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些个夜晚,席尔德城中悲伤与狂欢共存。

在吱吱嘎嘎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剑湾”酒馆那扇饱经风霜的包铜大门被人拉开,一股寒风呼啸着钻进了酒馆。不过酒馆中热气升腾,气氛正是热烈,喝得满脸通红的酒客被冷风一激,反而大呼痛快。

进门的是一个美丽而高傲的女武士,她身着猩红色武士服,上覆淡蓝色镶满各色宝石的轻甲,腰间挂着一把华丽得堪称金碧辉煌的长剑。女武士一现身,酒馆里即刻口哨声、尖叫声四起。

对于过着刀口舔血生涯的冒险者们来说,缀满宝石的盔甲是最差的防御,华而不实的武器只是贵族的玩具。如果换个时间地点,这种周身挂满价值不菲装饰品的女子会是他们眼中的上佳猎物。但是,眼下却绝对没哪个鲁莽的家伙胆敢上来动手动脚,连借酒装疯的念头都没有。

这些天来,女武士一直与他们在城头并肩作战,她的厉害这里大多数人都已经见识过了。即使在厮杀最惨烈的地方,女剑士也是神态从容,仿佛在自家花园里散步。她的剑技朴实无华,却也最直接有效,每一次劈刺都能看到清晰的轨迹,但杀敌向来只需一击。

这支玫瑰虽然美丽,但是多刺,且每一根刺都致命。

另外一个让这些酒客不敢乱来的因素,就是独眼龙老板柯比蒂安。城防战时,这位向来低调的酒馆老板不知触动了哪种情怀,又回忆起了当年杀人放火时的快乐时光。于是他随便拎了把战斧,赤着上身,也上了城头!

独眼龙一见到了血,兴奋得浑身上下的伤疤都闪耀着红光!硕大的战斧在他手中盘旋飞舞,若一只轻盈的蝴蝶。与另一面城墙上威风八面的女武士不同,柯比蒂安从来不会一斧杀掉敌人。他大斧飞旋之下,血光四溅、碎肉横飞,几乎每一个敌人都会在瞬间被削上三五十斧,然后才会被一斧封喉。

此战过后,那些过往曾在剑湾酒馆闹过事的醉汉时时会从噩梦中惊醒。

女武士从拥挤的酒桌间穿过,径自走向吧台,冒险者们立刻给她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没有人敢去拍一下她挺翘的臀部,冒犯她的代价至少会是一条手臂,还很有可能搭上生命。

她在吧台前站定,唇角高傲地微向下弯,挑衅似地盯着独眼龙老板。柯比蒂安则忙着指挥仅有的两个侍女清点冒险者们喝干的酒瓶数,回头他好去向约翰斯通申领酒钱。至于吧台前的女武士,他只当作没看见这么个人。

女武士手指敲击着吧台,微笑起来:“柯比蒂安,你越装作看不见我,就越显得心虚啊!”

酒馆老板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一只独眼中凶光四射,盯着女武士道:“伦蒂妮!你不安心去当你的公主,没事跑到这块连地鼠都没有一只的红土荒原来干什么?”

伦蒂妮笑得越发美丽了,还在二十年前,她就知道这独眼龙模样越是凶狠,心里就越是发虚。她笑道:“真没想到,当年那叱咤东海的柯比蒂安竟然会跑到这座小城里开间小酒馆。你是不是又准备干上一笔大买卖呢?这酒馆开了几年了?”

柯比蒂安笑了笑,道:“已经十五年了。”

伦蒂妮一怔,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她不能置信地问道:“难道…当年那件事后,你就一直躲在这里开酒馆吗?”

独眼龙神色一黯,喟然长叹,眼中凶光尽去,只剩下无尽的落寞。他看了一眼伦蒂妮,淡淡地道:“你既然都能找到这里来,想必有话要说。有就快说,说完赶紧走。当然,别忘了付酒钱。”

伦蒂妮忽然道:“我要去南方。”

柯比蒂安脸色微变,道:“要去你自己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过是败了一次,居然就躲起来开了十五年的小酒馆!亏你追随了德克勒克老师那么久,老师的坚毅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学到?你就那么怕普罗西斯吗?”

