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也察觉二人之间的火花,其实自己留下也好,可以再研究一下地脉紫芝和盘古斧碎片。她说:“我留下来也好,父王伤重,我正好照顾照顾他,也尽尽孝心。”

她这话,同时得到了两个白眼,分别来自自己父亲和未来夫婿。

她有异心!玄商君连每一缕发丝都警觉起来,当然更不可能放人。他说:“公主被送到天界作客,若要返回,当然不能以这种方式。吾先将她带回天界,待择吉日良辰,再送回岳丈身边,正式求娶。岳丈伤势,天界也会专程派医者前来照顾。”

说罢,他再次施礼,道:“小婿先行告退,改日定登门探望岳父大人。”

——这简直就是流氓!离光旸暴怒,然而还来不及命人截住他,玄商君已经带着夜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离光旸怒火滔天之际,眼前突然紫烟一旋,另一个人出现在眼前。

“谁?!”离光旸没好气地道,然而定睛一看,来者却是魔族三殿下——嘲风。到底是魔族的皇子,离光旸只得暂时收了怒容,尽量平和情绪,说:“是三殿下,三殿下前来离光氏,有何要事?”

嘲风站在他面前,想了半天,最后一躬到地:“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离光旸脚下一滑,又是嘎嘣一声——他这腿,看来真是别想好了。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第二百八十章

嘲风的这一声“岳父”,气得离光旸全身直哆嗦。嘲风也看出他的断腿,赶紧将他扶起来。

“滚开!”离光旸简直气得心肝脾肺都要炸开,“青葵何在?”

哟?老爷子这是知情了?嘲风心里有数了,知道定是玄商君已经在他前面解释了一番。既然如此,他也不再多说,只是强行将离光旸扶进房中。

青葵跟夜昙不同,青葵是真的顺孝她这个爹爹,无论如何,在岳父面前还是要好好表现的。

可是嘲风思来想去,发现自己竟然比少典有琴还不如。少典有琴至少还能为离光旸治治伤、开点药什么的。魔族对这块也不擅长啊,总不能杀几个人摆这儿哄这老爷子开心吧?

嘲风估摸着真要这样,离光旸开心不起来。

离光旸挣扎着又问了一句:“青葵人呢?”

嘲风顿觉有点难办,青葵一路从忘川跪拜到晨昏道,一身伤痕几乎不成人形。总不能这时候给人亲爹带来。离光旸若是看见,非背过气去不可。

只是他也不得不在此时前来拜见自己的岳父大人——他已经被东丘枢抓走一次,自己总要保证他的安全吧?

他说:“青葵……岳父大人已经将她送到魔界,难道岳父不记得了?”

他反将一军,离光旸气得,再顾不得风度礼仪:“闭嘴!马上将她送回离光氏,不要让朕再看见你!”

唉,接下来的提亲看来不会太顺利。嘲风说:“岳父大人有伤在身,还请不要恼怒。最近东丘枢作乱,外面不太平。小婿特地派人前来保护岳父,免受恶徒侵扰。”

朕现在就在受恶徒侵扰!离光旸被他这两个“贤婿”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仙逝而去。

他怒骂:“你们神魔两族,简直欺人太甚!难道真以为我人族软弱至此吗?这门亲事,朕绝不同意!”

嘲风平生第一次有种窦娥冤的感觉——他来此还真是一片好意。知道自己“亲亲岳父大人”也被东丘枢所掳之后,他知道青葵心系父亲,立刻便奏请魔尊,派魔族前来保护离光旸。

魔尊一心想要抓住东丘枢,当然也同意派人在离光氏蹲守。故而他才先行离开青葵,匆匆赶来。

谁知这次讨好得有点失败,他的岳父大人已经快要抓狂了。

嘲风赶紧说:“岳父息怒。当务之急,我们要先抓住东丘枢。等到他一伏诛,小婿立刻就带上青葵,前来探望岳父,顺便正式向岳父提亲。”

“你给我马上离开!”离光旸一个枕头扔过来。结果当然是扔不中的。嘲风灵活躲开,再次一躬到地:“是,岳父好生休养,小婿告辞。”

“滚——”离光旸嗓子都喊岔了音。

天界。

玄商君牵着夜昙径直来到蓬莱绛阙。他首要之事,当然是探望自己母神。

快要进入内殿时,他嘱咐夜昙:“母神对雪倾心和父神的事,一向耿耿于怀。但她对你十分喜爱。你好生劝解她,莫要让她过于愁闷。”

“喔。”夜昙可是很“听话”的,“放心吧。”

内殿,霓虹上神情绪不佳,但见到玄商君和夜昙一并前来却是高兴的。玄商君拉着夜昙叩拜,霓虹上神忙扶起二人,她拉着夜昙坐到身边,问:“好孩子,暾帝陛下伤势如何了?”

