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尘世

【作者】木梵

【文案】
凌落尘,一个自出生就被遗弃在孤儿院的孩子,五岁时终于被收养,十六岁时,养父母的去世,让她又成了孤儿。带着弟弟生活的她,选择了同林绪生活在一起,接受他的照顾,成为他的妾室。
冷硬的林绪,和清冷的落尘,他们在自己的情感与尊严,在理想与现实中反复挣扎,纠纠缠缠。
楚荆扬,落尘童年的噩梦,在她上大学后,又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究竟,她的生活会怎样进行,她的选择会是什么?她想要的,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认真的生活
【正文】  

  一

  再一次成为孤儿,凌落尘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打昨天接到通知养父母出了车祸的电话到现在,她都是按照自己的本能在做事情。安抚小弟弟,照顾他吃饭睡觉,自己也勉强吃了些东西,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直到亲戚们赶过来,人来人往的料理后事,处理细节,落尘就一个人坐着,觉得身边的人都在说话,却确实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等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这期间,落尘恍恍惚惚的参加了葬礼,弟弟八岁,已经知道父母故去,号啕大哭。可落尘只是暗自垂泪,并没有什么太悲恸的表现。并不是她心里不悲伤,她现在想的更多的是自己以后怎么办。她今年十五岁,初中还没毕业。落尘刚一出生就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并不知道父母是谁。由于长的并不出众,性格也不讨喜,直到五岁的时候才被现在的养父母领养。原来在孤儿院的生活,她是记得很清楚的,挨饿受冻是经常的,但最让她害怕的是大孩子为了争抢那并不多的吃的、用的,对较小的孩子的欺凌,打骂、恐吓、孤立,在艰苦条件下的孩子能想出的一切恶毒的方法都曾被使用在她身上。她曾经以为自己活不到六岁,直到现在的养父母收养了她。
养父母当时三十左右,结婚六年多,一直没有孩子,就有人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领养一个,带一带,据说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基于这样的盼望,他们来到孤儿院。选择落尘是因为她已经大了,懂事了,不需要人看,可以直接上学,不然这么大的孩子很难被领养了。落尘那时小小的,因为营养不良,尽管为了看起来好一些,已经穿上了她最好的一件红色的外套,被精心打扮过了,还是看起来像刚满四岁的孩子。落尘的名字是孤儿院院长给起的,因为她的性格闷闷的,很容易让人忽视,还不被需要和喜爱,就像尘埃似的。养父母对她的名字也没有异议,正式领养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姓,凌。
养父母是做服装生意的,养父负责上货,养母负责卖货,因此每天都很忙碌,并没有时间和她培养感情。她被接回来后,就安置在家里的一间空房间内,里面有张旧的双人床,很大,还有张桌子,看的出来是用了很久的,漆掉的差不多,但上面已经磨的光滑油亮了。落尘对于新的生活有点战战兢兢,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被领养了,还有了自己的房间,不用和那么多的孩子挤在一起。洗澡,上厕所,都有单独的地方,对比以前的生活,她真觉得自己做梦一样。刚来的时候,经常晚上不敢睡觉,不是因为一个人害怕,而是因为怕醒来后一切都消失了。
