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典宵衣早已盛怒:“来人!将此女押入火狱,细审!”

二郎神上前,亲自将夜昙用铁索捆缚。夜昙打量左右,以自己的修为,这里绝计出不去。火狱是什么地方,她不关心。接下来会受到何种刑罚,甚至会带给离光氏怎样的厄运,她都不惧。

唯一心之所系,已经远在魔族。

二郎神推搡着她,正要离开蓬莱绛阙。

突然,天界惊雷滚滚,顷刻之间,大雨倾盆。电闪雷鸣之后,云层震动,夜昙站立不稳。

“怎么回事?”少典宵衣肝火大动。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在无尽风雨之中,一团火冲开水幕重帘,如光如电。等他近在眼前,夜昙才看清,冲天烈焰之中,站着一个人。

“少典有琴。”夜昙喃喃道。

诸神震惊,就连二郎神也呆若木鸡。玄商君天火加身,雨水浇漓而下,激起水雾青烟。蓬莱绛阙的结界在他面前如水晶般层层碎裂。他冲到夜昙面前,火光滚烫,像他的眼神,灼伤了九万里的天与地。他衣衫猎猎飞扬,火星坠落,将半座宫阙点燃。而他的眼神却凝结着千万重的眷恋和温柔。

他微笑着向夜昙伸出手,轻声说:“来。”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夜昙怀疑自己在作梦。

其实,我还在很多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吧。我还躺在饮月湖的太湖石上,做着那个美梦吧?少典有琴,自遇见你之后的一切,都是子虚乌有吧?

我还是湖边那个被人嫌恶的孩童,心有山海,孑然弗伦吗?

她久久不敢向他而去,只怕好梦易醒。

身后,少典宵衣大喝:“少典有琴?你干什么?!”父神的震怒,玄商君听在耳中,却毫无反应。神后目瞪口呆。少典宵衣简直要吐血:“反了,抓住他们!”

二郎神和太阳星君这才惊道:“君上!”

所有人都知道,玄商君此时应该在弼政殿受罚。可是他干了什么?他公然逃了出来,而且未经传报,破坏结界,直闯蓬莱绛阙。这是何等重罪?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玄商君!

两千七百年来,严守天规、从不违逆的玄商君!

眼见诸神上前阻拦,夜昙不再犹豫,将手交托到玄商君掌中。身后的刀剑,她都看不见。他身上的火焰并没有伤害她,只是层层包裹,温柔环抱。

夜昙闭上眼睛再睁开。

梦并没有醒。

“你还在这里。”她伸手,紧紧抱住玄商君的颈圈。玄商君反手拨弦,琴声铿然。夜昙仰起头,看见他形状美好的下巴,她伸手摸了摸,问:“你真是少典有琴吗?”

玄商君紧紧抿着唇,冲破天兵的重重包围,一路逃往南天门,身后还能听见少典宵衣的咆哮。

天界法阵,几乎每一处他都了若指掌。天兵驻防,更是一向由他亲自安排。神族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他突破了防线。

夜昙说:“小时候,教导姐姐的琴师说,琴这么干净的乐器,我连碰都不配碰。从那时候起,我就很讨厌琴。”她将脸贴在玄商君颈窝,小声说,“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能把琴弹得如此迷人。我想,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讨厌琴了。”

玄商君衣衫沁血,势如破竹。趁着天兵尚未回神,不敢全力阻截,他冲出南天门。鲜血沾染了他的衣衫,连身上火焰都透出血红。只有怀中伊人长发如瀑、柔若无骨。

他踏风而行,离开神界,直到逃入妖族的地界,方才停下脚步。

夜昙有些不安,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生气了吗?”

玄商君垂眸凝视她,许久之后,说:“我在想,从今以后的很多很多年,每当有人问起,我是如何力挫诸神,逃离天界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今日,你就这么依在我怀里,贴着我的耳垂,温温软软地说话。”

夜昙仰起头,与他目光相对。

他仍微笑着,只是唇际的血一滴一滴,如珠如泪。夜昙伸出手,那纯净的上神之血,如世间最美丽的珠宝,自九天而降,坠落在她掌中,粒粒生香。

精纯的清气,腐蚀着她的掌心。而她含泪带笑,甘之如饴。

多年以后,我又怎么形容此刻的你呢?

