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小心翼翼地问,“所以这些金、银都是他攒的?”

蛮蛮说:“当然了,不然你以为是凭空长出来的?他酷爱赚钱,只要给钱,什么活都接。一千七百年,硬生生地攒下这偌大家业。听说啊,不仅这些树叶,他那金银树屋里,床、桌、凳子什么的,全都是金银器。就连床头的纱帐也是金线织成!但这些金银他从不取用,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怪人。”

夜昙被灿灿金光糊住了视线,她以手遮额,怒喝:“不准这么说我夫君!”

蛮蛮:“……”

天界,瑶池。

清衡君好不容易才逼出了胡荽体内的盐精。胡荽的盐茶喝得不多,但是她那点修为,实在是太不够瞧了。就这么一盏茶,已经足够让她真身脱水而亡。

清衡君清理这盐精没费多少事儿,大部分力气都花在保护她的真身上了。

所以最后,他一脸疲倦地从瑶池上岸,手里只剩一根儿香菜。

“喏。”他把这根香菜递给胡蒜,胡蒜多精明的一个蒜啊!怎么可能接?!

——这清衡君,可是天界神族除了玄商君以外,出身最为尊贵的少年了。现在,玄商君也快没了。整个天界神族,还有谁能跟他比家世?而且现在看起来,他虽然名声不如他兄长,品性却也不错。

小胡荽要是能勾搭上他,那可就光宗耀祖了!

他赶紧说:“她已经是天葩院里的仙蛾,二殿下就请直接交给青葵公主吧!小的先走了!”他说完就滚了,临走时还不忘交待一句,“她的真身不能离了水土,还请二殿下放盆里养起来!”

“喂!”清衡君刚说了一个字,胡蒜已经没影儿了。旁边只剩下冒着一脑袋憨傻气的碧穹。当然也不能把胡荽给碧穹。

清衡君叹了一口气,只得找了个陶盆,把胡荽先给栽上。

胡荽是得救了,这事儿却没完。

蓬莱绛阙。

清衡君跪在殿下,少典霄衣、霓虹神后高踞上座。见到他,少典宵衣十分不悦,问:“你不在人间设法救治兄长,私自潜回天界,就为了救一个小仙娥?!还为了她,擅自使用瑶池净水?”

清衡君重重磕头,也不辩解,说:“父神,儿臣知错,甘愿受罚。”

少典霄衣说:“你是认为,你兄长的生死不重要吗?”

他并未震怒,但声音里每一个字都是失望。清衡君抬起头,说:“父神!儿臣绝无此念!儿臣擅自返回,又私自动用瑶池净水,愿受任何刑罚!但是儿臣对兄长爱戴敬慕……”

他话未完,少典霄衣就怒吼:“如果真的爱戴敬慕,你就不会在他性命攸关之际,仍然肆意妄为!你看看你的所做所为,哪一点有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清衡君愣住。

父神一向威严,很少这样歇斯底里。而旁边,一向温婉隐忍的母神说:“陛下何必如此责骂他?他没有把兄长的生死放在心上,难道您这个当父亲的,就把自己儿子的性命放在眼里了吗?”

清衡君惊讶地看过去——这么多年,母神从未对父神冷言相对。

果然,少典霄衣瞬间如火上浇油:“这是你身为天界神后应该说的话吗?”

霓虹神后眼眶通红,字字含恨:“成为神后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我嫁过来之前,我就知道我不如她美貌,不如她聪慧!可是少典霄衣,是你三媒六聘到霞族求娶我的!是你对我父神说,愿与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贤淑大度,只要我恪守本分,你总会眷顾我们母子。可是你为了她的儿子,宁可看着我的儿子去送死!”

她站起身来,像头将要择人而噬的野兽:“少典霄衣,如果有琴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说完,她拂袖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清衡君惊呆——父神和母神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母神提到的那个女人……是谁?

霓虹神后离开之后,大殿骤然安静。少典霄衣闭上眼睛,如同失力般靠在玉镂金雕的椅背上。

“你走吧。”他疲倦地挥挥手,竟然没有发落清衡君。

清衡君不经意间,看见他鬓边的白发。他怀抱栽种着胡荽的陶盆走出蓬莱绛阙,心里无边无际的痛楚和怅然。

“从始至终,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抱着陶盆,轻声说,“因为没有人对我抱以希望。”

蓬莱绛阙之外,煦色韶光明媚。他却第一次觉得阴寒。昔日兄长如山岳,挡住他的光,也遮去他的雨雪风霜。他拍拍手里的陶盆,那株香菜雀跃地摇摆。

“走,下界去了。”他轻声说。

娑罗双树。

夜昙和蛮蛮从早上等傍晚,眼见朱阳升空,又缓缓西斜。夜昙趴在地上,双手托腮,鼻尖都要忤到金叶子上:“我从来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坐得住。等了这么久,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蛮蛮扇了扇翅膀,鸟眼盯着黄金就没挪开过:“可不是,我觉得我能就这么看上一辈子。”

一人一鸟正垂涎三尺时,一个黑色的人影由远而近——正是梅有琴!

