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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商君一想到那女子,眉头就皱成了川字:“是。”

——自己离开不过两个时辰,天葩院到底发生了什么竟闹得诸神不安?

天葩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就在一个时辰前,清衡君受刑回来,就嗅到一阵浓香。这是……什么味道?他走进去,竟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是何种香料。

进到后院,他一眼看到院中架起的火堆。对,火堆。火烧得正旺,一股茶香扑面而来,令人神魂一清。

“你在干什么?”他一脸不解。夜昙正忙着添柴,而她那只怪鸟蛮蛮,胸前系了个围裙,正忙着往柴堆上的大锅里放着各种香料。那勾得人垂涎三尺的香气,正由锅里散到四处。

“咦,你回来了?”夜昙擦了擦头上的香汗,“就等你了,来来,吃饭。”

清衡君背上血迹森然,三重雷火之刑虽不致命,却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他看了一眼锅里,只见里面半锅骨头汤熬得发白。上面漂浮着厚厚的一层油,还搁了辣椒、花椒、八角、生姜、大蒜……

如今红汤滚沸,夜昙夹起一片鲜嫩的牛肉,在浓汤里涮了涮,递到他嘴边:“来,张嘴,啊——”

少典远岫不由自主张开嘴,肉片软糯,入口即化一般。鲜辣之味在舌尖弥散开来,令人忘忧。

夜昙问:“好吃吗?”

少典远岫点头,神族口味清淡,这样香辣之物,他鲜少品尝,倒也是别有意趣。夜昙说:“我还给你煮了一个茶叶蛋,可惜没有酒。”

清衡君不由就说:“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好酒。”

夜昙立刻挥挥手:“妙极!快去快回!”

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你没有看见我身上的血吗?”

夜昙正指挥蛮蛮多搁辣椒,闻言说:“看见了啊。”

她的反应,跟他见过的所有仙婢不同。少典远岫立刻问:“为何一句关切之言都没有?”

夜昙果然是毫不关心,说:“这么一点小伤,你堂堂神君,何用关怀?再说了,一两句关切之言,说来容易得很,却又有何用处?不如你多带点酒,我还可以替你略为清洗伤口。”

……也是。少典远岫出了天葩院,外面立刻有仙婢惊叫道:“清衡殿下,天呐您受伤了!疼吗?”

少典远岫啧了一声,果然是一点用也没有。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玄商君过来的时候,天葩院酒香、茶香混杂,他皱眉,直入后院。只见后院数顷药圃之前,一口大锅用火神祝融的不灭火种点燃了茶神的茶母树枝。

旁边放着三颗已经煮好的茶叶蛋,来处不用说——南极仙翁还在哭嚎呢。锅里不知道什么肉煮得咕噜咕噜,一只灾兽蛮蛮正围着个小围裙,不停地往锅里下放各种肉、菜。

旁边,清衡君少典远岫正和离光氏的“青葵”公主相对而坐,推杯换盏,开怀痛饮。

……

两千七百年来,玄商神君第一次知道何为青筋暴跳。

他厉声喝问:“你们在干什么?!”

清衡君应声跳起:“兄、兄长?!”

夜昙喝得飘飘然,见了玄商君,不由招手:“少典有琴,你来啦?过来坐,蛮蛮,添副碗筷。”

玄商君脸色阴沉得如乌云罩顶,他一指少典远岫脑门,少典远岫吓得上身后仰,差点倒地上。玄商君怒喝:“你……我命你督促她学习天规礼仪,你就是如此教她?!”

蛮蛮迅速躲进了草里,连根羽毛都不露出来。少典远岫擦了擦额上冷汗:“兄长息怒,这实在是……”

玄商君不想听他狡辩,又怒指夜昙:“还有你!你身为离光氏公主,自幼被神族定为天妃!然而言行举止,如此不修边幅,成何体统?!”

“不修边幅?”夜昙又夹了一块肉,一脸莫名其妙,说:“我不过就是做了顿饭,怎么就不修边幅啦?”

“不知悔改!”玄商君怒极,突然看见锅旁边,放着一卷苍青色的皮……牛皮。他深深吸气,看向锅里的眼神都变了。

半天,他问:“你……肉从何来?”

夜昙说:“我宰了头牛哇。后院有头牛在吃草,我就抓来了!现杀的,保证新鲜。你不尝尝肯定后悔!”