夜昙温顺地答:“回神后娘娘,我父王被东丘枢折磨,伤得不轻。但君上已经为他诊治过了。”

霓虹上神点点头,转身命令宫娥:“传令药王殿,让药王下界为暾帝陛下调理身子。”

药王殿经常为凡人治病,由药王亲自前去,确实是再好不过。

夜昙说:“夜昙替父王谢神后娘娘。”

霓虹上神握着她的手,说:“等到暾帝身子好些,你和有琴的亲事,也可以议一议了。”

玄商君倒是正有此意,说:“儿臣……也已经想过。只是先前提到此事,暾帝陛下反应过激,看来还需要好生解释。”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神族定下了人家长女,如今突然要娶人家幼女,总要有个说法。她正要说话,突然,太阳星君在殿外道:“神后娘娘,陛下传君上前往正殿相见。”

神后一听到陛下这两个字,面上又由晴转阴。但她一向顾全大局,也并不说什么,只是向玄商君道:“去吧。”

玄商君只得向她施礼,随后又对夜昙道:“好好留在此处,陪陪母神。”

他未明言,但也有自己的考虑。如今东丘枢没有抓住,而霓虹上神刚刚解救回来。整个天界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就是这里。

夜昙留在这里,一方面可以陪伴自己母神,一方面也可保安全无虞。

他起身出去,人刚一走,夜昙转头就问:“神后,您是在为雪倾心的事生气吗?”

霓神上神被她撕了伤疤,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你这孩子,唉。”

她叹了一口气,夜昙问:“你对此事如此介怀,为什么还要留在蓬莱绛阙?天地这么大,自由自在不好吗?”

“这……”神后惊呆,“我身为神后,若是擅自离开,四界必将传言四起。少典氏颜面何存?”

夜昙认真地说:“那就不做神后啊。你一心一意为神族考虑,谁为你考虑呢?我觉得啊,你若不满,就得说出来。否则只是一味闷在心里,除了气坏自己,毫无作用。”

霓神上神说:“不做神后?”

夜昙说:“天高海阔,又不是只有蓬莱绛阙这一个地方。你若是喜欢神后的权势,那自然应该摒弃往事,哄好陛下。你若并不喜欢神后的权柄,只是喜欢陛下,当然只能包容他的过去,哄着他回到你身边。可你若是既不留恋权势,也不能容忍陛下,那何必留下?这天地四界,神、人、妖、魔,美好的人和景很多很多。没有你,神族还是神族,少典氏也仍然是少典氏。你又何必苦了自己呢?”

“这……”霓虹上神陷入沉思,生平第一次,她开始考虑自己。她问:“青……夜昙,若是你,有琴从前有过这么一个恋人,你会如何?”

夜昙可是乖乖听了玄商君的话,在认真开解她的:“我若介意,就会想着法儿出了这口恶气,才不会闷在心里。”

霓虹上神问:“你会离开他吗?”

夜昙说:“如果我还爱他,那当然不会。如果不爱了,当然就离开啊。”

“爱?”霓虹上神若有所思。这么多年,自己爱他吗?

她神思百转,最后得到的结论,竟然是不知道。她轻声说:“我定亲和成亲都非常仓促,仅是成亲当日,才与他第一次相见。从那一天起,所有人都告诉我,个人悲欢微不足道,我要为了神族的安定,为了少典氏的颜面而活。三千年的夫妻,我不懂他,他也从未了解过我。”

夜昙认真地说:“人都应该为了自己而活。神也一样。”

霓虹上神默默无言。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第二百八十一章

蓬莱绛阙正殿。

溯源镜上,整个天界还在寻找东丘枢的下落。少典宵衣神色阴沉,问:“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这话是问的玄商君。显然,这也是现在整个神族最关心的问题。

玄商君说:“儿臣还是想等到东丘枢伏诛,四界危机解除,然后……”

少典宵衣暴怒:“然后带着那个女人,远走人间?!天界神族倾尽全力,培养了你两千七百余年!你就这般回报?”

