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朱颜 作者:夷梦
文案:
三年前,为了讨好如日中天的江王,他不得不将她满门抄斩,贬她于长信宫,纵容新后封锁宫门,将她活活饿死。
三年后,他成了阶下囚,新帝如法炮制将他关在长信宫,当他饿得气息奄奄时,她回来了。
“非为你,乃因江山社稷、天下苍生。”昔日的皇后一袭宫女装扮,目光凛然,她是人,还是鬼?
是该信,还是该不信?若要活下去,他已别无选择。
为夺回天下,他和她踏足大漠,收服蝎子军,远征高丽,与犬戎同盟。
血与火的时代即将来临,亲情与爱情、忠诚与背叛,他们在这个时代挣扎,甚至翻云覆雨、颠覆王朝。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宫外尸横遍野的战争,宫内尔虞我诈的战场,千般机算、万般谋划,哪怕同床共枕亦互相猜忌。
蓦然回首,这波澜壮阔的一生,不过是黄粱一梦。 
楔子
〔点一把烛火,燃掉这尘世,也燃掉对爱失却的那颗心。旧尘往事,不再关己。〕
“啪”,高脚青铜龙灯里爆了个火花,将一张素颜苍白的脸照得亮了一亮,又倏地暗了下去。
她在等待,等待那个人回心转意。
“娘娘,皇后娘娘!”翠绿宫装的少女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扑到她脚边,“皇上已下旨,将国丈一家满门抄斩,废您为庶人,圣旨眼看就要到了啊!”
她纤弱娇美的身子微微一颤,脸色并无太多变化,而眸中那最后的光芒却一点点淡了下去,直到化为轻烟。
“圣旨到——”太监总管拖着长长的尾音,带着几个宫人疾步走进殿内,“皇后接旨!”
她冷着脸,一动未动。
太监总管不屑地哼了一声,你都要被废了,摆脸子给谁看?于是兀自展开明黄色的绢布卷轴,尖声道:“皇后钟氏,身为后宫,妄议国政,诬陷忠良,又三年不曾有孕,难以奉宗庙、母仪天下,今收回皇后玺绶,迁居长信宫,钦此。”
她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死死地铭刻在心里。
那个黄袍的少年,执着她的双手,说要与她厮守一生一世的情景,仿佛还在昨日,转眼间,红颜未老,恩已断了。
妄议国政,诬陷忠良么?那江王也算忠良?满朝文武都知道他的野心,只有你蒙在鼓里。
“皇上的口谕,皇后失德,皆因身边小人挑唆,景阳宫上下宫女太监,无论品级,一律处死!”总管太监朝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们会意,将一众宫人赶到殿中,宫人们哀哭着,嘶声求她救命。
“住手!”她终于慌张起来,厉声道,“与他们无关!皇上要处死,就处死本宫好了!”
总管太监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他们上路!”
“我看你们谁敢!”她站起身,狭长的眼眸中漾起威严森冷的光,太监们都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娘娘,对不住了,咋家也是奉旨行事。”总管太监嘿嘿冷笑两声,一挥手,便有两个小太监过来,一人抓住她一只胳膊,押在地上。
“行刑!”
“是!”太监们答应一声,将宫人绑上长凳,是宫中秘密的气闷之刑,用薄薄的黄纸,浸了水,一张张蒙上人的脸,再也吸不进气息,活活闷死!
“不!住手!”她嘶声叫道,贤妃入宫,她日渐失宠,景阳宫日渐冷清,只有这些宫人们对她不离不弃,如今,连这最后一点温暖,他都要夺走吗?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绳索下挣扎着,然后慢慢地衰弱下去,直到再也无声无息。
她的心,也跟着凉下去,凉下去,直到结成寒冰。
“来人,送娘娘去长信宫!”总管太监尖声尖气地喊道,“咋家还要去向皇上复命,你们好生伺候。”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拖进长信宫的了,这座年久失修、冰冷阴森的宫殿,曾埋葬过多少深宫怨女的灵魂,但再冷,又能冷过她的心么?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煎熬,无论夜里再黑再冷,她也不曾点灯,漆黑的宫殿,一如她漆黑的生命。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更漏声,一滴一滴,她倚在宫门前,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景阳宫,很快,那里就会有新主人了吧。
宫后有一处小园子,长久无人打扫,杂草已长得跟膝盖一般高了,只是几株白牡丹开得茂盛,不知何时种下的,灿若白雪。
许久以前,曾有一个少年,在同样美丽的牡丹园中许给她一生一世,她也曾横抱着琵琶,弹奏那曲《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如今,山依然有陵,江水滔滔、天地分明,只是,已经长信一步地,不肯暂回车了。
父亲尽心为国,钟家满门忠烈,如今却落到这步田地,该恨么?还是该悔?悔不该弹劾江王,悔不该忤逆君意,悔不该与江王义女贤妃争宠?
