踪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单依安焦急又暴躁地说。

“你别急,我马上出去找她。”唐小天挂了电话,连忙开着车出去,因为下雪又是清晨的原因,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唐小天焦急地四处找着,这么冷的天,她会去哪呢?唐小天用力想着,想着关于单单的一切,却想不起单单的任何喜好,她平时喜欢去哪里玩啊?她喜欢吃什么?她的火锅店似乎早就已经不开了,她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是的,这些年,只有她围着他转,而他却连一点心思都没用在她身上。

唐小天停下车,内疚地用双手擦了一把脸,然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立刻发动车子,往市里的游乐场开去!

他的吉普车在雪地里开的飞快,没一会就到了游乐园门口,他把车子随意的停在路边,下了车就往里面飞奔而去。

雪一直下着,唐小天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在游乐园的各个角落来回奔跑着,他在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打着转走,深怕漏掉一点地方,他抬起头,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游乐园里最高的摩天轮,他忽然想起那一年,单单在摩天轮下面对他说的话。

她说:“唐小天,不管你在摩天轮里多久,我都会在下面等你,只要你愿意从里走出来,就一定能看见我。”

唐小天像是得到了指引一般,奋力地往摩天轮跑去,可摩天轮静静的立在那里,下面一个人也没有,唐小天四处张望了一会,失落的垮下双肩。

她不在这…

唐小天转身,缓缓地往前走着,没走一会,却在离摩天轮不远处的休闲椅上,看见了一个小雪人。

那个小雪人,全身洁白洁白的,要不是带着红色的围巾,就几乎和这片白雪融合在一起了,她蜷缩着坐在椅子上,傻傻地抬着头,望着远处的摩天轮…

唐小天鼻子胃酸,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他走到她身边,将她头上,肩上,手臂上的雪一点点拍掉,他吸着鼻子给她披上自己的外套。

那个像是被冰雪封住了的女孩,缓缓望向他,轻轻的露出了一个依然纯洁如天使般的笑容,她用像是在梦呓一般的声音说:“小天哥哥,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是我的白雪王子,只要一下雪,你就会出现的。”

“对,我是你的白雪王子,我一定会来的。”唐小天用从来没有过得温柔声音,轻轻地说着。他用外套紧紧包住她,然后脱下自己的围巾,小心翼翼地给冰冷的她戴上,单单任由他帮自己带着,依然傻傻地望着摩天轮说:“小天哥哥,我真傻,我以为只要我一直等,旋转的摩天轮总有一天会停下,总有一天会把你带到我身边,可是我错了,你坐的那个摩天轮早就坏了,你一直在上面,一直在上面,我怎么等,你都不下来。”

“我下来了,我跳下来了。”唐小天打横抱起单单,声音有些哽咽:“单单,这里太冷了,我带你回去吧,我们改天再来,改天再来坐摩天轮,我们一起坐,好不好?”

“小天哥哥…”单单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用她漂亮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唐小天:“如果我像夏木一样死了,你会不会像舒雅望记着他一样,用力记得我一辈子?”

“你胡说什么!”唐小天低喝道:“不许胡说!”

单单却没有停止,她靠在唐小天的胸膛,气若游丝地说:“我听说舒雅望把来生许给了夏木,我也好想这样。”

单单用力的吸了一口气,抬手,爱恋地抚上唐小天英俊的面颊:“可是,我的运气太差了,我不知道,下一辈子是否还能遇见你,所以我今生才会,这么努力,这么努力的,想要把最好的爱都给你。”

“你记得我好不好,记得曾经有一个人,这么用力爱过你。”

直到这时,唐小天才发现,她的手腕上有着深浅不一的刀口,洁白的雪地上洒落着艳丽的红色,像梅花一样星星点点地开在雪地里。

“单单,单单你别说话了,别说话!”唐小天大惊,抱着单单就用力往前跑着,他从来没觉得路这么长,跑步这么累过,怀里的那个女孩全身冰冷,气息越来越弱,他害怕急了,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无法看着这个女孩就这样死在他手里。

“单单,单单。”唐小天终于跑到了自己的车边,打开车门将单单放了进去,扯了一块衣角把她的手腕包好,然后将空调开到最大,发动车子,一边打电话通知单依安叫好医生,一边疾驰去了医院。

他的车刚在医院门口停稳,单依安就拉开了车门,小心一眼的将单单抱下来,放在担架车上,护士连忙推着进了抢救室,唐小天想跟进去,却被单依安拦住,用冰冷的眼神望着他说:“这么?你是不是现在觉得内疚了?是不是想补偿单单,是不是想和她从新开始?”

“我告诉你,你们不管重新开始几次,你们都会回到原点,你们的结局永远是一样的。”单依安警告地望着唐小天道:“如果你再靠近她,再给她希望,让她伤心的话,我就弄死舒雅望。”

“我说到做到。”单依安说完,最后看了一眼唐小天转身离开。

唐小天站在医院门口,久久未曾离去,也没有向前前进一步…

他无法否认,单依安的话。

她们不管重新开始几次,结局都是一样的。

因为即使落到这个地步,他依然,没有自信,已经忘了舒雅望。

那自懂事起,就刻在骨头里,血液里的爱,已经变成了他无法改变,无法逆转的习惯,他是个无能之人,他无法许给单单任何幸福。

而她,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坚强明亮。

她所有的热情,所有的爱甚至生命,都在这场爱情中消耗殆尽。

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去说一声:从头开始呢?

没有…一点也没有了。

当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唐小天紧紧闭上眼睛,难过得快要无法呼吸了。

单单,也许,我能为你做得唯一件事,自始至终,都是离开你,以及不给你任何希望吧…

唐小天缓缓转身,迈动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离开他唯一幸福的可能…

单单再次醒来的时候,以及是一个星期之后了,她望着屋外已经融化的白雪,一句话也没说,单依安走进来,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单单,我失去过一个妹妹,别再让我失去第二个了。”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别离开我。”单依安紧紧握着她的手,用力地望着她的眼睛说:“抑郁症一点也不可怕,我一定会找医生治好你的。”

单单回过神来,轻轻地望向单依安,现在的他,似乎就像自己小时候,无时无刻不担心着母亲会从医院的楼顶跳下来一样,每天都心惊胆战的害怕着自己唯一的亲人离开自己。

她不该这样啊,不该这样消沉下去,就算是为了单依安,她也要努力,像妈妈为了她一样,努力战胜病魔,战胜那无穷无尽的厌世冲动。

单单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笑着,轻声说:“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再也不让人住在我的心尖上,哪怕让它空着,也不愿意让它再这样疼。”

单依安说:“你就嘴硬,你心里总是住着一个人。”

“不会了,以后不会住着了。我要忘记他,永远忘记。”

这一次,她真的放弃了。

那段持续了十年的单恋,那段快要了她命的单恋,她会用剩下的时间,努力的,把他一点点都忘记。

半年后,单单身体恢复的不错,又再次回了美国,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回来,也再也没见过唐小天。

白天,她总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去,每天笑容满面,似乎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可深夜,她总是想他想到想去死,却也依然咬着牙,留着眼泪,一刀刀地割着自己,一遍遍的强迫自己,忘记他,忘记他,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如此反复着,过着每一天。

她想,爱他是一场无法治愈的病,是一种戒不掉的毒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