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旷传奇之重整河山待后生 作者:飘灯

苏旷系列阅读链接:
正传:《苏旷传奇》
外传:《苏旷传奇之重整河山待后生》
番外:《游必有方》
前传:《破阵子·龙吟》

【内容简介】
向来千言倚马,声声道家国天下,到如今只谈风月不言它。
风也,你也曾吹松涛怒,南山篱下,如今传争鸡斗狗语喧哗;
月也,你也曾照烽烟起,碧海银沙,如今化百花含露滴答答。
也罢,忍将锦绣年华都一泡,整头面修脚,将书剑抛下,那箫声太戚戚还不速换琵琶?
温汤滑水,听一段江湖闲话。
这里收录了正传和四个外传。

正传:《重整河山待后生》
丐帮为声名所累,兼之魔教入侵,一片混乱。种种危机的核心不在恩怨,而在于整个武林的僵化。丐帮的天才帮主丁桀和苏旷最终联手前往昆仑,欲打破数百年来的旧格局,重建江湖新秩序。改革总要付出代价,破旧立新之时,友情、爱情、亲情,究竟是动力还是阻碍?

外传一:《永忆江湖》
威名远扬、笑傲江湖的苏大侠当年也有靠打擂赚钱、因为偷瞟MM而被前辈鄙视的时候,但乱局之中仍能秉持正义,少年苏旷,依然担得起一个“侠”字。

外传二:《风雪夜归人》
小山村的教书先生、贫苦人家的淳朴少年、性急如火的莽撞大汉、被弃荒野的女婴 看似平凡普通的山野人家,竟都是江湖上晌当当的头面人物。当狠毒的杀手遇上善良的农妇,当亲情与恩怨纠缠,风雪夜中,一切血债该如何偿还?

外传三:《云南锋镝》
年轻的苗疆女王阿玛曼贡文韬武略,声名显赫之际也遭人嫉恨暗(蟹)算。苏旷带着“宠物”小金深入苗疆,试图化解纠葛。声蛊、尸蛊、笔蛊 但有什么蛊能毒过人心?

外传四:《为妇之道》
昔年叱咤风云的女侠颜小望在正经人家反而举步维艰——公婆不喜,丈夫冷漠,小妾似有阴谋。颜小望重新拔出破月刀,不仅赢得了丈夫的敬重,还与“情敌”义结金兰。不论古代现代,职业对于妇女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编辑推荐
古派武侠小说领军人物、中国幻想文学最高奖“银河奖”得主飘灯,2009回归武侠之作。
江湖很险恶吗?
苏旷不觉得。你觉得呢?
有人一生于暗夜里追逐光明,追着追着,自己也就成了一盏灯。


外传一:永忆江湖
引子 澡堂里的诸君
向来千言倚马,声声道家国天下,
到如今只谈风月不言它。
风也,你也曾吹松涛怒,南山篱下,如今传争鸡斗狗语喧哗;
月也,你也曾照烽烟起,碧海银沙,如今化百花含露滴答答。
也罢,忍将锦绣年华都一泡,
整头面修脚,将书剑抛下,那箫声太戚戚还不速换琵琶?
