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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曲一弦精神一震, 那点懒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收起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 坐正了些, 说“详细点。”

“听古玩店隔壁搞特产批发的老板娘说, 大概三天前,有个男人进了古玩店。进门时还是青天白日, 板着脸,边砸东西边放下卷帘门。没多久就听到古玩店小老头的呼救声,老板娘离得最近,等她叫了自家汉子去看情况时。卷帘门半开, 进去的男人已经走了。”袁野又挖了勺老酸奶, 说“我问了相貌特征, 听描述, 像是裴于亮。”

三天前?

曲一弦拧眉。

这和她与傅寻推算的剧情不太一样啊……

她没吭声,只眉心微蹙,等着他继续。

“我为了跟那老板娘打听, 可是买了不少奶片。”袁野嘟囔“你回头得给我报销啊。”

“报!”曲一弦油门微松,车速渐渐放慢“你能别废话,一口气把话说完嘛?”

“能能能。”真怕捋了老虎须会吃不了兜着走,袁野很识时务道“老板娘说,他们当时想帮古玩店的小老头报警的, 小老头自己阻止了。店被砸了他也没管, 跟躲事一样, 锁了门当天就跑了。”

曲一弦问“出西宁了?”

“这就不知道了。”袁野含着酸奶,声音含糊道“小老头一般都住在店里, 也不大出门,除了去敦煌进货。我打听了下小老头的老家在哪,他不是本地人,也没家属亲眷。基本就独来独往,莫家街除了卖特产就是特色美食,也就他一个人开了家古玩店。”

“我打听到他的进货渠道在敦煌的古玩批发市场,店里卖的东西大多从敦煌来的,全是哄外地游客的。他平时也不和邻居多往来,性格有点孤僻。”

曲一弦皱眉“就这些?”

“哪能啊。”袁野翻了个白眼“这不等于没说什么有用的信息么,你对我包打听的能力就这么点信任?”

“我查问得这么仔细,是个人都得怀疑我动机。我一早就编好了,说自己是汉服爱好者,看中莫家街这块风水宝地,想租个便宜点的铺子做生意。看这家店门关着,才打听打听是不是在出租,然后我就从老板娘那拿到房东的电话了。”

“别看小老头这古玩店没什么生意,他手里钱还真不少,估计逮着一个冤大头就能吃一年。出事前,他这家店铺刚续租了三年,估计他自己也没料到会有这个变故。房东嘴碎,我一问他就全跟我说了。”

“小老头和房东有点交情,来西宁前一直都在敦煌,听说之前生意做得还挺大。小老头和房东说在敦煌混不下去是因为敦煌古玩市场竞争太激烈,他吃不消。但其实,是这小老头不检点,勾搭了烟花场里的小姐,老婆和他离婚了,他分了财产,一个人过。他是外地来的,好像是安阳一带的,离婚后没地方去,就找房东租了房子又做起了老本行。”

曲一弦挑眉。

这段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她是不是在哪听过来着。

“我还听说啊,其实小老头早些年在西宁买了套商品房。现在这套房子已经在离婚时财产分割分给了前妻,他没固定资产,就住店里。我就好奇啊,我说外地来的,要不是在西宁这带生活打拼了很久,不会想着在这定居啊。”

“房东跟我说,这小老头以前在西北这带挖矿。安阳那边穷,他又是村子里出来的。在西北这边找到工作后,等于有了糊口的饭碗。他回安阳,不见得能挣这么多钱,后来经人介绍又娶了当地的小媳妇,心就定在这了。”

“转机是在几年前,都兰古墓群被盗,当年小老头就在这附近挖矿。也是突然就有钱了,俗称一夜暴富,然后阔气地在西宁买了房,安了家。问他怎么赚的钱,一家人守口如瓶。房东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当年给盗墓贼带路,在墓里捡了只王爷的靴子,卖了六百万。”

袁野啧啧了两声,吐槽“你说这些人,这么不爱惜文物,我寻哥知道了是不是得气死了?”

曲一弦本来还没头绪,陡然听到她提傅寻。这段耳熟的八卦,突然就能对上号了。

袁野说的不就是敦煌西城鉴定所的完整版吗?

她想去求证。

巡洋舰在半道上打了双闪,渐渐慢下来,靠在了路边。

曲一弦问袁野“除了这些呢,你有没有亲眼看到裴于亮或者权啸出现在附近?”

