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香令
作者:沐水游


明知他携风雨而来,她还是张开双臂拥抱。
思念太久,谁能与我共享孤独,唯你——
烈焰焚香,再入轮回。

标签:古典架空 权谋 正剧


楔子

立冬这日,积攒大半个月,堆了满天的乌云突然撕开一个口,一轮红日毫无征兆地从里蹦出来。阴云未退,那红日却像是浸了血,明艳得近乎妖异,日头照在景府那排排朱漆廊柱上,晃得人眼晕。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景仲站在屋檐下,往骊园那边看了一眼,轻轻摇头。
骊园是景府专门用来供客人休憩之所,自景公过世后,骊园已两年没有住过人了,今日却忽然迎来一位贵客——镇南王府的玉瑶郡主。
然而景府和镇南王府并无往来,兴许三十年前景公在南疆时,和镇南王打过交道。但这么多年,他从未听景公提起过镇南王,今日玉瑶郡主忽然上门拜访,还提出明日要祭拜景公,让他实在琢磨不透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那几个兄弟叔伯,这些年一直暗中和镇南王有往来?还是这是景公生前埋下的一步棋?
猜不出!猜不出!
他坐上当家人的位置不久,里里外外许些事情都还没完全掌控,上上下下的人心也还没完全收服,眼下最不愿看到,就是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二爷,老太太那边已经让人传饭了。”见他久站不动,他身边的长随吴兴便走过来提醒一句。
今日是二老太太的七十大寿,因景公过世未满三年,府里就没有办宴席,但阖府上下还是要一起简单吃几桌的,何况今日还多了位贵客。
景仲收回目光,负手下了台阶,只是刚迈出两步,就看到他的夫人一脸急色地从前面走来,并且人还没走到跟前,就已慌张开口:“二爷,不好了!出事了!”
景仲心头猛地一跳,等姚氏走近了才皱着眉头问:“出什么事了?”
姚氏惨白着脸,颤着声道:“郡主,郡主死了!”
景仲一愣,随后低喝:“你胡说什么!”
姚氏呼吸急促:“是真的,我,我亲自去看过,真真的!”
景仲瞪着眼睛看着姚氏,压低声音:“好好的人怎么就…究竟怎么回事?”
姚氏紧张又无措地道:“郡主下午时陪老太太说了会子话,然后就去骊园歇下了。刚刚老太太传饭,我便去骊园请人,哪,哪知丫鬟们怎么叫都叫不醒,接着就听到屋里传来哭声。我进去一瞧…人是好好躺在床上的,可居然,居然没了呼吸,手和脸也是冰冷冰冷的,二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你说这,这好好的怎么就…”
景仲不等姚氏说完,就已经往骊园那赶去:“出了这等事你不在那看着,那些下人懂什么,万一传出什么来,你简直是——让人去请大夫了吗?郡主身边的人呢?你问过没有,郡主是不是原就带了什么隐疾?”
“已经让人悄悄去请大夫了,我是怕丫鬟们说不清楚,就先让王嬷嬷在那看着,郡主带过来的那几位丫鬟都吓坏了,没问出什么来,也没说郡主以前有过什么不适。”姚氏一边紧跟着景仲一边道,“二爷放心,这两年府里清净了许多,骊园那边更没什么闲杂的人,就几个丫鬟,我都让王嬷嬷看住了。”
景仲阴着脸问:“郡主带来的那几个侍卫知道了吗?”
“应该还不知道,他们都在前院住着,骊园里的丫鬟们都被看着,后院的事没那么快传过去的,老太太估计也还不知道呢。”
景仲的脸色并未因此缓上半分,脚步还越来越急,心里甚至忍不住祈祷——无论如何,郡主都不能在景府出任何事,必须,千万,丁点事情都不能有!
然而老天爷并没有听到他的祈愿。
玉瑶郡主死在了景府!
这位镇南王最宠爱的郡主,才刚到长安,就不明不白地死在景府,而且死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口,也无中毒的痕迹,死前身着盛装,面容平静,宛若熟睡过去般。
这样的消息是瞒不住的,也不可能瞒得住,景府当天就报了官。
于是关于此次命案的种种消息和猜测,以景府为中心,迅速往外蔓延,像野火一样燃烧起来。
玉瑶郡主究竟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会死在景府里?
凶手是谁?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谁又有这么大的本事?
镇南王洛冥山原是南疆之主,一直是朝廷心腹之患,二十年前正式归顺朝廷后,圣上才封其为王,授予金印。由此,唐军顺利入驻南疆,稳住南方边境。
眼下——
谁能为这件事负责?
景府若交不出凶手,尽早给镇南王一个交代,镇南王会因此作出什么样的举动?
景仲已不敢继续往下想。