温汤滑水,听一段江湖闲话。
但凡说书,必有开场;但凡开场,必要做出几分沧桑感喟的样子来。男女之事总要先离后合,天下之事总要先兴后亡,非如此,不足以尽兴。
这十几年来,柳二先生的开场白不知换了多少,但不论怎么换,“都一泡”三个字是少不了的。
这“都一泡”在扬州城里未必有多大名气,可是放眼江湖,却当得起“独一无二”四个字。江湖中人往来扬州,张口便是一句:“老泡怎么走?”看那个情形,澡堂的一池子温水,反倒比廿四桥明月、瘦西湖佳人更有名些。
江湖人哪,苦孩子没娘,那是说来话长。一个个的打小就冲进了滚刀堆里,一拳一脚地打出名号,说是快意恩仇,其实是仇多恩少处处是非。再加上门派纠葛、家族恩怨、朋友牵连,随便抓起个人来,身后都是一嘟噜一串的仇家,轻则打架斗殴,重则杀人偿命。这行走江湖的,有的是长年累月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好的,更不用提刀上墙、剑归鞘、宽衣解带安心泡个热水澡了……
“以上便是我们老泡生意兴隆的原因。”
管事先生袁三正歪斜着身子,瞥着眼前那个半大小子谆谆教诲。
这些年来也不知怎么搞的,老板大开方便之门,许多好友纷纷把徒弟送了来,个个嘴上说得好听,什么“任凭使唤随意当差”,其实呢,还不是看中了老泡鱼龙混杂又安全可靠,正适合那些老滑头把这种最难调教的小子送来开开眼界。
“明白了。”少年十三四岁年纪,面容清秀,笑容温和,手脚利落,除了话少了些,样样都好。
“嘿,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没开始想女人,自然不知道银子有多重要。”袁三吮了口茶,又把茶叶呸呸吐回杯中。这老狐狸一眼就看得出来,少年对他的话题并没有什么兴趣。
那少年忍不住眉头一皱,尽力毕恭毕敬:“袁三叔见笑了。”
袁三好像存心想要逗弄他一番:“唔,铁敖那家伙是不是跟你说,多做事,少说话,嘴巴放甜些,逢人喊声叔叔伯伯的攀个亲戚,等混熟了之后,自然知道些个咱们不轨的举动。到那时,嘿,正好报效国家,维护朝廷法度,把咱们这帮鱼龙混杂的一网打尽?”他说到后来,嗓门越压越低,摆出一副又凶狠又神秘的样子。
少年抬起波澜不惊的眼睛,轻轻笑了:“唔,差不多就是这样。”
青布门帘里,立即传出一阵哄笑声来。袁三好没面子,用力挥手:“出去出去出去!”
“是。”少年转身出门,轻轻巧巧地把门带上。
袁三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回头做出结论:“老泡,这是谁家的徒弟?这小子倒懂事,就是太无趣了。”
“哦?都像你一样油嘴滑舌的才叫有趣?”都一泡的老板自然就是袁三口中的“老泡”。他整个身子似乎都伏在桌上,正和一个竹竿般高瘦的中年人商量着什么,一脸的全神贯注。他一边随口应付着袁三,一边手指轻叩着自言自语,“二弟,明天讲汪振衣大战霍瀛州那一段,一定要加上汪振衣焚香沐浴的段子,要说到细节——怎么雅致怎么说,怎么玄乎怎么说,要让大家伙儿明白——这个汪振衣呢,本来要比霍瀛州稍稍逊了一筹,之所以能打平手,那是在咱们家洗过澡的缘故。”
“雅?”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慢吞吞地开了口,“怎么个雅法?”
“什么龙涎香,金丝楠竹的大桶,温泉水……嘿,就是咱们老泡后院的那一套呗。”老泡眨了眨眼睛。
“那只能叫做贵,不能叫做雅。”说书的男子抗议了。
“贵就是雅。”老泡敲了敲自己油亮的脑门儿,“不过是几百年来的读书人煞费苦心地花钱而已,想开了就好。”
“大哥,你是穷疯了么,什么事情都能拿到外头讲!二哥你也不劝劝他。”听着两个人若无其事地议论汪振衣与霍瀛州的一战,袁三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再则,谁说汪振衣比霍瀛州逊了一筹,你瞧见了?”
“不过是说些闲话而已,老三,你还是放不下呵。”中年男子还是慢吞吞地起身,一对眼珠子骨碌碌向上一翻,立即成了个瞽目盲者的样子,伸手摸过竹竿来,抖抖地点着地,向外走去。
挑开青绸帘子,男子一步刚迈出去,笔直站在一边的少年就连忙伸手来扶:“先生小心门槛。”
老泡捂着肚子闷乐,袁三笑得打跌。
那男子摇摇头,无奈道:“小兄弟,你怎么还在这儿?”
少年回道:“回先生,袁三叔还没交代我去哪儿。”
中年男子笑了:“喊我二叔就好。不过小兄弟,你也真是……他不交代,你就不能问他?”
