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说:“傻孩子,你是接近不了。但是有人能够接近啊。”碧穹猛然醒悟过来:“母神是说,那个凡人公主青葵?”

丹霞拍拍她的手背,说:“虽说她出身低微,但是你也要小心。听闻她对医道十分精通。吾儿要见机行事。霞族希望尽在于你,万不可行差踏错。”

碧穹点头:“是,母神。”

“还有。”丹霞又道,“这个青葵公主有个妹妹名叫离光夜昙,被许给了魔族为储妃。据母神查探,青葵自小疼爱她这个妹妹。她定会乐意知道自己妹妹的消息。说不定还会让你代传书信。”

碧穹如梦初醒,说:“陛下对魔族最为痛恨,若是得知她私通魔族,定会对她产生戒心。甚至……如果书信上有什么不该有的内容,暗暗处死她也不一定。”

丹霞傲然道:“少典氏三代神后皆出自霞族,我霞族华彩浩然,岂是区区一个凡人可以遮掩的?”

碧穹眸子里这才恢复了一些神彩,说:“说起神后,当今神后也是我们霞族的霓虹上神。母神为何不带女儿去拜见她?”

丹霞冷笑:“神后性情懦弱,只会听从陛下的安排。陛下喜欢温顺端庄的女子,我们跟神后走得太近,只会让他觉得霞族野心勃勃。你放心,你与神后同出霞族,只要你有这个本事,神后绝不会反对。”

碧穹明白了:“母神放心,女儿定不负众望。”

母女俩私话完毕,终于将她交给了文曲星君。自然又是一番客套嘱托。文曲星君知道她是玄商君新收的弟子,倒也周到:“丹霞上神不用担心。碧穹仙子既然拜入君上门下,我们便是师兄妹。今日起,十四师妹就住在重墨台。一应事宜,星宿厅和垂虹殿自会照应。”

丹霞上神向他道了谢,碧穹忍了这口气,随他去了重墨台。

丹霞目送她入了天权宫,霞族仙官朝霞和晚霞已经等候多时。丹霞回身一扫他二人,沉声说:“立刻派人前往魔族,打探魔族储妃离光夜昙的消息。最好能够带回她的贴身信物和口信。”

朝霞与晚霞同时躬身:“是。”

然而魔族却是风平浪静。

就在晨间,神魔交战。青葵从轿辇逃出来,循琴声而往,想要找到玄商君。方向是没错,但是去的略晚了些——刚好碰上魔族大皇子乌玳、二皇子顶云、魔将烛九阴败退。

四个人碰到一处,青葵避无可避。

就在这时候,有魔兵来报:“禀告三位殿下,护卫轿辇的兵士被杀,夜昙公主失踪了。”

乌玳和顶云都变了脸色,青葵有什么办法?她只得行礼:“神族攻破防卫,夜昙只得出逃。幸而在此遇见三位殿下。”

乌玳本就头脑简单,此时一听,那还有什么说的?他大手一挥:“行了,既然人在这里,回去吧。”

二殿下顶云到底谨慎些,问了句:“你就是夜昙公主?”

青葵心中焦急,但抬眼而望,见天边云桥垂落,神族竟收兵而去。她求救无门,只得硬着头皮,说:“回殿下,正是。”

顶云绕着她转了一圈,说:“听闻这夜昙公主生来不祥,因此被离光氏藏于深宫,从不为外人道。我看你……却是不像。”

青葵心中一凛,这样怀疑的语气,难道他见过夜昙吗?

她强压心中慌乱,顶云逼问:“你是谁,还不快从实招来?!”

青葵忐忑不安,还未开口,身后突然有人说:“我怎么不知道,二哥已经改行给人看相了?”

青葵回身,那熹微晨光里,嘲风手持九尺战镰,缓步而来。他的黑袍飞扬在风里,衣上刑天战纹光芒刺目。

二哥?

青葵说:“嘲风?你……也是魔族皇子?”

周围兵士顿时哧哧暗笑,嘲风以手拢唇,轻咳一声:“公主殿下,此时此地,这句话并不风趣。”

顶云显然不悦:“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嘲风说:“没有。”

然后自觉地退到队末。退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青葵。

青葵骤然明白——顶云在诈她!!

