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秋 七堇年
第一章 楔子 复仇


就是那样一个凄凉的傍晚,午后的天空阴霾,狂风吹过,大雁匆匆过压抑的天空。
萧瑟的秋风托起灰色的叶浪,铺天盖地地怒吼着,秋叶翻,却只是狂乱的舞,没有方向。
萧感儿寂寞的坐在秋风中,任秋风卷起她的秀发,娇好的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冰冷的秋雨惨淡的落下,打湿感儿的衣裳。
十五年了,仿佛梦幻一般,感儿困顿的想着,身上雨冰寒湮的毒仿佛数以百计细韧的钢丝,在她的体内绞缠撕咬,感儿的记忆在分明的疼痛中一点一点复苏,脑海里掠过那十几年间一小片一小片的破碎记忆。
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秋天,不谙世事的小感儿由她哥哥未婚的娘从萧府救出,那一场血腥的戮杀,至今仍将感儿的心胸染的殷红。
一个漂亮澄澈如精灵般美丽的小女孩儿,受着全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的骄宠,那花瓣一样芳香柔软娇艳柔嫩的面庞,那如小鹿一样清灵纯澈迷人的黑亮眼眸,时常地带着笑意,粉红的嘴唇总是绽着好看的弧度,清脆的声音里满是甜蜜的微笑。萧府上下的老小全被这样一个小精灵迷住了,他们称赞她的美丽可爱,宠溺地爱她。可就在那样的一个下午,这一切都消失不见,远离了那个清澈的小精灵,留下的只有满府的血腥和恐怖的尸骸。
小感儿正酣睡在柜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氲红的面颊上若有若无的微笑轻盈地流淌,她不知道,在柜子的外面是一场多么凶残的杀戮,血也溅到了她这里,只不过她丝毫没有知觉,也不知道那天下午,她为什么睡的那么沉?为什么又睡在那个漆黑的大柜子中?为什么那么大的喧叫声和凄厉的哭喊声都没有把她从梦中惊醒,有时候她想如果当时死去,也许就不会经历那么多铭心刻骨的仇恨和十五年痛不欲生的复仇之路了------
那天下午黄昏的时候,小感儿终于醒了,周围是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感儿感觉到有什么似乎不对,可是却什么都不知道。她用手揉着惺忪的眼睛,悠然地推开柜门,轻盈地跳下去,好象踩到什么柔软的东西,她惊叫一声,慌忙地从那东西上逃下。
是小笛,她的大丫鬟。“小笛—”小感儿试探地叫着,地上的小笛只是睡着,脸色苍白地叫人害怕。
“小笛—”小感儿有些害怕:“地上好凉的,你快醒醒—会生病的—”小感儿摇了摇小笛的身体,可是小笛纹丝未动。小感儿有些生气了。“小笛今天怎么这样懒了?!小感儿喊了都不肯起来—”
小笛的脸色已经近乎惨白,身体渐渐僵硬,小感儿更加害怕起来,“小笛—”小感摇晃着,突然她觉得手上仿佛沾上了什么液体,粘稠地带着腥味儿。小感抬起双手,上面竟粘满猩红,浓稠的气味让小感情不自禁地发抖,她定了定身体,努力地克制着,四周仿佛是消逝了声音,一片冰寂。
“滴答—滴答—”,一声巨大的声响把小感从恐惧中惊醒,她抬眼看到自己酣睡的柜子上不知什么时候竟溅上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红,正兀自滴滴答答地滴着血珠,在秋日阴冷的阳光里闪着妖异的色彩。
小笛的身体渐渐冷去,一道夕阳斜斜地照在小感身上,为她披上一种迷幻的光芒,好像这只是一场梦幻,小感渐渐平静下来,壮着胆子向前走去。
“娘—爹—?你们在哪儿?娘?—娘—”,“哥—哥—姐姐—姐—你们快来啊—”小感跌跌撞撞地走出屋外。
院子里,尸体通通被吊了起来,一具具在萧瑟的秋风中舞蹈着,发出凄婉的呜呜声。
守门的满叔被吊在院子的中央,突出的眼珠惊恐地圆睁着,身体在风中飘荡,仿佛葳蕤的一株野草,疯狂地摇摆着,注视着,小感用手捂紧嘴,可血那幽灵般的味道从小感的由手到心,让小感厌恶地甩开自己的双手。
“娘—,你在哪儿?”小感流着眼泪,哭着,寻找着,一具一具地找,“三婶儿,见到我娘了吗?”小感扶着尸体的脚,伤心地问着那已经不会说话的尸体,“李妈—?见到我娘了吗?”小感象虔诚的信徒挨个地问着那些冰冷的尸体,她想知道他们,可他们却缄默不语。“你们都怎么了?你们都说话啊?你们都下来啊,小感儿害怕了,小感儿要娘,你们不是都疼感儿么?现在为什么却不理感儿了?你们跟小感儿说句话好吗?说话好么?”
“啊—”小感一声凄厉的掺叫,一具尸体扑倒在小感的身上,他满身的血污,可身形分明是一个不到弱冠的小孩子。“哥哥—”小感儿推开尸体,却发现一枚鱼形的玉佩,那不正是在哥哥十四岁生日的时候送的礼物么?“哥哥—你怎么了?”小感恐惧地睁大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的哥哥双眼被人剜掉了!脸上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大洞仰面躺在小感怀里,她俯身倒在她哥哥的尸体上。
冰冷的院落升起满月,月辉薄凉地洒在院中俯抱的两个人身上。小感已经被吓得昏了过去,她的脸上身上手上鞋子上都沾满了湿腻腻的血浆和血液,小感安静地趴着,她身下哥哥的躯体分明已经变得冷硬,血迹斑斑的袖口露出一只乌青的手来。
小感仿佛死了一般,她浑身沾满鲜血,面色灰白,仿佛一个僵硬的人偶,静静地倒伏在那里。
难道不是么?她今后的十五年不正像一只人偶,由着仇恨支配,凄凉、痛苦地活着么!哪怕是上官温筠那样美丽而温和的男人也不能将她冰冷的仇恨之心融化。
那仇,仿佛天下至毒的蛊,深深地潜伏在小感幼小的心灵里,时常发作另小感痛不欲生。那不是眼泪和鲜血可以清洗的,也决不是温暖和幸福可以抚平的。那仇恨就像最恶毒的咒一般植根在小感的骨髓里,即便她在洗髓水里洗过千遍万遍,也无法磨灭。

