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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 风沙渐大。

有领队车里带了驼铃, 系在外后视镜上, 风撞着铃舌, 响了彻夜。

曲一弦安排救援队以轮班形式,值守换岗。

她窝在巡洋舰里, 听着风沙撞向车窗,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整理整队救援力量的投入和消耗。

彭深下半夜起夜时,给曲一弦来过电话, 问救援进展。

曲一弦整理后, 罗列上报“救援队盘踞在沙漠里的有十辆救援车, 加我是十一辆。人员共二十名, 不算警方的支援,仅星辉救援队队员和景区工作人员。”

她划出坐标点,汇报后, 说“救援队现在原地扎营,分批在附近寻找。目前唯一的进展是发现江允不是单独计划失踪的,救援力量耗费会比预期消耗得更多。”

彭深沉吟半晌“她有接应?保险单的受益人是谁你查过吗?”

曲一弦今晚汇报救援工作时,就将江允的个人情况做了简报传给彭深,其中包括保险没经过她的手;江允在外星人遗址时已“意外”落水过一次;以及假造身份。

“目前不能确定是不是接应。”曲一弦蹙眉, 一时不知该怎么和彭深交代裴于亮的背景。她三言两语略过傅寻, 只提了自己六月末被化名项晓龙的裴于亮包过车, 意外得到了一枚玉佩,才引发了后续事件。

她垂眸, 盯着从顾厌手机传到她这的那张视频截图,说“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认和江允在一起的人是不是裴于亮,这些还只是我的推测。”

彭深叹了口气,有些担心她的情况“牵涉江沅,我担心你感情用事。袁野怎么不在你身边?”

曲一弦话到了嘴边,想了想,又咽回去,半真半假地掺出一句话“我让袁野帮我去西宁取玉佩的□□了。”

彭深沉默了数秒,幽幽叹息了一声“我明天过去一趟,天亮后把坐标发给我。你做事之前,有不确定的拿不了主意的先问问傅先生或者顾厌。”

曲一弦应了声好。

挂断电话后,她看着渐渐黯淡的屏幕微微出神。

她人已经很困了,精神却雀跃着,清醒着,不容她有片刻懈怠。

静下来的时候,耳边全是傅寻今晚和她说的最后那句“如果是裴于亮,你猜他的目标是江允,还是你”。

傅寻的逻辑思维缜密,他的双眼不止能鉴宝,仿佛还能鉴人心。

曲一弦要走好几步才能看到的事情,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裴于亮的目标不可能是江允,江允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带走江允为了引她出来,这个理由也太勉强。

她身上这块勾云玉佩怎么来的,自己都还糊涂着,裴于亮总不能未卜先知,知道玉佩在她那?

那还能有什么原因?

她恍惚间像是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陷阱伪装得云淡风轻,她身在其中除了知道这是陷阱,别无他法。

缠绕着她的“捕兽器”正一点一点的收紧,绞缚她的四肢,让她在麻痹中一步一步迈入无法动弹的地步。

到底什么才是关键?

到底什么才是解题的密钥?

到底谁,在背后策划着这一切。

勾云玉佩就像是一块鱼饵,吸引着所有贪婪的、不知满足的、各怀心思的人上钩。

曲一弦觉得,她就是那条咬住了鱼饵,在钩上不断挣扎的鱼。

她抬手遮住脸,深深埋进方向盘中。

头顶的阅读灯一暗,傅寻不知何时醒来了,他坐直身体,关了那盏灯光。

曲一弦察觉到周围灯光的明暗变化,她头也没抬,仍闭着眼,吐纳呼吸间,她才闷声道“你醒了?”

“一直没睡着。”车内仪表盘上的灯光瞬间骤暗,车内连最后一丝光也没了。黑漆漆的,只看得见外头探照灯下飞沙走石。

贴着底盘打旋的沙粒,发出嗡嗡轻响,不时有小石子砸落在挡风玻璃上,像雨滴落下来,声音清脆。

曲一弦枕着方向盘,偏头看他“吵着你了?”

傅寻没说话,他借着临时营地的探照灯灯光看了眼凌晨将明未明的沙漠腹地,半晌才道“今晚不会有什么结果,去后座休息下。明天不撤了,日落前找到他们。”

他的语气笃定,就像是所有事都尽在掌握中,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

曲一弦转头,看了眼窗外。

有车队回来的声音,引擎声隐在风沙中,嗡嗡轻响。

她抬眼,目光落在车窗倒影里的傅寻“你别睡,陪我坐会。”

头一回,她觉得夜晚这么难捱。

像是等不到天亮。

“不睡。”他的声音忽然近了。

曲一弦看见他靠近,伸手轻捏住了她的后颈。他的指腹温热,像拎貂一样轻捏了捏她的。

就像是被抓住了命门,她浑身酸软,顷刻间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她闭上眼,往后去蹭他的掌心。

不那么明显,又真真切切。

傅寻的手指一僵,眼眸里的光像是被谁举着火把点亮,星星点点,全是光芒。

“我有点害怕。”她声音压得很低,“我怕再面对江沅的亲人。”

“被迁怒,被羞辱,我都能理解。我心高气傲惯了,不服的时候也想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刚留在西北那年,整夜噩梦,做梦都想把江沅带回去,带回她的父母跟前,让她认错。”她一顿,再开口时,声音更轻了“一年找不到,又找一年,跟无头苍蝇一样,只知道一遍遍走可可西里,走我们去时的那条路。可这么久了,我知道,找不到了。”

