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长女 作者:平仄客

【内容简介】:
前世,她是吴越沈氏嫡长女。
享尽了人间富贵:家族繁茂,权倾朝野,乃是天下第一尊贵的女人;却也尝遍了人间苦楚:全族俱灭,被废被囚,最后不得善终!
皆因这一切,在于沈氏倾全族之力助他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今生,她仍旧是吴越沈氏嫡长女。
且看她重生而来,挟复仇怒火,以不世聪慧,灭仇人,救家族,改变前一世的命运!
且看她以嫡长女之身,带领家族踏上莫测的权谋之路…

第一卷 京兆局
第一章 吴越沈 七月沉

仿佛还听见正昭三年有童音在传唱:吴越沈,七月沉,荣华富贵萍无根…
吴越沈,七月沉,荣华富贵萍无根…
沈宁再一次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无意识地拉过被子,簌簌细响吵醒了守夜的大丫环秋歌。
“小姐,可要起夜?”秋歌的声音带了一点睡意,动作却极其快速的把烛台拿了过来,把烛心剪了剪,原本有些暗糊的房间一下就明亮起来。
待沈宁借着烛光看清自己粉嫩的小手时,原本惊乱不已的心瞬间冷静下来。是了,她知道的,这粉嫩的小手提醒她,她现在还只得十二岁,她也知道的,现在,也不是正昭三年七月,而是长泰三十五年三月。
长泰三十五年三月,父亲沈则敬升调至吏部,任考功司郎中,官拜五品,因而举家返回京兆,与时任工部尚书的祖父沈华善团聚,正是仕途风光时。
这时的沈氏,族人遍布南北,单是沈氏嫡枝,都已官声甚隆,呈现勃勃生机,时人皆称:吴越沈。
三品工部尚书沈华善,四品杭州刺史沈开善,从五品考功司郎中沈则敬,从六品豫州果毅都尉沈则思,从六品津南县令沈则成。
还有七品的沈则高,沈则儒…
谁会想到,这样昌荣的吴越沈氏,号称百年大族的沈氏,会在十三年后年被抄家灭族?
那时的沈氏,比现在更显赫,一门除了“一善三则七余”之外,还出了一个号称显睿的沈皇后沈宁。
可是,那又怎样?
沈宁永远都记得十三后的正昭三年七月,那是她一生的噩梦,即使重活一生,也挥之不去。她记得七月的酷热和悲恨,凌迟了她整整一生,永不可忘。
七月十二,褫沈华善一等承恩公爵,移大理寺,下狱;七月十四,罢沈则敬岭南道观察使职,以其渎职,下狱;七月十五,罢沈则成杭州刺职,以其渎职,下狱;七月十八,众告沈氏一族蓄私兵五万,罪同谋反;七月十九,沈氏一族男丁无论年幼以谋反罪全部问斩。
七月二十,废后,诏令:“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其上皇后玺绶,罢退居长春宫。”
至此,短短八日,沈氏一族倾覆,如那朝晨的露珠,从此消失在大永王朝的眼前。
而沈宁,则开始了在长春冷宫鬼一样的日子。长春冷宫,那是怎样的所在啊。
日日的冷饭馊菜,破败宫殿四面而来的冷风飕飕,仅可遮身的薄被,永无止尽的恶毒嘲讽,可是她还是熬过来了,还一熬就是十七年。
宫女怨恨她还不死,日日恶意在她耳边说:沈氏都死绝了,你怎么还不死?害我日日在这鬼地方伺候你,你怎么还不死?!
沈氏都死绝了,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我怎么能死?!沈宁喃喃笑着对自己说,国丧的钟声还没响起,她怎么能死?她要活到最后,与他斗命长,看一看,借吴越沈氏之势尚上位,承吴越沈氏之才登上大宝的他,能苟活几年,在什么时候才能去黄泉陪她的至亲,她的父族,她的儿子,必得是他死了,她才有面目去见他们。
这都是她的罪孽啊!