 

 


第一章 李晴芸

月光更加明畅地流淌,阴冷地将萧府染上一层森然的鬼气,那些尸体披着月光,越发地鲜活起来:吐出的红舌,森白的牙齿,凸出的眼珠,剥落的血肉,黑色的血浆,无论是大人的,还是小孩的尸体都像活了过来,迎着微风在寒冷的月色里翩然飘舞,仿佛一幅生动的百鬼夜行图。
一个瘦弱的身影走进这院落,一声惨呼—
晴芸回来的时候已是晚上。
夜色微凉,晴芸穿过她再熟稔不过的院子,朱红色的大门高耸,带着几分沧桑的忧伤,悠长的门庭,早就没有了温暖的气息,寂冷的把夹道的盆栽也冷落成了枯黄的颜色,院中的草木早早结霜,散乱的枝叶在庭中低底地打着旋儿,冰冷的石阶辗转过黑青色的苔藓,滑腻腻的散发出淡淡的腥味,海井边的海棠树上,孤零零地挂着几个果子,乌鸦栖息在海棠树的枝桠,在蒙胧的睡梦中偶尔发出“哇——哇——”刺耳的梦呓,眼泪顺着晴芸的眼角止不住的滚落,心被这场凄凉牵绊的隐隐作痛。
晴芸和她娘的命是萧府救下的,那么她的命就是萧府的,这一点她从没有怀疑过!所谓的灵魂牵绊,大抵也是如此吧!一个人来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心获得了宁静,那么她的灵魂的一角总是在这里滞留,归属于这里、沉湎于这里。李晴芸就是如此,所有的爱和恨都被她永远的落在了萧城!灵魂的角落升华、沉淀,无论去的多远,也总是留着牵绊。所谓的魂牵梦萦,夜半泪痕,所有的痴缠梦魅,源——就在这里了!
晴芸是真的庆幸她来到萧城,萧城的春夏秋冬,都有一份干净素练的风情,对于受惯了冷落的晴芸,是一份温暖美好的礼物,送这份礼物的,是天,是命,李晴芸欣然的接受了。
在这里,她拥有了所爱,受到了保护,懂得了冷暖,她心存感激,热烈的爱上了这份土地,这里的人和这里的短暂人生,她韶华的青春和梦幻在这里瑰丽的飘洒、流淌,美好的那样不真实。
有时候,晴芸回想起来,甚至觉得这里的一切有充满了迷人的梦幻和斑斓的迷彩,可是她喜欢这种梦幻般的感觉,缥缈般的颜色。
那是还在梦里沉溺的时候。
晴芸马上要与萧家的三少爷萧涤尘结婚—一个好男人,无可挑剔的好。要嫁给她所爱的人,所爱的完美。
这是她这一辈子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等待嫁给她的爱—最纯真、最透明,也是最美好的爱。
想想以前的苦难,已经如风一般消逝。
晴芸经历的太多,所有的困苦仿佛都是为她准备—从小在永巷为奴,伴着嘲讽和讥笑,那些面目可憎同样是获罪之身的人们竟不肯给小小的晴芸一丁点呵护,她们嫉妒、鄙视甚至仇恨她们。
那是一段多么黑暗的岁月,那样的日子里,每一天,每一夜,都是寂寞和寒冷相伴,周围的所有,只是黑蒙蒙、冰冷的阴影,寒冷日复一日,仿佛没有尽头的酷冬,冷的人周身都是伤痛,连心上都结上了厚厚的冰层。寂寞日复一日,像灰白空旷的墙壁,不得已的面对着,纵使心和灵魂有多少的千千情结和美丽幻想,也绘不上一丝美好的颜色。
晴芸的娘曾是官家的小姐,骄傲矜持,奉命嫁给皇子却备受冷漠,于是终于在几年后生下晴芸时被嫉妒成性的大夫人诬陷红杏出墙而被打入那暗无天日的永巷,随着娘家的衰落,晴芸和娘只能相依为命地在这黑暗的永巷中饱受欺凌地苟且偷生着。
