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雨如霖 作者:奈良辰/夏云锦
【内容简介】

他说,如蕴,你是我的妻子,这一生我定护你周全。可我邱霖江的女人怎可永远躲在身后,她不须独当一面,但她必须和我比肩而立。

她问,霖江,从前你曾说过,你的女人,不须独当一面,但必须和你比肩而立。现在,当我认为自己可以与你比肩而立的时候,你为何却又推开我、又将我藏在了身后?

原来,让一个女人成长的最好礼物,或许并非项链、手镯、抑或音乐胭脂盒,而是一个男人与她相伴不渝的爱。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民国旧影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邱霖江,赵如蕴 ┃ 配角:赵如茵,沈清赐,杨淑怡

【一 桂花镇南枝】

【一桂花镇南枝】
桂花的香气渐次过去之后,天气便真的开始凉了。这几日,接连的雨淅淅沥沥一直落个不停,在白墙黑瓦上惊惊悸悸地弹跳着,冲刷得大都会的门口几乎可罗雀。
后台的化妆间里,白茉莉一边细细地描着眉一边止不住地嘟囔:“瞧着吧,就这劳什子天气,今儿要是能来十个人就已经得叩谢神明了!”
杜鹃抹完胭脂,仔细端详了一番镜子里头的自己,眼皮子不抬便道:“茉莉,就算整个大都会都坐满厅的时候,也没见得你有多少个客人哪!”
白茉莉狠狠地盯着杜鹃纤细如水蛇般的腰肢,那目光真真是恨不得将她给剜了。杜鹃神定气闲地从绒里镶钻的手袋里取出一支口红,轻轻地几下一抹,瞬间那朱唇红艳得让人忍不住欲一亲芳泽。
白茉莉不禁倒吸一口气,“呀”地一声惊呼道:“这、这可是洋人用的滚筒式口红!”杜鹃这才懒懒地抬眼扫了她一眼,尽管极力掩饰,语气里头还是遮不住的炫夸与得意:“朱家大少从法兰西带回来的舶来品,可不是人人都用得起!”说完,她站起身,动作极慢地掸了掸旗袍的褶子,施施然步了出去。
再一次被杜鹃抢白,白茉莉盯着她婀娜的身姿嘴里啐道:“呸!玩意儿!人家不过是图个一时新鲜而已,还真把自个儿当做大小姐了!”大抵是心里实在太过忿恨郁结,茉莉一扭头瞧见坐在角落里的那道单薄身影,嘴皮子一掀尖锐道:“你,过来,给我倒杯水!”
然而等了约莫有半分多钟,角落里那人却纹丝不动。先前受的气还未平,这下子白茉莉是彻底火了,硕臀一扭就走到了那人跟前,长而尖利的指甲用力地戳上来:“反了天了啊这是,新来的毛丫头都敢顶撞我了,讨打呀你!”
她说着便扇了那人的脑瓜子,左手捏住那人的下巴使劲一抬,一张强掩无措的脸就这么突地露了出来。
这是一张极年轻而又涉世未深的脸。黛眉,秀鼻,粉颊,香腮,朱唇,还有一双仿佛会说话的水汪乌瞳,算不上精致艳丽,却可说是清秀佳人。只是在这样一张脸上浓妆涂抹后,反而有种不合时宜的违和感。她穿着一件绛红色的斜纹提花缎面旗袍,外头罩了张假狐皮披肩,生生增添了几分成熟。
望着这比自己年轻许多的脸,白茉莉愈发的气不打一处来,用力地拧住女子的耳朵,惊得连那耳环上的珍珠吊坠都颤晃不已。“金百合,别以为你艺名里头有个‘金’字就真的金贵了!”拧着金百合耳朵的手丝毫不减力道,白茉莉咬牙切齿地继续道,“给我老实点,想出头,先问我允不允!”说罢,她冷哼一声,终于一手叉着腰扭身而去。
耳朵早就红得厉害,金百合轻轻地捂上去,看着白茉莉离去的背影眼眶里已是一片红。噙着水泽,她紧紧地咬住下唇,倔强地不让眼泪淌下来。来到大都会已经一个月又七天,她却怎的都无法融入进来,或许是因为,她天生不属于这里。
若不是因为沈清赐,她根本不会来到大都会,也根本不会来到上海。
正这么想着,螓首一抬,她猛地睁大眼睛怔住了——门口忽然出现的那人,不正是沈清赐!