少典有琴。

夜昙缓缓闭上眼睛,将红唇迎上去,然而没有回应。片刻之后,她脚尖触地——玄商君居然将她放了下来。

她睁开眼,见玄商君独自前行,不由又羞又恼:“喂!你是不是傻呀!人家……”她气得跺脚,“人家是想……”

哎呀,真是整个四界也找不出这么一个傻子了!

她满心不甘,却只能追上去。

玄商君没有回头,前方不远,就是奈河。他快步来到河边,捧水洗手净面。夜昙守在他身边,不一会儿,他起身,目光深邃如宇宙:“这样的事,原应焚香沐浴,珍而重之。只是今日事出突然,只能一切从简了。”

“啊?”夜昙一脸莫名其妙。

然而就在这时候,玄商君双手捧起她的脸,双唇贴向她的唇瓣。夜昙的脑子里也着了火,燃得她血液如沸,经脉俱焚。

他的唇,饱满而润泽,气息甘冽纯净。他的眼神醇厚如深埋地底无数年岁的九丹金液,引人迷醉。

夜昙环住他的腰,与他呼吸交融。

奈河之畔杂花斑斑,青草靡靡,如情丝般纷乱茂密。

夜昙情至浓处,直接将玄商君推倒在杂花野草之间。他的眸子也清澈,足以让她俯瞰星月。夜昙脸颊绯红,指尖缓缓探进他的衣襟,轻勾慢挑,游离如一条美人蛇,引人堕落。

玄商君猛地按住她的手,夜昙一惊:“怎么了?”

她还以为触及他身上伤口,忙不迭问。玄商君缓缓平复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然后自衣襟中抽出夜昙的手。他坐起身来,整饬衣饰,严肃得像个节妇:“成亲之后才可以。”

夜昙:“……”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第二百二十三章

穷桑,军营。

青葵住在嘲风的军帐中,但她是闲不下来的。神魔之间的战势虽不激烈,但死伤在所难免。而魔族素来没有军医随行,那些伤重的兵士也不会被抬回,就在城下咬牙等死。

魔族素来嗜血好战,既漠视别人的性命,也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但是青葵看不过去。

营地里,她远望穷桑,看着城下挣扎的魔兵,问谷海潮:“那些受伤的魔兵,不能救回来吗?”

“救回来?”谷海潮一脸莫名其妙,营中守卫也纷纷看过来。

青葵说:“有我在此,只要他们能活着回来,兴许还有救。”

谷海潮这才反应过来,他委婉地劝说:“公主,虽然尊上已经废除禁医令,但是魔族数万年的传统,并不是一道诏令便能轻易扭转。尤其是这些兵士,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以战死为荣。若执意救回,只怕反而会对公主不敬。”

青葵说:“无论他们怎么想,本公主身为医者,都不能见死不救。”

谷海潮有什么办法?他扫了一眼营中守卫,说:“公主的话,你们听不见吗?”

守卫互相看了一眼,还是一脸为难:“可……抬回受伤的兵士,营中并无规定,只怕动摇军心士气。回头殿下怪罪下来……”

谷海潮正要斥责,突然,嘲风自城下回来。他手里捧着几个人参果,献宝似地奉给青葵。

“天太热,吃几个果子消暑。”他一脸殷勤,拿自己的战镰为青葵削去果皮。

守营将军血蝠第一个就出去了,他走之后,一半有眼色的守卫,也迅速出去搬抬伤兵。

青葵捧着人参果,轻轻咬了一口。果然是仙界的果子,汁液甘甜,入口生津。她这样自律的人,都贪恋这口腹之欲。

嘲风看她喜欢,倍感欣慰:“你喜欢的话,回头在浊心岛也备上一些。”

青葵说:“神魔两族不是正在交战吗?这果子,你如何得来?”

嘲风轻笑:“神魔两族多年交战,大家都习惯了。你看两界可有人放在心上吗?只有少典远岫那个傻弟弟才真当一回事。我弄几个仙果,不算什么。”

他这话一出,营中另一半没有眼色的守卫也纷纷出去搬抬伤兵!

