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鸟不会归来 作者:【日】市川忧人 译者:穆迪
内容简介
玻璃鸟,恰克此前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生物。
他的女友身为富豪桑德福的千金,家中收集了众多价值连城的藏品,其中也不乏珍禽异兽。
但他的视线却只被玻璃鸟牢牢吸引,他的心渐渐受到魅惑。
警官玛利亚与九条涟盯上了涉嫌非法走私珍稀野生动物的桑德福,可就在他们走访调查的当天,桑德福居住的高层大厦发生爆炸案,现场一片混乱,烧焦的瓦砾间惊现多具尸体。
警方事后发现,桑德福旗下的一支科研团队恰巧集体失踪,这些遇害者会是团队成员吗……


序章
第一次闯入外面的世界,一切都那么炫目,那么忙碌,那么喧闹。
小女孩看到许许多多未曾见过的人从各个方向走过来,又走过去。时不时有人向她投来讶异的目光,就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她呆呆地站着,直到有个装扮奇怪的大块头——后来有人教她说那是“保安”——对她说:
“喂,小姑娘,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那声音很粗鲁,小女孩慌慌张张地从原地逃开了。
她跑了一会儿,来到了一个宁静的广场。
地上铺满了正方形的扁平石子,周围环绕着葱郁的树木。树木后面林立着金碧辉煌、高耸入云的大楼。那些形状像窄长箱子一样的大楼本应是她眺望窗外时看惯了的,现在看起来却像是第一次见到的风景。
——这儿是什么地方啊?
比自己的睡房,比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房间要大得多。往上看去,映在眼里的不是天花板,而是高不可攀的蓝天和流淌的白云。风摇动叶子,抚摸着小女孩的脸颊和发丝。
她收回视线,看见围着广场的树木前方摆着一条窄长的褐色椅子——那叫“长凳”,这也是后来有人教她的。
那条长凳的正中间,坐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是一个成年男人——好像是。
他穿着全黑的衣服,双手轻轻交握在腹部,靠着椅背呆呆地仰望着天空。她看不出他的年纪,个子比自己高的看起来都像是大人。
没有别的人。
跟她刚才待的地方完全不同,这里没有路过的行人,也听不见吵闹的说话声。宁静的广场一角,他——应该是“他”吧——一直坐着,如同石像一般。
小女孩向男人走了过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碰到的那个大块头让她害怕,可对眼前这个男人,她完全没有产生害怕的感觉。
男人转头对着小女孩。
他盯着小女孩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怎么了?”
很平静的声音。她还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小女孩没回答,他又问:“你从哪儿来的?”
她扭头往自己刚才所在的那个方向——最高的那栋大楼指了指。是吗——男人喃喃道。
之后他们继续断断续续交谈了几句。
你爸爸妈妈呢?——不知道。没有。
那哥哥姐姐呢?——有。
你找不到他们了?——不知道。不是。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嗯。
对小女孩的回答,男人只应了一句“是吗”。
时间在沉默中流过。
“你在干什么?”这次换小女孩问道。
一时没有回答。男人又盯着天空——没干什么,就这么待着,等时间过去。他这样回答。
小女孩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把刚才他问自己的问题问了回去。
你从哪儿来的?——不记得了。我已经忘了。
你有哥哥姐姐吗?——没有。我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
你找不到他们了吗?——不是。但从某种意义来说,也许是。
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吗?——嗯。
沉默再次降临。
男人抬头看天。小女孩爬到长凳上,坐到男人旁边。长凳对她而言太高了,她坐在上面双脚够不到地面。
她把视线移向天空。她觉得坐到这儿的话,也许就能看到男人在看的东西了。
可她只看到云朵在辽阔的蓝天上缓缓飘过。
她又看向旁边,男人正低头看着自己。然后他又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他怎么了呢?会不会是看不到他本来在看的东西了?
