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之眼

又名: ダイイング·アイ / Dying Eye
作者: 东野圭吾

简介 · · · · · ·

一场看似单纯的车祸、一个失去记忆的肇事者、一个背负复仇情绪的丈夫、一双充满怨念的眼……究竟死亡牵动的是什么样的层层迷团?
遗忘曾经犯下的错误,究竟是种幸福还是罪过?
凌晨三点,岸中美菜绘一个人在路上骑着脚踏车,来到离家不远的缓降坡,一回头她就感觉到一股冲击力,一瞬间好像飞了起来,美菜绘睁开眼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前是一台红色轿车,而车子保险杆正往她身上压,就像慢动作电影般,她感觉到肋骨一根根断裂,心脏、胃也慢慢被挤压,她被夹在墙壁和车的中间,逐渐迈向死亡,想到深爱自己的丈夫玲二,他一定正等着她吧!她明明该回家的……明明是幸福的人生,却突然被迫迎接死亡……
被车祸受害者的家属袭击之后,肇事者雨村慎介丧失了关于车祸的所有记忆。为什么自己会忘记如此重要的事情呢?身边的人也接连出现诡异的行为,开始调查真相的慎介越来越无法理解以前的自己在想什么?那场谜样的车祸的真相究竟为何?那晚发生的似乎并不是单纯的车祸!死亡前的双眼,究竟看到了什么样的离奇事件……