“如蕴…”他慢慢走上前,眼底满是痛惜,“如蕴,若不是今天我来后台,根本不会晓得你在这里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沈清赐轻轻地执起她的手,又抚上她的耳朵,问:“还痛不痛?”
金百合——抑或是赵如蕴,毫无犹豫地猛摇头,终于启唇开口说道:“清赐表哥,没事的,是我自己不生性,慢慢就好了。”
沈清赐能感觉到掌下柔荑的轻微颤抖,闭上眼,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复而睁开双目,坚定道:“如蕴,这回是怎么都不能依你了。听清赐表哥的话,回家,回双梅,别再跟着我后头受苦了。你这般,我如何舍得?”
尽管抹了口红,然而这一刹那赵如蕴的双唇颜色尽失。心跳得极快,她惨白着脸拒绝:“不可能!你在哪里我就留在哪里,我不会就这么回去的!”
只是这一次,沈清赐的话语里竟是那般不容置喙:“明天我就去给你买车票,这次你必须回家。”
“清赐表哥!”赵如蕴还欲再说话,沈清赐却已放开她的手,就这般言尽于此的模样。深深地再看了如蕴一眼,沈清赐转身便举步。走了两步他忽然又顿住,没有转头,只是低低说了句:“如蕴,我明日定会将车票送过来。”言罢,毫不停留地大步而去。
赵如蕴怔了几秒,待她反应过来打算追上去的时候,琴姐儿已然横在了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边拖着往舞池子跑边啰嗦:“这都什么时候了啊姑奶奶,磨磨蹭蹭,你磨洋工也看个时候呀!”
尽管心早就飞奔去了沈清赐那头,然而终究力不敌琴姐儿。不住地回头望向渐渐走远的沈清赐的背影,赵如蕴心下暗定,等会儿待放工了便即刻去找沈清赐说个明白。
她就是为他而来,又怎愿离开。
待整座大都会的灯火都渐次熄去的时候已是夜阑人静。圆舞曲和喧嚣从舞台中央消失,伫立在初秋蒙雨中的大都会竟仿佛只变作失了光彩的建筑。
撑着一把油纸伞,换上一条稍厚的马海毛浅色披肩,赵如蕴趁着所有人都在梳洗的当儿悄悄地独自推开了后门。外头仍旧在下雨,整个地面都是湿漉漉的浮光掠影一片,街灯的晕黄光亮倒映下来,在小水塘里零碎成涂涂抹抹的西洋油画。
沈清赐的住处距离大都会并不近,约莫需要半个多钟头的脚程。小跑在人影已愈发稀少的巷道里,赵如蕴不由得加快步伐。她想不到会否有危险,也想不到不曾同琴姐儿说一声就这样跑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她心里唯一想的,只有沈清赐。
从马路拐进一条小巷,低洼不平的路面上水洼深深浅浅的一只接一只。一不小心没注意,赵如蕴踩得水都没过了脚踝。没法子,她终于只得停了下来。
慢慢地挪到地势微高一些的墙角边,低头瞧了瞧湿透的栗色小皮鞋,赵如蕴刚准备继续往前走,一抬首,她登时就顿住了,一口气屏住甚至都忘了呼出来。
距离她不到两米开外的地方,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他的个子很高,她要微微仰脖才能看到他的脸。灯光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清他披着一件深色风衣的大致轮廓。他穿着一双中筒的黑色皮靴,束住的裤口让他的腿看起来更瘦削也更颀长。
赵如蕴的心猛地一个“咯噔”——印象中,有一个人,很爱穿黑色的中筒皮靴。
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赵如蕴看见那身影朝自己一步一步地迈过来,不紧不慢,脚步在这空旷的小巷里听来却格外沉稳。
他终于走到了她跟前,而她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梳着一个大背头,浓密的头发齐往后,露出宽阔的额头。剑眉之下是一双仿佛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目光灼灼,正紧紧地攫住她。他的鼻子很挺,嘴唇也有些薄,略微下沉的嘴角将整个的脸部线条都拉得极紧。
就这么静默了好几秒,他终于开口,嗓音很低沉,一字一字说得极慢:“赵大小姐,好久不见。”
望着眼前这张似乎面无表情的脸,赵如蕴在心里忐忑:果然是他,邱霖江。咬了咬唇,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你怎么在这里?”