男人刚才在看的,自己也能看到吗?她又一次仰望天空,可映入眼帘的依然只有蓝色的天空和白色的云朵。
不知不觉眼皮沉重起来,小女孩闭上了眼睛。
瑟瑟风声惊醒了她,蓝色的天空开始暗了下来。
“醒了?”她听见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愣愣地坐起来。身上盖着一块像黑布一样的东西,本来从长凳边垂下晃荡着的双腿被直直地摆在长凳上。
男人还坐在刚才那个地方,上半身变成了白色的。他伸手拿起盖在小女孩身上的布,没一会儿男人的上半身又变回了黑色。
“早点儿回去吧。”男人跟她说。
哥哥姐姐的面孔突然浮现在眼前,胸口袭来一阵窒息般的痛楚——我得回去。
她跳下长凳,成功站稳了没有摔倒。她往回跑,好几次跑着跑着就停下来回头看,每次回头男人的身影都变小了一些,最终隐没在树后面看不见了。
回到家,大姐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紧紧抱着她。
你回来了——她从抱住她背部颤抖的双臂感受到了姐姐无言的心声。“对不起。”小女孩小声说。
二哥的表情分辨不出情绪,又像放心了又像在生气,或者是在悲伤,他嘟囔着说——你赶紧走了才好呢。“你说什么呢。”姐姐敲了哥哥的头一下。
他们俩总是这么吵嘴。其他的哥哥姐姐都在专心致志地吃饭。她全身都沉浸在“我回来了”的感受中。
可是……
为什么呢?
她明明应该回来——可为什么胸口的痛楚不会消失呢?
几天后,她奋力穿过喧嚣的人群来到广场,发现男人依然坐在长凳上。
他好像还记得自己,男人微微张开眼睛,喃喃道:“是你啊。”
她跟上次一样,爬上长凳坐到男人旁边。男人什么也没说,看了她一眼,又和之前一样仰望天空。
他在看什么呢?
小女孩心里想着,嘴上问了出来,男人的视线回到她身上,又再次看着天空回答她说:
——往昔的记忆。
“往昔的记忆”?
小女孩学着男人的样子仰起头,可映在她眼里的依然和之前一样,只有蓝天和云朵。别人是看不见的——男人唇角泛起笑意。
那笑容带着些微寂寞——可小女孩第一次看到他笑,她有点儿高兴。
那之后,和男人并排坐在广场的长凳上成了小女孩每天必做的一个小功课。
小女孩每次去广场,男人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坐在同一条长凳上。有时候有人看着她,或者有客人来,那天她就不能到广场来了,可只要小女孩去的时候男人肯定坐在长凳上。
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也会来这里吗?可不知为何这个问题她问不出口。
男人什么也没说。
他有时会零零碎碎地问她一些问题,比如有没有朋友,学校在哪儿。她回答说不知道,男人就和之前一样只回她一句“是吗”,之后就什么都不问了。
总在长凳上坐着,她好像慢慢有点儿明白,这个广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首先,并不是完全没有人来。
上了年纪的人跟一种有四只脚的温顺生物——好像是叫狗——一起散步,高大的男人或女人“哼哧哼哧”气喘吁吁地跑步横穿过广场。也有一些视线投向自己,但没人露出奇怪的神情。甚至有人会露出笑脸对自己轻轻挥手,这时候小女孩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就含糊地也向对方举举手。
只是经过的人非常少。有的时候从她来到广场坐在长凳上,和男人一起看天直到回去,这之间没有一个人从这里经过。
为什么呢?
天空这么高,风这么舒服,可为什么几乎没人来呢?
因为这是个被遗忘的地方。男人回答她。
——不在主干道上,附近也没有商店。只有散步的人会信步经过这里。大家都到挨着主干道的大公园去了。
男人的解释很难,她连一半都没听懂,可被遗忘的地方这句话神奇地留在了她的脑海中。
是嘛……被遗忘了啊。
身在此处的自己,说不定他也是,都被好多人遗忘了。
自己还有哥哥姐姐,可这个人说不定已经没有一个人记得他了。
那种痛楚又一次贯穿她的胸口。
压在胸口的痛楚让她难受得想哭。
她坐在长凳上,把身体向男人挪近了一点点。男人看向她,什么也没说,又重新把视线投向天空。
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天,直到那一天。
小女孩一如往常去到广场,看到了一样她不熟悉的东西。
在长凳下边。男人左脚边放着一个大大的黑袋子。
“那是什么?”小女孩指着袋子问。男人向脚下瞅了一眼,像是才注意到似的低声说:“哦,是行李袋吧。”
——是谁遗失的吧。可能有人偶然在这儿休息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忘了拿。
遗失在被遗忘的地方的东西,感觉好奇怪。她蹲下去看那个行李袋,男人就把脚移开了。小女孩从长凳下把行李袋拽出来,很重。她摸索着想要怎么才能打开这个袋子,男人出声制止了她:最好别打开。
——不该看里面的东西。如果能的话,最好能原封不动还给失主。
还给失主,那要怎么做呢?她不知如何是好,男人就教她:这应该交给警察。
她不知道男人说的“警察”是什么,但是她见过“保安”,交给那个人就好了吗?