“等一等没关系的。”这少年安静得不像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他有一点儿孤独,但是不算阴暗,见柳二先生笑得温柔慈祥,立即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小家伙!柳二先生心里微微一酸——保持距离的察言观色,这显然不是承欢父母膝下的娇儿会有的。他伸手,想要摸摸这孩子的脑袋,但明显感觉到少年的身体一阵紧绷。柳二先生收回手:“你叫什么?”
“苏旷。”少年眼里露出狐疑,问得小心翼翼,“二叔,你不是……瞎子?”
柳二先生长笑一声:“障眼法而已,那群明眼人总以为瞎子能看见更多的东西。来,跟我来。”他一边说,一边虎虎生风地向外走,手里的竹杖挥舞成一团青影。
“……柳衔杯,十六年前已经成名,以武功论,在岁寒三友中排第一。如果你有机会看见他出手,千万要仔细,他可能是世上最后一个会‘碧海卷银沙’身法的人了……”临行前师父的嘱托言犹在耳,苏旷一惊,连忙快步跟上:“二,柳二叔?我们这是去哪里?”
“你既然到了都一泡,总要感受一下浴池的精神才好。”柳二先生慢悠悠地道。
“澡堂也有精神?那岂不是茅坑也有理想了?”苏旷被逗笑了。
“这话你也就能对我说说,你要是敢对大哥说,看他不打断你的腿。”柳二先生瞪了他一眼,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诸君哪,不管到什么时候,各位心里都得有那么一小块浴池。就算里头全是苦啊,累啊,委屈啊,难过啊,你也得抖擞精神,把它弄热乎了,哼首歌泡个澡,再站起来的时候就得轻轻松松的,该干吗干吗去。”
“这话是谁说的?”
“老泡说的。”柳二先生手一指,“也就是你的老板我的大哥。此人好为人师,平生最喜欢的就是指教别人。他将来要是说起这话,你千万要当是第一次听见的。喏,到了。”
“尊客请——里面兄弟动作快起来……”白雾蒙蒙处,迎门的伙计一声高叫,“哟,二先生!”
“这位小朋友叫苏旷,你们多亲近亲近,日后就是一家人了。”柳二先生指着苏旷介绍。
那伙计嘿嘿笑了起来:“老泡又拐人家小兄弟来白干活了。”
咦?这伙计对二当家的毕恭毕敬,对大当家的倒是亲昵无礼——苏旷心念一动。
“……老泡,也就是昔日的广陵公子况年来,书画双绝,文武全才,可惜二十四岁就退出江湖。唉,当今天下,多了个浴池老板,少了位领袖人才。可惜,可惜,可惜。”
唔……也没有那么可惜吧?苏旷跟着柳二先生入内,边走边想,其实他们好像……还是很快乐的呢。
一 千里横刀颜中望
当铁锅上的白气和运河上的薄雾遥相呼应之时,都一泡的伙计们纷纷起身劳作了。
大桶清水拖地,洗刷浴池,摆放盛衣的柳条筐,在活括竹筒里兑上皂荚水……晨风吹着湿漉漉的空气,让人愉悦清爽。在都一泡做工永远不会觉得乏味,因为谁也不知道,那千里浩荡的大运河会把谁送上门来。
“开饭,开饭!”袁三当家的亲力亲为,挑着大桶饭菜走了进来,一路喊着,“兄弟们来来,饱食战饭,然后干活!”
伙计们轰的一阵欢笑应和,纷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下手里的活计,围拢在长凳拼成的临时木桌前,啧啧称赞。
“三哥,就你这手艺,御膳房的师傅也比不上!”
“嘿哟,今儿有卤牛肉!”
“等等,等等,小苏呢?”