似乎连眉角都没有丝毫变化,邱霖江仍旧低沉着声音道:“赵大小姐,难道不应该是我来问你么?”
心里慌得直跳,抿抿唇,赵如蕴索性先发制人,扬声清晰道:“邱先生,不管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切都与你无关。”说罢她就欲从侧边走开。
然而他的动作很快,在她挪动脚步的那一刹他已然一个大跨步挡在了她跟前,迅速得令她压根来不及反应。
赵如蕴一惊,下意识的捏住旗袍的襟口,拢住披肩,戒备地问他:“你要做什么?”
起初,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拦在她的跟前定定地注视着她。他距离她这样近,赵如蕴几乎可以数得清邱霖江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感觉到赵如蕴的惊慌,他却突然笑了。
左侧唇角轻轻勾起,邱霖江居然微微俯下身靠得她更近。那双眼的清冷依旧,却不再似刚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说:“如果我是你的未婚夫,那么你的逃家还与我无关么?”
先是一怔,复而惊住:“你说什么?未婚夫?” 赵如蕴完全不敢置信,“邱霖江,你把话解释清楚!”
偏偏这时,他却直起身退后了。先前的笑容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邱霖江早已恢复成最初那不苟言笑的模样,硬冷的气息充盈周身。不理会赵如蕴,略微提高声音,他唤道:“不言,带赵大小姐上车!”
不言是邱霖江的贴身随从,人如其名,亦如其主,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寡言少语。听到邱霖江的喝令,他从巷子口的阴影中现出身来,干脆利落地一声:“是!”三两步走到赵如蕴身后,不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赵大小姐,请跟不言先上车。”
赵如蕴怎会肯依,她往不言的反向大退几步,对着邱霖江不闪不避地急声道:“你们这样是绑架!”
“绑架?”他的眉头起初一拧,眉心纠结成一个旋儿,随后却又舒展开来,“赵大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这可是令尊令堂的委托。”
说完,邱霖江似是刚想起来一般,“哦”了一声后道:“对了,我想你也许还不知道吧,你父亲想同我们邱家合作,打开在上海的生意之门。所以,令尊携着令堂和令妹也从双梅来到了上海,怕是已住了几近一个礼拜。”
赵如蕴先是一愣,而后眼看着自己终究无处可避,她心下一顿,片刻后张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好,我跟你们走,但在这之前可不可以…”
“不可以。”未等她说完,邱霖江已然不容置喙地一下打断。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就这么望着她,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小巷子里显得那么清晰。“如果你想先去找沈清赐,很抱歉,不可以。”
说罢,他侧过目光不再看她,只道:“不言,你带赵大小姐先上车。”
至于他,还有事情未处理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一 桂花镇南枝】

暮色已深垂,大都会的门也早就关上。然而就在万籁即将俱静之前,一股似乎夹带着暴风雨的不平静席盖了整个大都会。
邱霖江站在舞池子的中央,后头跟着一众手下。因为刚从外面进来,他的头发淋过雨还在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丝毫不理会脸上未干的雨水,邱霖江抬颔:“你是这里管事的?”
琴姐儿原本已经睡下,此刻匆匆忙忙地从里间赶过来,旗袍扣子都没来得及扣好。一边拢着披散开的头发,她一边堆着笑,热络地应道:“哟,这位少爷真真是一表人才、仪貌堂堂呀!可惜现下太晚,咱这大都会已经打烊了。少爷您看,明日我琴姐儿给您留个上好佳座,如何?”
邱霖江眯了眯眼:“你叫琴姐儿?”