玄商君双膝跪地:“儿臣有负神族。”

少典宵衣怒道:“你当然有负神族,你令整个少典氏蒙羞!你去翻一翻典籍,少典氏自执掌神族以来,几时出过你这么不忠不孝的东西!”

他怒火滔天,玄商君沉默不语。

旁边,太阳星君倒是知道少典宵衣的心思,说:“这次打败东丘枢,救出神后,君上可是为天界又立一大功。将功折罪……想来诸神也应无话可说。”

少典宵衣板着脸,自然是要等玄商君亲口求饶。而玄商君却闭口不言。

他等了半天,终于抓起桌上白玉镇纸,一把掷到玄商君身上:“混账东西!”

玄商君不避不让,生受了这一记,这才说:“儿臣既然应允她,必不负她。神族容不下她,但天地之间,山长水阔,儿臣总能找到一方天地,能容她平安喜乐。”

“你是说,若天界不容她,你便也不会留下?”少典宵衣气得额头青筋乱跳,“你以此要挟于朕?!”

玄商君抬起头,声音一如往常,沉静却坚定:“儿臣从未有过要挟之意。”

少典宵衣冷笑:“那好!你说,少典氏两千七百年抚育栽培之恩,你要如何偿还?”

大殿为之一静,太阳星君都不敢插话。玄商君凝视自己的父神,父子二人四目相对。许久,他郑重一拜,说:“儿臣愿剔除仙骨,归还神族。此生此世,不再踏入天界一步。”

少典宵衣脸上所有的神情全部凝固,片刻之后,他嘴角一甜,竟然喷出一口血来。

“陛下!”太阳星君上前搀扶,却被少典宵衣一把推开。他指着玄商君,手一直颤抖:“剔除仙骨……你……好!很好!”

可面对着这样的他,少典宵衣无论如何,说不出最后这一句狠话。若是削除神籍,他只要有清灵之气,总算是还有修为,还有法力。

可若去了仙骨,从此以后,他便是彻彻底底的凡人。从此病痛加身,再无修炼的可能。

这是他的儿子。

他再如何气恨,又怎么下得了如此狠心?

何况,若自己真的这么做了,霓虹定会跟他拼命。

许久之后,少典宵衣收起所有的怒意,他的声音冷硬如冰:“好吧,你赢了。”

玄商君抬起头,看见他坐回云纹镶嵌着星辰的王座上。在代表着神族至高权势的位置,少典宵衣的面容,有着肉眼可见的疲倦。他说:“你赢了,自己去离光氏,向暾帝提亲吧。”

“父神。”玄商君第一次看见如此心力交瘁的他,说不心疼,也是不可能的,“儿臣……”

少典宵衣摆摆手:“滚回垂虹殿。怎么留下来,你想办法向诸神解释。”

他一向强硬,这么多年,天界诸神,无人敢逆。而这一次,他的妥协,如此无奈,像一颗褪去光芒的星辰,黯淡成了石头。

这种成功,并不能令人喜悦。玄商君说:“请父神……原谅儿臣不孝。”

少典宵衣说:“滚。”

出了正殿,玄商君当然要去往后殿——夜昙还在霓虹上神那儿呢。

他从殿中出来,还没走几步,就看见宫娥在搬东西。他眉头紧皱,问:“发生何事?”

宫娥看见他,也是满脸惊慌,说:“君上,神后娘娘方才下令,要搬回霞族去住。”

“什么?!”玄商君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天界神后,自成婚之后,一向就是与天帝共同居住于蓬莱绛阙。搬回霞族,这让诸神怎么想?

他快步上前,果然见到自己母神正在收拾东西,夜昙站在旁边,还正帮着指挥呢!

有宫娥捧出一盏灯,玄商君扫了一眼,正是父神亲手制做的“冰息”。宫娥正准备将这灯也放进神后的法宝须弥芥子之中,谁知道,神后只看了一眼,就说:“丢出去!”

宫娥一愣,说:“可是这灯是娘娘一向喜爱的……”

她话未说完,神后就说:“此物不必带走,留在殿中即可。”

“母神!”玄商君皱眉,终于忍不住,问:“母神多年不出蓬莱,今日这是要往何处去?”