这江山,眼看就要断送在他的手里了啊!
每日送来的饭食越加少了,这一日,天色渐晚,却未曾有人送饭,她不禁有些疑惑,刚一入夜,便听见有人提了灯笼,匆匆来到宫门外,然后便是钉钉子的咚咚声。她一惊,似乎意料到了什么,冲到宫门前,捶打着朱红斑驳的大门:“你们干什么?放我出去!”
“皇后娘娘有命。”依然是那太监总管,嗓音里夹杂着幸灾乐祸与阴狠,“钟庶人应当在长信宫中好好休养,任何人不得觐见!”
不得觐见?连送饭的人也不能么?
她要饿死她?
贤妃,你好狠!
门窗都被钉死了,她失魂落魄地来到后院,无力地伏在桃花树下,风一吹,花瓣簌簌而落,落在她的眼帘上,竟生生地疼。
你们,始终不肯放过我吗?
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她毅然决然地站起身,回到长信宫正殿,取出火折子,第一次点亮了烛台。
就算要死,也绝不死在你们手里!
她举起烛台,点燃重重帘幕,火舌放肆地舔舐这座冷宫。她咬着一缕青丝,站在火焰之中,一如三年前册后时那般高贵威严。
火光中,她仿佛又看到那黄袍的少年,在白牡丹花丛中向他迎面走来。
清儿,我来接你了。
未央宫中,身穿黄袍的少年君王正在批阅奏折,风将灯火逼得如同一豆。他生生地打了个寒战,皱起眉来。
宫外传来喧哗声,他不悦地道:“德安,是谁在喧哗?”
名叫德安的太监小跑着进来,急道:“皇上,不好啦,走水了!”
“什么?走水?何处走水?”
“是地处偏僻的长信宫。”
长信宫?那不是…不是清儿所住的…
“大胆奴才,还不赶快救火!”皇帝大惊道,“快,移驾长信宫!”
“皇上。”一道倩影出现在宫门外,温柔而妩媚地拦在他面前:“皇上,不可啊,长信宫走水,火势很大,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臣妾已经派人去救火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等火势,恐怕…恐怕钟姐姐…”她没有再说下去,以袖掩面,装作一副哭泣的模样,少年皇帝心头一凉,后退两步,“真的…救不了了吗?”
那洁白胜雪、耀若星辰的白牡丹,他始终失去了。
第一章长信
〔事隔多年,她回到他身边,是不是只有爱沦落到共同的境遇,才显得更珍贵?〕
风摇动烛火,一如三年前那个失火的夜晚。
长信宫烧成了焦土,从里面抬出一具焦尸,他不敢看。事后命人照原先的样子重建了宫殿,用以纪念那个永远也回不来的人。
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住进来。
不,是被关进来。
江王势力太大,权倾朝野,他终于隐隐发现他的不臣之心,稍夺其权,谁知江王竟然带兵逼宫,迫他退位,禅让于鲁王之子,改元赤诚。
如今,悔之晚矣。
而他的皇后,江王的义女杨怜儿,竟然又嫁给了新帝为正宫,这等有悖伦理纲常之事,竟然被那逆臣贼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办妥,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进言。
不知是为了羞辱,还是怎的,册后前夜,杨怜儿来这长信宫,头戴三龙九凤冠,珠翠叮当,依然美艳高贵。他恨恨地问:“是江王逼你的吗?”
杨怜儿微笑:“是本宫自请的。”
他心头一凉:“你是我的妻子!”
“以前你是皇帝,本宫自然是你的妻子,现在,你不是了。”她笑得残忍,废帝不敢置信地望着她,这还是那个温柔可人,贤良淑德的妻子吗?或者,那一切,不过是一场戏?