正文 · · · · · ·

序 章

突然感觉脖子上有水滴滑落的凉意,在顷刻间就成了细雨纷纷。
岸中美菜绘奋力踩着脚踏车踏板。距离自家还有一小段大约一公里左右的距离。
现在时间将近凌晨三点。在她出门之前,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拖到这么晚。
如同往常一般,深见家的钢琴课在十点整结束。但是课程结束后,美菜绘受深见夫人之邀,两人在招待室里的豪华沙发上喝茶谈天直到十一点。原本这也没什么大碍,但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夫人的独生女,也就是她的学生,突然提出了一件要命的请求。她竟然要求更改这次发表会上要演奏的曲子。原因好像是与她的死敌曲目重复。
美菜绘原以为做母亲的会好好管教这个任性女孩,没想到她反倒和女儿一起拜托她。无奈之下,美菜绘只好陪着她们选曲并追加练习。当一切告一个段落时已过凌晨两点了。如果这栋房子没有装设隔音设备,附近邻居早就在门外大加抗议了吧。
因此美菜绘才会落得在大半夜里拼命骑着单车的下场。爱操心的玲二现在大概正板着一张臭脸紧盯着时钟吧。当然美菜绘已经告知过他了。
“说不定会下雨,还是早点回来吧。”
电话中丈夫的声音很明显地掺杂了一丝不悦。玲二从以前就不太赞成美菜绘夜晚外出。反对的理由并不是因为晚上的工作会妨碍妻子做家事。深见家的钢琴课从八点开始,即便美菜绘吃完晚餐、收拾好碗盘再出门也还来得及。玲二只是单纯担心一个女孩子在晚上骑单车往返很危险而已。醋劲大的他似乎认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在觊觎他家二十九岁的娇妻,美菜绘对此哭笑不得。他甚到相信世界上的男人,只要在天时地利人合下就会变身成大野狼。
即使如此,玲二还是妥协了。原因是他理解美菜绘想减轻家计负担的一片苦心。
玲二只提出一个条件:去深见家时绝对不能穿裙子。根据他的说法,在某些男人的眼里,女人穿裙子骑脚踏车的画面非常煽情。
虽然美菜绘认为他想太多,不过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丈夫的忧虑。他们的公寓和深见家之间的最短路线人烟稀少,而且中途还有一个大公园,经常会聚集一些据地为家的游民在附近游走徘徊。美菜绘每次经过那段路心里都会毛毛的。
今晚美菜绘在通过那个公园时也加快了踩踏板的速度。幸好路上不见半个人影。
雨势逐渐增强,打在美菜绘脖子上的雨点变多了。平时会将长发放下的美菜绘在骑单车时会将头发束起来,以发夹固定。冷风吹过被雨打湿的颈边,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现在已经进入十二月了。
一阵引擎声伴随着车灯逐渐接近美菜绘的背后。她并没有回头,只是将脚踏车靠向左边行驶。这附近的街上设有路灯,因此她认为汽车驾驶不至于会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汽车急驶至她身后缓缓减速,直至完全超越她的单车后才又再度加速。那是一辆黑色家用轿车。前方数十公尺处的交通号志亮起绿灯,驾驶大概想抢在灯号变换前赶紧通过十字路口吧。
在美菜绘的注视下,黑色轿车顺利地在绿灯下驶过了交岔路口。随后黄灯闪起,转为红灯。
美菜绘一路骑到了微偏右弯的下坡路段。她停下踩动踏板的动作,利用刹车维持脚踏车速度,谨慎地操纵着龙头。
接近路口时,她握紧了刹车。可能是车架被雨水淋湿的缘故,刹车并不是很灵光。
这时,又有一道车灯接近,似乎又来了一辆轿车。美菜绘依然没回头,只是靠左行驶。
不过她感觉事情不太对劲。前面是红灯,但是这台车接近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下一秒,她发觉自己已经进入车灯的光线范围内。她正停下脚踏车。
一回头,美菜绘全身上下受到一阵撞击。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飘浮在半空中,但下一秒紧接而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剧烈冲击。眼前的事物一阵天旋地转,美菜绘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耳边传来的是杂乱刺耳的撞击声和紧急刹车声。感觉神经接收到的是散开的头发扫过肌肤的触感。
美菜绘睁开双眼。她想亲眼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东西就在她面前。