霓虹上神还未答话,夜昙就说:“娘娘觉得蓬莱太闷了,要回霞族住一段时间。”

玄商君真是再也忍不住,一手揪住夜昙的耳朵:“不是让你开解母神吗?你做了什么?”

夜昙吱哇乱叫:“快放手,快放手!我开解了呀!”

旁边,霓虹上神说:“好了,多大的人了,还打打闹闹。是本宫自己心中烦闷,要出去走走。你不必担心。”

“可是……”玄商君欲言又止。

霓虹上神心中倒是开阔了不少,她在蓬莱住了太久。多年以来,少典宵衣的这段旧情,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消散,反而像巨石一样压着她,越发沉重。

如今决心放下,她方才觉得轻松。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他怎么说?有提到你的去留吗?”

玄商君只好说:“父神……已经应允儿臣,向离光氏提亲。”

不用更多的言语,这已经说明少典宵衣的退让。霓虹说:“这是好事。虽然母神认为行走人间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母神也太了解你的性子。就算是人不在神族,你也总是心系此间。留在这里虽然辛苦,但总算也免了流离漂泊。他虽是你的父神,但同时也是天界之主。这份恩德,你也要记住。”

“儿臣明白。”玄商君见她容色平静,更是担心,“母后离开的事,可有告知父神?”

神后不以为意,说:“他早晚会知道的。”她回身看看夜昙,又取了自己的一支发钗替她戴上,“好孩子,你们成亲之日,母神必会前来。你在天界要认真修炼,倘若有事,来霞族跟我说。”

夜昙点点头,神后对玄商君反而没什么好交待的,从小到大,玄商君一向省心。她说:“照顾好你弟弟妹妹,母神走了。”

话落,她将戒指状的须弥芥子戴在指间,很快离开了蓬莱。

“母神!”玄商君追了几步,见她全然没有停留的意思,也只好停下脚步。他看向夜昙,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再次揪住她的耳朵:“你到底跟我母神说了什么?”

“啊啊痛痛痛……”夜昙拍掉他的手,“我就是听你的话,认真开解她啊!”

玄商君简直了,气不打一处来——你就这么把本君由父母不睦开解成了父母离异!!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第二百八十二章

神后离开蓬莱,原本应该是四界哗然的消息,然而现在,四界都没空。

离光氏忙着为自己的君主治伤,离光旸已经昏迷了多日。好在药王亲自照顾,也告知了愿不闻等人,现在昏迷对离光旸而言反而是好事。

妖皇和白虎亲王的争斗从未停止,现在他和妖后正极力想要留下紫芜,当自己儿媳妇。

而魔族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一个人身上——离光青葵。

时间一日一日,如忘川的水,流逝而去。

那个女子,所有的魔都以为她不可能支撑下去,可是她日夜不停,一点一点,向晨昏道而去。

这一天,魔族,晨昏道。

魔后称病未出。魔尊、白骨夫人和魔妃雪倾心等人一脸严肃,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前方。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上神之血染就的旗帜仍猎猎飞扬。

青葵就这么三拜九叩,向此而来。她一身是血,衣衫多处破损,膝盖更是可以看见骨头。她的额头早已磕破,泥污混杂,简直狼狈不堪。

可是这一次,没有一个魔族敢出言嘲笑,甚至连一个讥讽的眼神都不再有。

嘲风跟在她身后,没有人说话,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不绝。

青葵双膝已经没有皮肉,每一步都如行走在刀尖之上的痛楚。可是她做到了。白骨夫人拄着拐杖,眼看着她由远而近,她嘴角微动,想要说什么,却又无言。

多年以前的神魔大战中,为了争夺盘古斧碎片,她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兄长。只剩下一个年幼的侄子与她相依为命。

那时候她也还年轻,可来不及悲伤。魔族不是一个小孩可以执掌的。她从一个受尽宠爱的大小姐,变成孤儿、寡妇,变成狼群中美味可口的猎物。

于是她柱着这支柺杖,只能冷硬、坚强,扶持着幼年的炎方,一步一步铲除异己,稳固河山。

杀的人太多,鲜血将心都熬成了铁。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每一朵都是尸山血海,枯骨残肢。

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感动了?

她居高临下,看着那个女孩衣衫褴褛,美貌不在,只剩下嘴角的坚毅。她浑浊的眼睛里映照着这一抹带着血色污垢的身影,像看见当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