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玫瑰不会安眠 作者:【日】市川忧人 译者:吕灵芝
内容简介
蓝玫瑰,自然界中并不存在的玫瑰品种,短短几天内,竟有两人分别宣布培育成功:
克利夫兰牧师通过杂交收获“天界”,坦尼尔教授利用基因新技术育成“深海”。
鉴于自然条件下诞生蓝玫瑰的条件极其苛刻,教授因此对牧师的成果表示质疑。
“水母船”案件调查结束后,暂时闲下来的警官玛利亚与九条涟接受了对坦尼尔教授的调查,就在两人上门后不久,教授便死于呈密室状态的温室中。
针对蓝玫瑰的学术之争,竟然掩藏着难以想象的惨剧……


序幕
爸爸死了。
他在温室里,被人砍掉脑袋杀死了。
妈妈也死了。
她在房间里,被人刺穿胸口杀死了。
不只是爸爸妈妈,好多人都死了。
我很害怕,一想到那家伙随时都会杀过来,我就忍不住浑身颤抖。
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大家、大家都死了。

加斯帕·盖尔走出驾驶席的瞬间,一股火灾现场特有的浓烈异味扑鼻而来。
组成建筑物的木材、砖瓦、树脂和金属——一切都化作焦土,崩塌过半,散发着混浊的臭气。
废墟仍蒸腾着热浪,加斯帕皱起眉环视四周。下属多米尼克·巴罗兹正在一旁与消防员交谈。
“是否有死伤者?”
“尚未确认,因为还不能搬开瓦砾。”
“火源在哪儿?”
“应该在那边……似乎离厨房有点远。”
消防员指向烧焦的废墟一角,那块地面的焦黑程度比周围更甚。“有纵火嫌疑啊……”多米尼克苦着脸挠头道。
真积极,加斯帕暗想。明知道再怎么往郊区孤房的火灾现场注入心血,成果也不可能得到认可。
一九八二年六月,A州P市郊外。
昨夜,丘陵区一隅发生火灾,他们正在进行现场勘验。
大火烧到今天凌晨,好不容易才被扑灭,于是一个小时前,加斯帕和下属就接到了呼叫。当时他还在吃早饭,尽管那不像是需要自己亲临现场的案件,但电话已经接了,总不能将其无视。
此次火灾现场似乎是座挺大的宅邸,然而周围没有商业街,甚至没有其他民宅。专门跑到这种地方来盖房子,想必主人是个严重厌世之人。但这也有可能是哪位资本家的别墅。
下属过度武断地将其判断为纵火,但加斯帕并不赞同。几个来路不明的愚蠢年轻人跑进房子里玩火——这倒是更有可能。因为事实往往比想象无聊得多。
多米尼克正一脸严肃地跟消防员继续谈话。他们俩搭档了十几年,在加斯帕看来,多米尼克的做事方式从未有过进步。
时间和人力有限。P市是U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每天都有大小案件发生。可他这个已经快够上资深头衔的死脑筋下属丝毫不理解,他们根本没有对这些琐事逐一进行调查的空闲。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年轻时也是这个样子。
在那个一门心思积累业绩的打拼时代,他意识到,无论耗费多少心思,在尘土中挥洒多少汗水,努力最终还是会落空。不管往牢房里塞多少罪犯,只要上头眼中没有你,你就永远别想出头。到末了还会被打上废物的烙印,赶回先前驻地。结果现在五十好几了,还只是个警督。
妻子早已离开了他,如今他头发稀疏,身材走样,在家中莳花弄草成了唯一娱乐。
他究竟何时走上了如此无聊的人生道路?加斯帕叼着香烟,从口袋里掏出火机。这火机用了三十年,状态是越来越差,他搓得拇指都快酸了才把火打着。
此时多米尼克瞟了过来,毫不掩饰脸上的谴责。他是想说别在火灾现场抽烟,还是单纯在戒烟过程中看不惯别人抽烟,加斯帕并不知道。
“你总算大驾光临啦,加斯帕。”
“路上堵车。”
多米尼克的表情越发严峻,看来他对自己也没什么好感。
不过这倒是彼此彼此。
