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妍突然想到了醉今朝,那样一个藏污纳垢的销金窟,怎么可能干净?只是那里便是查出事来也动不了傅慎行筋骨,更别说将他一击毙命,那条路走不通。

不过,傅氏既曾有黑道背景,再联系到她那晚在醉今朝见到的几个男人,个个不像什么善类,这有没有可能说明傅氏暗地下依旧有着见不得光的一部分。只是人们尚未发现?由此推去,那小混混出身的沈知节,有没有可能就是来自于傅氏,毕竟他和傅慎行面目长得那样像。若无血缘关系,哪里来得这样的巧合?

可一切,都还只是她的推测。她首先需要知道沈知节到底是如何从狱中逃脱,并变身为傅慎行的。而要知道这些。她就必须耐心等待陈母那边的消息,看看陈母到底能查到些什么。

学校的新年晚会顺利结束,许成博改唱的那首歌竟极受欢迎,外语学院本就阴盛阳衰,他人长得帅气,再一卖弄深沉,更是得到拥趸无数。何妍没有特意找他,既没解释,也没躲避,更没在意。少年人嘛,暗恋个把老师也没什么,只要那层窗户纸不捅破。。过不多久也就淡了。

新年夜那天晚上,她和梁远泽在父母那里吃的饭,饭后两人早早携手出来,也未开车,乘地铁去江边参加跨年欢庆活动。在地铁上就感觉到了人多,明明不是高峰时段,车厢里却是人挤着人。两个人都没座,梁远泽手臂用力撑着车厢。勉强给何妍撑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又笑着说道:还是有老公好吧?不管外面怎样,老公我都能给你撑起一个天地!

话音刚落,车厢门打开,外面又硬挤进来一群人,梁远泽一个没撑住,那小小的天地就塌了,不但空隙没了,自己也压到了何妍身上。何妍被挤得闷吭一声,然后就忍不住笑,梁远泽有些尴尬,嘴就贴在她耳朵边上,低声说道:笑什么笑?

高兴呀。她特真诚地答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又道:你看,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壁咚我,多浪漫!

梁远泽却是不懂什么叫壁咚,可瞧着她开心就也觉得开心,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四周,然后飞快地低头在她唇上点了一点,又赶紧直起身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何妍翘着唇角笑,偷偷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再来一下。

梁远泽却忍不住红了脸,做贼一般地扫了眼周围,身体站得越发直了些,故意绷紧了脸,正经点!

她只是笑,瞧他不肯弯腰,索性踮起脚尖来凑他,到底在他唇上啃了一下,这才放过他。

待两人出了地铁,江边早已是灯火璀璨,人潮拥挤。他两个牵着手顺着人流沿着滨江路慢慢往前,走走停停。有买花的小女孩上前纠缠,何妍本不想理,可梁远泽掏出钱来买了一支递给她,笑道:拿着吧,小孩子也不容易。

何妍无奈笑笑,低头看了看那支盛开的玫瑰,把花茎折断了,只把玫瑰花比在鬓边,侧过头叫梁远泽看,美目流转,问他:好看吗?

因为是新年夜,她特意仔细打扮过,红唇本就娇艳欲滴,此刻再与鬓边的玫瑰交相辉映,更叫人移不开眼。他怔怔看她,像丢了魂,直到她伸手在他眼前晃动,这才一把扯下了她的手,低头在她额头轻吻一下,由衷地赞道:好看。

她其实只是向他耍宝,不想他竟这样一本正经地回答,索性就顺着他的心意真把这花簪道了鬓边,又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嘿嘿笑道:晚上把这朵花带回去,我给你跳卡门!

他两个举止虽然亲昵,瞧上去和其他情侣却也没什么区别,混在拥挤的人潮中毫不起眼,可不知为何,人山人海中,傅慎行还是一眼看到了何妍。万千人中一眼看到她,这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缘分?

傅慎行不想知道,也无意去深究。

行哥,看什么呢?小五从屋里走出来,懒洋洋地往围栏上一靠,也顺着傅慎行的视线往楼下看了一眼,见到那乌压压的人群,不禁惊叹道:哎呦,这人多的!