那些冷冰冰的目光和刻薄的讥诮以及恶毒的鞭笞总是让年幼的晴芸在心底一遍一遍地仇恨,但是还没等到报复的那一天,一切都只是因为一场宫廷政变就那样草草地结束了。
于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惆怅,她们母女回到家乡。可是乡亲们那鄙视的目光和生硬的态度让晴芸母女不得不另谋生路,于是在辗转迁移中,晴芸渐渐长大,承担着一颗漂流和犹疑的心,她当然是善良的,只是里面包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就是在萧家灭门后她马上能拿起带血的刀子刺向敌人,不管敌人是强大还是软弱!
当晴芸母女俩终于安定下来的时候,一场瘟疫爆发连着饥荒,死伤无数,她和娘只能随着那些幸存的人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她见到过人吃人,见到过堆积如山的饿殍,她见过饥饿的母亲一边哭泣一边吞食自己死去的孩子,她也看到恶鬼般的人们刀戈相向,死去的尸体在眨眼间就被人生吞活剥吃了个干净。这样的岁月,她和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那样的丑恶,幼小的晴芸却不得不看着,经历着,痛苦着,仇恨着,伤心着。
直至到了萧城,她才真正地摆脱了那些苦难,她和娘进了萧府有了薪金,天堂一般的生活渐渐拉开序幕。
那些和她们一道的流浪者们在萧城很快消失,再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衣着整齐,彬彬有礼了,他们有了土地,有了事做,有了财产,脸上的愁容被煦暖的微笑代替,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那一群衣衫褴褛、暴躁血腥的流民消失殆尽,只剩下勤劳的百姓和安居乐业的乡民,这一切全都是萧府这只温和有力的大手一手操办,晴芸简直不敢相信,于是她从心底感到满足,得到了宁静,渐渐地忘记着她的仇恨她的痛苦,深深地爱上了拥有这般魔力的府院,这个正直的家族—萧家,以及这个家族中所有的老老少少,觉得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她经历的痛苦太多、也太久了,所以幸福一旦降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一个人,爱有多深,那么恨只怕比爱来得更加深刻些吧!
晴芸正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困顿、饥饿、阴暗的岁月给与她仇恨,幸福快乐抚平她的恨意,这样的爱恨交加,让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有着常人不及的浓烈感情—爱就爱的刻骨铭心,恨就恨到山移地灭。
在日后,正是她,把一颗强烈的仇恨种子深深地甚至有些蛮横地埋植到感儿的心底,那样深刻的仇恨之果在她的浇灌之下潜滋暗长,直到长到根深叶茂,盘枝错结,再也无法铲除毛为止。这一切带给小感,甚至于她都是她们短暂一生无法消除的蛊、的毒!