是她,嫁给了他,为了助他登上帝位,她以沈氏嫡长女之身,以沈氏百年安稳为诺,为他谋来一个又个才华洋溢的沈家人,一个又一个的沈家隐才对他全心全意相待,才成就了他的至尊之位。
先帝长泰三十八年,工部尚书沈华善献《承平八策》,助他得圣上青眼,使他在诸皇子中先拔一筹;长泰四十年,司天丞沈余乐卜钦安殿大火,他趁机火中抢救祖宗牌位,以至孝有功立太子;长泰四十二年,陇右卫将军沈则思率兵三百,于北疆乱军之中护他无恙,中箭身亡;长泰四十五年,太子舍人沈余宪替他喝下毒酒,以终生残疾的代价令他反击有名,是以帝立;正昭元年,国子少监沈则儒编《正昭实录》,为他隐恶扬善,使他承主之位名正言顺;正昭二年,岭南道观察使沈则敬平南蛮之乱,至此,正昭之功,再添一笔,始现中兴盛世之象。
…不一而足。
可是,最后他回报沈家的是什么?
谋反之罪,叛国之害,灭族抄家,沈氏数代积善,却留下了这个永生永世的污点。一门彦才,从龙之功,怎么就被抹灭了?
沈氏有什么错?功高震主?不是,沈氏错在她啊。
是那个女人的出现,惊人之姿,绝世红颜,所以沈宁成了挡在她面前的枯骨,为了给她腾位置,才有沈氏灭族之祸,连她腹中九个月大的男胎,也被他让人灌下堕胎药生生落下。
她仿佛还记得自己在哀嚎求饶之时,他拥着那个女人就这样冷冷看着她,口吐诛心之言:沈家谋反叛国,我怕他生下来也要日日怨恨你出自沈家。
那个女人笑得极其绝丽妩媚,令天地黯然失光,却成了沈宁眼中的夜叉恶鬼。
是了,她出自沈家,沈氏灭门之错,在于她,沈氏嫡长女沈宁!
这是沈宁所记得的沈氏结局。只是她不明白,明明前一刻她还在长春冷宫瑟缩数着日子等待国丧钟声响起,怎么一醒来,就回到长泰三十五年了呢。
她终究还是没有听到国丧的钟声,却重生在十二岁,重生在一起都还没开始之前。
是天都看不过眼了吗?给我重活一生的机会,让我可以在我愧疚一生的族人面前赎罪的机会?让我可以偿前世之错还前世之因?
哈哈,沈宁似笑非笑,那人,彼时的正昭帝,现今的五皇子上官长治,我这灭族之恨杀子之痛的滔天之怒,你可承受得了?
这一世,我必让你无缘登上那至尊之位让你高高在上,这一世,我必不要再听到有人传唱那吴越沈七月沉之音,这一世,我要让那荣华富贵像那根深叶茂之树长在沈家之上…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秋歌有些焦虑的声音,唤回了沈宁的神智,她深深一呼吸,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丫鬟,随即轻轻一笑道:“我没事,做了个不好的梦而已。”
是啊,大梦一场,前世今生。
“小姐定是白天听柳妈说的故事害怕,吓得做恶梦了吧,柳妈也是的,小姐那么小,怎么能听这些呢…”秋歌把烛台边移开,边小声嘀咕道。
沈宁听着秋歌的絮絮叨叨,看着她梳着双丫髻的稚嫩脸庞,试图看出十三年后坤宁宫那个威严肃穆的秋歌姑姑的影子。其实秋歌,只比她大两岁,最后只活了二十七岁而已,那一夜坤宁宫之乱,她和春诗、夏词、冬赋一起,以“惑后巫蛊”之名,惨死在内侍的乱棒下,只留给沈宁一团团的血肉模糊。
而此时秋歌,也不过十四岁,正是最鲜嫩新活的年纪,为了柳妈一个小故事而能念上大半夜。
柳妈,沈宁的奶娘,虽有抚育之功,却从不挟势凌人,反而很喜欢对丫鬟们说说传奇故事,人最是平和不过,也很得小丫鬟们喜欢。是前一日,柳妈在说那孙恪和袁氏,说到袁氏掷笔于地,抚子别夫,化作一只老猿归山去,众丫鬟一阵尖叫。
沈宁也不例外,她刚好听了个正着,秋歌所说的吓人,正是这一则。
不如逐伴归山去,长笑一声烟雾深。这样的情景,是多少年没有过了?当她在长春冷宫吃冷饭馊菜时,回想起这一幕,只觉得有淡淡的笑意,这是她凄苦生活里难得的慰藉!