小女孩用双手抱起行李袋。对她而言有些重,但还不至于拿不动。
——行不行?要不要我帮你?
没事——小女孩摇摇头,背对着男人往回走。其实她心里很不安,但她总觉得男人若是离开了长凳,瞬间就会变得不是他了。
行李袋摸起来硬硬的,还能听到轻微的奇怪声音。她很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可想起男人说的话,又忍住了。
要快点找到那个“保安”,把这个交给他。这样这就不是“遗失物品”了。
如果遗失物品不再是遗失物品——或许总有一天,他就也不是被遗忘的人了。
她走过她每次都走的路,回到了那个忙碌的地方,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寻找“保安”。
找到了。
在交织穿梭的人群对面,她好像瞥到了一个人影。
就在小女孩迈开脚步的瞬间——
行李袋里响起轻微的咔嚓声,一道闪光炸开。

爆炸声轰响。
窗户破碎的声音,哀号和惨叫。
围住广场的树木背后,不祥的黑烟冲天而起。
警笛响彻大街。他从长凳上站起来,盯着黑烟——
他迅速离开了广场。


第1章 玻璃鸟(I)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二十日19:30——
“我们以往开发的产品‘SGMN05’——也就是折射率可变玻璃,实现了‘负折射率’,并且单体上的可变范围极大,这些功能方面的特点自然大大优于其他公司产品,然而遗憾的是未能如预期发展出客户群。”
有意识地将声音压得比平时更低,特拉维斯·温伯格开口说道。
不能说得像在找借口一样,但也不能表现得事不关己。整体上要尽量只讲事实,但同时还要见缝插针融入遗憾之意。即使如今已是一名大公司的部长,如何准确拿捏这方面的分寸依然不是件易事。
“其一,受到上次意外的影响,向顾客提供样品工件的时间延迟。据销售部说,这期间其他公司——他们的产品既不是单体玻璃,性能也劣于我们的产品——向各用户提供了大幅低于我们的价格。
“另一个原因是,‘折射率可变’这个功能未必与现在顾客的需求吻合。这个性能确实高端,但是实际使用起来,能够彻底发挥出其性能的场合并不多。至少目前而言是这样的——问题应该出在这里吧。”
“这种事儿很常见——”休·桑福德投来冰冷的视线,“标榜高性能的产品被性能不及但价格低廉的商品取而代之这种事儿。”
灰色的眼睛,发际线后退的白发,被脂肪和肌肉包裹的庞大身躯散发出与房地产王这一称号相符的气场。
特拉维斯的心脏缩紧了。他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他应该做到了——可他的神经还没那么粗,听着公司上层,而且还是法人代表的社长丢来的侮辱性话语,还能保持平静。
而这位休先生只披着睡衣,巨大的身躯靠在奢华的沙发上,满脸通红地晃着红酒杯。
这不是听下属报告时上司应有的穿着。而特拉维斯现在所在的地方,本来也难说是适合研究部门做成果报告的场所。
宽敞的房间里铺着长毛地毯,靠墙摆着冰箱和餐具柜,墙上挂着金色的挂钟。坐镇房间中央的是一张大理石茶几,休的右前方放着一瓶看起来昂贵的红酒,应该是F国产的。
这是典型的富豪家里的客厅。但在这位休·桑福德的城堡之中,这大概还算朴素的。
窗外一眼望去的是仿如繁星的窗灯和霓虹灯,这是被誉为“百万美金的美景”,U国屈指可数的夜景。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二十日,NY州M市中心,“桑福德大厦”顶层。
该大厦约一年前投入使用,是休最新的一座城堡。共七十二层高的大厦,整个顶层都用于休自己和家人居住。此时特拉维斯就站在客厅——作为客厅而言这房间大得过分。
休晃着红酒杯,用他独特的沙哑嗓音接着说道:
“产品的商品价值和技术含量不是一个层面的。你们这些技术人员总以为只要性能够好,顾客就会自己找上门来,但很遗憾,那只是你们自以为是。”
特拉维斯的右眼余光看到恰克·卡特拉尔的脸在微微抽搐。
他有着深褐色的卷发,同样深褐色的眼睛。实际年龄已三十岁了,但他的面容像学生般稚气。他本人似乎也很介意这点,最近开始戴起黑色细框眼镜,但就算是恭维话都说不上跟他相配。