梅有琴虽然坐拥这金银如山,但他却只穿了一身黑衣,脖子上戴着一块黑巾,显然时刻准备蒙面。他手里宝剑也十分古朴,一星金银饰物也无。

夜昙赶紧抓起蛮蛮,隐在暗处。

梅有琴将一包金叶子撒在娑罗双树之下。蛮蛮问:“你不过去?”

夜昙摇摇头,跟它咬耳朵:“得有个适当的时机。”

不多时,有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过来,他显然是个熟客,直接将一张字据交给梅有琴,说:“我们家大爷前些日子在财神赌坊赢了十万两银子,这赌坊老板仗着有背景,不肯给。大爷特来请先生向魉魉城财神赌坊的坊主讨债十万两白银。”

梅有琴将字据接在手里,说:“一千二百两白银。”

这人将银票递过去,梅有琴拿着字据,很快离开。

夜昙说:“去魍魉城,财神赌坊!!”

魍魉城,财神赌坊。

这里的坊主是只松鼠精,大腹便便,像只小嘴大肚的酒壶。他一见夜昙,眼睛就是一亮——夜昙以前常在红袖台跟人比武,他认识。

他立马迎上来:“呦,今儿个是什么风,竟然把姑娘吹到我这儿来了。您也要赌两把?”

一边说话,他的手就有些不大规矩,想来搭夜昙的肩膀。

夜昙随手掏出妖界少君府的令牌,问:“你认识这个吗?”

松鼠精看了一眼,尴尬地收回手,说:“原来是少君的小情人儿啊。这令牌以前还算有用,现在可用处不大了。”

夜昙问:“哦?”

松鼠精转着一双狡猾的眼睛,说:“你还不知道呢?少君被妖皇关进了兽狱,恐怕凶多吉少喽。”它的小短手像模像样地捋了捋鼠须,“依本鼠看呐,要不了多久,只怕妖界少君就要换成白虎亲王帝爻了。”

夜昙微怔,蛮蛮立刻就急了:“昙昙!少君有危险,我们得马上去救他!”

“闭嘴!”夜昙一指将它弹飞出去,问松鼠精,“那我要是有事要你帮忙,你恐怕也不会热心相助了。”

松鼠不怀好意地打量她:“也不一定,我这个鼠嘛,一向禁不起美人计,姑娘你懂的。”说着话,它还向夜昙抛了个媚眼。

夜昙叹了一口气,自腰间摘了玄商君的私人信物,正是那星辰碎片的玉佩。她递将过去,问:“那这个还有用吗?”

松鼠精接在手里,顿时就像被人当头一棒,敲慒了。夜昙叹了一口气——关键时候,还是玄商君靠谱。

松鼠精用力擦了擦那蓝白相间的星辰碎片,好半天才喃喃说:“天呐,这……真的假的?”说着话,它从胸前掏出一个水晶镜,看了半天,正色说:“虽然这东西不像是真的,但是像姑奶奶您这样貌美如花、风华绝代的女子,简直就是绝无仅有。您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会让我这样的鼠无法抗拒。”

它恭恭敬敬地把星辰碎片还给夜昙,鼠脸堆笑,问:“姑奶奶,不知道您有什么事交给小的去办呢?”

“……”夜昙将玉佩收好,说:“要不了多久,一个叫梅有琴的会来找你要债。我要你把我卖给他,用来抵债!”

松鼠精听得双腿一哆嗦,说:“梅、梅有琴……抵债?”

夜昙瞪他:“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本姑娘不能抵债不成?”

松鼠精忙说:“能……能。”

过不多时,梅有琴果然就来了。

财神赌坊里人满为患,声音嘈杂。他却看也不看,直接来到松鼠精身边,递上字据:“要债!”

松鼠精把那字据接过来看了一眼,满脸堆笑,说:“梅公子,我有一个好主意,不如……”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呢,梅有琴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目光冰冷地盯着松鼠精,意思很明白——再多一个字,你就没脑袋了。

松鼠精满腹苦水,赶紧说:“有!有钱。”他一挥手,示意手下妖怪去拿银子,一边说,“梅爷!十万两银子不过区区小钱,我这里却有一件价值连城之宝。您要不要……看看?”