这样的惬意,当年竟以为是害怕,真是年少,呵呵。
秋歌,这一世我必护你们周全,死于非命的,绝不会再是你们。
沈宁在内心暗道,只有沈氏周全,才能护佑她们,我所要做的,是要护沈氏周全,改变沈氏一族最后的命运。
“小姐,再睡一小会吧,今儿的宴会,据说还会有皇亲参加呢,小姐可得养好精神。”秋歌上前帮沈宁捏了捏被角,极力想要让沈宁再去睡一会。
宴会?对了,沈家为了庆祝沈则敬回京升迁,也是为了正式宣告沈则敬一房进入京兆政治圈子,特地在景泰大街沈氏大宅举办一场宴会,邀请沈氏姻亲故旧,同朝官员,宴会的日子,正是明天。
秋歌的据说,是还没有定论,但因沈华善三品工部尚书之位,又颇得上意,正是拉拢露脸的好时机,因而有传诸皇子也有意参加这场宴会。
这场宴会,对沈家来说,意义非常。一为圣眷,二为宣告,实在是不得不隆重。
可是对沈宁来说,这场宴会更像一个不幸的楔子。后来她在长春冷宫日日回想,更觉得这场宴会,被有心人拿来做了筏子,自己最亲厚的二哥沈余宏不过是被设在陷阱旁的肉,一步一步,为的是引诱沈家落局。
不然,一向求稳的沈家,怎么可能会卷进夺嫡之争,最后还会定下扶持他而谋求百年安稳的全族策略?
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别的皇子都没有出现,在场的,只有他一个皇子,所以,提那件事情就理所当然了,只有他获得了最大的利,而沈家人无知无觉。
明天,一定要阻止那件事的发生,可是,要怎样,才能阻止?既然别人都已经提前布局,她怎样,才能把这个局破掉?
一室光亮中,沈宁在苦苦思索,根本无法入睡,把一旁的秋歌急得直上火。
“小姐,寅时了,天都快亮了…”秋歌在旁边踱来踱去。
“秋歌,咦,秋歌,你是不是有个堂兄在后门当守卫?”沈宁忽然脑中一亮,急急问道。
“呃,是啊,那个不长进的,才会守在后门…”秋歌不明所以,讷讷回应。
“不,不是这样的,秋歌,你来,明天你去找他,这样…这样…”
沈宁的眼眸异常黑亮,灼灼似逼人,似是云后隐忍至久的闪电,终于将漆黑夜空撕出一道明亮。

第二章 破局之策

虽有沉沉心思,沈宁却还是在天快亮时稍稍眯了一下眼,醒来也不觉得累,只觉得三月的寒意让让人有种异常的清爽。
“姑娘,这么早醒来了?今天不用向太太请安,可以再多睡一会的。”柳妈从门外进来,看见沈宁端坐在梳妆台前,显然已经起来好一会,不由得多说了一句。
因为今晚设宴,沈家太太,沈宁的母亲沈俞氏实在分身乏术,时间紧凑得很,于是免了众人的请安,好安心把筹备的事情再细心过一遍。
“昨晚睡得不错呢,不用多睡了。等会去有待居看看二哥。嬷嬷今天帮我梳头好不好?让秋歌下去歇着去。”沈宁撒娇了一句,用目光示意秋歌离去,秋歌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敛目轻轻退出去。
顺着沈宁的意思,柳妈给沈宁梳了个简单的飞仙髻,只插了一朵玲珑玉点缀的珠花,别的首饰也不戴,衬着她身上湖水绿的襦裙,蝉翼色的透明帔帛,符合她一贯简约的装扮,虽然脸庞尚未长开,却别有一番雅致的风味。
沈宁只带了丫鬟冬赋,就出了青竹居。青竹居,是沈宁住的院子,取这个名字,无它,是因为这里栽了一院的青青翠竹。她让柳妈留在偏间歇息,这些年,随着沈宁渐渐大了,柳妈已不大爱陪着她到处走,她更喜欢呆在院子里和小丫鬟绣绣花讲讲故事。
冬赋虽然也是十二岁,却比秋歌略小一点,在春夏秋冬四个一等丫鬟中年纪是最小的,因而性情最活泼,沈宁总是能从她吱吱喳喳的话语中听到很多很用的信息。
比如,她现下说的:“姑娘,二少爷昨儿又偷溜出去了呢,听说还看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过还是被老爷罚了。”沈宁边听边想,她的二哥沈余宏虽然聪敏异常,性子却最为跳脱好动,每每都外出给她带好吃好玩的小东西,因为沈宁和他的感情也最为深厚。
所以当她看见沈余宏歪着身子捂着膝盖状似委曲的看着她时,她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小没良心的,又来找吃的啊?昨天有事耽搁,没买了啊~”沈余宏怕她不肯信,还特地加重道:“是真的!没骗你!”