落尘在孤儿院里,已经是自己照顾自己,穿衣服、洗衣服、洗菜、刷碗什么的,都做的有模有样。有了家,有了爸爸妈妈,她心里是很感激,但同时也诚惶诚恐,不知道怎么讨父母的欢心。记得刚来的那天晚上,养母把她为数不多的行礼收好,带她熟悉家里,教她用电器和洗浴设备,她因为从来没用过,并没有听的很明白,但也强迫自己记下来,打算以后用的时候再琢磨。回到客厅,她想起临走时院长嘱咐的话,记得开口叫爸爸妈妈。她抬了抬头,瞥了一眼并坐在沙发上面的养父母,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自己也很是紧张,猛掐了自己的腿一下,发狠的张大嘴,大声的喊道:爸爸,妈妈!喊完,她就哭了,小声的啜泣,大粒的眼泪从眼眶里面滚落下来。养母是个爽快的女子,看到她这样,就笑道,这孩子,哭什么,叫对了,我们以后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再以后,你还会有小弟弟、小妹妹的,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养父口拙,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吃晚饭的时候,给落尘碗里挟了很大块肉,然后告诉她,多吃些。
落尘很快适应了新家的生活,每天养父母早上出去工作,她被送去幼儿园。晚上,她自己带钥匙回家。家里面的家务基本上都是落尘在做,一是因为养母实在很忙,自己的买卖没有休息的时候,二是因为落尘已经学会了使用家里所有电器,甚至学会了开燃气灶。对于做家务落尘很有天分,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站在板凳上炒菜,饭也做得有模有样了。落尘这么做,养母也会不好意思,怕别人以为领养个孩子来当保姆,有的时候叮嘱她放学了和小朋友出去玩。实在是在孤儿院被欺负怕了,落尘并不喜欢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玩。每天从幼儿园回来,家务做完了,就看家里为数不多的书。养父母没什么文化,家里面的书大多是通俗小说,还有一些杂志。落尘看的时候,很多不认识的字,她就猜着看,时间久了,也认识很多字。
养父母并没有刻意的对落尘多好,但落尘在家里就是觉得很舒服,感觉这的确是自己的家。每个角落都有自己打扫的痕迹,父母穿着自己洗的衣服,吃着自己做的饭。她觉得生活不能再美好了。由于吃的很好,落尘很快长高了,和同年龄的小孩看起来差不多,脸也丰润起来,但由于肤色就是很苍白,加上她不像别的孩子那么活泼,还是显得很孱弱。养父母对于服装很有研究,落尘穿的都是最新款的童装,虽然未必是多好的料子,但都很合身、暖和,落尘很满意。
不久之后,落尘满意的生活就被搅乱了。弟弟出生了。落尘上小学这年,养父母盼了多年的孩子——弟弟出生了。弟弟出生的时候,落尘还在上课,下课的时候,养父来接她,脸上难掩的喜色,告诉她,妈妈和弟弟都在医院,让她回家给妈妈做汤喝。当天晚上,她第一次看到了弟弟。说实话,她觉得皱皱的弟弟好丑。她也明显的感到,爸爸妈妈对她和弟弟是不同的。
随着弟弟渐渐长大,她益发觉得,她和弟弟是不同的,她是这个家的外人。养父母的眼睛好像都长在弟弟身上,弟弟哭一声他们都心疼的要命。他们也不是对她不好,但关心的里面总是有分客气在里面。他们对于弟弟是千依百顺,什么弟弟要的不要的,他们都预先替他准备好,不让他受一点委屈。而对落尘,就纯是尽义务了,想着弟弟的时候,也会想到还有个女儿也有需要,但往往买回来的吃的都是弟弟爱吃的,玩的都是弟弟喜欢的。落尘猜想,如果是亲生父母,生了这么个小弟弟,也会这么娇惯他,忽视她的,何况自己是领养的。因此,渐渐的也就不介意了,反而更尽心的帮养母照顾弟弟,心里想的也是要偿还他们对她的恩情。
落尘的学习很好,每次在班级都是第一名。弟弟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因此都是她在照顾弟弟,有的时候给他讲今天学的课文,像老师一样。弟弟的名字也是落尘给起的,当时妈妈问她,弟弟叫什么好,她想起看的什么书里面好像有个词,叫落雁平沙,觉得很有气势,像大侠一样,所以说,叫落沙怎么样?养母想了想说,凌落沙和凌落尘一听就是姐弟俩,好像还挺文绉绉的。所以落尘就叫弟弟沙沙,弟弟叫她尘尘。很多人听他们的小名都说孩子的名字起反了,怎么男孩叫女孩的名字,女孩叫男孩的名字。养父母都不是计较小事的人,也就哈哈一笑了事。