“你,你竟如此不守妇道!”
“你有什么资格骂本宫!”杨怜儿眼中溢出一丝怨毒,“你是宠我,对我百依百顺,但你…”下半句卡在喉咙里,她没能吐出来,只是狠狠地一甩袖子,“我说过,你已经不是皇帝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笑得有些无力,宫门已经被封死了,木板钉得重重叠叠,新帝…不,江王始终不能容他。
君王本就应该死于社稷的罢?饥饿令他无力,他挣扎着来到后院,连杂草、树叶都已经被太监给刮走了,断了他最后的活路。他靠在树下,又想起那个横抱着琵琶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只为他,只有她,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女人。
白首,还得是发妻啊。
只可惜,现在醒悟,已经太晚了。他杀了她所有的亲人,就算在另一个世界再会,她也绝不会原谅他了。
“清儿,这牡丹像你。”他曾这样对她说,如今,牡丹已经零落成泥,被践踏入土中。
他曾拥有过一切,现在,都失去了。
啪,有东西掉落在脸上,他摸了摸,是鸟粪。一只鸟窝夹在光秃秃的树杈之中,他心头一喜,用尽最后的力气奋力地摇动树干,鸟窝落了下来,三只嗷嗷待哺的幼鸟摔得奄奄一息。
他抓起鸟儿,塞进嘴里,胃饿得太久,鸟肉像是坚铁,痛得他额头满是冷汗,但他还是硬咬着牙吞下去。
他不甘心,他要活!
头上,有母鸟哀鸣盘旋的声音,正当他要把第二只塞进嘴的时候,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伸过来,以一种轻柔如春风的姿势,将鸟儿夺下,身形起落之间,鸟窝又重新夹在树枝之间了。
大红的上衣、碧绿的下裙,青丝在头顶绾好,一身宫女的装扮,他怔怔地望着,望着,一时失神,良久,终于苦笑:“清儿,你,来接朕了么?”
冷冷地,一只羊皮水袋扔在他面前,他也顾不得许多,抓起来便喝,活了二十多年,从不曾觉得凉水也这般清甜。
胃总算舒服些了,他神智也渐渐清明,知道自己还未死,可是…眼前的人,又是谁?
“你…是什么人?”
“皇上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三年,就把臣妾忘了么?”略有些尖酸和嘲讽的语气,与记忆中那个倔强却温柔的钟品清相去甚远,但细细看那张脸,却是分毫不差的。
“清儿…真的是你,朕在做梦么?”他无力地抓住她的裙裾,她往后退了一步,“跟我走吧。”
“去哪儿?”
“难道你想饿死在这座坟墓里么?”她冷然道。
她,是来救他的?
他喜不自胜:“清儿,你原谅我了么?”
“不,杨恪,我恨不得杀了你!”钟品清压低声音,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怨恨,“但比起让你死,我更见不得害死我全家的罪魁祸首在庙堂之上颐指气使!我回来,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三年前,她也这般对他说,只是,那时候他听不进。
有太多的话想说,如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问:“我们怎么出去?”
“你以为,我是怎么从火中逃生的?”这句话,转瞬间便燃起废帝的希望,他挣扎着站起来,跟她回到大殿,床铺的后面有一盏高脚的凤凰灯台,他依稀记得,整座宫殿都烧没了,只有这灯台纹丝不动。
钟品清握住那只凤凰,往左转动了三次,又往右转动了三次,然后往下用力一按。
哗啦,床下的地板移开,露出一条幽深的地道。钟品清举着一盏小灯台,跳了进去,杨恪紧跟其后。
真没想到,长信宫中竟然有这样的密道,莫非祖先早就预料到,总有一天会有人谋反么?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钟品清冷笑一声:“前朝皇宫被一把大火烧尽,皇帝皇后、公主皇子无法逃脱,全都葬身火海。本朝太祖吸取教训,在宫中挖下数条地道,直通城外,以备不时之需。”顿了顿,又说,“只可惜今日的帝都比之太祖时又扩大了不少,地道虽在,已不能通往城外了。”
杨恪微微皱眉,这等机密之事,连自己都不知道,清儿又是如何得知?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一线亮光,原来是一口枯井,只是井口已被大石堵住。钟品清也不惊慌,在井下微微撮起朱唇,吹了一声哨子,大石一动,有一女声问:“是品清么?”