“没有。”

袁野说“我能打听出这些已经是超常发挥了,我半夜到的西宁,这才一大清早呢。”

话落,他又补充“我这两天会一直盯着莫家街的,你放心。”

挂断电话后,曲一弦揿下车窗,看向已经追赶上来的傅寻,勾勾手“来车里,有话跟你说。”

傅寻觉得有些新鲜。

他养尊处优惯了,向来都是别人赶着上门求他接见,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那么嚣张地坐在车里,朝他勾勾手指,让他去车里说话。

他失笑。

动作却不含糊,下车绕过车尾,坐上巡洋舰的副驾。

曲一弦把袁野告知她的内容做了信息处理,直接简化后转述给傅寻“我怀疑袁野说的那个小老头,就是原来敦煌西城鉴定所的老板。”

否则哪那么巧?

人生经历雷同到细节都撞在了一处。

傅寻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向伏泰求证一下西城鉴定所的老板和这位小老头是否是同一人。

至于目的,很清晰了然——如果证实了是同一人,走到绝路的线索将又有新进展。

伏泰接到电话时有些意外“好好的怎么打听起西城鉴定所的老板了?”

他虽问了一句,但也仅仅是顺口一问,很快就抛之脑后,回忆道“西城鉴定所的老板个子不高,人有点干瘦。的确是外地来的,敦煌本地的古玩市场竞争就很激烈,他一个外人进来受了不少排挤。怎么发家的我不清楚,但西城经常替盗墓的销赃这事,我听说过。后来被沈芝芝和权啸策划了一出仙人跳,西城就退出了敦煌市场,后来我就没再听说过这个人了。”

从伏泰那得到证实,曲一弦摸了摸下巴,和傅寻对视几秒后,说“我觉得我可能猜测出事情的全部真相了。”

傅寻颔首,他眼里有笑意,似乎从今早开始他的心情就一直保持不错。

曲一弦努力忽略掉昨晚发生的那些事,清了清嗓子,说“我猜权啸是记吃不记打,又想糊弄沈芝芝去仙人跳裴于亮。沈芝芝可能不聪明,但她知道吃一堑长一智,没全信权啸,自己留了一手。”

“她从裴于亮那偷走了玉佩,找了小老头脱手。可没想到裴于亮是穷凶极恶之徒,他当年既然能狠心把他女朋友一家破坏得支离破碎,如今只是一个沈芝芝而已。他发现是沈芝芝偷走玉佩后,抓走了她试图逼问玉佩去向。按袁野说的,三天前裴于亮回到西宁,对小老头大打出手,那说明沈芝芝遇害前,已经将玉佩去向告诉了裴于亮……”

她话没说完,脖颈处却开始嘶嘶往外冒着凉意。

脑中忽然越过的那个可能性让她不寒而栗,甚至深深恐惧。

曲一弦感觉心被一只手狠狠扯了一下,揪得生疼。

她没作声,目光透过挡风玻璃不知道落在了何处,唯有额头和鼻尖,冷汗津津。

照她这么推理,裴于亮一定得知了玉佩在她手里,那他会做什么?

时间线发生在三天前,很有可能,从三天前裴于亮就一直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那群盗墓贼就是他唆使的。

只有那天,江允不在她的眼皮底下,而是和袁野一并留在了大柴旦。

可是中间到底有哪些她不知道的环节,竟然会让江允心甘情愿地跟着裴于亮离开,消失在鸣沙山里。

如果裴于亮是想以带走江允作为威胁,逼她交出勾云玉佩。那江允呢?

她单纯出于要替江沅报复她的心态,就这么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跟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男人离开?

江允讨厌归讨厌。

可曲一弦不信,她能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

但当务之急,也不是她信不信江允有没有脑子的问题,而是落在裴于亮手里的江允,她的生命安全。

这一点,至关重要。

傅寻和她想的一样,但他比曲一弦淡定许多“江允是有计划的失踪,你回想整段旅程。要不是她露出了破绽,甚至在鸣沙山直接失踪导致身份提前被揭开,是不是直到她离开西北环线,你也猜不透她的身份和目的。”

“你在得知她的身份后,先入为主,把她这趟旅程定位成复仇,我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傅寻握住曲一弦的下巴,转过她的脸来,和她对视“但你仔细想想,除了鸣沙山失踪以外,她做过哪些危及你的事情?”

没有。

江允除了撒谎,隐瞒,在失踪之前从没做出任何损害她实际利益的事情。

傅寻这番话如醍醐灌顶,曲一弦胶着拧巴的思绪瞬间被解开了,她有些茫然,不敢确信“你说江允未必抱着为了江沅报复我的心态跟裴于亮离开的?”