 

 

第二章 梦的破灭

待嫁的娘最是美丽,晴芸像所有要出嫁的娘般,欣喜的等着她的花轿,一日,两日------晴芸花一般的娇颜上满是甜蜜的微笑。
在这样一个温和的下午,晴芸绣着盖头上最后的一支花色,她年轻美丽的面庞上浮着一缕羞涩的晕红,想着还有一天就会有一辆红色的花轿抬着自己走向那萧府大院,和自己心爱的人厮守一辈子,那样幸福的生活着。“涤尘—”晴芸低低的的呢喃,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忽然间晴芸看见镜子中美人娇红的脸颊,忍不住为自己而羞窘懊恼起来,可是一想到涤尘,那些懊恼便云消雾散,马上被一种甜蜜代替。
“你能永远在我身边,一生一世么------”那样一个美丽的午后,他叫住她,拉起她的手,在海棠花盛放的树下轻轻的低喃,仿佛梦幻一般,晴芸绯红的眼眸低垂,“你—愿意么?------”萧涤尘沙哑磁性的声音在晴芸耳畔掀起波浪,带着他清爽的气息,晴芸简直不能说话,她的心跳个不停,他的拥抱让她几乎窒息,怀中的晴芸,唇角上是一朵明媚如花的微笑--------
晴芸就这样获得了自己的爱人,得到了自己的幸福,想着涤尘对她家事的宽博,对她的浓厚的爱意,晴芸的心头泛起一丝暖流。晴芸拿起锈好的喜帕,红艳艳的颜色在阳光下是那样的美丽,帕上的那束海棠花竞像要绽放一般,他会喜欢么?------晴芸羞涩的想着,绚美的微笑不知不觉又在晴芸的红唇上绽放。
“晴芸—晴芸—”秀红匆忙的闯入,“晴芸—”秀红红着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出什么事了?”晴芸收起喜帕,端起一杯茶水,微笑着望着气喘吁吁的秀红,“萧家—萧家出事了—”晴芸手一抖,杯盏差点打落,“萧家被满门抄斩了!”“啪—”一声,茶杯跌的粉碎。
“什么?—”晴芸惊呼,
“萧家一党,与废太子勾结谋反,物证俱全,由郁剑佩家派人满门抄斩了”秀红一口气说完。
“我不信—,我不信—”晴芸惊慌失措,美目上泛着令人心碎的泪珠。
“晴芸—”秀红不禁跟着哭起来,“晴芸是真的是真的,你赶快逃吧!萧老爷他们的头还挂在城门上呢!”
秀红哭着:“萧老爷他们多么好的人啊!可现在------”
“你快逃吧!和你娘逃得越远越好,晴芸,我的好姐妹,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秀红,带我去看看萧老爷萧夫人吧!”晴芸被秀红的抢白彻底折服了。她相信了,彻彻底底的相信了,幸福,离她,只有一天的日子了,咫尺之遥!竟然那样—,那样就轻易的消散了—
晴芸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呆愣的眼神中含着悲哀,含着辛酸,含着无奈,含着一段隐晦的恨意。郁剑佩家—一种茫然的感觉交织着恨意从晴芸的心底油然而生,把晴芸的整个魂儿都牵走了,没有了眼泪,没有了声音,没有了听觉,没有了视觉,没有了触感,仿佛一个巨大的纱布将晴芸的一切感觉缠绕,让她丧失了一切活动的能力。
就任由秀红拉着走着,她看不清道路,觉不到人群,甚至没有行走的感觉,整个世界在她的意识中是一片死寂。
毫无征兆地,十几颗毫无血色的人头突兀的出现在晴芸美丽木然的眼神中,那些熟悉的面庞,如今一片死灰,一颗颗钉在高高的城楼上,青灰死寂的眉眼,还依稀能看出往日的祥和。晴芸就那么站着,定着,木头一样,目光紧紧地锁着城楼,她一个一个的望着那些人头,老老爷,老夫人,大老爷------涤永,涤非------婉玲,婉君------忽然晴芸的目光一定,泪水夺眶而出,“涤尘—”晴芸低低地哭泣着,那是她爱的人啊!如今只剩下一副冰冷的表情了,晴芸的心说不出的痛,他的眉目依旧好看,只是没有了生命的寄托,让他看起来陌生了许多,晴芸走到城楼下疯了般地大喊道:“涤尘—你还爱我吗?我不等明天了,今天就嫁给你好吗?涤尘—你听好了,我李晴芸对天发誓,我爱你,生生世世!倘若哪天变心就叫我五雷轰顶,魂烟灭,永世不得超生!”涤尘的应声掉下来,晴芸轻轻接到手中,完全不顾周围那些诧异的眼神,轻吻着她爱人的头颅。