那是汽车的保险杆。眼前的保险杆正要从她身上强行辗过。是辆红色低底车。
保险杆无声地辗过她的身体。肋骨一根根断裂,逐渐压迫胃囊及心脏。这一切都像慢动作播放般缓慢且清楚。
美菜绘知道她正被车辗过。她的背后似乎有一道墙,而她就在车身和那之间呈现三明治状态。
她想放声大叫,却叫不出来。她想抵抗,却无能为力。脊椎和腰骨正逐一碎裂。
她知道她会死。现在的她正一步步地濒临死亡。
这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她想起小时候曾和母亲手牵着手去参拜附近的神社。母亲那时还很年轻,有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当时美菜绘穿着和服。半路上还因为草鞋磨破了脚而嚎啕大哭,爸爸因此买了双凉鞋给她。父亲那时也很年轻。父亲虽然只是家小电器行的老板,不过靠着童叟无欺和细心的售后服务,在客人之间颇受好评。
小学时的好友小成,现在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在那段期间,她和小成一直形影不离。两人一同上钢琴课。为了发表会,两人还挑战了四手连弹。但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两人追星的那段时间。小成家有许多明星杂志,两人还曾经剪贴收集过自己最欣赏的明星图片。她们也曾寄过联名信给某位明星。
车子继续从她身上辗过。内脏开始逐一破裂。混合了血液、体液及未消化物的液体,自仅存的食道内逆流而上,然后从美菜绘的嘴里大量涌出。
大脑的思考回路几近停摆。美菜绘的大脑功能只能再供她看最后一幕影像。
画面转到高中时代。从小她的志愿是成为一名钢琴家,但是升上高中后她发觉了自己琴艺的极限。不过同时,她也找到了新的目标——演戏。受友人之邀看了某个戏团的彩排后,她觉得这才她命中注定的工作。而且,她爱上了一位剧团中的青年。他从国立大学中辍,一面打工一面朝正式演员的目标迈进。
圣诞节当晚,在他没有足够暖气设备的公寓里,美菜绘将她的第一次献给了他。第一次性经验并没有带给她快感,有的只是感动。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从男人口中听到“我爱你”这句话。
但是,美菜绘和他之间的感情只维持了数个月便宣告分手。原因是他突然放弃了演戏事业。他没和美菜绘多做任何解释。只记得他丢下一句“这个世界没这么好混”,从此便不曾出现在美菜绘面前。
那时她甚至想一死了之。她每天都在烦恼要怎么死,要用什么方法死。不过,就在这些烦恼中美菜绘又重新站了起来。
此后,美菜绘就不曾再认真思考过她的死亡。当时她以为死亡已经和她无缘。
但是——
死亡并非离她而去,而是虎视眈眈地在她身旁伺机而动。
内脏完全破裂,腹腔的肌肉紧贴背部。像被压烂的蕃茄,肉块和残缺的内脏从撕裂的皮肤中迸出,血液四溅。
美菜绘知道一切即将结束。再差一亿分之一秒她的精神就将要随着肉体共同步向死亡。非预期的死。不受欢迎的死。毫无意义的死。
从失恋的打击中重新振作的美菜绘,到了某个乐器场商旗下的钢琴教室里担任讲师一职。一个月内必须出席数次比赛,穿上华丽的礼服在众人面前弹奏乐器其实是件很愉快的事。
她与岸中玲二的相遇也是在比赛场合发生的。他在人型模特儿公司担任设计师,来到会场是为了准备下次的活动勘查场地。
见过几次面后两人因为会偶尔聊聊天而逐渐彼此熟识。有一天玲二约她去吃顿饭。
他虽然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但是谈吐之间却散发出独特的魅力。一些日常琐事,在他稚气口吻的描述之下,让美菜绘觉得十分新奇有趣。
两人在相识后的第三年春天结婚了。美菜绘二十六岁,玲二则是三十岁。
经过了三年岁月。
她对现在的生活并未感到不满或不安。虽然因为没有孩子常遭人指指点点,但是他们对此毫不在意。美菜绘觉得只要有玲二的爱,一切便足够了。而且他和三年前一样爱着她。当然,美菜绘也爱着玲二。
虽然这份爱无法天长地久,但她诚心期盼着这份幸福能一直持续到他们其中一人享尽天年为止。
对呀,我要回家——
模糊的意识转换为强烈的恨意。那是幸福人生惨遭扼杀的恨意。
这份幸福原本应该还会持续十几年的,为什么现在就要夺走我的幸福?我不甘心……
美菜绘的目光直视前方,瞪视着那个辗过她身体的驾驶。
不可原谅!就算我的肉体消失了,我也要恨你——
燃尽了憎恨的生命之火,美菜绘依然瞪着对方。
唉,我还不想死。玲二,救我。
我不想死。
我不想——