“最迟两个月,镇南王派出的人就到长安了。”吴兴垂首站着,微微弯着腰,小心翼翼地道,“二爷,如今怎么办才好?”
已经七天了,官府的人什么端倪都查不出,又因郡主的身份特殊,不能进行尸检。而现在郡主的尸体还留在骊园,各方压力接踵而至,宫里都传了话,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
否则什么?没有具体的后话,却更让人胆战心惊。
如今阖府上下人心惶惶,各院都紧闭门窗,再没人敢往骊园那边走,就是下人经过也都远远绕开。
景仲把茶杯拿在手里使劲捏了捏:“景孝呢?”
景孝是他的侄儿,当初景炎大公子外出数年未归,连景公病重都未见回来,府里都猜测大公子是在外头遭遇不测,回不来了。不得已,景公临终前将当家人的位置指给了景孝,但景孝毕竟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而且景公一过世就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数月,于是这当家人的位置才落到他手上。
吴兴道:“三少爷出去了。”
景仲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出去?去哪?”
“天还没亮三少爷就出门了,也没跟旁人说要去哪,出去时身边就带了个小厮。”吴兴说到这,将声音压低了几分,“老奴猜,可能是去长香殿,找天枢殿的那位了。”
“什么!他去那能做什么,若被人看到了怎么办!他不知道那几个南疆人就在府里,时时等着看我们能出什么乱子,好让他们抓住点什么把柄!”景仲将茶杯砰地放到几上,站起身,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跟在景孝身边的那几个人是怎么做事的,不知道拦着?!”
玉瑶郡主死的当天早上,天枢殿的安大香师就在景府,幸好当时安大香师是私下前来,这事南疆人还不知道,不然景府此时会更难办。
景仲沉着脸走出屋外,抬首,看着远处朦胧的青山,那里即是大雁山,长香殿的所在。
翻开唐国的历史,甚至往上追溯到唐之前的数个朝代,他们会发现,那些已然发黄,甚至已残破不堪的书籍里,寥寥数笔所记载的时光中,或多或少,都留下了长香殿的影子,留下了大香师们的绝代风华。
在凡夫俗子眼里,那座山上永远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那香殿中的人,都带着一层神秘的气息,而香殿里的大香师,更是一种游离于红尘俗世之外的存在。
但实际上,长香殿和俗世的关系,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七大香殿,各有各的家族背景,各有各的势力范围。
自景公起,景府和天枢殿就是互依互存的关系,安大香师又是景公生前为景炎大公子选中的儿媳妇,是正经下了聘书,交换了婚贴的。
虽说现在景府和天枢殿的关系,已不似景公在世时那般亲密了,并且自景炎大公子失踪后,安大香师和景府的关系也慢慢疏远了,但在外人眼里,景府,天枢殿,安大香师,三者依旧是一体。
而且世人皆认为,大香师是那云端之上的人,他们无所不能。若想让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死去,对大香师来说,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所以就凭景府和安大香师的这层关系,眼下玉瑶郡主的死,越是查不出原因,大家伙心里就越是会往那方面想,只是因大香师地位超然,又无凭无据,暂时还没有人敢说出口而已。
可若官府再查不出什么来,景府再不给一个交代,时间一久…指不定出什么乱,那些南疆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儿。
景仲在原地来回踱着步子,几次想要吩咐点什么,却张了张口,又闭上。
他这个当家人的位置,至今都没能完全坐稳,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一直没真正得到天枢殿安大香师的认可。
长香殿,大香师…
当日安大香师曾来过景府一事,绝不能说出来!
无论如何,能压得住一天是一天!
景仲再次对吴兴强调,表情有些狰狞,吴兴慌忙点头:“老奴明白,绝不敢透露一个字。”
此事若被南疆人知道,那无论安大香师有没有杀害玉瑶郡主的动机,他们都会认定,景府和安大香师就是害死玉瑶郡主的凶手。
退一步说,即便此事真是安大香师所为,只要安大香师想撇干净,亦非难事,但对景府来说,就真是大祸临头。
景仲阴沉着脸,自言自语般地道:“怎么偏偏是镇南王!”
若是别的王侯,凭着对长香殿的敬意,对大香师的敬仰,他暗中周旋一下,兴许还有商量的余地,但镇南王,绝不可能,那可是一匹嗜血的野狼,连景公都不愿与之打交道。