事实上,加斯帕从未喜欢过这个无论什么案子都埋头死磕的下属。这就好像被迫观看曾经的自己上蹿下跳一样。每次见到这个一身西装起皱走形的男人,加斯帕都忍不住心情烦躁。
消防员那边有了动静,多米尼克走过去问:“怎么了?”只见其中一名队员指着一块残骸。
那好像是张桌子,表面虽然彻底碳化,但材料想必精良,还基本保持着原本的形状。
其中一个抽屉被拉开,内侧略显焦黑,但还能清楚辨认出木纹。能有这种状态已经堪称奇迹了。
“里面有东西——好像是日记。”


第一章 原型(I)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真名了。双亲平时管我叫“你”,谈论我时则称“那东西”。即使在学校,也没有直呼我名字的人。
我父母表面和睦,实际父亲在家酗酒,心情不好就对我拳脚相加。母亲一开始还会阻拦几下,但也只持续到我从幼儿园毕业而已。当她意识到我是个成绩平庸又不擅长运动的残次品后,就一改以前的面孔,每顿饭只给我做狗粮一样的吃食了。
——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你怎么连这种事都不会做?
但凡遇到什么小事,母亲就会用看到肮脏布娃娃的眼神,对我口吐怨言。
邻居到我家来做过几次客,每次都被他们的假笑蒙骗,完全没有察觉我衣服底下隐藏了多少瘀青。
我也并非从一开始就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由于不知道其他家庭如何,我便无从比较。而且也没有朋友供我比较。我既没有得到普通孩子都能有的娱乐,家中也没有电视机。我只在父亲的殴打和母亲的蔑视中,稀里糊涂地过着自己的日常生活。
可能到了小学四五年级,我才开始发觉异常。
为什么班上同学都会高兴地谈论家中父母?为什么他们过生日能收到礼物?
然而,我无法向周围发出那些疑问。因为我每天穿着破衣烂衫,被整个班级当成了厨余垃圾来对待。连老师都露骨地与我保持距离。不知从何时起,我就习惯独自坐在图书馆看书,等待校车发车。只是,里面没有一本书能解答我的疑问。
那种异样感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我的内心——使它终于到达了崩溃之时。
那天夜里,我像往常一样屈服于暴力之下。
那对父母来说,必定只是日常光景之一。然而对我来说,那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骆驼不堪重负倒下,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忤逆双亲——逃出了家。
那是一段黑暗而漫长的路程。
待我回过神来,周围已不见街灯照明,反倒充满了树木枝叶的喧嚣。
天上下起雨来,雨水渗进鞋子里,脚尖传来恶心的潮湿感。
我走了多久?
仿佛度过了无尽的时间,又好似仅仅过了一分钟。脚下的路变成上坡,周围成了一片树林。雨水拍打在脸上的劲头越来越大,衣服吸了水,又冷又沉地压在身上。
就在我耗尽体力,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
眼前现出一道锈迹斑斑的大门。
铁门另一头还能看见淡淡的灯光。
房子?
这种地方——
我抓住大门铁栏——意识就此断绝。

……妈,为什么……小孩子……
……不能……下来……吗?
我听见说话声。
关门声——随后是沉默。

光芒逐渐扩散。
仿佛从幽深水底浮了上来,我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温暖包裹全身。有人在我身上盖了一块柔软的毛毯。
这是哪里……
我从家中逃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山林中发现一栋房子——后来呢?