那些梦就像是埋在酒窖里的烂菜罐子,闻着有酒香,可实际一文不值。

“江允失踪了,就像噩梦重演。”

她转头,看向傅寻。

黑暗中,她的眼睛里似有星光,里头倒映着一条银河,星辉璀璨。可那些星辉,渐渐的,一颗颗熄灭,只余星点的灯火,苟延残喘。

“不用着急。”傅寻的指腹摩挲着她耳后那寸柔软的皮肤“这次我在这,谁也不能从你的手里抢人,阎王也不行。”

你就是阎王。

曲一弦弯了弯唇,缓缓闭上眼。

一瞬间,疲惫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这些天,她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曲一弦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再醒来时,天色昏寐,弥漫了整个清晨的雾,朦朦胧胧的。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像是回到了南江的雨季,整天整天的下雨,天色无论是清晨还是黄昏,永远都是一个天色。

她蜷在座椅上,懒洋洋得不想动。

主驾的座椅被放低,拉远。

她的身上还披着傅寻的外套,全是她的体温。

短暂的意识放空后,曲一弦抬眼,透过后视镜往外看了眼。

这一看,她彻底清醒了。

傅寻和顾厌正在说话。

营地里安静得只有风声,连风都安静了以后,便是年轻男人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车门被推开的刹那,顾厌的说话声一止,背对着巡洋舰的两个男人齐齐转身,看了过来。

曲一弦下车洗漱。

她漱着漱口水经过两人身侧,从后备箱里拎了瓶矿泉水,一切从简。

洗漱完,她闲不住,又拎了备用油桶给油箱加油。

营地里的车队还在沉睡。

她看了眼时间,终于忍不住问那边两位男人“你们聊什么呢,能不能捎我一个?”

顾厌没接话。

傅寻说“我在咨询犯罪未遂的官方流程。”

“犯罪未遂?”曲一弦纳闷“替谁咨询呢?”

傅寻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替自己。”

曲一弦一大早的脑子没转过弯来,正要顺口接着往下问,余光扫到顾厌苦笑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手里还剩半瓶的矿泉水二话不说直接砸向傅寻。

她的手劲不小,这不留全力的一砸,饶是傅寻伸手去接,虎口也被震得发麻。

他低声笑起来,小声低低沉沉的,像午夜的小烟嗓,性感又撩人。

曲一弦顿时气不起来了,她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耳朵,扫了个眼风警告他“正经点。”

傅寻改口“我替自己问的裴于亮,哪里不正经?”

跟她玩文字游戏?

曲一弦勾勾唇,半分不让得怼回去“误解您了真是太抱歉了,谁让你从头到脚没一个地方长得正经?”

被吵醒的某领队,睡眼惺忪地揿下车窗“小曲爷,你一大早吃呛药了?”

“没吃药。”曲一弦脸色比沙漠里的温度还要冷“我踩狗屎了。”

某领队“……”沙漠里哪来的狗?

早上八点时,曲一弦叫醒所有领队,原地遣散。

沙漠白天的温度太高,不适合人待,更别提搜救了。车辆趁太阳出来之前先返程回营修整,下午日落后,沙漠温度回降,等她指令。

曲一弦做的第二件事是,集中物资。

她和傅寻的意见一致,巡洋舰不撤离,留在沙漠继续搜救。车队的物资留下一半,供巡洋舰维持三天的行驶和日常所需。

顾厌代表警方,曲一弦没权决定他的去留,但她极力劝退,把顾厌发展成了场外外援。

安排完一切,车队拔营,曲一弦立刻上路。

鸣沙山是巴丹吉林沙漠和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过渡地带,面积约两百平方公里,中心地带有一处水源。

曲一弦虽然没去过,但标注过坐标点。

她需要在沙漠的高温来临前,和傅寻赶到那个坐标点。

车队离开前,曲一弦多留了一辆车,以防不慎陷车,还能自救。

出发时,曲一弦领队,傅寻坠后。

横穿沙漠时,她百无聊赖,用对讲机和傅寻说话“我后悔不让你开大g进沙漠了,不然这时候我把巡洋舰给你开,四舍五入,我好歹也算圆了开大g的梦想。”

傅寻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说“我记得车在星辉总部停了两个月,我还特意交代袁野,你有需要可以随便开。”

曲一弦眯眼,往后视镜里瞄了眼“你这人怎么尽喜欢拆台呢?”

“不喜欢拆台。”傅寻说“只喜欢你。”

曲一弦对讲机一撂,险些直接扔出窗外。

她回头怒瞪了眼后车,腹诽让你撩让你撩,真把小爷撬动了,余生有你受的!

漫无边际的黄沙,开得曲一弦昏昏欲睡。

傅寻是没法好好聊天的,她正琢磨着是不是该给袁野打电话了时,心有灵犀的,卫星电话响了。

曲一弦垂眸一看,扯了扯唇角,利落地接起“小袁野。”

袁野浑身一抖,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你是我曲爷吗,别是沙漠里哪个妖怪变的。”

“是啊,你曲爷在我手上呢,你拿什么来赎啊?”

袁野贱笑一声“当然拿我寻哥啊,人形印钞机,要啥有啥。”

曲一弦二话没说,撂了电话。

一分钟后,袁野陪着小心,又拨了电话过来“喂?”

曲一弦“喂什么喂,有屁快放。”

袁野觉得自己一定是抖,听到曲爷这熟悉的强调,居然浑身舒坦。他吸着豆浆,蹲在莫家街的巷角,说“小曲爷,你说的那家古玩店倒闭了。听说,店都被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