傅慎行不说话,仍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街上出神,小五顺着他看的方向瞅了好几眼,也没能看出他到底在看什么来,于是就招呼傅慎行进屋去玩,又笑道:今儿来得这些妞都倍儿水灵,不只小白杨来了,花姐还特意找了两雏儿过来,行哥你不先挑,兄弟们都不好意思下手。

傅慎行闻言浅浅地扯了下唇角,总算说了句话,道:玩你们的去,不用管我。

雏儿也不要?小五故作惊讶,故意凑近了傅慎行瞧他,压低声音问道:哥,咱身体没事吧?

傅慎行瞥他一眼,只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来:滚。

遵命!小五嘿嘿笑着,忙就进了屋,玻璃门一开一合之间,屋内的喧嚣瞬间泻出,引得傅慎行微微皱眉。其实楼下也乱,只是隔了些距离,又有夜色阻挡,反而不像身后传来的那般恼人。

傅慎行重又把视线放到街上,很轻易地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何妍。他拨何妍的手机,耐心地等待着,看着她明显惊愣了一下的模样,又在她接起电话后,用淡漠的口吻命令她:抬头,往后面看。

她依言抬头,转身往身后看过来,目光先在低处转了好久,这才知道往高处找来,然后就看到了站在露台上的他。

上来,一个人。他说。

她明显着有些慌乱地转过了身去,像是极怕被身边的梁远泽发现,又故意往旁侧走了两步,低下了头,用无奈而又愤恨的语气,在电话里和他讨价还价:改天行不行?明天,就明天,我去醉今朝找你,行吗?

第36章

不行。他声音轻缓,态度却一如既往的强硬。

她又软语相求:求你了。

傅慎行察觉到她对待他态度的转变,不再一味耍狠使倔。而是开始慢慢软化,似乎在尝试着以柔克刚,这变化叫他感到有趣,他不觉低声轻笑,回她道:不行。

那声音低软轻柔,完全不同于他以往的淡漠冷酷,竟有几分温柔的意味。何妍听得愣了一下,突觉得她可以再进一步,试探下傅慎行对她的容忍度,探一探他的底线。而且,她也绝不想在这个时候抛下梁远泽,去见那个混蛋。

她犹豫着,正打算不再理会他。直接挂掉电话,却又听他叫她的名字,何妍,他顿了下。不紧不慢地说道:挂我电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何妍已摁上挂掉键的手指就定在了那里,片刻之后才轻笑一声,道:好啊,那你下来找我好了。

说完。她就松开了手指。

梁远泽看她收起了手机,这才又过来牵她的手,并不询问是谁的电话,只是侧头问她:累不累?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去坐一会儿。

何妍大部分心思都被傅慎行牵扯了去,只顾着拉着梁远泽往前走,想尽快离开头顶那人的视线范围,闻言迟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应道:好啊。

梁远泽踮起脚来往四下里看,想看看附近有什么去处没,何妍却不想留在这附近,仍拉着他分开人群奋力向前,口中道:去前面。我知道前面有家咖啡店很不错。

等一下。走没多远,梁远泽却拉住了她,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来向她示意,解释道:我接个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何妍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禁有些紧张的盯着梁远泽看。而梁远泽在接通电话后也向她看过来,脸上露出诧异,片刻之后。他把手机给她递过来,有些奇怪地说道:找你的。

何妍的手不自觉地有些发抖,她掩饰地握了下拳,这才接过了手机,刚贴到耳边,就听到傅慎行的声音从内传了过来,他说:这样的游戏不好玩,你说是不是?

何妍心脏咚咚直跳,可面上却露出僵硬的笑容,看了一眼身边的梁远泽,故意提高了声音,笑着问道:你怎么打到这个电话上来了?这是我老公的手机。

电话中沉默着,傅慎行显然没有配合她演戏的意思,她停了停,又道:是吗?我手机没事啊,刚还接电话呢。她说着,又掏出自己的手机来煞有其事地打量,口中却是说道:手机没事,可能是刚才信号不好吧。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傅慎行轻声嗤笑,道:何妍,你演得一手好戏。

她无视他的讥诮,只做出倾听的模样,脸上神色渐渐严肃,过得一会儿,这才说道:她没找过我,嗯,你先别着急,我现在也在滨江路上呢,我帮你找找她。

傅慎行不理会她的装腔作势,只淡淡说道:十分钟,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好,到时候见。她就势应道。