这里是医院吗?然而,我身处的房间却不像病房——
我昏昏沉沉地撑起脑袋,发现这个房间很大。地上铺着地毯,墙上装着挂钟,对面是一扇带木纹的房门。这与我那如同狗屋的狭窄房间完全不同,而是一个以奶油色为基调的温馨房间。
我就躺在窗边的大床上。
外面传来雨声,我撑起身子,目光转向背后。窗外的树林沐浴在雨水中,枝叶间露出的天空覆盖着厚重云层。
我又听见开门声,慌忙转回前方。
“呀。”一个套着围裙的女性探头进来,随后反手关上门,对我露出和蔼的微笑。“你总算起来了,感觉怎么样?”
那是个感觉很不可思议的女人。
她有着淡蓝色的眸子,身材纤细,脸和双手的皮肤像蜡一样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头比皮肤还白的长发。那头神秘的长发,就像图画书里的精灵一样。
我在图书室看过一本图鉴,上面印着通体雪白的蛇和青蛙的照片。我记得那叫——白化病。然而这还是我头一次看见得了白化病的人类。
尽管有着一头如梦如幻的雪白头发和皮肤,那个女人的表情却十分温和。她眼角略向下垂,虽不是引人侧目的美人,却显得格外亲切。另外,她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可爱的圆眼镜。
雪白的头发和皮肤,略带平民感的容貌,眼镜和围裙……那种失衡感让我完全无法判断她的年龄,只知道她既不是孩子,也不是老年人。
“啊……那个……”
我一时回不上话,女人便兀自说了下去。
“真是吓了我一跳。昨晚我听见大门方向传来动静,走过去一看,发现你倒在门外……于是我就叫丈夫把你抱进来了。你一定累坏了吧,睡了好久都不醒,我都有点担心了。”
挂钟显示现在是三点二十分,外面光线挺亮,从她说的话判断,我应该睡了大半天。
“那个……谢谢你。”
我道完谢,白发女人再次露出微笑,对我说不用谢。
“现在先好好休息。还有,你衣服都晾在楼下,等会儿给你拿上来。”
此时我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睡衣。再偷瞥一眼睡衣里面,是一条花纹陌生,尺寸有点大的内裤。我感到脸上一热。
门再次开启,一个小东西晃了进来。
我深吸一口气。
那是一名少女。身穿藏蓝色连衣裙,肤白如雪的少女。
她大概与我一般高,年龄也差不多——可能在读小学六年级,也可能年长一些。
我之所以无法判断,是因为少女的头发也一片雪白。
仿佛直接从旁边那位套围裙的女性身上复制而来的,纤细柔软的白金色长发。仔细一看,她也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莫非两人是母女吗?
但是,两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跟套围裙的女性相反,连衣裙少女眼角上翘,给人一种冰冷而难以接近的印象。“神秘”一词反倒更适合用在这名少女身上。
少女看着我,微微眯起眼睛,很快便把脸转开,藏在套围裙的女人身后。她那样子仿佛看见了脏兮兮的珍奇动物。女人微笑着轻抚少女的发丝。
“你醒啦,小伙子。”
又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第三个人不知何时走进房间,站在门前。
那是个小个子男人,吊起的眼角下有两片浓重的阴影,脸颊也深深凹陷。他有一头混着白发的暗褐色头发,和一双褐色的眸子。看起来比我父亲要年长。
他的锐利目光仿佛能看透一切,散发着与围裙女人和连衣裙少女不太一样,但也不像普通人类的感觉。
“爸爸——”
少女咕哝道。
这就是我与坦尼尔一家的相识。


第二章 蓝玫瑰(I)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八日 A州报纸摘录)
蓝玫瑰终于诞生——A州牧师独自杂交成果
十七日,O州举办的玫瑰展览会上,盛开蓝色花朵的玫瑰公布于世。