“是我,快把石头移开,扔下绳子来。”
巨石真的被挪开了,一条拇指粗的麻绳吊下来,钟品清揽住他的腰,抓住绳子,足尖在长满青苔的井壁上点了几点,便掠出井外。
原本杨恪以为井外定有几名壮汉,但这荒芜的院子里,竟只有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红发碧眼,肌肤胜雪,模样绝美的异族女子,眉角唇边满是妖冶妩媚。
他贵为君王,异族的女人也见过不少,每一年他的万寿节,都会举办盛大的宴会,满朝文武,想着法子博他的欢心,来自西域各国的舞姬们在皇极殿上舞动长袖,色目人、粟特人、天竺人、安息人,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八方来朝,风光无限。
如今,荣华富贵,都如过眼烟云。
星眸流转,那色目少女望了他一眼,轻笑道:“这就是你的男人?这等瘦弱的身子,果然是个太平天子,你还真指望他能夺回天下?”
钟品清不满地皱眉:“废话少说,衣服呢?”
红发少女打开包袱,取出两套普通百姓的行头,扔给二人。杨恪背过身去,脱下明黄色龙袍,露出一段雪白的身子来。那异族女人笑道:“还怕人看呀?就你这身板,求我看,我还不高兴看呢。”
“菲儿!”钟品清微怒道,“说够了没有!”
名叫菲儿的少女满脸恶作剧的笑,杨恪有些不悦,这女人果然是异族蛮夷,毫无礼数。
“菲儿,你太过显眼,我们分两路回客栈。”
菲儿朱红的唇角往上勾了一勾,少年天子便觉得面前红绢一荡,红发少女已不见了踪影。
夜空沉静,宛如止水。
杨恪问:“这女人什么来历?”
“这个你就不必细问了,她虽浪荡不羁,倒还是信得过。”钟品清对他依然冷冷的,他望着那张月光下淡然的容颜,愧疚之心油然而生,执起她的双手,“清儿,你瘦了,也黑了,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吧?”
钟品清眸中有一丝慌乱闪过,抽回手去:“走吧,江王想要饿死你,想必近日之内不会发现你不见了。”
出了这荒院,一路走来,街道上安静得有些诡异,路边店铺的幡子在晚风中飞扬,猎猎作响。杨恪看着眼熟,惊道:“这不是芳汀街么?半年之前朕…我微服私访,这一片应是夜市,极为繁华啊,怎么一个人影不见?”
曾经的皇后冷笑:“江王逼宫,拥立新帝,施行新政。这政令刚刚颁布了不到一月,京城就开始萧条。这还算好的,南方和西北已有大大小小的起义数起,再加上黄河水患,南方灾民遍地,许多都涌入京城来了。”
杨恪开始皱眉,江王的新政他略知一二。他还当政时,江王便提出了数条变法之策,虽乍听之下有理,然细细想来,却是很难推行,且并不适合民生。若真施行,恐怕大曦国危矣。
芳汀街的尽头,有一座香来客栈,名字俗,摆设也俗,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小客栈。开门的是一个睡眼蒙眬的小二,打着哈欠带二人来到后院的天字号房,房内倒是极干净。
“你好好歇着吧。”钟品清轻声嘱咐,转身出门,他连忙问,“你要去哪里?”
“我睡在隔壁。”
他诧异:“我们是夫妻,不睡在一处么?”
钟品清冷笑:“你忘了么,我们早已不是夫妻了。”
杨恪心头一痛,看着那扇雕了花草的门轻轻掩上,灯火被风摇晃了一阵,他的心也跟着摇晃。这三年,他究竟有多少时日在思念她呢?想必是不多的,除了日理万机,料理政务,还要与江王周旋,晚上回后宫,还有年轻貌美的众多妃子。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她却在他身旁。
真是讽刺啊,他宠着的,舍弃了他。他负了的,却不离不弃。世事无常,人情冷暖,只有在繁华至极转而困顿的时候,才能看清这尘世。
这一夜,他无眠。
第二天一早,钟品清便端了一碗清粥进来,带着些许肉香的粥在他口中慢慢化开,这种味道悠远绵长,仿佛是上一世的味道了。
门忽然开了,进来的是菲儿,一身色目人的打扮,红发在阳光下更加耀眼,映衬得她的肌肤更白:“准备好了吗?”