挂掉电话,何妍把手机还给梁远泽,抬眼看他。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已经被生生分成了两个人格,在内的那个失声痛哭着,而在外的那个却面不改色地撒着慌,就是刚才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同事,两口子出来玩,因为点小事闹翻了,结果同事跑了,这不,她老公把电话打我这里来了。

梁远泽依旧是有些不解,奇道:他怎么打我手机上来了。

同事存得呗,我以前把你电话告诉过她,怕有个什么事好帮我联系你。那两口子准是把通讯录共享了。何妍不耐烦地耸耸肩,又道:好了,先不管这些了,还是先找人吧。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找同事,你去找同事老公那里,劝劝他,别等我把同事找回来了,他却又跑了。

梁远泽微微皱眉,他并不想两人的约会被人打扰,可又不好拒绝何妍的求助,于是便就说道:你同事老公在哪呢,我知道去哪找他啊,不如我和你一起去找你同事。

何妍笑得艰难,费尽力气才能翘起唇角,胡乱说了一家酒吧的名字给他,道:快去吧,到那给我同事老公打电话,看着他点,别叫他惹乱子。我找到同事就赶过去,我们抓紧时间,没准还能一起等跨年呢。

梁远泽似是有什么预感一般,一向对何妍言听计从的他竟就不肯离开,有些孩子气地绝倒:不要。

何妍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控制不住地红了眼圈。

梁远泽吓了一跳,妍妍,你怎么了?

何妍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崩溃,她撒了那么多的慌,来欺骗她最信任的,也是最信任她的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不能把事情向梁远泽全盘托出,为什么非要咬着牙一个人抗?

可是不是现在,决不能是今天晚上。

她咬紧了牙,强自把泪意压了回去,看着他,问:远泽,你信任我吗?如果你信任我,你现在就离开这里,你先回家等我,我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等把事情处理完,我就回去,然后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高楼之上,傅慎行一直默默地盯着街上的何妍和梁远泽,忽地问身边的阿江道:你说何妍和梁远泽在说些什么?

阿江不知道,他猜不到,也有点不愿去猜。街上那么多的人,皆都顺着人流缓缓移动,唯独那两个人立在那里,像是被一股看不到的力揪扯着,半晌之后,那个男人终于逆着人潮一步步远去,而那女人却独自留在了原处,在那样热闹的街上,露出孤独无助来。

傅先生,放过她吧。阿江突然说道,待话一出口,自己都不觉惊住了。

傅慎行转过身来,淡淡看他,良久之后才冷冷开口:你的傅先生也许会放过她,而我,我不会。

阿江吓得噤声,身体站得笔直,垂头不语。也是这时,露台的玻璃门又被推开,小五从内喊道:行哥,有人找。

第37章

何妍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内,阿江瞄了一眼傅慎行,赶紧上前替何妍扶住了门。等她过去后,趁着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露台。小五还留在屋内,往露台上张望,扯过阿江打听: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我怎么瞧着行哥对她不一般呢?

阿江哪敢多嘴,闻言只是摇摇头,不肯回答。

不过,我觉得这两年行哥真是越来越有人气了,看着比以前像是冷硬了不少,可我反倒觉得他比以前热乎了。小五又盯了露台一眼,却是嘿嘿直笑,哎?你别说啊,行哥这眼光还真不错,这小娘们越瞅越有味。瞧那屁股翘的,啧啧。

阿江凉凉瞥他一眼,冷声道: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听了这话,小五心里略有所得。面上却只是笑,不再去看露台,回过身来伸手拍拍阿江肩头,临离开前又笑道:都是过过嘴瘾啦。我小五什么人啊,兄弟的女人绝对不碰的。

阿江没说话,只背靠着玻璃门,安静地守在那里。

露台上,何妍站在离傅慎行几步远的地方,微微垂目,而傅慎行也未说话,只转过身来,沉静看她。她鬓角上还簪着那朵红玫瑰,许是自己都忘记了,脸上的妆稍稍有些浓,配上一头黑色的长卷发。艳丽异常。

她应是哭过了,脸上虽没留下泪痕,眼睛那里却能看出来,黑色的眼线被泪水浸过,有些晕染开了,显得那眼睛越发的大。

刚才和梁远泽说了些什么?他沉声问道。

她这才抬眼看他,那目光明明是冷的,可内里却透着浓烈的情感。。那是恨,她用理智都无法压抑下的恨意。说晚上回去会把一切都告诉他。

他轻轻扬眉,似是有些诧异,问:把一切都告诉他?告诉他什么?