蓝玫瑰的培养人是居住在A州P市的牧师罗宾·克利夫兰先生(四十一岁)。他在履行牧师职责之余,同时也热心从事园艺活动,长年独自进行玫瑰的杂交培育。据称,这种被命名为“天界”的蓝玫瑰是杂交过程中偶然获得,当他看到第一朵蓝色花朵绽放时,感到“那是主的旨意”。
玫瑰花色有红、黄等,但此前从未存在过蓝色花朵,历史上有许多人对此发起挑战,始终未能实现,因此成了“不可能”的象征。如今,一名业余园艺爱好者竟培育出传说中的蓝色玫瑰,世界各地园艺家与研究者纷纷瞩目……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九日 A州报纸摘录)
我才是“真正的蓝玫瑰”——C大学发文否定业余园艺家的蓝玫瑰
十八日,C大学(C州S郡)公开发文,宣称其运用基因编辑技术成功培育出蓝色玫瑰。实现这一成就的是该大学理学系生物工程学专业弗兰基·坦尼尔教授及其研究团队。
该文称,坦尼尔教授等人开发了有效生成蓝玫瑰基因的新技术,将抽取的基因片段与玫瑰结合,成功培育出蓝色花朵。详情将在十二月发表的N杂志刊载。
就在本月十七日,A州P市的罗宾·克利夫兰先生在展览会上公开发表蓝色玫瑰,“将不可能变为可能”,引起多方关注。然而,坦尼尔教授否定了克利夫兰先生的蓝色玫瑰,宣称“仅靠杂交诞生蓝玫瑰的概率,从玫瑰性质上讲,几乎接近于零。除非发生了好几次格外巧合的变异,否则就是伪造之物”。对此,克利夫兰先生反驳道:“只要你实际分辨一下,就能看出这到底是不是伪造之物。”……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A州报纸摘录)
W州发生山体滑坡灾害——山体滑坡涌入露营场地,游人纷纷避难
二十日下午,W州山区发生山体滑坡灾害,当时位于山麓露营场地的数十名游人纷纷避难。部分土砂涌入场地,所幸无人负伤。这次灾害使得露营场地不得不暂停营业。
关于灾害原因,推测为现场附近恶劣天气一直持续到黎明,大雨使得土地松垮。该地过去曾发生过小规模山体滑坡,目前警方正在调查露营场地选址是否存在问题……

“……利亚,玛利亚。”
远处传来声音。
“快起来,现在还没到午睡时间。”
有人用力摇晃肩膀,玛利亚·索尔兹伯里猛地抬起头,发现下属九条涟正一脸无奈地俯视着她。
此处是F警署办公室。
挂钟指向上午十点半。离午饭时间还有点早,但周围空无一人。除了玛利亚和涟,办公室内只剩坐在对面的一位同事。其他人全都离开了,可能是去调查前几天发生的强盗案。
回溯记忆,她九点半来到座位上,不情不愿地处理起各种麻烦文件,但再往后就记不清了。垂眼一看,写到一半的报告上还沾着口水。玛利亚慌忙擦了擦嘴角和文件。
“看来你昨晚又一个人喝闷酒到深夜啊。又一位朋友结婚,你想必很寂寞吧。”
“我才没有喝闷酒。”
不过几个月前,她刚收到大学朋友的婚礼邀请函时,确实喝了不少闷酒。
对面的同事抬起头,随即嗤笑出声。她恶狠狠地瞪过去,同事慌忙低下头,肩膀却抖个不停。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涟,有事吗?”
玛利亚无视了那个人,把目光转向涟。
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衬托知性面庞的眼镜,全身无可挑剔的西装——她这个J国人下属像往常一样用扁平的语调回答:
“P警署的多米尼克·巴罗兹警官打来电话,请你有空给他回个信。”
——多米尼克?
“嘿,红毛,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样?”
多米尼克·巴罗兹的声音仿佛在酒吧碰面那样随意。
“托你的福。”玛利亚丝毫没有提及自己上班时间打瞌睡,而是反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在二月发生的水母船一案中认识了多米尼克,因为辖区相隔甚远,两人很少直接见面,但时不时会有工作上的接触,比如互相交换跨辖区案件的调查信息。
这次想必也是有事要问,然而话筒中却蹦出了让她感到意外的单词。
“你听说了蓝玫瑰的新闻吗?”