第001章 暗流

玉瑶郡主死的当晚,天开始飘起雪花,连着下了七日。
第八天,雪终于停了,阳光从云层后面透出来,浅浅淡淡的,洒在大雁山上,积雪反射出来的光,使得这座山又添一层神圣之色。
一双缀着银丝的素缎软鞋,踩着金色的晨辉,缓慢地走在天枢殿冷灰色的长廊内。长廊尽头是观云台,视野辽阔,能看得到远处繁华的长安城,以及天地间最绚灿夺目的霞光。
这是独属天枢殿的美景,也是这五年来,独属安岚的美景。
但今日,却有人与她同享了,并且还比她早到一步。
山雾中,站在观云台上的男人依旧一身素袍,简朴得跟香殿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契合此处的美景。
安岚踏上观云台时,他转过身,面上沐着金辉,一缕笑意自唇边逸出,爬上眉梢,再浸到那双深幽的眸子里。他眼睑微垂,徐徐看向她,目中波光潋滟,足以乱人心神。
她站住,他朝她微微颔首:“安先生今日来得早。”
安岚走过去:“镇香使也来赏雪?”
白焰将目光落到前方:“此处雪景确实不错,不过在下是特意在此等候先生的。”
安岚微顿,看了他一眼:“查到什么了吗?”
玉瑶郡主命案一事,至今被蒙着重重迷雾,表面上看是景府撞上大麻烦,然实际上,这事是冲长香殿,并且明显是冲天枢殿而来的。
郡主死得太离奇,行凶者丁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如今,几乎所有经手此案的人,心里都存有一个不敢说出口的疑惑:这等能耐,除了大香师,还有什么人能办得到?
景府出事当天,安岚即命镇香使负责查探此事。
镇香使:镇,以力量压制,以武力震慑;手握镇香令,可监管香殿外务,亦可兼理香殿内务,除大香师外,无需听命任何人。
天枢殿本没有镇香使一职,整个长香殿,自有记载以来,也不曾出现过这个位置。香殿的内务和外务从来都是分开的,是安岚开了先河,她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指定眼前这个男人为镇香使。
她把镇香令交给白焰的时候,天枢殿,甚至另外几个香殿都传出强烈的反对声,柳璇玑为此问了她三句。
你是否确定自己交出去的是什么?
你又能否确定他接过去的是什么?
身为大香师,万象皆由心生,若这两种情况都无法确定,那镇香令的权力将会无限扩大,到时,你是否还能掌控他?

白焰点头:“玉瑶郡主到长安前,曾在合谷停留过半日,当时他们一行是十五人,但到了长安城后,只剩下十四人了。”
“少的那个是谁?为何未一起进城?”
“是个丫鬟,据说是染了风寒,怕给郡主过了病气,并且当时病症不轻,不适赶路,所以就被留在合谷养病。”
“那丫鬟现在还在合谷?”
“今早收到消息,人已经不见了。”
“是死了?”
“正在查。”白焰摇头,“即便没有死,想要找到她也不是易事了。”
安岚沉吟片刻,再问:“你觉得那丫鬟,跟玉瑶郡主的死有什么关系?”
“现在还说不好。”白焰笑了笑,又看向她,“不过我今早还听到一个传闻,据说玉瑶郡主这次来长安,是为一纸婚约而来。”
“婚约?”
“当年景公和镇南王曾有过做儿女亲家的约定,并且景公还写下文书字据,他日若违约,捧上合谷的香田和寤寐林为补偿。”白焰说到这,稍停了一下,看着她,接着道,“如今谁都知道,景公的两个儿子,一位已死多年,另一位亦已失踪数年,并且他未失踪前,也已定亲,但定亲的对象却不是玉瑶郡主。”
安岚对上他的眼睛:“我从未听说过此事,你是如何打听到这等消息?”
“消息是从南疆人那里传出的,用不了一天,想必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安岚转头,看着远处云彩间的霞光,神色淡淡:“倒是个极好的理由,如此,我杀人的动机也有了,想必证据他们也都准备全了,到底是冲着我来的。”
合谷的香田和寤寐林,曾经是景公的私产,后传给景炎公子,随后景炎公子又交付给安岚。
白焰仔细打量她,却未在她脸上找到一丝愠怒,那张精致的脸蛋,宛若上好的白瓷,美得冰冷。
两人沉默了片刻,他先开口问:“先生打算如何应对?”
安岚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处,似被霞光所吸引。耳边传来那样温和的声音,语气里却透着一丝疏离,那是陌生人之间独有的情绪。
良久,她才道:“景孝想见你,一早就过来了,一直在前殿等着。”
白焰想了想:“景孝?是景府的那位三少爷?”
“嗯,景炎公子失踪后…”安岚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景公等不到景炎公子回来,临终前重新指定了继承人,不过那孩子握不住这样的大运,前年病了一场,手里的权力就被他二伯景仲给夺走了。”
“他为何要见我?”
“你以为呢?”安岚面上忽然浮现一抹笑,笑意微凉,似这山间的风,又冷又迷人,“见与不见都随你,不过你若去见他,只能以镇香使的身份。”
白焰微笑颔首:“在下明白了。”
安岚忍不住问:“你明白什么了?”
白焰唇边噙着一丝笑:“眼下想确认我身份的人,想必不少,主要是那位南疆的大祭司,至今未现身,安先生是想借我把他引出来。”
安岚看着他,未言语。
白焰唇边的笑意慢慢收起,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分明是清澈的,但仔细一瞧,却又让人看不清里面到底藏着多少情绪,似潺潺的流水,又似冷冷的冰刃。
终于,安岚收回目光,道了一句:“时候不早了,你既想见他,就别让他等太久。”
白焰回过神,颔首告辞,安岚转身下了观云台,重新走上那条冷灰色的长廊。
“安岚姑娘。”
却这会儿,他在身后喊了她一声,并且是改了称呼。
她回头,便见他看着她道:“姑娘身子单薄,出来时应多穿点,如今天已入冬,山上寒风彻骨,此处的景色再美,也不宜贪恋。”
他说完,揖手行礼,然后才转身离开。
安岚隔着风,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愠怒。
此处景色再美,也不宜贪恋。
说得如此轻巧!
你真当你能一直这样下去!
只是云霞下,那个洒然的背影终是和她心里的那个影子,一点一点,慢慢重合起来。
景炎公子是谁?
是她的伯乐,她的恩师,她曾经最强大的支持者,同时还是她的——未婚夫。
他几乎占据了她生命中,全部重要的角色。
他培养她,爱护她,算计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她的命,却最后又倾其所有地成全了她。
他用最狠的心,在她的生命里刻写最深的情。
他亦用一条命,回报了她所有的情。