转眼间落尘上初中了,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学习还是出类拔萃的,一点不用父母操心。每天她上学前把弟弟送到幼儿园,放学后接弟弟回家。后来弟弟上小学,上的就是她曾经上过的小学,一提凌落尘,都知道是很聪明不多话,总是第一的女生。所以,弟弟也很自豪,总是围着姐姐说,姐姐真有本事。两姐弟的感情很好。落尘有的时候想,不论怎么样,我有自己的亲人了。弟弟很多时候很听话,很懂事,也会有无理要求,搂着姐姐的脖子撒娇,多半的时候她都是满足的,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多幸福的童年,就格外纵容这个很依赖自己的弟弟。

  二

  养父母出的车祸并不是普通的车祸,应该说,他们是被人谋杀了。那天凌晨他们就走了,是到外地上货。坐的是包来的车,很多商贩一起坐,图方便,带的都是现金。父母不只带着自己家上货的钱,还给别的商户带货,因此身上带了几十万货款。因为带的钱多,他们出行都是保密的,只有特别好的几个人知道。但车上并非他们自己,也有别的商户。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具体落尘也不清楚,她得到的信息是,养父母他们一车人,钱都不见了,粗略估计怎么也有一两百万,整个车落下了悬崖,包括司机,无一生还。
案子还在调查,但活着的人还要生活。当初,给别人带货前,收人家钱,都是有单据的。人家不会因为你们家有惨案就不要钱了,对于小商贩来说,几万并不是小数目。因此,丧礼刚刚结束,就有好几个落尘看着眼熟的人上门来要帐。家里的存款,落尘是知道放在什么地方的,父母并不拿她当外人,相反,还把她当大人,有意识培养她独立生活、处理问题的能力。几个人的单据加起来,总共欠人家二十多万。父母的存款只有五万,供他们两个念书,父母起早贪黑的才存下来的,另外有些周转资金,这次也没了。现在卖货的柜台和货,有个阿姨说可以顶下来,算她的欠款,3万。房子虽然小,但因为位置不错,如果卖了,也值十五万。但如果这样,就真的没有家,弟弟和自己就成为孤儿了。
养父母自己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好像养父有个哥哥在外地,也是早没有往来的,这次托人辗转通知了,也没过来。现在出入家里的亲戚,都是很远的亲戚,家里出事来帮帮忙还可以,知道他们欠债,就都不见了踪影。倒是附近的邻居,都喜欢她的乖巧和弟弟的可爱,很是想帮忙,却也有心无力。
落尘坐在床上静静的盘算着家里的财产,想着能否把这个房子租出去,然后租个小平房,用这其中的差价一方面还钱,一方面自己和弟弟生活。落尘自己在孤儿院吃过苦,怎么也不想让弟弟再去那受罪。好像从一开始听到噩耗,就没动过和弟弟分开的念头。弟弟现在已经不哭了,但似乎很怕一个人待着,总是要求和落尘一起睡,睡觉的时候也要抓着落尘的手。落尘想着自己,从来不知道亲生父母什么样,所以看到别人有父母,或者羡慕,或者怅然,但绝对不会是弟弟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养父母的过世带给她的除了伤痛,更多的是不知道怎么解决的当下的问题。落尘在心里安慰自己,会有办法的,明天就去妈妈卖货的地方,找那些债主,看看能否通融。手边的钱和货,先还谁也是个问题。这一切都等到明天再去面对吧。
落尘看着熟睡的落沙,心里忽然踏实了,还有个弟弟需要我,我要坚持下去,照顾他。她站起来,想抽出手去洗漱,好趁天亮前眯一会。但落沙握的死死的,看着他好像把她的手当成法杖一样信赖着,不禁莞尔,用另外的手抚了抚他的头,贴着落沙斜靠着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落尘把落沙送去学校,自己去学校请假。看看时间差不多,商场也该开门了,就赶到商场等那些债主。见了面,落尘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开始大家都没说什么。但讨论到问题的实质,就有矛盾了,都希望先还自己的钱,谁也不愿意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收钱,而如果不卖房子,落尘根本不可能还上这笔巨款。大家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把落尘围在中间大声争吵起来。