她回答:告诉他你对我做过的一切,告诉他我现在正在承受着的一切。

他默默地看她,过得片刻才又轻笑,然后呢?

然后,和他离婚。她抬了抬脸,似是努力在控制着不叫眼泪留下来,嗓子哽咽着,好一会儿才能发声,求他离开,以三年为期,如果我还能活下来,如果到时他还能接受我,我们再在一起。

三年??他低声念道,垂了垂眼帘,问她:这是你给我们的游戏定下的时长,是吗?

是。她回答得干脆,身体发着抖,三年,也是我能为父母坚持的时间,三年后如果还不能解脱,那我就选择痛快地死去,不会再去顾忌任何人,不论是你杀了我父母,还是要灭了我九族。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我已入地狱,还管这人间事做什么?

他看着她,忽地笑起来,向她伸过手,道:过来。

她齿关紧扣着,这才把手搭上去,被他一把拽了过去。他把她扯到围栏前,从后拥住她,叫她与他一起看江边那人头攒动的街景,然后在她耳边说道:三年。三年后,要么,我放掉你,要么,我杀掉你。

这也是他给这个游戏定下的期限,三年,就三年。

好。她应答,看似顺从地伏在围栏上,安静地望向街面。他看不到她的眼睛,只能从她的身体上感觉到她本能的抗拒,这个发现叫他感到不悦,于是更紧地贴向她,与她紧密地贴在一起。

她感受到了,不自在地挣了一下,然后侧过头来,淡漠地问他:要在这里做吗?团叉亚扛。

他身体已有了冲动,可听到这话却微微向后撤了撤身体,避开了些,只上身仍还拥着她,手掌握住她的,强行与她十指交握,低声反问她:你想吗?

她诧异地挑高眉毛,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嘲弄,你在问我吗?

她的这种挑衅,叫他的好性子终于到了头,他微微冷笑,应道: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

他说着,单手握住她的两只手,在身前钳制着,另只手却滑下来,动作粗暴地除开那些障碍,从后强势没入。两人身上衣物都还完整着,从街上仰头看去,便是有人能发现他们,也不过是认为这是一对相拥着观看街景的情侣。

无人知晓,就在这万人之上,两人的身体已亲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傅慎行似是也有意遮掩,摆动幅度极小,紧紧拥着何妍,微微喘息着,在她耳边低声道:很刺激,是不是?你身体很紧,非常紧。

她不语,只是难堪地咬唇,双手从他掌中挣脱出来,紧紧地扣住了石栏。

他低笑,手臂环上她的腰肢,动作着,唇在她颈后若即若离地轻触ひ摩挲。她微微仰着头,盯向江对面的幻彩琉璃的水幕,再后面,广场的中心处,那座大钟也被打扮得耀眼灼目。秒针在一格格地跃动,人群中已传来读秒的声音,那声音渐次变大,终汇在一起,在人群中爆发开来。

十,九,八,七。。。

身后的人也在加快速度冲刺,他喘息着,哑声命令,叫我,叫我的名字。

万众喧闹之中,她一字一顿地吐出他的名字,傅慎行。

不是,不是这个。

沈知节。

再叫!

沈知节,沈知节,沈知节。她一遍又一遍地,发狠地念这个名字。

就在那响亮浑厚的钟声响起的那一瞬,他失控地低吼了一声,手掌强硬地别过她的头,深深地吻了上去。她鬓角的花不知什么时候失落了,也许会砸到街上某个人的头上,然后再被人踩入脚下,一如这时的她。

远处的夜空中,璀璨的烟花朵朵绽开,灿烂夺目,却又转瞬即逝。

生命,也不过如此。如果能在最高处光彩夺目,粉身碎骨又有什么?