“出去练拳了吧?人家小伙子多勤奋哪——小苏,小苏,吃饭啦,过会儿牛肉就没了啊——哎哎,给人家留两块,半大的小子正长身体哪。”
苏旷赤着上身,一条牛犊短裤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匆匆跑进来,到屋角拎了桶冷水当头泼下,扯下条布巾,边走边擦着脸上的水。他才不过十三四岁,还没有长成成年男子的身材,但结实灵活,未褪青涩的面孔上已经隐约透露出英气勃勃。他边跑边伸头看木桶里的饭菜——几块上好的牛肉还留在那儿——苏旷微笑起来:“谢谢各位大哥。”又特地冲袁三点点头,“谢谢三叔。”
在三位当家的里面,袁三是个神奇的存在,他好像只有在送饭的时候才一阵风似的出现,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吃完,然后立即消失。两个多月了,苏旷有一半工夫是用来研究怎么和袁三叔相处的——不能不理他,也不能太答理他。袁三叔喜欢讽刺人几句,但没什么恶意,他好像天生就是那种嘴上长刺的人,不扎谁两下,心里不舒坦;但一旦真的伤了人,袁三反倒比谁都过意不去。当然,他身为当家的不好意思道歉,但第二天的菜色往往丰盛得让人大吃一惊。
这里多半都是年轻人,对一个好厨师的需求远远大过一位良师益友。比如桌子就曾经说过,只要每天能吃到袁三当家的做的卤牛肉,就算被他指着脊梁骂祖宗八代也没关系。
问题是,人家毕竟是当家的而不是厨子,送饭仅仅是一种爱好,雪泥鸿爪,率性而为。哪天他不乐意了,大家就得吃大厨房那毫无创意可言的饭菜。
苏旷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这一切。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沉默而聪慧的青涩少年更有趣的聊天对象了。于是大家吃得其乐融融,袁三当家的也跑得乐此不疲。
袁三捧着饭碗走过去:“小苏啊,初入江湖,何所见?何所思?”
苏旷悠然道:“观烟花三月之扬州,我心中有猛虎轻嗅蔷薇。”
袁三一巴掌抡在他脑门儿上:“我心中有流氓痛打你们这群文人。”
顿时间哄堂大笑。
实在是无法接受袁三这样的大盗风格,苏旷紧紧抿着嘴唇,再也不多说一句。
他这一沉默,袁三反倒第一个不好意思起来:“小苏,嘿,你三叔这是跟你开玩笑来着,还不是因为拿你当自己人?”
两个月来不停气地拿我逗乐,这就是自己人?苏旷摇头:“我想交的是朋友。”
“嗬!这可就为难喽。”袁三笑眯眯地看着他,“咱们这些个市井粗人,比不得彬彬有礼的君子,什么坐而论道的好朋友,你回京城找找吧,这儿怕是没有。”
“坐而论道?不是的。”苏旷眼里闪过一丝温暖而憧憬的光,“师父常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江湖上最有趣的就是能结交许多好兄弟,得意时可以喝彩,失意时为你拔刀……”
“得了得了。”袁三被逗乐了,“我算是明白铁大人怎么混到今天还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就你们这世代相传的硬邦邦态度,不得罪人就挺好了。我说小苏啊,就算是买菜,还得出门讨价还价咧,你当交朋友是捡垃圾,东张西望伸手就来?什么一见如故肝胆相照,那根本就是——唉,罢了,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信的。”
苏旷瞪大了眼睛:“三叔,你现在,不信了么?”
袁三咽了口唾沫。让他在这样的年纪说一些真诚而朴素的话未免太为难了,但让他在某些答案上说谎,不仅为难,而且要命。他讪讪地笑起来:“少废话,干活干活!桌子,愣着干吗,放水!”
桌子欢快地答应一声,跳上大厅正中的木桌,拉动了手柄。
五六口大锅中的热水一起从大开的闸门中涌了出来,浴池中特有的蒸腾的雾气立即弥漫开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开张咯!尊客请——里面兄弟动作快起来——”迎门伙计一声招呼,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上门了。
这人脑子没毛病吧?刚吃完早饭就来泡澡?