这个说,落尘啊,大家都不容易啊,你们不还钱,我们就没有资金周转,就不能做生意,大家都完蛋啊。那个说,是不是没把钱都拿出来啊,凌家也不留个心眼,让个黄毛丫头,还是领来的管钱,这钱不一定都哪去了。话说着,就有跟着起哄的,拽着她不让她走。
落尘心里这个苦笑不得,百口莫辩啊。和他们这些人也讲不清楚,他们都是什么人啊,就靠着嘴说出天来招揽客人哪,和他们辩解,那就是班门弄斧,自取灭亡呢,只好等他们说够了,再试着商量吧。
徐蔓之和秘书童忤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一群大楼内的商户围着一个惨白着脸的少女,七嘴八舌的争执。那女孩站在中间,大家都拉扯着她,也不见她有什么窘态,十分镇静,低着头,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周围的吵闹和她的沉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并不很出色的女孩,生生的被突显出来,让你看到她,就觉得很心平气和,很安心。
徐蔓之示意了一下童忤,让他去了解情况,然后自己转身上楼了。徐蔓之是这栋商厦的所有者,在这的商户都是要向她缴租金的,也要接受其管理,因此童忤出面处理,场面顿时控制住了。本来么,商厦已经开始营业,他们讨论的是私事,弄的这么大的阵仗,按规定是要罚款的。童忤问清楚情况,仔细的看了凌落尘一眼,刚才他就发现董事长打量了这个女孩半天。他对那群商户说:“现在商厦已经开始营业了,有什么私事请下班后协商。” 商户思量着也不是一时三刻能解决的事情,就让凌落尘下班后过来。童忤又转身对凌落尘说:“凌小姐么,你父母的事情商厦也听说了,我们也派代表协助处理了他们的丧事,请节哀。但是柜台租约还有些问题,麻烦你和我上楼处理一下,可以么?”
凌落尘在童忤出面的时候,就已经抬起头,看着他精明干练的和那些胡搅蛮缠的商户打交道,几句话就把人驱散了,心里真是佩服。正走神呢,想着这么年轻好看的人,办事却这么老练,如果自己这样,弟弟和自己就不会受欺负了,童忤和她说话,她也没听到。童忤看她又低头想事情,心里想,真是个老实孩子,就伸手拉了她一下,落尘这才意识到他刚才和自己说话呢,自己却没听到,不由得脸都红了,没有血色的脸上忽然染上了颜色,很有份少女的动人。童忤又重复了一遍,落尘连忙点头,就跟在他后面上楼了。
原来父母的柜台今年的租金并没有交,原来好像是说这次上货回来一并交齐。他们也是把宝都押在这次淘货上了,把能动用的钱都拿去了。所以,落尘并没有能抵债的柜台,而柜台里面的货物,很可能还要充抵之前欠下的租金。本来这件事情是归营业部管,童忤完全可以不插手,但看到那么瘦小无依的女孩,强撑着面对家庭的变故,承担一切责任,他就想,让她少受点打击,起码自己同她说明,态度和缓点,不再追讨拖欠的半年的租金也就是了。他没想到,那节柜台早就有人惦记上了,还使得落尘也把那当自己家的了,以为能转租出去,结果这还是给了她一点打击,又损失了。
落尘坐在童秘书的办公桌对面,规规矩矩的听他说明,心是越来越沉,唉,怎么就没有一点好消息呢。童忤马上草拟了一份协议,内容是把货物抵租金偿还商厦,商厦不再追究所欠租金。打印出来,让落尘过目,确认无误,无异议的话,就在下面签字。

  三

  落尘正在看那纸协议,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童忤拿起电话,说:“是,董事长,是老凌他们欠款的事情,对,来的是他们的养女,是,现在在我这,正打算签关于拖欠租金解决的协议。好,我马上带她过来。”撂下电话,他对凌落尘说,“我们董事长想见你一面,请。”落尘很纳闷,董事长见我做什么啊,但自小逆来顺受惯了,也就什么都不想,站起来,随童忤进去了。
董事长室是同秘书室相连的一个房间,中间有落地窗相隔,应该是里面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看不到里面。童秘书打开门进去,落尘稍微等了一下,才慢慢走进去。啊,董事长室里面非常气派,董事长竟然是位很有气质很漂亮的阿姨,穿着高雅,就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事情找她。董事长看到他们进来,就走到沙发那坐了下来,让她坐在对面沙发上。童忤去倒茶,然后站在董事长身后。