锅里的肉冒着腾腾热气,玄商君却浑身都冒着寒气。

清衡君连跪都跪不稳了,颤颤巍巍地说:“青葵……那……那头牛是不是只有一条腿、没角,全身青苍色……”

夜昙说:“对啊。我看它三条腿都被人吃了,太可怜了。索性给了它一个痛快。唉,谁让我一向心软呢。”

她越说玄商君的脸色就越难看,终于他怒喝:“离光青葵!!”

清衡君冲上去挡在他面前,只怕他一掌把夜昙打死:“兄长,兄长息怒!她也是一时无知,兄长要罚罚我,千万不要跟一个凡间丫头计较!”

夜昙再把一片牛肉塞进嘴里,两颊像鼓起的包子。她问:“怎么了?请你们吃饭还这么多事的?”

他现在可能更想吃你……清衡君看看石桌上这一锅红汤,以手捂额,问:“青葵,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牛,叫夔牛啊?”

夜昙捞了一块牛筋,说:“听过啊。夔牛又叫雷兽,入水生风雨,声音如雷鸣嘛……”她说到这里,看了一下锅。清衡君小声说:“那你知道兄长的坐骑,正是夔牛吗?”

夜昙张大嘴巴,随后以手捂嘴,半晌,她摇摇头,坦然答:“不知!”说罢,她迅速搁了筷子,跳起来往外就跑!

她跑了没几步,身后,玄商君一抬手,一股巨力将她牢牢吸附,举至半空,大有拍死在地的意思!

夜昙身体悬空,只得螃蟹一样挥动四肢,大声喊:“少典有琴,我错了!可我真不知道那是你的牛!它头上又没写你的名字!不知者无罪嘛对吧?再说,牛死不能复生,你杀了我也没用啊!要不这样,我吃了你的牛,从今以后,我给你当牛!”

玄商君气得发抖,右手张开又握紧,一身凛冽杀气。夜昙慌乱中扯住清衡君的衣衫,生怕玄商君将她拍地上。她说:“你别生气啦!你看,你的牛丑,可我漂亮呀!你的牛不会卖萌,我会呀!”她抬头,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你的牛可以骑,我也可以……呃……”好像有哪里不对……

玄商君真是把她剁成肉泥的心都有了,清衡君慌忙用牛皮裹起牛骨:“她不过才十五岁,凡人十五,无知愚昧。兄长且饶她性命啊!”

玄商君收手,夜昙啪地一声,自空中摔落在地,跌了个狗啃泥。

她揉着腰站起身来,玄商君身上杀意已收,但仍面似寒霜。他沉声说:“天规禁令,一日之内,倒背如流。否则数罪并罚,决不轻饶!还有你!”他转向清衡君,“《天规禁令》抄写一千遍,三日后交到垂虹殿!”

话落,他右手结印,清衡君手中那卷牛皮呼啦一声飞将过去,正落于他手。他拂袖而去。

清衡君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青葵……离光青葵。啧啧,你下次想死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捎上我?”

夜昙瞪他:“少废话,你就说牛肉好不好吃吧!”

是还不错……清衡君两手成爪,是个大灰狼吓唬小白兔的姿势:“快快诵读天规。我兄长可不同于我,他凶残冷血,毫无人性。惹怒了他,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天灾人祸。”

夜昙说:“知道了知道了,你走吧。我要背天规了。”

清衡君擦了擦满头大汗:“一定要背啊。我先回去上药。还要抄千遍天规……唉,生命黯淡无光。”

夜昙连连挥手,答应得毫无诚意:“知道啦,话多。”

好不容易,清衡君终于走了。草丛里,蛮蛮探出头来。它左右查看,见大家都走了,这才用翅膀拍着胸脯,长吁一口气:“可算是走了。那个玄商君,跟要吃人似的。昙昙啊,你快背天规吧。”

“背天规?你是不是涮火锅的时候把脑子也涮里边了?!”夜昙一把拍在它鸟头上,“酒足饭饱,又无人看守。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她抓起蛮蛮,迅速逃出了天葩院。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垂虹殿。

神君返回,一众仙侍恭迎。飞池却一眼就看见玄商君手里的一卷……牛皮。那似曾相识的苍青,所有仙侍都骇得面无颜色。

飞池疾步上前:“君上,这是发生何事?”

君上的坐骑居然战死,这是魔族来犯,还是天道异变?

玄商君神色晦暗不明,一直行到殿中才将牛皮递给他,道:“前往神兽冢,将它埋葬。”

飞池接过牛皮,说是胆战心惊也不为过了。他小心地问:“君上,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杀害君上坐骑?”