拜托了,你可别这时候发作——特拉维斯边在心里告诫年轻的下属,边对休深深低下头,尽力显得庄重地说“我知道了”。
“经过反省,这次的项目我们从零开始,重新审视了研发课题。我们对顾客做了问卷调查并且进行了分析。另有详细资料,请您稍后过目。调查结果指向的不是折射率,而是‘透光率’可变的课题。”
“又是可变?真没新意。”
休的声音带着嘲讽的味道。恰克表情扭曲正要站起来,就在这时——
“您说错了,社长。”
隔着特拉维斯,坐在恰克对面沙发左侧的青年——伊恩·加尔布雷斯用平静的语气边说边站了起来。
他的金发微微晃动,嘴角甚至浮着一丝笑容,美丽的蓝色眼睛望向休。面对商界活着的传奇、亿万富翁,这个年轻人没有一点儿畏惧的样子。
“在光学中,折射率和透光率严格来说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折射率是光在物质内部的传播速度与在真空中传播速度的比,是有关‘速度’的数值。而透光率正如其字面意思所指,是有多少电磁波既没被反射也没被吸收,直接穿过物质的比例。这是有关‘反射’和‘吸收’的数值。
“两者都是有关电磁波与物体的相互作用的物理概念,这点上是一致的,公式上也有关联的地方,但将折射和透光混为一谈,就像因为同是击打球类的竞技,而把棒球和网球当成一类一样。虽然也许对不熟悉体育运动的人来说看起来都一样吧。”
特拉维斯吓得肝颤。面对算是属于科学产业界的公司社长,这个男人居然出言不逊地说“你不懂科学”。
但没法去斥责他。伊恩是隶属大学的研究员,不是特拉维斯的下属。而且他从来听不进别人的忠告。多年的合作研究,特拉维斯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
休看起来并未因此坏了心情,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伊恩。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那支撑这两个概念的理论也要分别构建。您应该也知道,玻璃是数千年前就已经存在的工业产品,可至今尚未确立统一的基础理论,是一个神奇的……”
“别长篇大论了。”休傲慢地打断他的话,“用语的定义还有理论这些东西,对大多数人来说比棒球的规则还要陌生。要是没有蠢材都能理解的明确而且有用的特点,对消费者而言就没有任何意义。”
伊恩拧起眉毛,耸耸肩,像是在说这家伙根本不懂。
特拉维斯慌忙插话道:“总之,您说的我们会认真听取。在刚才提到的调查之上,这次样品制作的工程有了大幅度的改善。之前我们过于追求完美,曾发生过好几次样品工作的进度落后于其他公司的情况。这次有所反省,将速度放在首位——当然绝不是说不重视性能——来开展工作,第一号雏形已经完成了。恰克,拿样品。”
是——恰克表情略显僵硬地点点头,从沙发边上拉过来一个小型皮箱,松开扣锁,小心翼翼地打开。他只把盖子打开少许,从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大理石茶几上。
那是一块灰色的板件。
表面光滑,尺寸跟笔记本一样大,厚度约有一厘米。四边的边缘包着防止撞击的橡胶层。靠近长方形的两条短边分别平行设有银色的细长电极。从电极伸出的电线连接到带开关的电池盒上。
“在电压为零的状态时,正如您所见,是不透明的。而在这个状态下施加电压的话……”
——关键的时刻到了。
绝不允许失败。特拉维斯感受着心脏的狂跳,打开了电池盒的开关。
灰色的板件顿时变成了透明的玻璃。
哦?休的眉毛动了动。
“就会像这样变成透明的。而切断电源的话……”
再次按下开关,玻璃又蒙上了灰色。
“就会恢复原先的有色玻璃。大致情形就是这样。仅通过接通或切断电源就能在透明和不透明之间转变,可以预期在各种场合发挥作用,比如住家的玻璃窗或办公室的隔间、水槽,将来还可以考虑面向私家车发展。
“虽然该样品是灰色的,但我们也在考虑用更深的黑色,以及红、绿、蓝三原色等。我们想尽可能快地研发出各种颜色的产品。”
“有意思。”
休嘴角上扬。
成功了。特拉维斯拼命压抑着唇边的笑意。

等待一个人回来竟会如此抓心挠肺,就在几年前她还不知道这种滋味。
好像听到了脚步声,塞西莉亚·佩林猛地抬起头。她盯着门口,可不管等多久也不见有他进来的迹象。
难道听错了吗?