沈宁知道是真的,这个情节前一世也发生过。昨天他偷溜外出,正想趁着机会去给妹妹买些小东西,却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一幕。在京兆这个地方,富家纨绔子弟就跟不值钱似的,去到哪里都能遇上那么一两个,这不,他又看见吏部楚侍郎家的幼子了,等等,他好像又在欺负人了?
见那楚纨绔凶形恶行的,把一对母女摆摊的白菜撒了一地,还想动手去抓那个姑娘,周围摆摊的人离得远远的,敢怒不敢言。沈余宏正想上前,那对母女旁边就出现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端的是风度翩翩,却又是一脸正气,斥走了楚家子,还给了银两那对母女。
“原来,五皇子也是挺好人的嘛。”沈余宏将事情对妹妹说完,末了还加了这么一句。
听到五皇子这三个字,沈宁觉得心里涌现一股克制不住的怒意,五皇子,五皇子上官长治。前一世,正是因为沈余宏看到了这样一幕,所以当上官长治在宴会上请他入幕五皇子府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后更频频带着沈宁去见他,渐渐地,沈家和无皇子府就联系得越来越紧密。
我一定要斩了这联系,沈宁暗暗道,怒火渐渐平息,看来他对我的影响还是这样的深刻啊,我还是如此无能为力,沈宁自嘲地笑了一下。
“真是巧呢,二哥你难得偷溜出去一次,就看见这样的事情,宁儿也好想出去啊。”沈宁天真地道,接着又疑惑地问:“五皇子也会去这样的地方啊?不是刚听说他才开府嘛,应该很忙才对,那菜市场一定很好玩。”说罢一脸向往的样子。
是啊,五皇子应该很忙才对,怎么会有空跑去菜市场这样的地方呢。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沈余宏的思绪顿了顿,随即又和沈宁打趣起来。沈宁见此,也不再多说话,她知道沈余宏是很聪明的,既然有了注意,仔细一想,便会发觉这件事情的不合情理的地方来。
堂堂一个五皇子,居然纡尊降贵去菜市场帮助一对母女?沈宁内心冷哼一声,也就是他能做得出来了,只要能达到目的,不管什么方法计谋都是可用的,而且还能让人觉得他温顺良善,沈宁虽然恨不得他死去,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的过人之处。
看来这设计好的一幕,就是针对沈余宏不假了。大哥是嫡子嫡孙,不可能进皇子府任职,二哥是父亲的嫡次子,和大哥沈余宪关系一向很好,和我也亲近,他这是想把父亲一房都网了啊,沈宁一下子就能猜出他的意图,这也多亏了前世那么多年的相处,她对他,知之甚深呢。
到了午后,秋歌去了一趟后门,没多久就回来了。对沈宁说:“姑娘,东西拿回来了。”然后说除了堂哥,谁都不知道。
沈宁看着手里那小小的药包,是不是要这么做呢,可是不这么做的话,那事情不是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在走,她很快就下定了注意,叫来屋外的夏词,说自己很想喝姜茶,让她煮多几碗,到时她给送到母亲和几个哥哥那去。夏词应了一声,欢快地去忙活了,她是负责沈宁小厨房的,手艺也好,所以一听到沈宁想喝姜茶,马上就去小厨房忙活去了。
姜茶很快就煮好了,沈宁吩咐春诗给母亲沈俞氏那里送了一碗,又让夏词和冬赋分别往三哥沈余宣、四哥沈余守都送了去,末了说道,剩下的这一碗,等会我给二哥送去,反正去宴会前也会经过他那里,方便得很呢。
听到此,秋歌瑟了瑟,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天色渐暗,沈家一片张灯结彩,门前陆续有马车前来,车辙辘辘,马鸣嘶嘶,却一点也不影响小厮恭敬而有序地把一个个官员姻亲往宴会大厅上迎。
男宾那边有沈华善、沈则敬、沈则远等人在招呼,一时觥筹交错不论,单就说女宾这一边,也是欢声笑语不止,沈俞氏来往席间,和一众夫人寒暄。