第002章 涌动

安岚回了凤翥殿后,正要去香室,侍女却走过来道:“先生,蓝掌事求见,已在厅内等候多时了。”
长香殿内,除去七大香殿外,还要一个极其特别的机构——刑院。
刑院负责探明真相,也负责掩盖真相。
如果说大香师是负责长香殿光鲜亮丽的一面,那么刑院就是专门负责解决长香殿所有阴秽污浊之事。
初始,刑院是在天枢殿大香师的意志下诞生,由大香师亲自指定规则,使其强大。自此,刑院的每一任掌事,都是来自天枢殿的意愿,其余六殿不是没想过要染指这个位置,但从未真正成功过,因而天枢殿和其余六殿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此。
刑院现任的掌事是蓝靛,受命于安岚。
安岚接过蓝靛呈上的新名册,扫了几眼后,就道:“这不是前段时间定下的名单吗,既然是你院里的人,他们的差事你看着安排就行,不用特意禀报我。”
蓝靛垂首应声:“是。”
安岚将名册合上,放到一旁,却见蓝靛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问:“还有事?”
蓝靛抬起脸,眼里意外露出几分迟疑。
刑院的掌事,虽是女子,年岁亦不大,但心思缜密,更不缺杀伐决断之能,坐上掌事之位数年,经手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做得拖沓的。因而逐年得安岚的看重,所以,此时她在安岚面前露出这等神色,倒是让安岚略微沉默了一下,才道:“说吧。”
蓝靛垂下眼:“镇香使隐瞒了一些事。”
安岚没有开口,蓝靛不敢抬起脸打量她的神色,等了一会,见安岚没有既询问,也没有斥责阻止,就接着道:“先生去景府当日,镇香使也离开香殿,去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是司徒镜。”
南疆香谷的大祭司,复姓司徒,名镜。
安岚还是沉默,她没有问蓝靛要证据证实所言不假,也没有问白焰去见司徒镜是为何事。
蓝靛也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只是垂首站在那,腰背笔挺。
良久,安岚才开口:“司徒镜是何时入的长安?”
“至少一个月,他行踪不定,属下是今早才收到确切的消息,也是多亏了镇香使,司徒镜才被我们查到。”
“入城至少一个月,那就是不止一个月。”
“应当是。”
“我知道了。”安岚微微颔首,“既然找到他的行踪,那就留心看着。”
蓝靛应下,却抬起脸时,见安岚转身,忍不住又开口:“先生!”
安岚站住,转头询问地看向她。
蓝靛迟疑了一会,终于开口:“属下是否可以暗中监察镇香使?”
安岚微微挑眉:“我若说不可,你当真就不会盯着他了吗?”
蓝靛垂下脸:“只要先生吩咐。”
安岚沉吟片刻,笑了:“随你吧,你若有本事盯住他,那也是你的能耐。”
若无镇香使,玉瑶郡主的事,应当是由刑院全权负责。可如今,不仅多了一位镇香使,其手里的镇香令还能使动刑院。权力的分割和变动,会有人不服不忿,本在意料之中。况且,她也想知道,那个人,接下来会怎么应对这些不便。
蓝靛退出前,安岚却问了一句:“蓝掌事,你不惧他吗?”
白焰坐上镇香使的位置,那些反对的声音之所以没有掀起风浪,除去这是她的决定外,还有一层原因,那些人对那张脸,心里多少还是存有几分畏惧。
蓝靛抬起眼:“我是奉先生您为主。”
刑院掌事,一生只认一人为主。
香殿的大香师若换人,刑院掌事必是要跟着换。