琴姐儿不住地点头,那眼睛笑得近乎只剩下一条缝。然而没有化妆,少了那层白墙似的粉,暗黄色皮肤上的褶皱和斑点竟有些触目惊心的意味。
邱霖江自然也看到了。眼见琴姐儿距离自己只差两步,他颜色一凛,低喝道:“站住!”扫了一眼不远处渐渐聚集过来的莺莺燕燕,邱霖江继续道:“白茉莉和杜鹃,是哪两个?”
大抵是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气息太重,抑或是他的语气细细听来竟仿佛带着一股狠厉,琴姐儿到底意识到情形有些不大对劲。她不自觉地往后稍稍退了一小步,小心翼翼地舔着笑脸问道:“这位少爷,您找她们不晓得是…”
他却没有理睬琴姐儿。下巴扬了扬,邱霖江眉峰微挑:“你们可以继续跑,但倒要看看,是我的枪快,还是你们跑得快。”
不知何时,邱霖江手上竟多出一把枪来,手臂举起正正对着最后面两道已经转身欲跑开的背影。明明他并没有加重语气,也不曾发怒,那话语里头却透出让人几乎要渗入骨子里的冷骇来。
白茉莉和杜鹃在下一秒已“噗通”一声双腿跪地,往日里不可方物的两张花容全都失了色,颤抖着身子不停地磕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少爷,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这一次,被当作空气的变成了白茉莉与杜鹃。邱霖江向右后方微侧身,低低问道:“同如蕴住一间屋的便是她们?”
饶是再不清楚头绪,琴姐儿此刻也顿时明白过来。双手合掌作着揖,她一边浑身发颤,一边又拼命地挤出笑容,那张脸真真是比哭还难看:“这位少爷,你就高抬贵手放过她们吧!那杜鹃可是、可是我大都会的顶台柱呀!您放心,她们都是明白事理的人,定晓得说那屋子从头到尾就只住着她俩!”
意料之中的是,邱霖江根本就没有看琴姐儿一眼。听到身后传来肯定的回答,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很好。记住,处理得干净点。”
罔顾琴姐儿以及白茉莉、杜鹃呼天抢地般的求饶声,邱霖江将枪重新别回腰后,利落地一拢风衣的领口,然后转身大迈步而去。
他猛地推开大都会的彩绘玻璃门,冰凉的雨点一下子砸了下来,砸得脸上甚至有些生疼。邱霖江就这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目光透过前面的房子似乎望到了很远的虚无之处。
良久,他忽然勾唇,轻轻笑了。
赵如蕴在车子里头等了许久,一天的疲惫令她困顿不已,然而高度的紧张又让她怎么都要睁大着双眼。初秋的雨沙沙细密地下着,不言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凯迪拉克外面,赵如蕴就算想逃,也明白自己到底是有心无力。
约莫是凌晨三四点多的时候,邱霖江终于大步而来。
不言利索地替他打开后座的车门,邱霖江一低头便进了车里,夹带来外头的寒风和秋雨的味道,赵如蕴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长腿一迈就这样坐在了她左侧,下意识的,她悄然无声地往右边挪了几寸。
邱霖江其实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然而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对也坐上车的不言意赅言简道:“开车,去赵贺平落脚的宅子。”说完话,他倚靠到了座背上,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甚至连脸上的线条都缓了许多。
大街上人烟寥寥,行驶的洋轿车就更几为无,这样大的上海的凌晨,似乎只有他们这一辆车疾驰而过。立在路边的街灯透着微弱的光亮,然而看在赵如蕴的眼里,那延展至不见的街灯却像是一道道灰暗的宣告,宣告着前方她即将要迎来的弥漫遮天大雾而未卜的将来。
就这么静默了好一会儿,邱霖江甚至闭目养起了神。赵如蕴望着车窗外倒退闪过的一盏盏路灯,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一道低沉却带有磁性的声音:“从这里到你父亲现在暂住的宅子约莫还有半个多钟头,你就要一直这般正襟危坐么?”