“沈夫人,恭喜啊,以后大家在京兆,那就可以时常聚一聚了,改天我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来啊。”这是工部侍郎袁恪真的夫人在笑说道,虽然她的年纪比沈俞氏还要大上一截,语气却是亲昵熟络得很,谁叫她的相公的顶头上司正是沈俞氏的公公呢,沈华善的夫人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沈家后院现在是沈俞氏这个长子嫡媳在做主。
“沈夫人真是好本事啊,年纪轻轻就把偌大的一个沈家管理得整整有条,改日真的要请教请教呢。我就自愧不如了。”这个声音有着笑意,略带阿谀,倒不让人反感,这是考功司员外郎顾梓程的夫人,她相公即将是沈则敬的下属。
一时间,不少夫人陆陆续续过来寒暄,沈则敬虽然只是五品官,可是架不住人家是考功司郎中啊,有考察之权呢,何况,明年又是五年一度的考课之年了,这时候不拉关系什么时候拉关系,自古至今,后院交情那是比同窗之谊还要管用的啊,这些夫人门儿清着呢。
沈俞氏一一笑说,又招呼礼部尚书魏晋度的夫人、户部尚书郑濮存的夫人不要客气,谢谢她们赏脸,又赞扬她们身边带着的孙女儿长得如此标志,一见便心喜等等,又拉过随在一旁的沈宁,对她们说道:“你看,我就这么一个心肝肉,长得啊,那是比你们的差远了。”
听到这话,两位夫人也不着痕迹地打量沈宁:江南软烟罗的襦裙,一色的半臂掩在裙腰外,隐约可见腰间悬着的碧绿佩环,疏着京兆时兴的分肖垂髻,上缀两个珠花小簪,略施粉黛,眼神熠熠,看着是清秀,却真是比自己的孙女差远了。
两位夫人嘴里说着客气话:哪里哪里,还没长开呢,过几年啊,那是门槛都要踩破了啊,面上却了几丝自矜的笑意,又觉得沈俞氏也是颇为实诚的人,言谈笑止之间,也多了几分轻松和亲近。
见此,沈俞氏略略眯了眯眼,嘴角一直带着笑意,又从女儿说开去,什么都是儿女债的,什么担心那是一刻都不曾停,又和几位祖籍江南夫人略说起江南的风貌,嘴里还念叨着:“乌干菜,白米饭,神仙闻了要下凡…我都很想念那个味道啊。”这下,来自江浙闽一带的官夫人更是对沈府多有好感,聚在一起又吧啦吧啦地说起江南风物来,笑声不断。
那边安氏也挺着个大肚子和一众年轻的媳妇在说话,也有新过门媳妇摸了摸她肚子,众人大笑不论。
沈宁跟在沈俞氏的身边,看到这些,暗暗咋舌,平时母亲不显山不露水,原来也是这么伶俐的一个人啊,父亲一路官升,母亲看来也功不可没啊。就在这个时候,男宾席那边一阵喧闹,仿佛还听见有人在说:五皇子…
俞妈妈附在沈俞氏耳边说了几下,沈俞氏知道了五皇子来了,表示知道了,五皇子,女眷也不必前往拜会,于是沈俞氏笑着说,别管他们,我们也热闹我们的…
宴会气氛也一直这么高涨,宾客给脸,主人家热情,此后话题都没有断过,这样的氛围大家都很享受,可以想见这一场宴会之后,沈俞氏就会收到不少赴宴的帖子了。

第三章 前因后情

沈宁自从听说五皇子出现后,便有些注意力涣散,不知道那边事情怎么样了,又担心沈余宏会不会拉得很严重等等,也就无心去感受宴会的气氛,好不容易等到众位夫人随着他们的相公一一告辞,又等沈俞氏示意大家可以回各自院子了,沈宁这才匆匆赶回青竹居。
“男宾那边有没有什么事发生?”她边示意春诗给她拆髻去妆,边问冬赋。冬赋的消息最灵通了,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做到的,反正前院很多事情,她这个丫鬟都能听说。
冬赋正准备去给沈宁倒热水洗脸呢,听到她问话,下意识回道:没什么事啊,就是二少爷说肚子痛,中途离席了就没再回来,听说这会正要找大夫看看呢…
听到这,沈宁便知道事情成了,中途离席,便没有再回去。五皇子是下半场才来到沈家的,这样一来,他看到沈余宏不在,估计也不会提出那件事,提出那件让沈余宏入五皇子府任职的事情。
看来,那碗姜汤,那包泻药,真是管用啊,沈宁不由微笑。
会不会下多了?应该不会吧?