晴芸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涤尘的头颅仍然在她的怀中,可她确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温暖,她拼命的想,可是大脑好像失去了控制,失掉了理智,有人似乎在抢她怀抱的涤尘,她耳边是隶卒大声地斥骂和恐吓,可是她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于是那隶卒指着墙上的黄纸,晴芸在恍惚中目光缓缓地移过,
萧家一族,与废太子党羽相勾结,意欲谋反,今经尚书台佩大人查证,人赃俱全,斩于午门下,特此昭告天下!
“冤孽啊,萧大人那么好的人,就这样平白无故的被杀---------”
“就是啊,萧大人他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啊,现如今却-----”
这些窃窃私语穿进晴芸的耳朵,才让她渐渐从朦胧中苏醒。隶卒的暴喝,人们的的指指点点,怀中被打落的涤尘,让晴芸不能呼吸,她悲痛的俯下身子,轻轻地抚摸着涤尘占了灰尘的面颊-------
“听说萧家谋反啊,看看那个萧涤尘,长得光华滟滟,没想到却是个卖国贼,以前把他比作潘安,我呸!”
听到这里,晴芸再次体会到了落井下石的可恶和涤尘的死得悲哀。晴芸如鬼魅般的目光恨恨的瞪着那个人,令人不寒而栗,那人一惊,转身逃到后面去了。
“听说萧大人曾救佩荻生一命,没想到他却恩将仇报,给萧大人安上这样一个罪名,真不是个东西。”
底下的百姓纷纷这样传着,猜忌着,传到晴芸那里,也传到那些隶卒那里,他们何尝没有受过萧大人的恩惠,于是也议论起来,萧诚任的太守却有些坐不住了,他一手由佩大人提拔起来,此刻却由着萧城的百姓这样议论,于是他惴惴不安的发出他入萧城以来的第一道命令。
“抓走—抓走—把这些刁民统统关进大狱,竟敢诋毁佩大人,都活得不耐烦了吧?!”太守那些走狗们迫不及待的镇压着萧城的百姓,好像在宣告他们的时代来了,萧城的主人,从今天开始,要更换代了!
在人群的推搡中间,晴芸感觉又像回到的她颠沛流离的童年,那些哀伤和怨恨在她的心里渐渐复苏,她强忍着那些怨毒的仇恨,她要想办法,洗清萧家的怨情。
百姓们在这样强大的武力面前渐渐退缩,纷纷散去,晴芸依旧俯在那里,由着那些吏官们拉拽着:“快看啊!多美的小娘子啊!不如给大哥我带回去做妾吧!快把你怀里的那块烂肉扔掉吧!弄脏小娘子的衣服啦!哈哈哈哈哈------”吏官们肆无忌惮的狂笑着,伸手就要轻薄晴芸,晴芸只是死死的抱着涤尘已经僵硬的头颅,目光冷冷的回向那些吏官,那仇恨的目光像一块冷冰,冻结了吏官们无耻的嬉皮笑脸。
于是当中那个吏官生气起来:“他妈的臭女人,带走,带走,竟敢诽谤佩大人,对,就是她挑的头,快,快,来人,把她抓起来,回去大刑伺候,看她招是不招!”
“佩大人?!佩荻生!”一道光芒在晴芸脑海内一闪,告倒佩荻生,为萧家洗冤!晴芸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梦方醒:“放手,我要申冤,我要翻案!”晴芸目光炯炯,“佩荻生,我要告他,执法犯法,诬陷忠良,我要告倒他!”
晴芸再次抱起涤尘的头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开隶卒,一般地跑出城楼,我要为你申冤,涤尘,你听到了没有?我要为你洗掉这些诽谤和侮辱,你不是罪臣,你永远是我最爱最高洁的君子,我不准任何人诋毁你的声誉,你的---------
不管秀红在她身后多么大声地喊叫,晴芸跑着、跑着,一头倒在地上。