价值连城?梅有琴问:“在哪?”

松鼠精赶紧一挥手,刹时间,财神赌坊灯火骤暗,二楼旋转楼梯口,侍女挑灯,一个紫衣美人黑发垂腰、长裙曳地,身量纤纤、体态玲珑。她小脸只有巴掌大,肌肤细腻如瓷。一双眼睛如秋水,顾盼生姿。在微弱灯光之中,说不尽的风情万种。

这美人当然就是夜昙,整个财神赌坊顿时鸦雀无声。

松鼠精笑道:“梅爷,您看这算不算无价之宝呢?如果把她用来抵债,您意下如何啊?”

梅有琴一眼扫过去,剑就往松鼠精剑子上逼尽一分,薄唇张合,冷冷吐出两个字:“还钱!”

……

夜昙石化,松鼠精契而不舍:“别这样梅爷,要不这女子就抵一半?”梅有琴的剑锋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口,他连忙惨叫,“抵十两?”

血口更深,松鼠精叫得跟杀猪一样:“白送白送!”

此时他手下的妖怪已经奉上十万两银票。梅有琴接在手里,转身就走,松鼠精追上去,问:“梅爷,白送您都不要吗?”

梅有琴回头又看了一眼夜昙,眉头一皱,说:“要养活,浪费钱。”

说完,扬长而去。

夜昙这样见多识广的,也不禁目瞪口呆。

都别拦着我,我他妈跟这货同归于尽啊啊啊!!

夜昙肺都要气炸,松鼠精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赶紧安慰她:“姑奶奶,您别生气。要不……我再带您去找他,这次咱们不仅白送给他,还倒贴二十年的口粮怎么样?”

夜昙一大脚踹过去:“滚——梅有琴!你这个贱人,有眼无珠,我要挖了你的眼睛,剥了你的皮!!”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梅有琴走得头也没回,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夜昙连连深呼吸,蛮蛮鸟脸上都是幸灾乐祸:“这个眼睛可算是不瞎了。我就说嘛,还是我们家少君最好了!他现在被罚去了兽狱诶,你放着他的生死不管,在这里勾搭什么梅有琴,哼!”

“闭嘴。”夜昙回身捏住它的鸟嘴,说,“你家少君有紫芜跟着,紫芜是谁知道吗?天帝的小公主,且不说她的修为,单是她身上的法宝,兽狱能奈何得了他们吗?还是少典有琴的事情更紧迫。所以,你还是好好睁大你的鸟眼,看看这家伙能得意到几时吧。哼!”

说完,她转身就走。蛮蛮忙追上去,问:“你要去哪里?”

夜昙仰天长叹:“当然是想办法收拾这个浑蛋啊!”

月窝村,石屋。

夜昙一蹦一跳地跑来,一眼看见少典辣目的红头发,她在梅有琴那儿受的鸟气顿时消散了一大半。

“辣目!”她小鸟一样扑过来,说:“走走,跟我去魔族抓杀人蜂。”

少典辣目见到她,瞳孔里每一缕流火都洋溢着欣喜温暖。他连为什么都没问,就说:“好。”

说完,他转身回到石屋里,收拾东西。不一会儿,他出来时,就连夜昙都看乐了——他脖子上挂着青葵,腰间还挂着一个瓦罐。

夜昙说:“你……带这些干什么?”

少典有琴说:“他们说鱼火锅也好吃。”

夜昙眼睛都亮了:“他们说得对!”

忘川河畔。彼岸花艳烈如火,燃烧了整个忘川。

夜昙显然对这里的地势极为熟悉,说:“再往前走就要遇到魔族守卫了,我们就在这里掏蜂窝。”

少典辣目把菜放到青草上,就着河水把瓦罐洗净。忘川里面都是淡紫色的魔鱼。夜昙用美人刺一叉,一条肥美鲜嫩的鱼就到手了。

少典辣目接过鱼,很快洗净剖好。夜昙在旁边指挥:“把肉和骨头分开,肉切片……厚一点,对……”她一边说话,一边把鱼骨丢进瓦罐里。少典辣目把肉切好,菜也洗净,然后他拿出几包盐、蒜什么的,摆好。甚至连筷子他都带了。

夜昙早就垂涎欲滴了,催促道:“开火。”

少典辣目答应一声,脱了手套,双手捧住瓦罐。不一会儿,就听见咕噜咕噜声,里面水煮沸,很快变成浓白的鱼骨汤。夜昙拿起筷子,涮了一片鱼肉进去,香气飘飘浮浮地溢出来,她深吸一口气,一脸满足。

“你要吃吗?来,啊——”夜昙夹起鱼肉喂少典辣目,可筷子刚一触到他的唇,立刻着火。夜昙赶紧在忘川里涮了涮。少典辣目倒是不意外,说:“我看着你吃就好。”

“可怜的,你可真是没有口福!”夜昙自己涮肉。少典辣目说:“我这儿有李子。”

“李子?”夜昙忙问,“在哪儿?”