玄商君显然不想提及,他凝视那卷牛皮,食指轻轻摩挲,半晌,说:“大抵是它知道吾时日无多,先行离去了。”

飞池脸色煞白,双膝跪倒:“君上!”

玄商君右手一竖:“不必多言,去罢。”

天葩院外,夜昙握着蛮蛮的一双鸟腿,依照记忆中来时的路线一路前行。然而前面并不是南天门。

“奇怪,我应该没有走错才对啊。”夜昙狐疑地找了半天,不见任何出口。蛮蛮说:“天宫必定守卫森严,可能需要通行腰牌什么的才能看见出口。”

这倒是很有可能。夜昙盯着前方云雾里的天将,说:“我去蒙住他的眼,你去搜他的身,看看有没有令牌之类的东西。”

蛮蛮翅膀尖儿一扬:“得令!”

夜昙说干就干,她直接从天将背后扑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双眼,娇娇甜甜地道:“猜猜我是谁?!”

蛮蛮上前就搜天将的身,过了半天,天将说:“姑娘是谁我并不知,但这只鸟却是灾兽蛮蛮,为何会出现在天界?还有,它在我身上翻来找去,是想偷何物?”

“不对呀……我不是捂上你眼睛了吗?你怎么还看得见?”夜昙伸头一看,天将双眼是被捂上了,但是他额中第三只眼迥迥有神。

——她捂住了二郎神。

垂虹殿。夜昙垂头丧气,蛮蛮灰头土脸。

二郎神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将她和蛮蛮押送过来,原原本本地阐述了她的恶行。既没有夸大,也没有遮掩。

玄商君低头擦拭自己的琴,隔着丈余的距离,夜昙都能感觉到他在压抑自己的怒火。蛮蛮一头缩进她怀里,死活不肯再出来。夜昙说:“那个……我只是迷路了,想找他问路而已。”

她是离光氏的公主,不能把她掐死。玄商君擦了半天琴,心中杀意没有那么强烈了,他说:“天规诵来。”

“啊?”夜昙挠了挠眉心,“我有字不会念,这不是想来问你嘛,所以还没记住。”

玄商君右手紧握几案一角,差点把万年寒晶石凝成的几案生生掰下一块。几番强忍,他说:“你说过,你杀了本君的牛,你便是本君的牛。”

他这么说,至少没有杀自己的意思。夜昙赶紧说:“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

玄商君说:“很好。翰墨。”殿外一个仙侍进来,玄商君说:“取吾系日挽虹索来。”

“啊?”翰墨意外。系日挽虹索乃是君上栓牛的法宝,如今牛都没了,取这绳子有什么用?

他心中困惑,但自家君上令出如山,也是没办法。他躬身应道:“是。”

夜昙歪着小脑袋——系日挽虹索?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翰墨再度进来,手里果然捧了一根金灿灿的绳子。玄商君取了绳子,将他挥退,转而抬手一扔。

系日挽虹索如同长了眼睛,直接套到夜昙颈项,变成了个金灿灿的项圈,上面还挂了一串精致的小铃铛。

“这……”什么系日挽虹索,根本就是条狗绳嘛!这老男人是不是变态啊?夜昙用手拨了拨狗绳,讪笑,“就算是牛也不用这样吧。要是让人看见恐怕不太好解释啊。”

玄商君食指一缕风起,窗外沙石飞聚,不一会儿,便在几案上凝成一个沙漏。他沉声说:“今晨到达天界时,你曾说过,天规禁令一日之内倒背如流。如今十二时辰已过其三。”

“这半句你倒是记得清楚,放我回离光氏的话你怎么不说?”夜昙懒洋洋的,不太当一回事儿。什么劳什子天规,还是逃走要紧。

玄商君御下严苛,其座下弟子,个个循途守辙、勤奋严谨,几曾见过这般惫懒散漫之徒?

他沉声说:“余下九个时辰,你就留在垂虹殿自行攻读。吾耐性不似远岫,你最好安分守己,否则……恐会伤及离光氏情面。”

夜昙指指自己脖子上的项圈:“拜托,这狗项圈已经够伤情面的了好吗?”

玄商君显然不想同她共处一室,闻言也不回应,拂袖而去。

他走了,蛮蛮就又敢拱出来了。它鸟脖子伸得老长,仔细打量夜昙脖子上的项圈,顿时鸟眼中都闪出精光:“哎呦,这法宝看起来还挺厉害,弄到魍魉城,一定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你这鸟头里脑子是不是只有芝麻粒大!”夜昙没好气,“我们就算是想卖掉它,首先也得考虑怎么拿下来吧!”