凌落尘坐在那,背挺的直直的,等着董事长开口。董事长喝了口茶,然后开口道:“你好,凌小姐,我是徐蔓之,是这栋商厦的所有者,也可以说是你养父母的老板。我叫你进来,并不是租金的事情,你放心。”说到这,她回头看了下童忤,说:“你先忙吧,我有些事情想单独和凌小姐谈谈。”童忤点点头,然后看了看凌落尘,落尘也正好抬头看他,好像交换了什么信息,又好像没有,童忤转身出去了。
徐蔓之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落尘,也不急着开口,好像在考验这个女孩的耐性。落尘目不斜视,只是低头看对面徐蔓之的鞋尖。这是她同大人打交道多年养成的习惯,别人不说话的时候,低头看对方的鞋,表示谦恭和尊敬,等人家开口说话,就看对方的眼睛。因此,落尘虽然话少,却很得老师和养父母的欢心。徐蔓之就静静的看了她半晌,一丝笑意慢慢的爬上她的嘴角,还没等绽开,她缓缓开口道,“谈谈你的情况吧,既然是养父母,那亲生父母呢,怎么被收养的。现在情况究竟怎么样?”
徐蔓之的嗓音低婉,沙沙的,很是动听。但落尘听到她问的,觉得多少有点莫名其妙,这个人怎么要打听我的身世呢。心底里面有个压了很多年的小火花冒了出来,难道,难道,她或许知道些我的身世,她看的我那么仔细。落尘出生就被遗弃,心里面不是不怨父母的。但是在孤儿院,院长啊,阿姨啊,都劝告他们,父母有父母的难处,给他们生命就应该感激,应该对已经获得的满足,不要奢求业已失去的东西。小的时候不大懂,就知道,不去想就对了。大了些,同养父母生活久了,看到他们对落沙的疼爱,心里也不是没有隐痛,但想着自己还健康的活着,能享受获得的一切,现在还有家庭温暖,也就刻意的不去触及亲生父母的问题,埋藏在心底最深处。
养父母出事之前,落尘无意中看电视,有个孤儿得了白血病,社会上很多人捐出善款给他治病,他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同伴也去看他,一直陪伴他到生命最后一刻。在他最后清醒的几天,记者问他,有什么心愿,之前他总不肯说,只是说,能遇到这么多的好心人,已经很幸福了,这样死去也知足了。最后他终于开口了,他想找到他的亲生父母,想知道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是谁把他带来的,他们为什么不要他。他说,并不怪父母不养育他,只是在死之前,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这就是他最后的愿望。他一再的强调并不怪父母,落尘听到他在电视里说的话,潸然泪下。这何尝不是落尘心里永远记挂的啊,就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知道自己应该姓什么,是那里人,父母都是什么样的,不需要他们疼爱,也不需要他们抚育,只要让她看看,似乎这一生就什么憾事都没有了。但是,最后,多方的努力,也没能给那个男孩找到父母。落尘心里想,若是我找父母,也多半是找不到的,那么小就被遗弃,都忘记我曾经存在过了吧。
落尘这边心思电转,但表情上并没有露什么声色,只是黯然中带点期盼,想了想,抬眼对徐蔓之说:“谢谢您的关心,我刚出生就被放在安心孤儿院门口,好像是夜里放的,据说早上阿姨发现我的时候,我正发烧。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离开孤儿院的时候也小,没打听过父母的事情。所以,父母是谁什么的,我并不清楚。”
顿了顿,她又道:“我是五岁时被养父母收养的,后来父母生了弟弟。服装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他们才打算出门进货,好多赚点,还出了事。现在,”她看看徐蔓之的脸色,实在揣度不出她问的用意,或许人家只是随便问问呢,说多了,好像招人同情,求人怜悯似的。落尘觉得社会就是这样,求人不如求己,何况求了也未必有人会真心襄助。
“现在还好,虽然欠了些钱,但是,如果把房子什么的卖了,也可以应付。”
徐蔓之挑了挑眉,问她,“多少?”