她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回放在膝盖的信纸上。
一切都好吗?爸爸妈妈都很好。我们很感激你一直给我们寄钱,但希望你千万别勉强。下次什么时候回来?——不算能干却老实憨厚的父亲的声音,此刻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只是关于家里生意的经营情况却一个字也没提。父亲不想让女儿担心的好意,反而让塞西莉亚胸口作痛。
她把信放回包里,身子靠到椅背上。不愧是寸土寸金之地的酒店,躺椅坐上去舒服得无可挑剔,然而她总也等不来睡意。
窗外是一片淡然美丽的灯光海洋,仿佛五颜六色的玻璃碎片撒了一地。NY州中心区的夜景,这是故乡的黑夜无法相比的。
自己的身影映在玻璃上,仿佛与那片光的海洋重合在一起。
没有值得一提的特点,平凡而低调——说难听点儿就是阴沉的面容。就连恭维也说不上丰满的身体。她想着至少要把自己力所能及的做好,所以穿着和发型应该还算整齐,但整体形象只能说是平庸。留到背部的黑色直发映在玻璃中,与夜晚的黑暗融为一体。
床上枕边放着时钟,那是最新式的数字钟。像时钟以及计算器这些只需极少的电压就能驱动的小型液晶显示器,如今已经彻底融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可能是跟自己的专业有关,她总会不自觉地留意这些东西用的是哪种液晶材料,驱动电压是多少伏特。
时钟显示已经过了二十点。他是十八点去的大厦顶层。这次的报告按理说不会花上几个小时,是被留下来吃饭了吗?对方是不会考虑客人方不方便的,他自己也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是说了——
可要回来晚至少跟我联系一下吧。希望他这么做是我太任性了吗?
这时,门铃响了。
没听错。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声音:“塞西莉亚,是我。”
“伊恩!”
塞西莉亚扑向门口,打开链锁和门锁,拉开门。
“我回来啦。”恋人站在门外,一如平常浮起纯真的笑容,“哎呀,真伤脑筋。说桑福德的行程有变还是什么的,晚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始。”
伊恩的手揽住塞西莉亚的腰。塞西莉亚任由他把自己拉过去,接下了他的唇。
“门还没关呢……”
已经交往几年了,可塞西莉亚还是对这种行为感到羞耻和无措。伊恩依然一副笑脸,反手关上了门。
“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这是小小的赔礼。”
这种肉麻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居然显得很自然。他会挂心在酒店里已经快等疯了的自己,这让她高兴。她把脸埋到了他的胸前。
然而,这喜悦也只是暂时的。
“那……怎么样?”她抬起头问道。
“当然成功了。”伊恩眨了眨一边的眼睛,“都通过了N杂志的审核,理论依据没有任何可担心的。之后的难关就看他们能不能做出东西了,看来他们搞得不错。”
“是吗——太好了。”
她听说在M工科大学当助教的伊恩和U国屈指可数的资产家休·桑福德名下的玻璃制造公司——SG公司开始合作研究,正好是在他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
伊恩一入学就被誉为“奇才”,教授们无一不晓他的名字。加入研究室的同时接连发表数篇关于玻璃状态稳定性理论的论文,年仅二十四岁就破例取得了博士学位。伊恩·加尔布雷斯的名字在固体物理学界渐渐传开,国内外多家玻璃制造公司来邀请他进行合作研究。而他之所以选择了SG公司,是因为SG公司说“本公司的大楼是最豪华最漂亮的”。
伊恩在学术上的这些成绩,刚交往的时候塞西莉亚一无所知。
塞西莉亚从同级的女生口中听过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而且也和伊恩同属网球社团,可对她而言,伊恩只不过——这么说或许有些失礼——是站在远处,让她有些莫名憧憬的学长而已。
他有着高挑的个子,中等偏上的端正容貌,开朗的性格。在社团内伊恩理所当然是一个备受瞩目的人,然而在恋爱方面,居然没传出过任何花边新闻。
“人不坏,脑子聪明而且挺帅的,可怎么说呢,像个小孩子一样。”
这是社团内的女生对伊恩的评价。
伊恩的性格从那时起一直没变。说好听点儿是表里如一,说难听点儿就是心里想的都会直接说出来或表现出来。因为他毫不怀疑自己身为研究者的才能——正因为这是事实所以更糟——他的行为曾数次让合作方的负责人对他产生不好的印象。
合作研究成员内部举办晚宴的时候她也受邀参加了,那时一个好像是对方负责人的——他报上的名字是特拉维斯·温伯格——不经意抱怨了几句。虽然他不是在责怪塞西莉亚,可塞西莉亚不由得满心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