酒馆老板独眼中厉芒一闪,然后又归于沉寂。他淡淡地道:“你那时还小,当年的事很多你都不知道的。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挺喜欢安安静静地当个小老板。在老师的弟子中你和普罗西斯的天分是最高的,都创出了自己独有的剑技。这次你突然决心南下,是不是已经有把握克制他的星空斗气了?”

伦蒂妮摇了摇头,道:“我没找到什么好办法。不过我听说他把碧落星空交给了一个年轻弟子,而且那把剑曾在这一带出现。所以我立刻赶到这里来,是想看看能不能把碧落星空抢过来。哼!没有了碧落星空,普罗西斯未见得是我的对手!另外我听说解魔师纳克巴是在这里隐居,我想让他帮我看看这把岚风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没有。”

柯比蒂安摇了摇头,道:“碧落星空的确在这里出现过,拿它的人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看起来应该是普罗西斯的弟子。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也拥有圣域的力量!唉,普罗西斯真是个天才啊,居然能教出这么年轻的圣域弟子!不过你最好不要打碧落星空的主意,听说那女孩子是阿斯罗菲克帝国罗格亲王的人,那家伙可不是我们能够得罪得起的。至于纳克巴,他已经死了。”

“死了?”伦蒂妮眉头一皱,叹口气道:“算了,死就死吧。反正我的岚风用得挺顺手的。罗格就是那个举着血色双旗,一路攻下蒂凡妮的家伙吗?听说他年纪也不大。嗯,小家伙的作风凶悍狠毒,很和我的心意。不过只要有你帮我,他凭什么阻止我抢碧落星空?”

柯比蒂安叹道:“我还想多活两年,不愿意与他背后至少五位圣域强者为敌。这种摆明送死的事,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五位圣域!那么浮空之城和巨龙的传言都是真的吗?”

“那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伦蒂妮凶猛地看着柯比蒂安,忽然笑道:“好吧,我就不再打碧落星空的主意了。不过你要陪我去一次南方。”

柯比蒂安叹了口气,道:“由爱生恨的女人真是可怕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想杀他。可是我已经快五十了,现在只想多存点钱,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退休。再说我已经好多年没动过剑,也不想再动剑,武技退步得厉害,实在也帮不上你什么。”

伦蒂妮顿时凤目生寒,她怒道:“你永远都是这样,不敢做不敢当,什么都不去争取,所以你才样样都比不上普罗西斯!你不是说不再想动剑了吗,那这是什么?”

她猛然一拳砸在厚橡木制成的吧台上!

整座吧台瞬间布满了龟裂细纹,然后哗啦一声,碎成了无数不规则的小木块。哐当一声,一把以红铜为鞘的粗犷巨剑掉落在地。

巨剑不知道是用什么金属和工艺制作而成,与青石地面接触竟然声若洪钟,响彻整个酒馆,压过了一切喧嚣。众酒客一时鸦雀无声,齐刷刷向两人望来。可是他们只看到伦蒂妮和柯比蒂安互相瞪视,偶尔嘴唇动上几动,说的什么就全都听不见了。酒客们面面相觑,随即看到伦蒂妮毫无表情地回过头,目光扫过全场,右手有意无意地摸过剑柄。

众人立时恢复前一刻的动作,喝酒、聊天、调戏侍女,酒馆再次被喧闹淹没。

看着掉落在地的巨剑,柯比蒂安面色瞬息千变,独眼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有些狰狞。

“你若帮我杀了普罗西斯,我就嫁给你。”伦蒂妮淡淡的一句话宛如重锤,击得柯比蒂安摇摇欲坠。

此时酒馆大门忽然被人猛力推开,一个显得兴奋之极的年轻小伙子直冲到柯比蒂安的面前。他注意到了一地狼藉,但因为过于亢奋而不予理会,只向柯比蒂安道:“大叔!你还不知道吗?罗格大人全歼了逃跑的瑟克莱人,此刻大军已经进城了!嘿!明天一早我就要去军营看看,亲王的军队招不招收新兵!万一我运气好,被选进了罗格亲王的卫队,那可就太好了!”