——这可是由地仙之祖镇元子上神亲自种植的仙果。就连神族,每年也只有上神才有几个供给配额。

青葵一个人参果还未吃完,营中守将、长着一身蝙蝠之翼的血蝠将军就亲自抬着伤兵回来。他迅速把伤兵放到青葵面前,热情得像要咬人:“公主请放心,这些伤兵,但凡还有一口气的,不管愿不愿意,末将也定然全数抬回!”

青葵立刻起身,向他施礼道:“辛苦血蝠将军了。”

血蝠受宠若惊,再看一眼青葵身边,面带微笑的嘲风。嘲风一边用战镰贪恋为青葵削人参果,一边笑吟吟地道:“来,再吃一个。”

——他要是有尾巴,这时候估计已经摇成风火轮了。

“为公主效力,末将荣幸之至!”血蝠将军连连叩头,顿时充满干劲。

——必须全部抬回来,但凡不肯回来的,打断手脚也要弄回来!

果然,青葵坐了没多久,那些缺胳膊断腿的魔兵就被全部抬回营中。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青葵最是见不得伤者,立刻准备丹药和器具。这些个魔兵,本已心生死志,要以战死为荣,哪肯让她救治?

一个个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也要爬出营地。

血蝠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给拖回来,整个军营满地血腥。有那张口辱骂青葵的,血蝠本打算抽出刀来,要一刀结果其性命。青葵忙说:“血蝠将军,不必同他们计较。”

旁边,嘲风给了一个眼神,血蝠心里可明白着呢——眼前情势,大家都已经清楚。魔族储君定是三殿下无疑。再看三殿下这舔狗的劲儿,魔后是谁还用说吗?

他当机立断,脱下袜子堵住了骂人兵士的嘴!守营兵士一见,福至心灵,纷纷效仿。不一会儿,辱骂声就变成了一片“唔唔唔”,还有“哇……”——被薰吐了。

青葵不由分说,先将镇痛的伤药化水,为伤兵冲洗伤口。不一会儿,营中含糊不清的辱骂声越来越小。伤兵一脸惊疑地打量着自己的伤口。

——竟然真的不痛了。

虽说勇士不畏死,但再不畏死的勇士,也会痛啊。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没声儿。

青葵按照每个人不同的伤势,为他们接骨疗伤。魔兵们一开始还扭扭捏捏不好意思,不一会儿,就开始插队。

嘲风坐在一边,斟上一盏酒,凝望那个被魔兵环绕簇拥的女子。她不时擦拭额角的细汗,忙碌得甚至无暇给他一个眼神。

他却看了很久,而不觉光阴久长。

离光青葵,她如这个名字一样,向日而生,温暖明亮。令注目的人,都痴迷眷恋。

奈河畔,玄商君睡着了。

他靠坐在柳树下,双目微闭,呼吸清浅。夜昙在旁边走来走去,他也没有醒。

他这样修为的上神,极少有困倦的时候。然而逃出弼政殿,冲破天界重重结界,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夜昙也不忍心叫醒他,只是实在担心姐姐。

她俯身,在玄商君身上乱翻。不一会儿,就会把那个“烤红薯”找了出来。

玄商君兀自沉睡,因为修为差距太大,夜昙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但此时此刻,他脸色发白,浑身脱力般昏睡,柔弱得像个婴儿。

夜昙悄悄用烤红薯再度联系青葵。

穷桑,青葵忙着为兵士疗伤,怀中法宝震动,她当然发觉了。可是大庭广众,她也不方便跟夜昙通话,便没有回应。

夜昙焦急地踱来踱去,她身后,玄商君突然说:“我陪你去魔族看看?”

“啊?”夜昙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慌忙把烤红薯往自己怀里藏,“我以为你睡着了。”

玄商君站起身来,以清洁诀清理衣上泥垢。

夜昙心中不安,小声问:“你……你没事吧?如果你累了,我可以自己去找姐姐的。”

玄商君心中微暖,说:“无妨!”

夜昙还是不放心,就算不知道玄商君的伤势,他的疲惫自己也是一清二楚。她说:“可你累了,要是遇上魔族认出你的身份……”

玄商君被心上人蔑视,终于也有了几分好胜心,说:“区区魔族,我还能应对。”

可是二人刚一进入魔族,玄商君就后悔了。

魔族是没有认出他二人的身份,不仅没认出,看见他二人,大家还挺热情。

热闹的夜市上,一个小童提着花篮跑过来,说:“大爷大爷,女儿这么漂亮,给买朵花戴吧?”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大爷?!