少典辣目捧着瓦罐,也不能去拿,只得说:“在腰里。”

夜昙于是伸手到他腰间去掏,那里果然有几个李子,每一个都熟到发黄。夜昙咬一口,果肉肥厚,汁水甘甜。她拿起一个喂到少典辣目嘴边:“真好吃,你来一个!”

少典辣目微微侧头,说:“我不能吃,你若喜欢,我多摘些给你留着。”

夜昙把李子都吃了,又去他腰间搜。少典辣目顺从地让她在自己腰间乱摸,夜昙由衷感慨:“还是你最好了!”

她正吃着鱼肉火锅,突然,身后有人走近。此处临近魔族,少典辣目和夜昙都十分警觉。夜昙猛一转身,少典辣目已经擒住了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清衡君少典远岫。

夜昙一见是他,倒是松了一口气,说:“清衡君,你怎么来了?”

少典辣目见他二人认识,这才松了手。但清衡君的胳膊上的衣物已经被烫出一个大洞。若非他修为尚可,只怕胳膊都要被烧伤。

他看看衣袖上的破洞,也是一脸无奈:“我……回了一趟天界,刚刚下来。看你们到了这里,怕有危险,所以过来看看。”

夜昙招招手:“这里附近没有守卫,我以前经常来掏蜂窝的。过来吃火锅。”

清衡君看看少典辣目,少典辣目双手捧起瓦罐,没理他。他于是也坐过来,夜昙一眼看见他怀里抱着一个陶盆。里面种着……一株香菜。这香菜根茎肥厚,叶片葱绿,十分茂盛,一看就令人充满食欲。

夜昙说:“哎呀,来就来嘛,还带了盆菜。”说着话,她伸手就去揪香菜。清衡君忙拿远些,避开她的手,说:“你不认识这是谁了吗?”

夜昙不屑:“看不起谁呢,我吃了这么多年火锅,会连香菜都不认识吗?”

清衡君气笑了,说:“你可真是好眼力。”他把陶盆递过去,“再仔细看看!”

夜昙把盆捧在手里,果然反复打量,然后她说:“这不会是……吧?”清衡君点头,夜昙拨弄了一下香菜叶,说:“怎么搞成这样了?”

清衡君说:“法祖把她调到垂虹殿照顾兄长,碧穹过去挑衅,喂了她一盏盐茶,差点没了。”

夜昙说:“盐茶?”她眼神一冷,随后说,“这不是碧穹能干出来的事。”

清衡君指了指盆里的胡荽,说:“这还有假?”

夜昙一边吃鱼一边说:“碧穹虽然蠢,但是心性单纯。”她摸摸胡荽的叶片,说,“以胡荽的根基,灌她盐茶,就是取她性命。而且还会令她死得痛苦万分。碧穹没这么毒。”

清衡君说:“可飞池和翰墨亲眼所见,是碧穹嫌她不懂规矩,要了人到自己殿中调教。除了她,还会有谁加害这样一个小小仙娥?”

夜昙从乾坤袋里掏出几粒丹药,埋在陶盆里,说:“不管是谁,这盏茶我早晚是要回敬的。”她把盆递给清衡君,“我事情繁多,她还是交由你照顾。”

清衡君倒也不推辞,说:“好。”

旁边,少典辣目一句话没说,他不喜欢清衡君,但看他是夜昙的朋友,倒是对他没了敌意。当然了,他同样不喜欢清衡君杵在这里,他问:“你话说完了?”

清衡君跟他说话,下意识便站起身来,身姿笔直,说:“说完了。”

少典辣目问:“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清衡君几乎下意识地道:“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他抱着胡荽的陶盆就要离开,夜昙说:“你去魍魉城,把杀人蜂的药膏都收了,放到西面的城墙上。”

“杀人蜂的药膏?”清衡君皱眉,虽然想问个明白,但一看见少典辣目的脸,他就什么也不敢问,“好……好!”

他很快就走得没影了,夜昙也吃得差不多了,她说:“走,我们抓杀人蜂去。”

清衡君一走,少典辣目心情就很好了,他问:“什么是杀人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