柯比蒂安重重拍了一下年轻人的肩膀,差点将他拍得坐倒在地,然后笑道:“上战场可不是件开玩笑的事,你现在还嫩了点。”

年轻人脸胀得通红,争辩道:“我已经十八岁了!而且我也有参加守城,还杀了两个瑟克莱人!”

柯比蒂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岔开话题道:“罗格大人已经进城了吗?他带了多少俘虏回来?”

“俘虏?”年轻人有些疑惑地道:“我没看到什么俘虏啊!”

伦蒂妮和柯比蒂安两人对望一眼,脸色微变。风岚剑圣出了口长气,对柯比蒂安叹道:“这小家伙…真够狠的。看来你是对的,还是少招惹他为妙。怎么样,跟我去南方吗?”

柯比蒂安拾起地上的巨剑,用手轻轻抚摸,面色阴晴不定。

※※※

此刻在潮汐军团总部,罗格正高坐于议事厅正中,面目阴沉,闭目不语。他其实极为恼怒约翰斯通的擅作主张。当初他力排众议、强行通过的倾尽全力攻向蒂凡妮的计划,现在回头看看其实漏洞很多。

人口稀少、兵力不多的瑟克莱公国敢于出倾国之兵袭击罗格后路、围困席尔德城,已经等于给了罗格右脸一记耳光。而约翰斯通大开军库、以招募佣兵的方式守住了席尔德城,在知情者的眼中,无疑是在挥舞着帝国军规的罗格左脸上也来了一记耳光。

但此时在席尔德城中,甚至是在罗格从阿雷公国带来的部队中,约翰斯通的威望已经达到了顶峰。此刻罗格若要处置他,说不定会激起兵变。

大厅外响起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罗格坐正,将一脸的阴沉收起,换上了最灿烂的微笑。片刻之后,罗格几乎所有重要的下属都已到齐,分列在议事厅两边。

老将约翰斯通大步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大厅正中。他早已将军衔和徽记都摘了下来,整齐地摆放在了面前的地上。

“这是干什么?”罗格皱眉道。他腾地站起,一路小跑来到了约翰斯通面前,将已是双鬓染霜的老将扶起,然后又将地上的军衔徽记一一拾起,仔细地给他别在了军服上。在为约翰斯通佩带代表着军衔的徽记时,罗格忽然停了下来。他看了看那枚装饰着三把长剑、代表着上校的黄铜徽章,顺手将它揉成一团废铜,扔到一边,然后高声道:“我们潮汐军团的英雄怎么能只是一个上校呢?从现在起,您,就是帝国的少将了!玫,立刻起草文书,为约翰斯通将军向大帝请功!”

约翰斯通极为意外,他知道自己本与罗格不睦,出征前又得罪了他,因此本来是抱着必死之心迎接罗格的,可谁想到不但没有责罚,反而升官晋职?

“罗格大人!多谢您的赏识,可是我毕竟违反了帝国军规…”老约翰斯通是个非常正直的军人。

罗格哈哈大笑一阵,亲热地抱了抱老将军的肩,道:“您有违反帝国军规吗?我怎么不知道?哈哈,别担心,在这里帝国军规是由我来解释的。唉!说来惭愧,我居然没有想到瑟克莱人敢来包抄后路,看来在打仗上面我还得向您多多讨教才是。现在战局初定,我会给您留下五千战士防守席尔德的。我明天就要回帝都了,您把席尔德城的防务安排好之后,我准您一个月的假期,抽空回去看看家人吧!对了,今天晚上我们应该举办一个盛大的酒会,来庆祝我们的英雄成为一名帝国的将军!”