苏旷一溜儿小跑地去抓手巾,三步并作两步蹿到过道上,正要递上,就听见一个冰冷如刀锋的声音道:“不行。”
那个年轻人也不过二十三四岁,长脸,长身,长手长脚,腰畔还带了把长刀。他按着刀柄,摇头道:“我的刀,从不离身。”
“这位少侠,”桌子的绰号之所以叫桌子,意思是什么都能搁,性子随和。不肯解刀的客人他也见得多了,只赔笑,“您恐怕还不大清楚咱们老泡。在老泡您想干吗都行,但是进大池子一不能带刀,二不能带姑娘。您想,您一带刀,那别的客人也得带刀不是?这大家伙儿都带刀,稍微有个不痛快,还不得打起来?”
那位“少侠”坚决摇头:“我不管别人。”
桌子继续赔笑:“少侠您这可就难为我了……要不怎么着?您后院雅间请,爱带什么带什么,清净没人打扰。我们有金丝楠竹大桶,有……”
那位“少侠”这回连头都懒得摇:“我没钱。”
桌子一时词穷,只好苦笑:“那您……换一家得了。”
该少侠理直气壮:“其他家没开门。我要洗澡!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别的客人,你们让开!”
这未免过分了,饿极了抢粮食的还算常见,脏极了抢澡堂的,该大爷还真是破天荒第一位。老泡怎么说也是江湖上的混堂,开门做生意是一回事,规矩不能破是另一回事。
桌子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这位少侠,我们着实是不方便让。您要是不嫌寒碜,我借您一桶热水,外头院子您冲冲得了。实在不行,河里水多着呢,万里长江作澡盆,多有气势。”
年轻人的脸色顿时白得可怕,他一把抓住桌子的衣领:“你说什么?”
苏旷早在一边看得怒火中烧,忍不住开口讽刺:“他说,没钱就不要充大爷。”
“混账东西!”年轻人甩开桌子,反手抓着苏旷左手手腕就是一甩——这一招实在精巧迅猛,苏旷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巨力带起,方向正是身后的大池子。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池子里还没加冷水,真扔进去还不得烫掉一层皮?
只是苏旷身在半空,硬生生拧转过腰,凌空变横为直,双足稳稳落地,整个人离水池才不过二尺。他又惊又怒:“被我说中,恼羞成怒?”
年轻人先是懊恼,又是惊讶,但很快面上再度寒冰一块:“久闻都一泡卧虎藏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颜中望,”身后袁三早已不耐烦,“你既然要找事,我陪你走两路就是了,上手找个小孩子,真是英雄。”
“你认得我?”年轻人有点儿惊讶。
袁三笑了:“就算没听过朔望双侠,断月刀的名号,我还是知道的。”
千里横刀颜中望,旁若无人颜小朔——这一对兄妹,是近年来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新人。虽说他们还没有做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已经有不少人认定三年内朔望双侠必定会名满天下——颜中望刀法已有小成,颜小朔的刀法一日千里,而双刀合璧的威力更是与日俱增。按理说,这个时候正是颜中望爱惜名誉的关头,他好端端地跑来闹什么事?
“无名小卒,岂敢在岁寒三友面前放肆?只是,若能领教袁三先生的二十四桥折梅手,倒也不虚此行。”颜中望微笑以对——江湖上不仅要比能耐,还要比眼力。人家一口气连人带刀叫破你的来历,你就不能傻不啦唧地回答“你谁啊,我不知道”。一般来说,敢开口“阁下何人,我从未听说过”的,基本已经做好血溅五步的准备了。
苏旷还处于不知道谈资重要性的年龄,他慢慢地发觉江湖其实很小,所有人一打照面都互相认得。他只觉得大家都博闻广识,唯有自己是井底之蛙,除了几个顶尖人物,其余的都没听说过。他暗自决定,多去二先生的茶园听听书,将来也好“一口喝破”什么人的来历。
袁三已经和颜中望动上了手。
甫一交锋,二人都小心谨慎,颜中望的断月刀既未出鞘,袁三似乎也没有使出真功夫,但饶是如此,苏旷已经在暗自喝彩了。
他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出手如此飘逸潇洒——袁三再也不是那个圆滑市井的管事先生,轻柔处如花间拂露,刚硬处如罡风折木,出手的每一招不是切在颜中望力道未发之前,就是借势回转于他力道方尽之后。
颜中望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柄乌金刀鞘格挡削刺,微落下风但也游刃有余,丝毫没有拔刀的意思。
叮叮叮叮,袁三左手如轮拨琵琶,四指轮流弹在颜中望刀鞘上。每弹一记,颜中望左臂似乎就微微震了一下,四记之后,他几乎拿捏不住刀鞘,右掌一探,便要拔刀。
袁三右手作提笔式,不轻不重地击在他的胸口:“颜大侠,你我只是口角之争,拔刀就不必了吧?”