蛮蛮倒是不着急:“什么法宝能难得倒我们家昙昙?”

夜昙不理会它的吹嘘:“趁他不在,我们赶紧逃出天界。”

蛮蛮说:“嘎?可是我们没有令牌。”

夜昙吹了声口哨,右手一扬,一块古铜色的出入令牌已经在手。蛮蛮张大鸟嘴:“是……二郎神的令牌!哎呦,你这个小机灵鬼儿……”

夜昙带着它,眼看着就要走出垂虹殿,突然她脖子上金光一闪,猛地将她弹回殿中。那系日挽虹索突然现出原形,绳子一端,正系在垂虹殿中间的溯源镜上。

这玩意儿还真是根栓狗绳!

夜昙捂着被扯得生疼的脖子,气得掉毛。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一人一鸟坐在镜前,溯源镜里天规禁令条条浮现。夜昙咬牙切齿:“老变态!以为就用一根破绳子就能栓住你家姑奶奶?哼!”

她双手在系日挽虹索化成的项圈上寸寸抚摸。蛮蛮一脸狐疑:“你在干什么?”

夜昙说:“一般的法宝,铸造者为了自己破法,都会留一个空门。只要找到这个空门,要破解就不难。”

话落,她轻声说:“有了。”她食指在一个铃铛上轻轻触摸,在铃铛光芒闪现的瞬间结了一道指印。

整个项圈上蓦地冒出一道红光,啪地一声,夜昙如被电击,一头青丝根根倒竖。

蛮蛮:“……”

“意外,只是意外。”夜昙随便扒了扒头发,立刻修正自己的指诀。如此再二、再三、再四……蛮蛮默默地远离了她。突然一声轻响,她颈间系日挽虹索竟应声脱落。

夜昙拿在手里甩了甩:“我就说吧,就凭这玩意儿想困住本公主?”她抓起蛮蛮,意气风发:“走!”

殿外,翰墨一见她蹿出来,刚想阻止,夜昙手中系日挽虹索向前一套,正中他颈脖。

星宿厅,玄商君正在处理政务,顺便落个耳根清静。突然二郎神匆匆来报:“君上,末将方才押送青葵公主入殿后,身上令牌丢失!末将失职,还请君上降罪。”

玄商君衣袖一挥,人已不见。

南天门。夜昙手执二郎神的通行令牌,简直是来去自如。

她手里摇着蛮蛮牌羽毛扇,悠然踏出宫门。外面云蒸霞蔚,夜昙得意洋洋,一脚踏上去:“哈哈,区区神族,也想困住本公……”

主字尚未出口,她只觉脚下一空,人往下就坠!

“啊——”耳畔疾风呼啸,她从九万里高空坠下。蛮蛮鸟毛都炸了:“啊啊啊啊——”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出了南天门,云彩会是空的啊!!

夜昙紧紧抓住蛮蛮:“你不是鸟吗?你一定会飞对不对?”

蛮蛮啐道:“来来,你用一只翅膀飞给我看看!”

夜昙一脸绝望:“我的花容月貌,我的皇图霸业,我的荣华富贵啊!!天地之间九万里,这要是摔下去,肯定渣都不剩啊啊啊——”

蛮蛮说:“莫慌。蛮蛮我遍阅世事,依我看,以我绝世的美貌和才情,像这种危急时刻,肯定会有个地位尊崇、修为高深、风度翩翩的英武上神出现,搭救我。还会抱着我转几个圈圈!然后阴差阳错之下,和我深情一吻。从此我俩一见钟情、爱恨纠缠!”

“……”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刻,夜昙还是忍不住一把揪住它的鸟脖子,恶狠狠地痛拍它鸟头,“混帐,这明明是我的台词!!”

蛮蛮怒而回啄:“休想跟我抢美人!!”

一人一鸟一边坠落一边互殴,突然,一道虹桥凭空凝结,接住了他们。只听啪啪两声,夜昙和蛮蛮分别用脸亲吻了这座虹桥。

夜昙摔得头昏眼花,刚爬起来,就看见玄商君肃然而立,长风浩浩,撩起他烟灰色的长发和腰间羽白的丝绦。

彼时万里晴蓝,她身在虹桥,而他是云雨无极,是水穷天杪。

——如果他身上的杀气没有那么重的话。

蛮蛮往夜昙身后躲了躲,悄声说:“算了,还是让他抱着你转圈圈吧。”

夜昙摸摸鼻子,小声回:“那我宁愿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