话又说回来沈家男宾宴上,沈则敬将五皇子迎到主席上,众官员看到五皇子前来,也暗暗感叹沈家恩深眷重,又上前见过五皇子。
五皇子,上官长治一坐下,环视四周,发觉没有见到沈余宏在,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不在,这戏要怎么唱下去?那日费了不少心思,沈余宏怎么会不在?父皇让我来,是要做个样子的,贸然提出让他入幕自己的皇子府,会不会让父皇觉得我在市恩?他内心思考良多,一时拿不定主意。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都众人表现出恭谨有礼的样子,不会让人觉得疏远,又不过过于亲近大臣。
许多官员看着这位谦和温润的五皇子,也各有考虑和看法,宴会气氛顿时有些凝重,沈华善和沈则敬见到这样,使了使眼色,沈则儒沈则远等人又开始新一轮敬酒了。
好在五皇子没有坐多久就走了,他一走,气氛就轻松了不少,天家血脉,相处起来怎样都觉得有些不自在啊,不少官员心里这样想。
不管怎样,宴会气氛还是很热烈的。
不过这一切,沈余宏是不知道的,他正抱着他可怜的肚子,蹲在茅厕,大叹这闹肚子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么重要的宴会,他竟然没有呆到最后,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又在想,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也没吃什么啊,就宴会前喝了妹妹沈宁送来的一碗姜茶,说是暖胃,省得醉了。
会不会是姜茶有问题吧?可是,母亲、三弟、四弟喝了都没事啊,肯定不会是姜茶啊,难道我真的吃错了什么东西?
沈余宏在纳闷,且自哀自怨中。
离沈家宴会过去已经好几天了,这天阳光正好,和煦要把春寒都吹罢了,沈余宏觉得自己的精神终于完全恢复了,也不知那晚自己吃错了什么,跑了大半夜的茅厕,之后懒洋洋地躺了好几天,他觉得自己骨头都要生锈了。
所以当妹妹沈宁来找他,告诉他已经取得母亲同意,让沈余宏陪她去祥和大街逛逛时,他忙不迭的答应了。
有妹妹真是好啊,真是渴了有人递茶啊,我正想出去走走呢。沈余宏于是快速地换了件天青色的袍子,也没有戴冠,束了发就带着沈宁外出了,陪同的还有自己的小厮听风和沈宁的丫鬟秋歌,一行四人,轻衣简便,朝祥和大街出发。京兆有四十八街九十六巷,组成了京兆人称的东市西坊。祥和大街,是京兆四十八条街道其中的一条,位于京兆西边,原先不过是几个杂货买卖的场子,长泰初年,京兆府搬迁到此,这里便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家和商铺,与周围的二十四街四十六巷一起,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坊市,这就是京兆人所说的西坊,与东市是遥遥相对。如今,西坊已经是铺子林立,各地特色风物汇聚,又时有京戏杂耍可看,成了京兆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未出阁的少女尤其喜欢去。
沈宁带着秋歌,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这看看,那问问,看见好玩的就追前去看一看,不知不觉就偏离了祥和大街的方向。沈余宏宠溺地看着这个唯一的同胞妹妹,觉得她真是可怜,虽然衣食样样不缺,却是难得出门一次,因而更加专注耐心地给她介绍,也打定主意以后要多找机会带她出来。
“二哥,那是什么啊?怎么多人啊?”沈宁扯着沈余宏的袖子问道。
“哦,那是知味斋的豆干啊,可好吃了。”知味斋,那是在北道巷的呀,沈余宏这才反应过来,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这来了,那要赶紧回祥和大街才好啊,不然妹妹难得出来一趟,又要耽搁时间了。
他记得这里有一条小巷,穿了过去,也能抄近路去到祥和大街。于是招呼其他三人,跟着他走。沈宁笑着跟上,回头望了一下秋歌,见她点了点头,便放心地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