她吓了一跳,因为他突如其来的问话仿佛戳破静谧空气的一根针。有些仓皇地扭头望了邱霖江一眼,再飞快地低首看回自己,赵如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脊背一直挺得很直,一只手在襟前紧紧地攥着披肩,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抠着车座的软垫。被他这么一说,赵如蕴不自觉地松开了两只手,注视着前方不发一言。
见她这副架势,邱霖江竟笑了。他随意地动了动,一只手臂撑在车窗檐上,又开口问道:“赵如蕴,一直以来你都似乎有些怕我,为什么?”
被邱霖江逼着要说话,赵如蕴僵硬地挤出一丝笑,略微干涩道:“我只是同你不大相熟…何谈害怕。”
“是么?”他倒也不甚在意,但他挑起的眉让如蕴知道其实他并不相信。然而邱霖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好生休息一会儿吧。”
仰脖重新倚靠上座背,他又闭起了眼,但坐在他身侧的赵如蕴却怎的也无法定下神来,枉论休息。她不晓得沈清赐是否已经替自己买了车票;明日一早,沈清赐若是过来大都会寻不到自己,又该会怎样担心…只是这些,她都已无从知晓了。
哪怕是父亲母亲来拦她,赵如蕴都有勇气想着法子逃开,左右都还待在上海。偏偏碰上邱霖江,她只有收了心的份儿。算起来,认识他似乎已经有九年了。当初她一个十岁的小女娃第一次遇上十六岁的他,明明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微拧眉瞧着她,她竟都已经不由自主地因震慑而噤声僵背。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她一点都没有长进。
偏过头,入目是邱霖江闭着双眼的侧脸。从侧面的角度看过去,他往后梳的发很厚,鼻也很挺。少了平时鹰隼般灼人而锐利的目光,此刻的他看起来竟显得那样平和,连带着似乎也年轻了几分。
想起之前邱霖江含糊不明的那番话,赵如蕴不禁垂下了眼睑。
她晓得前阵子父亲似乎已经开始张罗着给自己找个婆家,只是身旁这个冷峻的人,永远不会是心底那道温润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民国新文,欢迎拍砖!

【二 月底修箫谱】

【二·月底修箫谱】
到底是抵不住一天下来的困顿,惶惑恍惚中,赵如蕴渐渐地合上了眼。再睁开时,天早已擦亮,东方泛起鱼肚白,红彤又带着金桔色的初阳正在空中缓缓爬升。
慢慢坐直身子,赵如蕴欲伸手揉揉眼睛,忽然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深色的风衣。她转头看了眼只着白色衬衫的邱霖江,也许他并不如外表所展现的那般冷酷。
“醒了?”邱霖江正在翻看着报纸,一边摊开另一页,一边没有抬头地问道。
如蕴将风衣取下来递给他:“谢谢你。”他顿住手头的动作,抬头扫了她一眼,而后道:“连日下雨,天气微凉,你还是先披着吧。”
静默了少顷,她轻轻出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紧张:“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
邱霖江收起报纸,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却是下巴朝着斜右方一扬。赵如蕴顺着方向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陌生的宅子。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晓得,在这座宅子里迎接自己的,定是一番结实的训斥。
果不其然,当老管家从宅子里头打开那朱漆色大门看到赵如蕴后,便激动地朝里间边狂奔边大声喊道:“大小姐回来啦!老爷太太,邱二少可将大小姐带回来了!”
无暇去注意这座宅子的模样,赵如蕴站在天井的中央,心里翻滚的忐忑和紧张已经让她手脚发麻、两眼微花。逃家这样大的事,被罚禁足已是极轻的了,若是父亲要家法教育,她都不会觉得惊讶。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邱霖江的一句话:“无需担心,有我在。”
这下子她倒讶异了。倏然回头怔怔地看向邱霖江,赵如蕴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听那边厢传来急促而纷杂的脚步声。果然,赵贺平和沈心华跟在老管家的后面急冲冲地赶过来。
“不孝女,给我跪下!”人还未到跟前,赵贺平的大声喝令已然先行。
没有丝毫忤逆,赵如蕴紧紧咬着唇,在父母亲的面前缓缓地双膝跪下。沈心华的一张脸沉得很,那通红的双眼好像要将如蕴剜了似的:“赵如蕴,你还晓得要回来么!我和老爷都以为你怕是攀上了高枝儿,看不起咱赵家,再不会回来了!”