1

这个客人在打烊前三十分钟,也就是一点半的时候进入店里。店内没有其他客人,两位女店员也离开了。妈妈桑千都子因为感冒休息,店内就只剩下雨村慎介一个人。其实他正盘算着早早收工打烊。
那位男客人进来之后不断环视店内。他黑色的圆框眼镜镜片,反射着天花板的灯光。然后他问慎介:“你们店还没打烊吧?”语调就像是朗读课本般毫无抑扬顿挫。
慎介回答:“是的。”虽然觉得很麻烦,但是如果一个不小心被妈妈桑知道他在关店时间前赶走客人,他包准吃不完兜着走。
客人缓缓地坐在皮椅上,继续环视店内。
慎介放上了擦手巾,快速地确认了那男人身上的穿着。深灰色的上衣看起来虽然不像便宜货,不过怎么看都像是两年前的旧款式。里头穿的衬衫,似乎也没用熨斗好好烫平。另外他没系领带,手表是国产货,头发没有梳理,杂乱的胡须也不像为了赶流行刻意蓄的。
“您要点什么?”慎介问。
客人看了一眼慎介身后的酒柜问:“有什么?”
“只要不是太奇特少见的酒,我们都有。”
“我不太清楚酒的名字。”
“这样啊。啤酒如何?”
“不,那个,你们有那个吗?以前我在飞机上喝过的酒。”
“飞机?”
“飞往夏威夷的飞机。不对,是回程的时候才对。是种有奶油味的甜酒。”
“啊啊。”慎介像是想到了什么,从酒柜的最下层拿出了一瓶酒。“应该是爱尔兰奶油威士忌吧。”
客人脸上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好像是这名字没错。”
“不妨喝一点试试吧。”
慎介倒了三公分高的酒进古典酒杯里,递到客人面前。客人拿起酒杯摇晃转动着,凝视着象牙色的液体。过了一会儿,他才像下定决心般啜了一小口。他像是要确定酒液的风味般,用舌头在口中翻搅品尝。
客人点了点头,露出微笑看着慎介。
“是这个没错。”
“那真是太好了。”
“它叫什么名字?”
“爱尔兰奶油威士忌。”
“我会记住它的。”客人说完后又品了一口酒。
慎介心想,他真是个风格奇特的客人呢,看起来不像会出入一般酒吧的人。为什么今天他会一个人独自来到这里呢?
还有一件事让慎介十分在意。他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不过究竟是在哪里呢?
标准体型的他,看上去大概是三十岁后半的中年男子。今年迈入三十大关的慎介,身边有不少同年龄的朋友。但是,那男人也不像是他们的朋友。
慎介抽出一根烟,拿起印有店名的打火机点了火。
“客人,您是第一次来本店吧?”
“嗯。”客人仍旧注视着酒杯回答。
“您从谁口中得知本店呢?”
“不是,我自己来的。我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进来了……”
“这样啊。”
两人的谈话就此中断。慎介心想,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快回去吧。慎介后悔着早知道就不要让他进来了。
“唉呀,好怀念啊。果然就是这个味道。”客人在喝了半杯爱尔兰奶油威士忌后说。
“您是什么时候到夏威夷去的呢?”慎介问。其实慎介并不是真的对这件事特别感兴趣,只是他不太能忍受两人沉默时的尴尬。
“大概是四年前吧。”客人回答。“蜜月旅行时去的。”
“啊啊,原来如此。”
蜜月旅行——慎介心想,这又是一个与自己无缘的词汇。
他瞥了一眼流理台旁的时钟,上面指着一点四十五分。心里盘算着再十五分,就要设法打发这个客人离开店里。
“结婚四年的话,那算是还在蜜月期吧。”慎介说。慎介原本想接着说,如果您太晚回去,夫人就太可怜了。
“你真的这么想吗?”客人一脸严肃地反问。
“难道不是这样吗?我自己还是单身,所以也不太清楚。”
“四年之间可以发生很多事。”客人把酒杯举到眼前。他的表情像是在回忆些什么。然后他将酒杯放下,直视着慎介。“真的会发生很多意料之外的事。”
“这样子啊。”慎介不想再继续谈这个话题。因为一个不小心,或许还要听对方的满腹牢骚。
在沉默之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慎介甚至希望能出现个新的客人来解救他,不过救星并没有出现。
“你这份工作做很久了吗?”客人开口问道。这时慎介正打算收拾内场。
“我在酒吧工作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差不多有十年了。”
“做了十年就可以拥有这样的店面呀。”
客人这番话,让慎介不禁苦笑了一下。
“这不是我的店。我只是个受雇的人。”
“啊,这样啊。你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不,我去年才来这里,之前在银座工作。”
“银座啊。”客人喝着爱尔兰奶油威士忌,微微点头。“我从来没去过银座。”
我想也是,慎介心想。
“偶尔去去那边也不错哦。”
时钟已经指向一点五十五分。慎介开始清洗杯子。他一心期待客人能因此打道回府。
“做这种工作快乐吗?”客人又开口问。
“这是我的兴趣。”慎介回答。“不过还是会有一些不愉快的事。”
“不愉快的事?例如说呢?应付难搞的客人吗?”
“对呀。还有很多其他的事。”
薪水太少,妈妈桑又很会使唤人——
“那时候你都怎么做?对这种负面情绪都会怎么处理?”
“什么都不做啊。早早忘了让人心烦的事。就这样而已。”慎介擦着平底杯回答。
“要怎么才能忘了那些事?”客人继续追问。
“也没有标准的方法啦,就是尽量保持愉快的心情和乐观的想法。”
“例如?”
“例如说……想象自己拥有一家店之类的。”
“哦,这样啊。那是你的梦想啊。”
“算是啦。”慎介擦拭碗盘的手不禁出了点力。
虽说是梦想,但不是遥不可及的梦,而且它已经近在咫尺,就只差伸手掌握而已。
客人把爱尔兰奶油威士忌一饮而尽,放下了空酒杯。慎介决定,如果客人还要再续杯的话,他就要告诉对方要打烊了。
“其实我有一件想忘掉的事。”客人说。
因为对方突然改以非常严肃的口吻说话,慎介不禁停下手边的工作看着他。客人也抬头注视着慎介。
“不!那件事我想忘也绝对忘不了,但是我想让自己能从中解脱。我思索着这件事,在街上恍惚地走着走着,就看到这家店的招牌,这家店叫‘茗荷’对吧?”
“因为妈妈桑喜欢吃茗荷。”
“听说吃太多茗荷可以让人变得健忘。我就是被店名吸引进来了。”
“原来敝店奇怪的店名还能发挥作用啊。”
“总之,来到这里真的是太好了。”
客人起身之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慎介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二点过后,那个客人才离开店里。慎介做完清理工作,脱下了酒保背心,关上了灯,走出大门,并将门窗上锁。
当他走到电梯前时,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当电梯门一打开,他猛一回头。
只见身后一道黑影向他袭来。
随后,他感觉头部遭受一股猛烈的冲击。但是他没有余力去管这个感觉。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又将会失去些什么——他所知道的只有这些,意识随即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在即将飘散的意识里,他仍然在思索着刚才所见的最后一幕。
那道黑影是刚才店里那个客人。