良久之后,他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却不肯退出,仍从后拥着她,手捧着她的脸颊,迫着她回头,不停地轻咬她的唇,哑声道:我们的第一年,阿妍,我们的第一年到来了。

是的,第一年。她冷声回答。

他并不在意她的冷淡,只享受着她温暖柔软的身体给他带来的愉悦,展眉轻笑,嘲弄地勾起唇角,又道:记住,回去和梁远泽离婚。

游戏在不知不觉中就发生了变化,纵是不愿承认,可他的言行却已暴露了他的心思,他不想再叫别的男人碰她,不想她再在别的男人怀里绽放。过去的,他不在意,但从今以后,谁也不行。

第38章

傅慎行抱了她出去,惊呆了一屋子的人,小五眼睛惊得更是把刚叼进嘴里的烟都掉了。手去拽身边的光头,问:光头,是我眼花了吗?

光头不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原本想去摸怀里妹子的手不知道怎么就放到了小五的大腿上,惯性地上下地抚摸着。小白杨最先发现,不由愣了一下,赶紧把他手拎了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光头还没反应过来呢,瞧见小白杨向着小五那里努嘴,这才明白过来,忙感激地向着她笑笑,抱着她不露痕迹地挪了挪屁股,离小五远了点。

人群里,另有人也一直盯着傅慎行与何妍的身影不放,那是于嘉,眼神中有惊愕,羡慕。还有嫉妒和不甘。

傅慎行无视众人各样的目光,抱着何妍上了楼,径直进了卧房里的浴室,把她放下来。道:洗过澡,我叫阿江送你回去。

她抬起头看他,绷着声音问:还要在这里做吗?

傅慎行微微眯起眼看她,看她努力挺直的脊梁,隐隐战栗着的身体,和那只不得不撑在洗手台上的手,他摇了摇头,没兴趣了。

她似是松了口气,可声音依旧凛然,那请你出去,可以吗?

傅慎行深深看她一眼,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房门关上,一直像杆枪般挺直的她突然就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蹲下来,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站起,脱了衣服进了浴房。水很热,她站在花洒下从头到脚地冲自己,恨不能褪下一层皮来。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哪怕之前已做准备。可这一刻却还是觉得生不如死。

洗过澡出来时,傅慎行并不在卧房里,她下得楼来,阿江已在楼梯口那里等着,一如从前,面无表情,何小姐,傅先生叫我送您回去。

阔大的屋子里依旧热闹纷乱,她扫了一眼就垂下了眼帘,低着头独自往外走。车子已在楼外候着,阿江换下了司机,亲自开着车从一条不知名的小街绕出去,送她回家。

到楼下时,何妍仰头看自家的窗口,很亮,比周围的人家明显地亮了许多,那么瞩目。她深吸了口气,这才上楼,掏了钥匙出来开门,门一开就有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梁远泽是不吸烟的,可此刻脚下却丢了不下十几个烟头。他坐在沙发上,抬头向她看过来,嘶哑着嗓子问她:回来了?

她轻轻点头,回身关上房门,脱了大衣挂好,抬眼看了看屋顶上全部被打开的灯,若无其事地问他:怎么开这么多灯?说着,她伸了手打算去关掉几盏,可手才刚触上开关,就听得梁远泽叫道:别关。

她停住了动作,回头看她。

他唇边弯起一抹苦笑,慢慢的,轻声道:妍妍,我总得把灯开亮一些,才好叫你找到回家的路。

何妍缓缓闭眼,觉得自己这回一定忍不住要哭了,可出乎意料的,干涩的眼睛里毫无湿意,依旧干涸。她慢慢走到梁远泽身前,蹲下来,手扶在他的膝头,抬着头看他,叫他的名字:远泽。

她的头发还潮湿着,该是刚刚洗过了澡,和另外一个男人亲密之后,洗过了澡回家。梁远泽的眼睛红红的,声音止不住地发抖,问她:你要和我离婚,是吗?

她费了很大力气,这才能点下头去,是,我们离婚吧。

他的唇角翘得又高了些,又问她:你爱上别人了,是吗?看着我,何妍,看着我回答,你是爱上别人了吗?