从小被沈心华数落到大,如蕴向来都不回口,然而这一次她竟破天荒地低声道:“母亲,我只是放不下心清赐表哥,”她的声音分明带着颤抖,却仍旧强忍着说下去,“我想看看他一个人在外头过得还好不好…”
这一下,沈心华先是大惊失色,随后那训斥就犹如连了珠的炮弹:“老爷,你听听这话!这是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该说的话么!早知今时今日你会这般令我们赵家蒙羞,当初就该放任你在外头被野狗给叼走吃了才是!”
“够了!”刚才不发一言的赵贺平终于大声喝了起来。他穿着一件深褐色的长袍马褂,手里的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敲,厉道:“如蕴,你可知错!”
但不待赵如蕴回答,赵贺平继续说下去:“且不说你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单是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这么离家出走一个多月,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先淹死!现在,虽然咱们暂时搬来上海,但你给我在家好好反省,无事不得随意出门,听到没有?”
抿着唇,她眼眶里的水汽就快要忍不住了。赵如蕴点点头,些微哽咽地应道:“听到了,父亲。”
沈心华却不乐意了:“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老爷,这丫头犯下这样大的错您怎么能…”
“赵太太,”没等她说完,竟是一道还不太熟悉的声音兀地插了进来,不容置喙地说道,“您或许忘了,赵大小姐除了是您和赵老爷的女儿之外,如今,也是我邱霖江的未婚妻。”
此言一出,天井里居然刹那静顿了好几秒。头一个回过神来的人是赵如蕴自己,她的后背一僵,浑身的血液都因为邱霖江的话而一下子停止流动,冻得她恨不得直打哆嗦。飞快转头,赵如蕴惶然地看了邱霖江一眼,然后情不自禁抓住赵贺平马褂的下摆连声摇头:“父亲,我不嫁!”
她的眼泪终于刷地淌了下来,模糊了眼前赵贺平的样子,唯余那深褐色马褂的轮廓。“父亲,我喜欢的人是清赐表哥…我求求您,让我做什么都好,求您不要将我许给其他人…”
女儿的话实在是太露骨不知羞耻,又大抵是因为邱霖江正站在这里,赵贺平到底是震怒了,扬起拐杖便斥:“混账!我打死你个不孝女!”
然而他的拐杖并没有落下来。
几乎是下一秒,邱霖江已迅速上前一把抓拦住赵贺平的拐杖:“赵老爷。”
简短的三个字,一记犀利的眼神,他无形中带出的压迫力和不悦令赵贺平竟就这么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力道。挤出两丝笑,赵贺平干涩道:“邱先生,对不住、对不住。放心,我自己的女儿我心里有分寸,不过既然你这般维护她,我不罚便是。”
“如此甚好。”邱霖江淡淡地应声,然后也不待赵贺平回应便侧转过身,扶着赵如蕴的胳膊轻轻地将她从地上带起身,他的风衣甚至还披在她的肩上。
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大掌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揩去她的泪痕。面对着赵如蕴的抗拒,邱霖江全然不由分说,凑近她因流泪而通红的眼鼻斩钉截铁道:“赵如蕴,不论你愿或不愿,半月之后,你的丈夫必然只会是我。”
说完,他悄然离身,站定注视了她几秒,尔后转身,大步沉着而去。
她没有动,死死捏紧风衣的袖口。透过布片,指甲已然扎进手掌的肉里,却根本抵不上心里锥泣般的痛。
她自己不放过自己,旁人更不放过她。
“哟,瞧瞧这是谁!好姐姐,大都会的舞池那么美轮美奂,你回来我们这灰扑扑的宅子做什么?”不用抬头,如蕴都晓得来人是妹妹赵如茵。和衣半倚半躺在床上,听到妹妹这般刺耳嘲讽的话,她双手揪住法兰西天鹅绒的被角,只低头盯着被面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