她说:“殿下自离光氏将本公主接出,如今却又质疑。若是如此,何不将本公主送回离光氏,以辨真伪呢?”

正在此时,魔兵来报:“二殿下,神族已经返回天宫。”

顶云嗯了一声,他身后,烛九阴说:“二殿下,看来神族已经带着自家天妃返回了。我们也先回去吧。若是耽搁晚了,只怕魔尊怪责。”

顶云又看了一眼青葵,挥手:“返回晨昏道。”

青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来到了魔族。

魔族没那么多规矩,二殿下顶云直接将她带到晨昏道。

眼前一条黑石路蜿蜒向前,奇异的是,道左明右暗,明暗交接却互不调和。这条黑石道,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青葵不由左右打量,道两旁有魔族侍婢跪迎。

正前方,只见一面魔旗迎风高展,上面刑天战纹红得刺目。青葵只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上神之血。

只有天界上神的鲜血,才能如此鲜艳且永不褪色。

她心跳加速,不小心踢到石子,整个人也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引来周围魔兵一阵嗤笑。

顶云面色不怎么好看,到底是凡人,没什么见识。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前方,酒香与肉香远远传来。

顶云说:“父尊和母后特地为你设宴接风。还不过去谢恩?”

青葵凝目看过去,果然见前方群魔落座,觥筹交错,正是酒酣心开之时。魔尊和魔后高踞上座,不时低声说话。

青葵疾步上前,也没办法,只得拜倒:“离光氏……夜昙,见过魔尊、魔后。”

她一上前,群魔都安静下来。魔尊打量她半晌,说:“抬起头来。”

青葵只得缓慢抬头,眼前……就是魔尊了。谁能想到自己晨间还等着被迎入天界,几个时辰之后,竟在此处。自己在此,不知夜昙如何。

她勉强让自己不颤抖,眼前的魔尊已经上了些年纪,但鹰鼻鹞眼,令人望而生畏。

他手握酒樽端详青葵,目光仿佛都带着血腥气,许久方淡淡说:“离光氏说你出身不祥,今日本尊亲眼一见,倒是貌秀而端庄,不似传闻。”

他声音还算是和风细雨,但总听得人心中发寒。青葵知道,只要稍有差池,身边这些魔族就会变成恶狼,将自己撕成粉碎。而且说不定连整个离光氏都会被自己连累。

魔族杀人,可是不需要那么多理由的。

她说:“回魔尊,夜昙虽然出生时天现恶兆,但父王仁慈,并未疏于教导。只是平时极少走动而已。”

谁知她话音刚落,周围却一片哄笑:“仁慈?哈哈哈哈。”

魔尊显然也不满意这个答复,他沉声说:“你既入我魔界,便要改正恶习,凡人那些装腔作势的伪善之风,莫要带入晨昏道。”

青葵成长至今,第一次被人如此训斥,不留任何颜面。她垂下眼睫:“是。”

魔尊出言如刀,倒是他旁边的魔后面带微笑,看上去十分和气。

“她初来乍到,难免有不适应的地方。到底只是个孩子,魔尊何必如此严厉。”她伸出手,黑色的戒指在晨昏道半边光明的映照下盈盈有光,“夜昙公主莫怕,且到本宫这里来。”

她生得一张温柔面孔,纵然珠围翠绕,却仍令人觉得和善可亲。

青葵叩谢之后,搭手上去。魔后亲热地握住她的手,让她站到自己身边:“好孩子,这魔族没那么多规矩,你也不要太过拘束。”

青葵怎么可能不拘束?却是不敢多说,只得再次施礼答谢。魔后扬声说:“好了,夜昙公主已至,开席吧。”

两边有乐师奏乐,美人舞剑。魔仆捧着菜肴穿梭席间。

青葵就坐在魔后身边,传闻中魔族粗野狂放、重武嗜杀,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魔后体贴地给她挟了菜,青葵偷偷扫了一眼,席间两位皇子都在,却不见嘲风。她对嘲风并无好感,但三位皇子为何独独不见他?