她抬起头看他,那么辛苦地看他,那个是字重若千钧,怎么也无法从舌尖上滚下。她直到又低下了头,缓缓地,一点点地抵上他的膝头,涩声说道:别问了。别问了,好吗?远泽,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如果以后可以,我们再在一起,好吗?

她这样的回答叫他眼睛一亮,似是看到了些希望,他双手握住她的肩头,钳制着她抬起头来,问她:你还爱我,是吗?妍妍,你还爱我!告诉我,那个叫你一时迷失的男人是谁?那个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的男人是谁?

何妍没法回答,她也不能回答,就在今天晚上,她痛苦无望时,曾想过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梁远泽,要他和自己一起分担所有的苦难。可是,等头脑渐渐冷静,她却又胆怯了,她害怕,怕梁远泽会有危险,怕他会忍耐不住,而去找傅慎行拼命。

没有一个丈夫可以忍受自己的妻子遭受那样的侮辱,没有。

可她不能叫他去拼命啊,他的命那样重要,比她的都要重百倍,重千倍,她要他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哪怕是恨着她,哪怕他会爱上别的女人,只要他活着,健康地活在光明之地。

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摇摆,梁远泽再次抓紧她,沉声说道:何妍,我们说过的,要彼此信任。我一直都信任你,可你还在信任我吗?

离婚,我只想离婚。她轻声说道,话轻飘飘地从口中说出,机械地,被她强行抹去了所有的情感,我不爱你了,远泽,你说过的,如果我不爱你了,你会放我走。

他怔怔地看她,半晌之后自嘲地笑了,喃喃道:原来是这样,你问我这个问题时,是不是就已在为此刻做准备?他松开了手,把她往旁侧轻轻一推,站起身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她,好,何妍,我放你走。

房门打开,然后在他身后闭合,何妍仍跪坐在沙发前,垂着头,雕塑一般,动也不动。

此后一连三天都是元旦假期,三号下午的时候,梁远泽从外面回来了,人瘦了些,可精神还好,模样看着也算整洁。他回来的时候,何妍正在厨房里煮汤,一时间竟觉得日子和往日无两,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他倚靠在厨房门口看她,直到她停下手中的活计,这才轻声问她:决定了,是吗?

何妍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回他:嗯,决定了。

他停了停,又问:不会后悔,是吗?

嗯,不后悔。她回答,转过头望着他微笑。

他也向她淡淡一笑,那出来一下,我们把离婚协议签了吧。

好——啊。她慢吞吞地摘下了围裙,跟着他出来到客厅里,看他把一张离婚协议书从文件包里拿出来,又问她:看看,有什么不同意的地方没有。

薄薄的一页纸,正文只不过短短的几行,他什么也没要,除却自己开的那辆车子,其余的都留给了她。何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仿佛读得慢一点,这场恶梦就会醒来。可统共就那些字,再慢也有读完的时候,她深吸了口气,拿起笔来正要落下自己的名字,梁远泽却又忽地将那张纸抽走。

第39章

我们先不要签这个,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一下好吗?他在做最后的努力,向她勉强地笑一笑,又道:我们相爱了这么多年,整天都黏在一起,一时感到厌倦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先分开,我放你去尝试另一段感情,也许你就会发现,你并不爱他,你只是贪图新鲜,和他只是激情。

话到半路,他再也说不下去,难堪地低下头去,双手扶住了额,半晌后低语。何妍,我不信,我不相信你不爱我了,明明前一刻我们还那样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叫你要这样做?

何妍一直没有说话,她想去摸他的手,可手到半路却又转了方向,只把离婚协议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刷刷几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低声道:远泽,还记得吗?我们早就说好的,绝不会说自己难堪的话,也不会做叫对方难堪的事情。所以,等明天一上班,我们就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那还是他们在刚刚恋爱时说过的话,他苦涩地笑笑,应她:好。

她迟疑了一下,又道:父母那里能先不告诉他们吗?我会先和他们说你出国培训了。等日后机会合适,我再告诉他们。

随便你。他回答,停了停。又道:这两天我会把东西收拾一下,尽快搬走。

以前听人说心痛会碎,她只觉那是矫情夸张,可这一刻自己细细体会,才知那痛确是贯穿心扉,叫人都不敢大口呼吸,吸气时会痛,呼气时依旧会痛。所以她不敢呼吸。屏着气息,应他:好。

也许世间夫妻极少能有如同他们这般,在一起时相亲相爱,分开时不争不吵,便是离婚都离得客客气气。。他做到了对她的承诺,如果她不爱了,他就会放她走,因为他还爱她。从民政局出来,两人站在路边分手,她说:因为深爱过,所以我们做不成朋友,删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做陌生人吧。

脑子里的怎么删?可以洗去记忆吗?他浅笑着问,又向她摊过手去,道:何妍,如果你有可以抹去记忆的药片,也请给我两片,好吗?