蓝玫瑰?
“如果你说电视和报纸上的内容,我是看过了。可是……你问那个干什么?”
尽管玛利亚对园艺毫无兴趣,几天前还是听说了由蓝玫瑰引起的风波。
主业为牧师的业余园艺家培育出全世界首例蓝玫瑰,结果消息发表第二天,某大学教授也站出来宣称自己培育出了蓝玫瑰。由于教授将牧师的玫瑰斥为“假货”,两者之间正剑拔弩张。
以前她对科学的话题毫不关心,但因为先前那起水母船案与科学技术相关,从那以后,玛利亚就会不自觉地关注一些与科学相关的消息。
“那就好说了。我想拜托你去打探打探蓝玫瑰风波的其中一名当事人——弗兰基·坦尼尔教授,最好能直接见上一面。用什么理由都行,不过别让对方产生戒心。”
“哈?”她忍不住发出呆滞的回应,“你说什么呢,我一点儿都听不懂。”
莫非大学教授跟犯罪扯上关系了?
“打探”这个词用得也很微妙,若真的要抽时间去见面,在申请差旅费时,她得给出相应的理由。这与传达调查信息可不一样。若不问明实情,她不会轻易点头答应。
更何况,要打探坦尼尔教授,首先应该多米尼克亲自去,再不然就叫P警署的人行动。她实在搞不懂对方为何要拜托其他辖区的人。
“我自有理由。坦尼尔教授的别墅似乎在你的辖区内。最近A州准备举办一场学术研讨会,教授说不定会顺路到别墅去,届时你可以上门拜访。”
“我要问的不是那个——”说到一半,玛利亚闭上了嘴,随后又说,“这里面有什么不能摆到明面上的理由吗?”
“你的直觉还是这么敏锐。”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简单来讲,答案是肯定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怎么说呢——电话里不好解释。这东西有点复杂,而且我也难辨真伪。总而言之,若不看着实物,我可能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这案子就是这样。”
——难辨真伪?不看着实物就解释不清楚?
“等等,我越听越不明白了。”
“我猜也是。”多米尼克苦笑道,“这事儿连我自己都感觉特别可疑。但是不好意思,我还不能告诉你详情。因为我想让你不带任何偏见与坦尼尔教授见上一面。详细的以后再说。
“出于某种特殊情况,P警署这边的人马不能出动。其他辖区值得信赖的人,我只能想到你了……能拜托你吗?”
她完全可以扔下一句“少说梦话”,然后把电话挂掉。
然而——
两人断断续续合作了半年多,玛利亚多少了解了多米尼克·巴罗兹的为人。他虽然语气轻浮,但很照顾人,是那种欠了人情必定会还的警官,绝不会利用他人好意把麻烦事推给别人。而他现在提出了这种请求,恐怕确实情有可原——而且肯定不只是“有点复杂”。
玛利亚心里渐渐有了答案,可她不太愿意如此简单就应承下来。
“你这么说我感到很光荣,不过那种事得通过上面传达。毕竟我这边也有抛不下的案子,忙得很。”
“是吗?我问了你那边的黑毛,他说你在水母船一案中搞砸了,现在正坐冷板凳,请我随便利用你啊。他还说署长也会立刻批准。”
“涟!你小子趁别人睡觉瞎胡说什么!”
她朝一脸不相干的下属大吼一声。
“哈哈,那就拜托你了。”话筒另一头传来多米尼克的笑声,随后通话就中断了。
——岂有此理,这帮人怎么都这样。
“出去巡逻了!跟上来。”
她把话筒一砸,站起来扯过椅背上的外套。不等涟回话,她就走出了办公室,却碰上一个认识的女文员。玛利亚抬起一只手准备与她擦肩而过,文员却一脸怪异地看着她。
“嗯?怎么了?”