“已经妥当,你准备的东西呢?”钟品清平静地问。
菲儿笑意盎然,将一大包东西放在桌上,杨恪感到一股刺骨的凉意和馨香,钟品清掀开包袱的一角:“很好,走吧。”
杨恪一愣:“你们要去做什么?”
“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救。”钟品清眼底溢出一丝寒光,“你在客栈里好生住着,切不可外出,以免被旧臣认出。”
杨恪沉思,微微点头。
京城桃源街的尽头,是一处断头场,这里有一个方圆数丈的石台,台面上染着血,一层一层,都渗进了石头里,再也抹不去。
谁也不知道,这石台下压着多少忠烈、多少冤魂。
今日,断头台边又围满了京城百姓,只是没有了往日看热闹的喧哗声,所有人都深深望着台子上跪着的那个男人,他已年过半百,长须及胸,虽头发散乱,身穿囚衣,依然掩盖不住那一身的正气。
那双眼睛,不怒自威。
传说,在军阵中,曾有敌军将领被他这一双目骇得从马上摔下来,被爱马生生踏死。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要斩的,是当朝第一名将——慕容北。
他是一个传奇,他麾下的十万铁甲军,是大曦朝的精锐之师。二十五年前,他在北部边关与犬戎大战,以三万人对抗犬戎军二十万,大获全胜,一战成名。从此后二十多年,未尝一败。
但他现在却败了,不是败在战场,而是败在官场。他念及先帝知遇之恩,对已被废黜的节律帝死忠。江王逼宫之后,发兵围住他的府邸,他命一家老小尽数自尽以尽忠,然后一人一剑,端坐于大堂之上坐待锦衣卫,一身正气,竟无一人敢上前。还是江王许下重赏,锦衣卫才将之擒获,也被他砍杀数十人,据说在诏狱之中,竟无人敢对他用刑。
监斩台上一名官吏看了看天色,小跑着来到监斩官的面前,谄媚地笑道:“侯爷,午时已到。”
“这么快?”坐在雕花红木椅子上的西宁侯懒洋洋地问,那官吏一迭声地点头,“是啊,侯爷,可以开斩了。”
“本侯爷监斩,什么时候需要你来发号施令?”西宁侯有些不悦,他连忙道,“不敢不敢,只是误了时辰,怕江王爷怪罪啊。”
西宁侯慢吞吞地拿起牌子,用朱砂在慕容北的名字上一钩,往下扔去:“斩吧。”
官吏立刻大喝:“开斩!”
坦着胸脯的刽子手喝了一口酒,往刀上一喷,台下已经有人发出呜咽之声:“将军,您冤枉啊。”
慕容北毫无惧色,刽子手举起刀,正要挥下,天空中忽然红绢一闪,鹅毛大雪簌簌而下,迷了他的眼,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放下刀。
“雪!是雪!”漫天的白雪,百姓开始骚动,“六月飞雪,千古奇冤啊!”
“慕容将军冤枉啊!”喊冤之声一浪高过一浪,群情激奋,那官吏见势头不对,连忙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斩!”
刽子手又要举刀,一块红绢不知从何处飞来,围住石台,两个穿着普通衣服,脸蒙黑布的女人落在台上,手起刀落,刽子手倒地而亡。
“将军,快跟我走!”钟品清解开他的绳子,他正气凌然地说,“我不走,天子身陷囹圄,生死未卜,我有何面目对天下人!”
钟品清将蒙面的黑布一拉:“慕容将军,你要是死了,更无面目见天下人!”
慕容北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你是钟…”
“别说了,快走!”钟品清将一件百姓衣服往他身上一披,裂帛之声响起,红绢被绣春刀劈开,早已埋伏好的锦衣卫跃上石台,菲儿笑道:“有趣,真是有趣。”说罢,红绢翻动,竟如一条红练,任绣春刀再钢再强,在红练涌动之下,也化为绕指柔。
人群之中,有数人不动声色地蒙上黑布,执剑跳上断头台,迎战锦衣卫,兵戈交击,其中一人喊道:“快带慕容将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