玄商君如被当头一棒,他目光寸寸下移,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这三尺魔童。

孩子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一见他神情不善,忙提着花篮就溜了。

玄商君牵着夜昙的手,堂堂上神的胸怀被这声大爷一堵,也不禁生起了闷气。夜昙捂嘴偷笑,她年纪本就小,也好奇,很快就被一个小摊吸引了注意力。

小摊上摆满了人骨、妖骨打磨的手串,夜昙拿起一串,摊主赶紧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可是上神指骨打磨的手串,万金难求!今儿个您运气好,八百魔铢就能拿走!”

夜昙信他个鬼——天界一共才多少上神?魔族随便路边就能见着上神指骨?她把玩了一阵,刚要放下,摊主就给拦住了,态度顿时大转弯:“干什么?摸了就得买,知道吗?八百魔铢,给钱走人!要不然今儿个大爷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夜昙气得——自己在魔族看起来这么善良吗?她没好气道:“你还强买强卖啊?”

摊主脸色说变就变,当即冷笑:“你说对了,我还就强卖了!有钱没有,没有的话,大爷看你这身皮囊还不错……”他说着话,正要上手,玄商君就走过来,冷冷地站在夜昙身后。

这些魔族虽然品性不端,但个个都超有眼色。看见玄商君,这摊主立刻说:“行了行了,今儿个我自认倒霉,你走吧。”

夜昙哼了一声,上前握住玄商君的手。二人还没走远呢,摊主就喃喃地骂:“死丫头,有老子跟着也不早说。”

玄商君连受了两记窝心脚,不但端不住神君的架子,连心态都彻底崩了。他低头看看夜昙,好半天才问:“本君看上去,真的这么老吗?”

夜昙忍笑忍到肚子痛,但还是连忙安慰他水晶般脆弱的心灵:“不是,只是你今天……”她上下打量玄商君,说,“憔悴了些,又穿得素。他们眼神又不好,所以……”

买衣服!必须买衣服!还有本君的神仙玉颜膏呢?!

玄商君牵着夜昙就进了成衣铺。

穷桑。

青葵正在救治伤兵,突然,有兵士传报:“三殿下!小烛公子请求入营!”

嘲风微怔,青葵为一个伤兵接好断骨,正在包扎伤口,闻言问:“小烛公子是谁?”

“他叫烛赩,烛九阴之子,也是烛龙一族下一任族长。”嘲风心中阴云升腾,面上却不动声色,说:“传本座军令,军营重地,闲人不得入内。”

兵士还未传报,一个人大步走来。随他同来的,还有腥风阵阵。

烛赩眼神阴冷,先是看了一眼嘲风,随后就将目光投向青葵。青葵周身被寒意所激,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嘲风并未起身,仍然斟了一盏酒,问:“小烛公子,本座允许你进来了吗?擅闯军营重地,该当何罪啊?”

烛赩这才将目光从青葵身上移开,他再度看向嘲风,却毫不畏惧。

“三殿下独自领兵在外,是连魔族以谁为尊都不记得了吗?”话落,不等嘲风反驳,他右手亮出一道令牌。顿时,营中兵士齐齐下跪。就连嘲风,也瞬间神色凝重。

烛赩缓步来到嘲风面前,让他看得更为真切:“看来,三殿下真是连刑天驭魔令都不认得了。”

嘲风站起身来,一撩衣摆,单膝跪地:“刑天驭魔令是历代魔尊信物,本座当然认得。不知父尊有何谕令?”

烛赩这才冷笑,扬声说:“魔尊有令,着三殿下与夜昙公主立刻随本使返回晨昏道,不得延误。”

父尊怎么会突然召回自己?还出动了刑天驭魔令。魔族发生了什么事?嘲风正暗自揣度,烛赩已经阴阳怪气地道:“三殿下、夜昙公主,二位请吧!”

谷海潮缓缓挪到嘲风身边,说:“晨昏道恐怕是发生了大事,连斥候营都被封锁了。我们的耳目全部被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