2

如苍蝇振翅般的耳鸣久久不退。模糊不清的视野中漂浮着一根白色棒子。过了一会,目光渐渐对焦,他才知道白色棒子原来是天花板上的日光灯。
有人握着他的右手。接着,眼前便出现一张白皙面孔。那是个戴着眼镜的女人。但女人的脸旋即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以外。
雨村慎介心想,这里是哪里?自己究竟在干嘛?
这次则是有好几张脸孔出现在他面前。所有人都俯瞰着他,他这才总算注意到自己是躺着的。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窜进他的鼻腔。
耳鸣的情形仍旧没有改善。他试着转了转脖子,结果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全身的血液流往头部,疼痛如打拍子般阵阵传来。
仿佛做了无数个恶梦般,心情相当不快。但他却记不起任何一个梦境的内容。
“你醒了吗?”盯视着慎介的其中一张脸惊恐地问道。那是个脸型瘦削的中年男子。
慎介微微点头。光是如此都令他头痛欲裂。他皱着脸发问,“这里是?”
“医院。”
“医院?”
“你最好不要说太多话。”男人说。此时,慎介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穿着白色上衣。在场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女人则是穿着护士服。
之后,时间就在慎介半睡半醒之间流逝。医生和护士忙碌地做着事,慎介却全然不明白他们在做些什么 。
慎介试图回想自己究竟为什么被送到这里来。然而,他不记得自己被送到这里,对自己接受了什么治疗也毫无印象。只不过,现在他看到自己正在注射点滴,头部似乎包裹着绷带。从这些事情研判,自己应该受了什么严重的伤,或是生了什么严重的病。
“雨村先生,雨村先生。”
听到有人在呼唤着他,慎介睁开眼睛。
“你现在的感觉如何?”医生俯视着他。
“头很痛。”慎介说。
“还有吗?有想吐的感觉吗?”
“应该还好。现在反而比较舒服了。”
医生点了点头,对身旁的护士轻声耳语。
“那个,”慎介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完全不记得了吗?”医生问。
“不记得,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医生又点了点头。他的表情仿佛在表达着慎介当然会感到莫名其妙。
“发生了很多事。”医生说。这种说法清楚表示出他是局外人。“不过大致的情况,还是问你的家人好了。”
“家人?”慎介又重问了一次。他的家人只有住在石川县的双亲和兄长。他们难道来东京了吗?
医生于是注意到自己犯了个小错误。
“你应该有个妻子吧?”
“妻子?”慎介可没有妻子。但是他搞懂医生在指谁了。“是成美来了吗?”
“她一直在等着你醒过来呢。”医生对护士使了个眼色之后,护士便离开了房间。
敲门声随即响起。医生应门后,门随之打开,村上成美跟在刚才的护士身后走了进来。成美身上穿着蓝色的T恤,上面还披了件白色毛帽大衣。当她到附近买东西时,常做这样子的打扮。
他和成美从二年前左右开始同居。慎介在银座的酒吧工作时,成美是酒吧客人带来的酒店小姐之一。她以前是专门学校的学生,目标是成为一名设计师。今年她也二十九岁了。但她却是从二十四岁起就在酒店上班了。
“小慎!”成美跑近床边。“你还好吧?”
慎介略微摇了摇头。
“我完全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雨村先生似乎对那个事故没有记忆。”护士说道。
“啊,这样啊……”成美蹙眉看着慎介。
医生和护士大概是想让他们独处,所以离开了房间。关上门之前,护士还叮嘱了一句:“请不要突然从病床上起身哦!”
只剩下两人后,成美又重新凝视着慎介。她的双眼有如受风吹拂的水面般湿润。
“太好了。”成美脱口而出。她没有涂上口红,所以嘴唇的颜色感觉起来不怎么健康。“我担心小慎会不会就这样一睡不醒了呢。”
“喂。”慎介看着成美那接近素颜的脸说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刚才护士说的那个事故又是什么?为什么我人会在医院里?”
成美又蹙起双眉。那道眉毛称得上唯一的化妆成果。她如果完全素颜,几乎是看不到眉毛。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嗯,不记得了。”
“小慎你啊……”成美咽了口口水,润润嘴唇后继续说了下去。“……差点就被杀死了。”
“咦……”
慎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的后脑勺也同时感到一阵抽痛。
“两天前,当你从店里要回家的时候……”
“店?”
“就是‘茗荷’啊。那间店外面不就有一台电梯吗?别间店的人,发现你整个人倒在电梯旁边。”
“电梯……”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影像,影像却无法变得清晰,犹如戴了一副度数不合的眼镜般令人不耐。
“听说啊,如果再晚个三十分钟才发现,你就会有生命危险了呢!还好你运气不错。”
“我的头……被打了吗?”
“好像是被什么非常坚硬的物体敲到。你不记得了吗?听发现的人说,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都流到楼梯那边了呢。就像番茄汁一样。”
慎介想象着那幅画面。但他仍然无法立刻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