景孝刚一回府,就被专门等他的吴兴拉到一边,又是着急又是无奈地道:“我的哥儿,您可算是回来了,二爷找您呢,快去吧。”
景孝往景仲院子的方向快步走去:“我也要找二伯。”
吴兴瞧他神色有异,遂压低声音:“孝哥儿是见着安大香师了?”
景孝微微点头,吴兴赶紧追着问:“那安大香师说什么了?府里这事…骊园里停的那位,该怎么安排?”
景孝皱着眉头:“没说这事。”
吴兴一愣:“没说这事,那说什么?”
景孝没回答,面上郁郁的,脚步加快,吴兴赶紧追上:“孝哥儿,这好容易见着那贵人一面,您不说这事,还能说什么哪,这可是大事啊…”
景孝忽然收住脚步,转头看了吴兴一眼,那双眼睛明明白白透着警告。他是主子,吴兴即便是他二伯身边的人,那也是奴才,没有奴才这么追着主子问话的。
吴兴被他这一看,不由就住了嘴,面上僵了一僵,讪讪道:“二爷等着您呢。”
景孝冷哼了一声,才重新往前走去。
吴兴特意落后两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冷笑: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身子骨都没长实呢,就摆起主子的款了!香殿那位贵人若真看重你,景府这当家人的位置至于被咱二爷拿去吗?真是不知深浅!
景孝进了书房后,看到书房内除了他二伯外,大伯三伯外,他的父亲竟也在,并且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异常安静,静得他推门的声音听起来都要比往常大了几倍。
景仲瞥了景孝一眼,不等他行礼,就开口道:“这件事,安先生就是不想管,也不得不管了。”
景孝一怔,询问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景明窝在一旁,重重咳了几声,才将玉瑶郡主婚约一事道了出来。景孝去长香殿没多久,玉瑶郡主身边的嬷嬷就带着几名侍卫找过来,拿出婚书,又给景府加上一层厚霜。
景孝听完后,愣了半响才道:“这…是真的?”
景仲冷嘲着道:“就算是真的,大公子如今也不在了,他们即便拿出老太爷的文书,景府也算不得毁约。”
景孝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张脸,于是僵硬地开口:“可是,我好像…看到六叔公了!”
一语惊天!
书房内死一样地安静了一瞬,才有人开口:“你是说大公子?”
景炎公子是景公年近六十才得的儿子,因此年纪虽不大,但辈分很高。比如景仲,比景炎大了十岁有余,却要称景炎一声六叔。兴许是因为这样大家都觉得别扭,后来景府上下就都改口称其为大公子。
景仲强压住心里的紧张,却难掩语气里的恐慌:“你是在哪看到的?”
景孝道:“在香殿。”
书房内又是一片死样的安静。
景明咳了一声后,跟着问:“孝哥儿,你确定是大公子?”
景孝这一下没有马上回答,是迟疑了一会,才有些犹豫着道:“我,我…不确定。”

第003章 公子

听到景孝说不确定,景仲提起来的心稍稍松了松,只是景明却接着又问:“怎么不确定了?难道大公子你还认不得,到底是不是?!”
景仲瞥了景明一眼,不悦地压了压嘴角,冷着脸道:“想必是孝哥儿看错了,倘若真是大公子,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知道回府里看看。不说前两年老太爷过世,就说眼下这般情况,都不能撒手不管的。”
景明知道他二哥说的有道理,只是心里到底不甘,于是也不接话,只管看向景孝:“你且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在香殿看到什么人了?”
景孝绷着肩膀站在那,头微微垂着,眉头紧蹙。当年六叔公离开时,他还不满十岁,而十岁之前,他和六叔公的接触并不多。在他少时的记忆中,六叔公,父亲和伯父们所称的大公子,是个…让他仰望的人,亦是他非常崇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