约翰斯通心头终于一阵激荡。他自忖,也许过去真的是带着偏见来看待这位年轻亲王的。

就在此时,罗格的笑容忽然凝固,他仰起头,在空中嗅了嗅。

“有人潜进了院落。”安德罗妮靠在石柱上,悠然地道。

“这小家伙潜行的本事还不错,可惜杀气重了点,唉,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啊!”修斯感慨道。

“刚刚死了两个卫兵。这家伙身手不错。”罗格道。

安德罗妮懒洋洋地道:“他竟然想从正门偷袭,挺高明的啊!估计是想用箭。”

罗格呵呵一笑,道:“看来又是冲着我来的。可是这样就想杀我,也未免太天真了点吧?”

安德罗妮手握上了碧落星空,道:“等他动手后,我再去截住他吧!”

大厅中一众军官听了三人的对话均是一头雾水,完全不明其所指,只有玫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一下,旋即恢复了正常。不过这些微的变化没有逃过罗格锐利的眼神。

一阵微风从议事厅大门的门缝中钻进了大厅。与风一起飘进来的,还有一支长近半米、细如发丝的诡异长箭,或者称之为针会更恰当一些。

它的目标是约翰斯通的后背,但罗格毫不怀疑以它的穿透力,可以轻易穿过老将军的身体,然后钻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

胖子一把将约翰斯通拉到了一边,然后伸手一抓,轻松将这支发丝般的长箭拈在二指之间。箭上的黑色如有生命力一样,迅速染上了罗格的手指。胖子淡淡一笑,二指一捻,已将这支细箭捻得粉碎,指尖上的黑气也迅速褪去。

箭上配的毒虽然已经算是极厉害了,但任何不能放翻一头巨龙的毒,都无法奈何得了胖子。

不知何时,厅中的安德罗妮已经消失了。

窗外的夜空中忽然闪过一道绚丽的蓝色光带,然后隐隐传来一声呻吟。

玫的脸彻底地白了,不过她轻轻咬了咬嘴唇,为灰白的唇上添了一点血色,然后面色恢复如常。

安德罗妮悄无声息地从窗外掠进,将手中提着的一个全身黑衣的高大男子扔在地上。罗格走上前去,一脚将男子踢得翻过身来。当他看清了男子的面容时,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胖子蹲下,用手轻轻拍着男子那张异常英俊的脸,笑得温暖如春风:“这不是雷洛大人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可是伟大的诗人、优秀的潜伏者、出色的杀手以及整个帝国少女的梦中情人啊!这么伟大的人物,怎么忽然沦落到这等地步了呢?嘿嘿,呵呵,哈哈!您这么轻举妄动,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没关系,此去帝都路途遥远,我们有的是时间仔细谈谈。”

雷洛呻吟了几声,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处关节上都时时会跳出数点晶莹的星屑。在阴狠之极的星空斗气侵蚀下,雷洛全力以赴,也只能是支持着不昏过去而已。单纯从困缚的角度上来看,也只有顶级魔法禁锢术能够比星空斗气强上一筹了。只是被星空斗气困锁时间稍长的人,身体各方面机能都会受到极大的损害。当然了,无论是安德罗妮还是罗格,都不会为雷洛的健康担心。

面对这得意洋洋的胖子,此刻的雷洛已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他眼角的余光中忽然映入了玫那张漠无表情的脸。她的肤色一直非常白皙,不过以往是透着莹润的白,如今是带着病态的苍白。

雷洛心中又急又痛,终于晕了过去。

※※※

黎塞留的天空阴郁而沉重,大片大片的雪花当空飘落。此时尚是午后,本该有的些许天光都被极厚的铅云挡住。无论是街道还是民居都次第亮起各种照明光源,在城市上空的阴暗天色下,仿佛晨昏颠倒。

帝国宰相斯特劳推开了书房的窗户,扑面而来的寒风和冰冷的雪花让他清醒了些,但无法稍减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和烦躁。最近半年来,他头上的白发已多了不少,脸上也逐渐失去了神采。他仍掌着帝国大权,手中的势力依旧雄厚,并且及时决断、抛弃了过去的盟友云霄之城和腓特烈后,依然在帝国政坛上屹立不倒。