 


第三章 仇恨的种子

诺大的萧府,在短短的几天里破落,斑驳,连野草也恣意横生,破败的朱门,残落得高墙,园中的值钱的东西早就让官府搜罗一空,只剩下几具尸体吊在院中,经历着萧瑟的秋雨和秋风的荒凉,这荒芜的院落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和凄冷的味道,久久不散,凝聚着冤屈和悲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晴芸在噩梦中惊醒,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是那么的荒凉与绝望,她思索着,冷汗从她的额上,在月光中晶莹闪亮,她的眼睛茫然地放大,那个梦为什么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悲痛,于是她摇摇头,镇静地坐起来。
她挣起身来,好像推动了什么东西,那圆圆的东西在晴芸的怀里滚落,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将晴芸吓了一大跳,借着微明的月光,晴芸看见涤尘的头颅在月光下宁静地朝着她,像在她梦中温和低语的样子,俊朗的面容,挺直的鼻梁,闭阖的双眼依旧带着他的印记,晴芸痴痴地看着,忽然眼泪打落手背,那些都是真的!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晴芸如梦游般的下床,轻轻地抱起涤尘的头颅,细心的抚过他的面颊,红润的嘴角竟泛起一丝笑意,月光在她美丽的脸上流淌,勾出她面额较好的轮廓,衬着她玩味的笑意,显出一种勾魂摄魄的妖异之美,只是那种美丽,揉进了怨毒和无尽的悲冷,令人不寒而栗!
月光下,一个瘦弱的身影在夜虂里走进萧府。望着院内芜杂的野草和倾圮的高墙,晴芸惨然一笑,门上的封条在风中发抖着,门也吱呀的呜咽着,呼呼的风声和着一些古怪的调子,在萧府里盘旋着,低声吟唱着,像一首凄然的挽歌,为着院子里曾经活过的生灵们,为着这样一座诺大的院宅悲鸣!
树叶在秋风中簌簌的飘落,映着纯白的月光,像满天舞得旌纸和冥钱,仿佛惨淡的祭奠着萧府的落败,院中的尸体在秋风中有些干枯,散发着令人沮丧的味道,在这样的尸臭中间,晴芸寂静的走着,听着花落得声音,空廖地悲哀着,萧府好像一个巨大的黑影,渐渐把晴芸吞没。
中庭,萧府剩下的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了,却空空的没有一点声音,血腥的味道在晴好的月色中弥漫着,消沉着,婢女,看门人,小公子,小小姐都在这里了,那些年幼的孩子也有错么?晴芸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庞在风中腐烂着,凋落着,心中泛起一阵阵的疼痛--------
晴芸一具一具的解下那些被吊在空中不能安息的灵魂,晴芸的心头没有一丝的厌恶和惧怕,她只是冷冷的哀伤着,像寂寞在海底的一粒珍珠,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沉浸在漆黑的海底,永远无人知晓。
“我可爱的小感儿,我最疼的孩子,他们为什么那么地狠心,连你也不放过”晴芸把小感儿和她的哥哥分开,单独把感儿抱在怀里,感儿的面容仍然完好,仍然那样招人喜爱,只是那样的苍白,没有一点活着的气息,晴芸爱怜地轻拍着感儿,仿佛感儿小时候。
“小感儿—乖乖睡吧,姐姐给你唱歌谣,唱你最喜欢的小老鼠。”晴芸低低的歌声如飘带般沙哑的缠绕着整座大院,寂静中格外的阴冷凄凉,怀抱中小感儿的身体冰冷,于是晴芸紧紧地抱住小感,温暖她冰凉的身体,“小感儿,冷了么?有姐姐呢,姐姐把你捂暖,好吗?”晴芸的脸贴着小感的面颊,眼泪润湿了感儿的紧闭的眼睑,晴芸抬起脸,温柔的吻着小感干裂的唇角,忽然间,小感儿的睫毛好像眨动了一下,晴芸一诧,只见小感儿仿佛蝴蝶从茧中复苏,眼睑渐渐的挣开,明亮的大眼睛在月光下闪着迷人的光彩,晴芸颤抖着,感觉着这样一个美好的生命在她怀中的复苏,碳烫的眼泪从晴芸的眼角溢出,滴滴滋润着小感干涸的嘴唇。“娘—”小感沙哑了声音,含混不清的轻梦呓着。“娘—我好渴—”
“水!”晴芸激动地抱着感儿,在月色中焦急得寻找着,张望着—晴明的月影里,一片巨大的焦叶上积攒着一汪清透的雨水,晴芸小心翼翼的端起那清澈的生命之水,温柔的喂给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