魔后含笑,将座上诸人一一介绍给她认识。

“这是大殿下乌玳,他年纪虽轻,然而骁勇善战,斩获敌首最多,是我们魔族第一勇士。可惜其生母红颜早逝。”她语气中的自豪与哀思都恰到好处,像是介绍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青葵向乌玳见礼,乌玳不喜欢这样柔弱且多礼的凡间女子,并不理会。

魔后又说:“这是二殿下顶云,由本宫所出,顽劣惯了。只能跟在魔尊身边打打下手。武艺修为比不得他大哥,不成什么气候。”她说这话时,虽然看似贬低,但内中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跟在魔尊身边,这句话既点到了魔尊对他的宠爱,也更指明了未来储君的方向。青葵向顶云行礼,顶云待她却也并不热情,只是敷衍地举了举酒盏。

魔后顿了顿,青葵有心,自然意识到接下来应该是三皇子了。果然,魔后指了指末座,苦笑着说:“那边是三殿下嘲风,由魔妃雪倾心……”

她话音未落,魔尊面色由晴转阴:“好了!”

魔后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也罢,久了你自然会熟悉。”

席间,乌玳说:“父尊,今日宴上,设了什么彩头?”

青葵一愣——不是酒宴吗?怎么还设彩头?

其他魔族却似乎早习以为常,魔尊说:“前些日子,本尊捕获一只魔兽裂天兕!此兽凶猛非常,本尊就拿出来作今日宴上之注。在座所有人,谁能胜出,谁就能将此兽带回去,训为坐骑!”

席间顿时一阵欢呼。

不一会儿,就有人自告奋勇,参加比斗。青葵敛裾坐在几案旁,倒了一杯茶,正要入口,突然眼前一片黑影逼近。

她还未反应,黑影如水,不偏不倚泼了她半边脸。她定睛一看,只见茶水中洇开一片深深浅浅的红,片刻之后,变成了一盏血茶。

她抬手擦脸,手背一片腥红。周围传来一阵笑声。

一个黑甲魔将微微拱手:“青葵公主,失礼了。”

这道歉,轻描淡写,毫无诚意。青葵闻声看过去,只见与他对战的魔族已经倒在地上,声息全无。

不过一个接风宴,也可以闹出人命吗?

青葵下意识起身,快步上前。她在受伤的魔族身边蹲下来,伸手替他把脉。周围魔族顿时都停下比斗,狐疑地看她。

晨昏道安静得落针可闻。末席,谷海潮轻声问:“她在做什么?”

嘲风一拍额头,不忍直视。

青葵自腰间掏出十二根金针,快速封住了地上魔族的穴道。然后她自袖中掏出药瓶,撕掉一块裙角,为对方处理伤口。

她动作极为利落,旁边,二皇子顶云沉声问:“你在做什么?!”

青葵说:“他肺腑皆为气劲所伤,若不及时救治,恐怕性命难保!”

“救治?!”魔族哗然。

魔尊似乎也意外:“你修医道?”

青葵说:“我……略懂医术。”

谷海潮都捂住了眼睛,果然只听砰地一声响,魔尊重重搁下酒樽。青葵一头雾水。魔后赶紧说:“夜昙,魔族一向以勇为荣。身为战士,自当披荆斩棘、浴血而行。鲜血伤疤乃是魔族荣耀,何须救治?”

青葵是真的惊住了:“所以……魔族不求医?”

魔尊沉喝:“我魔族战士,钢浇铁铸,岂会懦弱求医?”

他们居然以求医为耻?

青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地上,被她救治的魔族挣扎着站起来,竟生生用双手撕开自己的伤口。在喷薄而出的鲜血中,他仰天长啸,直至血尽力竭而亡。

“好!”魔尊举樽,以酒浇地。诸魔登时兴致更高,比斗继续。

这是一群疯子吗?!

青葵这样好的脾性,也第一次无言。她呆立在流血的尸身旁边,身上血迹斑斑,周围魔族投来的目光,满含嘲弄。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末席,嘲风独自饮酒。

旁边不时有魔将的法宝擦过青葵身边,她根本回不到自己的座位,只能慌忙躲避,差点被自己的衣裙绊倒。诸魔见她狼狈逃蹿,个个哈哈大笑。

谷海潮左手拇指一顶剑鞘,就欲拔剑。嘲风说:“做什么?”