但是他知道,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权力大厦,地基上已经出现了深深的裂纹。斯特劳本来是权力大厦上最高明的建筑师,现在他终于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东南战线上传来的每一份战报都牵动着他的神经。神秘的浮空之城、传说中的巨龙、飘扬的血色双旗,无一不在提醒着他,那个从深山中走出、依靠背叛和出卖发迹的胖子,如今已经成长为帝国政坛上的一头怪兽。这是一个必须认真对待的对手,而非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小人物了。

浮空之城,深渊缝隙,这两个名词不住在斯特劳心中盘旋。他忽然觉得头痛得厉害。在诸神与恶魔的眼中,也许人族渺小得一如蝼蚁。智力再高绝的蚂蚁所玩弄的阴谋,在这些超然于尘世之上的存在看来,都是荒谬而可笑的小把戏而已。

那么,斯特劳暗自想到,自己妄图利用深渊恶魔的力量,是否也太过不自量力了呢?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已经服侍斯特劳多年的管家走进了书房,禀报道:“大人,萨拉温格大总管求见!他已经在会客厅中等着您了。”

斯特劳心底一惊,面上仍镇定如恒,淡淡地道:“我这就过去。”

会客厅中,老总管那双混浊而无光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斯特劳。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帝国宰相那引以为傲的优雅从容微笑慢慢消失了。

“斯特劳大人,您的宰相府最近好像不大清净啊!”老总管终于开口了,他有气无力的声音中隐隐透着刺骨的阴风,直透入斯特劳的心底深处,几乎冻结了他的脏腑。

“总管大人,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斯特劳勉强笑道。

老总管叹道:“斯特劳大人,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非常清楚了。不过我可以说得再明白一些。如果有一天,帝都突然跑出来几头巴托恶魔的话,恐怕大家都很难办。”

啪!斯特劳手中的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总管叹道:“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不管你愿不愿意。斯特劳大人,您向来是帝国的栋梁,在做决定之前肯定已经考虑过这些,想必已有应对之策。只是我老了,老人总是喜欢罗嗦。我还是想问问您,这件事情上,需不需要我帮您想想办法呢?”

斯特劳手抖得厉害,他仰望屋顶,显然极是难以决断。

沉默良久,他终于咬牙道:“这点小事我自己解决得了,就不劳大总管费心了。”

萨拉温格点了点头,叹道:“斯特劳大人…不要为了弥补一个错误而犯下更大的错误啊!”

送走老总管之后,斯特劳一个人回到书房中。

他猛然跌坐在沙发中,面容憔悴,有如瞬间老了十岁一样。

※※※

千余铁骑踏着黎明的第一缕晨曦,铿锵向帝都方向奔驰而去。骑队中央行驶着数辆马车,罗格坐在其中一辆车中,手捧记载着冰雪女神神迹的魔法笔记,用心研读。芙萝娅如一只小猫般蜷伏在他对面的丝绒座椅上,正在沉睡。

她皎洁的面容一扫清醒时的魅惑媚人的风情,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纯真恬静。长长的睫毛偶尔翕动一下,仿佛蝴蝶轻盈地举起翅膀。浅粉色略透明的内衣从外袍的圆领里露出一道边,随着她轻微的呼吸,圆润的胸部若有若无地起伏。

罗格合上了笔记,揉揉有点酸涩的眼睛,看着这只贪睡的小猫。

不知不觉间,一缕阳光悄然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照耀在行进中的马车上,也从帘子没有拉严实的窗子洒进了车厢。被光线投到脸上的芙萝娅明显有些不满,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几声,一把拉过锦毯,将自己的头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又心安理得地继续大睡。不料这样一改变姿势,却把修长光滑的左腿伸出长袍外。脚趾玲珑,趾甲上还涂着惹火的红色,姿态万分撩人。