“啊?”
“欠了多少钱,具体数目。”
“二十六万。”
“你把什么都算上就能还上么?”
“本来以为柜台能抵三万的,这样大概就差三万左右。但现在……”
“房子卖了,家里钱都还债了,你和弟弟的生活怎么办。你现在还不到法定年龄,是不可能取得你弟弟的监护权,甚至你自己,都不可能独立生活。如果没有人领养你们,最可能的是由福利机构出面,你们去孤儿院。”
这样的问题落尘何尝没想过,但那些商户看来是不好说话的,根本没有意思给打个商量什么的。弟弟还小,才上学。自己是在孤儿院待过的,其实再去也没什么,父母养了她十年,已经足够幸运了。但是弟弟刚失去双亲,又要到那样的环境生活,况且他的年龄,已经不大可能被收养,或许就要在那里待到成年,根本不可能受到好的照顾和教育。可自己又能怎么办,现在的状况是自保也难,走一步算一步吧。
“二十多万对你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人亡家破后,还要倾家荡产的还债,你似乎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就看命运把你们推向哪里。好的话,你初中毕业找个工作,供你弟弟读书。差的话,你们就靠体力赚钱,永远生活在社会最底层。”
落尘更疑惑了,这个董事长说这些话,明明都是很悲惨的事情,都是刺在她的痛处,但却丝毫没有怜惜之意,就像在说一些和谁都不相干的话一样,听得她惊心动魄的难受,而说话人却毫不动容。
落尘不愿意接茬,觉得徐蔓之在拿她的事情消遣,既没有相帮的意思,也没有任何目的,就是说说,玩味别人的伤痛,自己解闷。之前的种种幻想此刻已是全消,更觉得世态炎凉,更懒得开口了。
徐蔓之见她挺直着背,端坐在那里,神情比进来时更严肃,听完她的话后,就低下头,并不言语,似乎就等着她结束谈话。
“这就恼了?原来你也是个不成事的小姑娘,算了,你走吧。”
“我只是听不出这样的谈话有什么意义。还是谢谢董事长的关心,我先回去了。”
落尘站起来,向徐蔓之躬了下身,转身就走。
“不是一味的沉闷恭顺,也不是不好。”徐蔓之在她身后说道,“如果你想改变现在的生活,我们还会见面的。很快会见面。”
落尘对于这些,更是听不明白,径直开门走了出去。唉,晚上还要来面对这些商户。这个商厦对于她来说,就是麻烦的代名词。可要继续生活下去,只有解决这些麻烦。难道真的要变卖所有家产?可即使都卖了,也还差几万呢,我现在又有什么能力赚钱偿还呢。必须快点想些应对的方法,安抚这些债主,再慢慢的想办法。

  四

  童忤看到那个小姑娘从里面出来,脸色还是惨白,也不知道董事长同她说了什么。董事长平时是不苟言笑,与公事无关的事情,话都不多说一句,典型的女强人形象,很多需要与人沟通,圆场的活,都是童忤尽心尽力的在做。他做徐蔓之的秘书五年了,还头一次看到她对于公事之外的事情感兴趣,今天的同凌落尘的谈话,是大大的意外之举。
童忤好奇归好奇,见凌落尘出来,并没有放下手边的工作迎上前去,只是同她点了下头,协议的事情,也不知道董事长有没有新的指示,签也不急在一时。凌落尘好像也忘记了这件事情,对童忤也躬了下身,道别,就出来了。她现在头疼的是债务问题,那个徐蔓之最后的话好像话里有话,现下也没心情细思量,等事情发生时候再看吧。
等来了电梯,正要关门下去,童忤追了出来,“凌小姐,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