她没回应他,赶在落泪之前转过了身去,大步地往前走,不敢回头,不敢停顿,只在心中不停地默念着:远泽,好好地生活,替我活着,活在阳光之下,等着我,等着我归来,如果那时你还在这里,我们就在一起。

而现在,我每离你远离一步,你就会安全一分。

一辆黑色的豪华车子从不远处驶过来,缓缓停在何妍面前,车门自动打开,傅慎行坐在宽敞的车内看她,淡淡吩咐:上车。

何妍知道梁远泽还站在远处看她,依旧没有回头,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车内。可待车门关上,车外的景物由慢到快地往后移去,她终于忍耐不住心口撕裂般的疼痛,一点点的向前伏下身去,捂着脸呜咽出声。

舍不得?身旁的男人冷声问她。

她似是这才意识到他坐在身边,急忙坐直了身体,用手擦拭着那源源不断的泪水,坦然回答:是,舍不得。

傅慎行冷笑出声,那为什么还要离婚?

因为我爱他,因为他爱我。她说道,片刻后却讥诮地笑笑,又道:算了,和你这种人说了,你也不会懂。

他今天像是心情不错,很有容人之量,并不太在意她言语上的冒犯,闻言只是轻笑,有兴致和她逗起嘴皮子来,道:懂不懂有什么关系?不管你再怎么爱他,你都已经和他离婚了。你的人躺在我的身下,至于你心里爱的是谁,谁又爱着你,对我来说重要吗?

而且,他的手落在她的肩头,顺着她肩颈一点点地往上,最后勾过她的脸庞来,笑道:越是这样,才越会叫人觉得有趣,懂么?

她不懂,她不是妓女,她自然不会懂!

你再骂我是个嫖客,是么?他轻笑着问。

她不答,只扣紧齿关,用力抿住了唇角。

可她的这个反应已经是种回答,他不由挑了挑唇角,恶作剧心起,一点点地凑近她,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最后贴到她的耳边,慢慢地说道:其实我还不够禽兽,知道么?否则,我早当着梁远泽的面上你了。

何妍再忍受不住,想也不想地扬手往他脸上扇了去,可还不及触到,手腕就被他握住了。他并不生气,也没恼怒,反而笑得愈加开怀,甚至探头往她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这才松开了她,坐回身去。

她死死地盯着他,恨不能将此人挫骨扬灰。

而他却视而不见,淡定从容的取过报纸抖开,吩咐前面的阿江:先送她去学校。

学校里还是那般模样,又或是已经悄悄地有了变化,而她却无心理会。她自小独立,敢想敢为,自认为虽生为女性,内心却坚韧刚强,纵是四年前遭遇那场弥天祸事,她依旧顽强地爬了起来,重新开始生活。

何妍一直以为自己是很坚强的,坚强到可以独自面对一切的苦难和折磨,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深深地明白,她之所以能那样坚强,那是因为身后有梁远泽,那个一直默默站在她的身后,给予她诬陷力量与希望的男人。

而现在,他不在了。

她一整天都心神恍惚,下午时分手机响了好久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直到同事出声提醒,她这才恍然察觉。那是梁远泽的号码,她刻在脑海里,删也删不去的东西。她几乎是咬着牙,这才摁下了拒接键,可随即电话又响,依旧是他。

这情形已经引起了同事的注意,何妍无奈之下,只得接起,还未及发声,就听得梁远泽在电话里急促地问道:妍妍,你到底瞒了我些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妍心中一凛,强自镇定着问他:你说什么?

我看到那个男人了,上午开车接你走的,那个和沈知节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他回答,情绪激动,妍妍,你不可能爱上他,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会爱上他?你不可能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