罗格见她这副顾此失彼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心中渐生怜意。他很清楚芙萝娅的身世,她家世显赫、魔力高强,兼且清丽无双、聪颖过人,似乎命运对女人的所有眷顾都加诸她一身。可是她其实也可说是极不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至情至性的小妖精竟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惟一对她好些的大魔导师耶罗也已陨命。

罗格叹一口气,探身过去,替她将毯子掩得严实了些。

此时北国已进入深冬。车窗外万里山河变色,成为冰与雪的世界。

若是在几百年前,这个季节正是冰雪女神最为喜欢和活跃的时候。据魔法笔记上记载,冰雪女神的神迹初现、以及她的力量能够被凡人感知及信仰,不过是一千年前的事,而非银之圣教所宣称的世界初创时冰雪女神就已存在。魔法笔记考证了大量资料、传说,并附有数十篇对附有冰雪女神神力的魔法道具的研究心得,看得出来,记下笔记的人是一位大魔法师,并且在神学上有精深的造诣。只可惜这位大魔法师生不逢时,在前往浪琴海北部考察上古冰川时与埃特那支冒险队伍同船。恰逢当时这支冒险队伍决定暂时转职为海盗,结果这位才华横溢的大魔法师中了暗算,连一个魔法都未发出,就已死于非命。

这位大魔法师考察的范围并不仅限于银之圣教的经典,还包括了辽阔北国的地貌、天候以及任何与冰雪女神相关的传说和魔法物品。他考察的目的是想找出冰雪女神不再展示神迹的原因。

在大约三百年前,冰雪女神的神迹达到了顶峰,她甚至会回应信徒的请求而展示神迹!当时的银之圣教中神术者层出不穷,冰雪法师魔力突飞猛进,不断有新的强力魔法被研究出来,而附带有冰雪女神神力的强力魔法物品甚至于神器也开始一一面世。

与当时有记载的其它神明相比,冰雪女神尽管因为力量属性纯粹单一,不能说是最强力的神祇,但她的确是当时最活跃的神。其结果就是银之圣教急速扩张,最终与当时崛起百年、业已在北国立稳脚跟的光明教会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宗教战争,并且击败了号称信仰至高神以及至高神下诸多主神的光明教会。

然而不知为什么,自光明教会被驱逐后,冰雪女神的活动就逐渐减弱,能够感应并使用她神力的祭祀日益稀少,最近几十年更是完全不见冰雪女神施展神迹。

笔记的最终记载是一个惊人的猜想。经过多方考证,这位大魔法师认为冰雪女神的神迹并非是逐渐削弱的,而是在神力的一次大爆发后忽然陷入了沉寂。

因此他怀疑,冰雪女神本身可能发生了些什么。虽然虔诚的信仰使这位大魔法师不愿写下太直接悲观的话,但他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强烈不安已经透露出足够多的信息。

罗格抚摸着这本记载着大魔法师十几年心血的笔记,望着窗外皑皑白雪,只是在想:“如果这本笔记的猜想是真的,那看起来神也是能够被毁灭的…神与人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呢?”

他闭上了眼睛,似是在倾听着什么。不过让他失望的是,后面的马车中一点声音都没有。不仅如此,车中的两个人如同雕塑一样,除了偶尔眨下眼睛,连根手指都不动一下。

紧跟在罗格后面的马车中,坐的是雷洛和玫。雷洛身上大部分的禁制都已被取消,除了不能使用斗气之外,他行动自如。

“我是个仁慈且宽厚的人,总是愿意多给人一次机会。”在临出发前,罗格微笑着对雷洛如是说道。

他又望着玫,吩咐道:“你和雷洛坐一辆车吧,他为了你什么都不顾了,心意难得!你们叙叙旧,顺便劝劝他,只要他肯为我效力,过去发生的事情就都算了,而且我可以成全和保护你们。”

玫顺从地上了马车。

不过事态的进展大出罗格意料,一路上雷洛和玫两人间居然什么都不说不做。

按罗格的理解,雷洛这种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既然肯为了玫干冒生死大险来刺杀自己,那必定是对玫已经爱到了极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