“啊,那个……”
文员略显踌躇地抬手指向她的脸蛋。怎么回事啊,她正要追问,却看到窗户里映出自己的脸。
左边脸上清楚地印着几行墨迹,看样子像是桌上那份写到一半的报告。
“涟,你既然看见了就说一声,别不吭声啊!”
原来方才对面的同事笑到肩膀发抖,是因为这个吗?
“我还以为那是你的特殊妆容呢。”涟若无其事地回答。

几天后——十一月二十四日,周四。
“现在情况是——”
玛利亚坐在涟驾驶的租用车副驾上咕哝道。他们从A州乘飞机到C州,又在机场租了一辆车开往目的地,还有几十分钟车程。U国真够大的。“你说经过多方探讨,最后敲定了拜访的由头是‘咨询基因相关技术在法医学方面的应用’……你要我问什么法医学问题啊,那不是验尸官鲍勃的工作吗?”
“他跟你不一样,工作很忙。”
你还不是一样清闲——玛利亚正要回嘴,却打住了。涟之所以被调到闲职,基本算是她这个上司害的。他做的事比自己多上几十倍,而身为一个工作中公然睡大觉的人,她说那种话根本没有说服力。
那通电话打完,多米尼克的委托第二天就以P警署请F警署协助调查的公函形式发了过来。
正如涟的预测,署长二话不说就批准了。她听到有人传言——上头认为“反正索尔兹伯里闲着没事也会闯祸,干脆让她干点别的活”,不过无从辨别真伪。
那个委托虽然特殊,但玛利亚和涟还是商量了一套对策,随后出发去见培育出蓝玫瑰的其中一人——弗兰基·坦尼尔教授。
多米尼克说,教授将会到A州参加学术会议。不过涟联络过后,得知对方研讨会期间工作繁忙,无法抽出时间,所以虽然麻烦,他们还是决定亲赴C大学与教授会面。涟还说,如果对方允许他们参观研究室,那更是再好不过。
“虽然不知原因何在,但P警署似乎并不想让对方察觉自己的行动。这样一来,我们至少现在应该避免容易被理解为调查取证的行动。”
调查取证吗……
她回想起前不久刚参与过的案子——水母船案。那件让玛利亚记忆犹新的案子,也跟大学教授公开发表的新技术有关。
声称自己培育出蓝玫瑰的坦尼尔教授……这个人恐怕也跟什么案子相关——或者说,被卷入了什么案子?
“弗兰基·坦尼尔,一九四一年出生,在C大学理学系进修了博士课程,专业是分子生物工程学。一九八一年进入该专业担任教授……根据大学公布的信息,教授走在典型的研究道路上。介绍中提到的专业是‘分子生物工程学’,但其发表的论文基本都集中在名为‘遗传工程学’的领域。这次的蓝玫瑰就是其研究成果之一。玛利亚,你对遗传工程学有多少了解?”
“你觉得我可能了解吗?如果是疯狂科学家操纵基因创造怪物的故事,我应该在漫画或电影里看过。”
“具体并深入研究‘操纵基因’的部分,就是遗传工程学。
“我以前说过,生物的遗传信息都记录在脱氧核糖核酸中——你还记得吗?DNA具有分子结构,脱氧核糖、磷酸与‘腺嘌呤’‘鸟嘌呤’‘胞嘧啶’‘胸腺嘧啶’四种碱基其中之一组合成核苷酸,以随机顺序排列成链状。用符号来表述碱基,就是T-C-G-C-A-G……这种形式。
“大部分DNA由两条核苷酸链通过氢键相连,组合成双螺旋立体结构——某些细菌的DNA呈环状,某种病毒则拥有单链DNA。它的立体结构形态各异,但四种碱基排列成链状的基本结构,却是所有生命体共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