谷海潮沉声说:“魔族固然以勇为荣,但也不该如此戏耍一凡间女子。何况她还是未来魔妃。”

嘲风愕然,上下打量他:“所以呢?你是打算就这么提剑杀过去,英雄救美?”他看看魔后,复又轻笑:“谷海潮,别人脖子上那叫脑壳,只有你脖子上只长了个壳。”

谷海潮怒瞪他,嘲风轻啜杯中酒,淡淡说:“你效命于我,你若去了,父尊就要怀疑我是否觊觎这位魔族储妃了。别忘了,她本就是我举荐的。”

谷海潮再看一眼那边含笑不语的魔后,顿时惊出一声冷汗。魔尊对这位三殿下已经极为不喜,自己差点为他惹火上身。

他不说话了。

嘲风说:“不过你这救美之心,还是可圈可点的。”他端着杯盏起身,行至魔族大祭司相柳身边,相柳正跟几个魔族长老谈笑。见他过来,不由皱了眉。

嘲风挨了个白眼,却丝毫不以为意,说:“祭司,嘲风有件小事,想麻烦您老人家帮帮忙。”

面对魔族史上唯一一个被贬为斥候的皇子,相柳显然不是很想搭理:“何事?”

嘲风凑近他,小声说:“实不相瞒,最近美人劳神,颇令人感觉力不从心。听闻这位公主医道高深,曾为人擅调理身体,令男子雄风大振,夜御十女不在话下。我人微言轻,跟这公主没交情。不比相柳祭司位高权重。相柳祭司能不能帮帮忙,替我向这夜昙公主……求个方子?”

“荒唐!三殿下再敢多说一句,休怪我禀明魔尊!”相柳毫不留情地把他赶走了。但是他走之后,几个魔族长老的眼神开始有点微妙。

片刻之后,魔族大祭司相柳亲自上前,穿过诸魔的法宝与气劲来到青葵身边。

“公主初到魔族,风俗有异也是常事。还是先行回席吧。”他领着青葵,穿过疯狂打斗的魔族,将她带回几案边。

……

垂虹殿。

碧穹仙子进来的时候,正听见一个女子的读书声。女子?读书?碧穹皱眉——垂虹殿不是没有仙婢吗?

她走进去,只见整个垂虹殿纤尘不染。玄商君坐在上方,正在翻看人间水域的地图。而殿中间,溯源镜前,一个少女盘腿而坐,正在诵读天规。

她青丝如瀑、衣裳浓紫,竟是这清冷宫闱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用说也知道她是谁。

——那个来自凡间的青葵公主。

碧穹眼中怒火一闪而逝,她不过一个凡人,却连背个天规也可以待在垂虹殿里。而自己,只能被远远打发到文曲星君的天权宫去。

她行至殿中,行礼跪下:“碧穹参见师尊。”

溯源镜前,夜昙握着羽毛扇,余光刚扫了一眼碧穹,玄商君已经轻敲镇纸:“专心诵读!”

夜昙悻悻地收回目光,她咬牙切齿,却只能大声读:“天规禁令第三条,不得私自下凡。”下面还有小细则,她一一读来,“上神离开天界,须向星宿厅报备,获得神君御批,持令下界并在规定时间返回……”

谁这么无聊,啰嗦这么一大堆!!

她念得想打瞌睡,玄商君问碧穹:“文曲照应得还妥当否?”

碧穹跪在地上,双目只能隐约瞥见他的丝履。她说:“回师尊,文曲师兄十分细心,碧穹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什么也不缺。此时来,本是想寻青葵公主作伴。”

玄商君道:“不必。”

碧穹说:“师尊。公主初至,天规禁令必定不熟,若弟子伴她诵读,也可为师尊分忧。”

夜昙一听,顿时精神百倍:“少典有琴,我觉得你这个小弟子说得对!要不你就别这么辛苦了,就让她陪我……”

她后面说什么,碧穹都没听进去——她居然直呼君上名讳!!

然而座上玄商君却没有想象中的盛怒,只是答:“多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