苏旷眼尖,看见颜中望黑衣上已经濡湿一片,他立刻明白过来——颜中望早已受了重伤,被袁三这么一撞,伤口立刻迸裂开来。
这样的重伤,颜中望死活非要洗个澡,还真是不要命了。
——或许,洗一个澡对他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
颜中望输了一招也不多话,按着胸口,拔腿就向外走。苏旷却追上几步:“等等。”
“怎么?”颜中望好像恍然大悟,“是了,小兄弟,你也要指教几招,是不是?”
“不是。”苏旷的脸一阵发烫,“你……你有银子买药没有?我,我有伤药。”
颜中望先是皱眉,然后低头,苦笑,伸手在苏旷肩头拍拍:“小兄弟,你宅心仁厚,日后不可如此待人。我,抱歉了。”
苏旷肩头上,赫然是一个血手印。
袁三点头赞许,但还是拉着苏旷:“小苏,不要多管闲事。”
苏旷咬咬嘴唇,又一次拉着颜中望:“你……你这么走不成,开个雅间吧,我,我请你。”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向袁三使眼色,意思是你放心,我一定给你银子。
袁三想要阻止,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叹了口气:“行了,大家干活吧。”
颜中望回头,看着苏旷急切甚至恳求的目光,缓缓点头:“谢了。”
“呵……”进入温水的刹那,颜中望痛得哼出声来。
他胸口的膻中穴上,不偏不倚嵌着一粒眼眸大小的木珠,木珠周遭的肌肤已经淤黑一片。膻中是人身气海的大穴,轻触即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留下一条命来的。只是他好像已经不管不顾,扯着布巾擦着身子,双手每一动作,木珠周围立即就有淤血涌出。
“什么人?”颜中望忽然抬头,伸手紧紧握住了水下的刀柄。
“你不必这么紧张,”屏风外那人根本没有进来的意思,“老泡有老泡的规矩,既然让你进来了,自然就不会赶你出去。”
“是况先生?”颜中望略略缓了口气。
“我知道你的来头,也猜得出你的仇家。颜中望,今天的花销我请了,明日清晨,我希望你离开。”那人好像想起什么,声音里带了些笑意,“叫我老泡就好。我们兄弟三个,都不想再提过去那档子事了。”
“谢了,我明白。”颜中望第二次道谢。
老泡说完话就立即离开了。团花袍子,富贵不到头的员外巾,看上去果然就是个一团和气的当家老板。他怀里抱着一大捆卷轴,四下打量着显眼又合适的地方:“老三,这个挂这儿。”
那面大书“洗尽红尘”的手卷上,落款是昆仑剑派的掌门。接着一张张一幅幅,从中堂到尺方,尽是武林名宿的手迹。不多时,墙上已经没有空地了,袁三回头:“大哥,差不多了?”
老泡眼里露出恶狠狠的光:“挂上,一个不落全给我挂上!”
袁三失笑:“你这哪里是挂字画,根本就是贴符驱鬼吧?”
老泡撩袍子踢了他一脚:“凡事小心为上,这几十张符咒能不能镇住那群……哼哼,还两说着呢。去,把不相干的都给我摘了。喏,那个《张翰思鲈帖》,还有那个杜牧的《张好好诗》。”
这真是怎一个焚琴煮鹤了得!江湖人任怎么附庸风雅,那手字毕竟上不得大台面。
老泡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用崆峒派掌门惨不忍睹的手迹替换了杨凝式的行书尺牍《韭花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