“你不是也这么以为吗?”傅寻松手,说出口的话不疾不徐“江沅是你的心结,谁一碰它你就方寸大乱。”

他看得清晰,也揭穿得毫不留情“有些话,我原本想等这些事有了了断后再说的。”

他俯身,从后座他的冲锋衣内衬里抽出一张照片,递到她眼前“看看,眼熟吗?”

照片上,是一辆沾满了泥灰的巡洋舰。镜头聚焦在车尾部,那里有一个已经脱落了大半的图标——星辉。

曲一弦记得很清楚。

那是进可可西里的前一晚,在格尔木整休当晚,她从彭深那拿的车队团徽。

贴团徽的地方是江沅挑好,两人一起沾上去的。

而这辆随着江沅的失踪一起消失不见的巡洋舰,此刻就出现在照片里,被傅寻递到了她眼前。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那一瞬间, 她像是感受到了在太空暴露时才能体验到的血液沸腾。关在心底的野兽握着栅栏拼命嘶吼, 试图冲出牢笼。

她的眼神微定, 凝神数秒后, 翳了翳唇角,想要说些什么。

启唇时, 声音像是被风沙吞没了,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抿唇,心口像是彻底撕开了一个洞,那些被粉饰太平的窟窿一下被巨石砸开, 疯狂地往外灌风。

她稳了稳手, 伸手接过傅寻手里的这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昏暗, 唯有巡洋舰的车尾打了灯光, 那块已经脱落得近乎没有本来面貌的团徽在灯光下折射出莹莹彩光。

就是那抹光,像潮涌般,一光一缕闯进她的回忆里把她刺痛得面无全非。

曲一弦深呼吸了一口气, 强自压下狂澜不止的内心。

这种强自镇定的事她做过无数次,早已熟能生巧。

她抬眼,目光镇定,语气平静“照片哪来的?”

“我是户外越野爱好者。”傅寻垂眸看她,目光里带了几分观察, 探究着她的情绪“无氧攀登喜马拉雅时, 结识了一位驴友。这张照片是他今年徒步可可西里时, 无意拍到的。”

曲一弦不语。

她的目光似复刻般,在照片背景和那辆废弃的巡洋舰上徘徊许久。

“这是在室内?”曲一弦问。

她的声音犹有些沙哑, 眼神却清亮,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废弃的军事要塞。”傅寻抬手,指向巡洋舰车头不远处黑色的油罐“这是两千吨的油罐闸门,红色数字是油罐编号。”

可可西里深处有废弃的军事要塞?

曲一弦下意识拧眉“这个军事要塞是什么时候被废弃的?”

“1979年。”傅寻说“燃油最后一次入库的时间在1979年的一月,此后再没有更新任何入库记录。军事要塞目前还未开放,隐蔽在山体里。”

话落,他不等曲一弦发问,自觉回答“我不告诉你,是有些手续还在走流程。况且,我也无法确定这辆巡洋舰为什么会出现在废弃的军事要塞里。”

傅寻从她手里抽走那张照片重新封回冲锋衣的内衬里“提前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江沅的失踪另有隐情,你用不着回避江沅失踪这件事。”

“而且我猜测,裴于亮可能知道点什么,否则江允不会跟他走。”

日益陈旧的痂被血淋淋地揭开,曲一弦痛得几乎喘不上气。

她倚靠着椅背,望着车窗外仿佛无边无际的沙山,良久,才问“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傅寻“比起裴于亮,江允更信任你。所以我们按计划好的路线继续往前走,先找到水源。裴于亮在敦煌潜伏了这么久,未必不会知道这处水源地,有可能就在那里等着。就算没有,最迟今晚,裴于亮或者江允,就会自己联系你了。”

曲一弦的脸上露出丝疲态,眉眼倦倦的,像是没休息好,看上去精疲力尽。

傅寻的这段话,她连想都没想,点点头,一副不愿再多说的表情为这趟行程拍板定论“好,听你的。”

巡洋舰继续上路,这趟起步,车速比之前明显慢了许多。

傅寻看了眼时间,计算着路程和到达时间。

握着对讲机的手指在通话键上停留数秒后,他随手把对讲机扔到副驾上——算了,多给她点时间。

曲一弦一路走走停停,不断地修正着方向。

前半截路边开车边想事,车速掉到四十码也没察觉,等沙漠里太阳越升越高,车内气温即使把空调风叶拨到最大也无济于事时,她终于发觉自己的速度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