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最好的宠爱
作者:且安


第一章

1
车到慈善晚宴现场时,时间尚早le便带着池安安到处寒暄。
出国六年,重新回到祖国的怀抱,那些乡音让她既激动却又有些不习惯。
当晚的慈善拍卖声势浩大,邀请了不少名流明星。对于刚在s市成立艺术工作室不久的nicole和池安安来说,当然是个很不错的社交场合。不过池安安对社交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热情,全权交由nicole做主。
le身材高大匀称,虽然黑发浓眉,却有一双水蓝的瞳仁,标准的中西合璧,从长相到个性都像块磁场,能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同样学画出身,但却走了艺术经纪方向,认识池安安之前,他已经和朋友经营着一家画廊。卖画买画他是个中好手,要不然以池安安的资历,又如何能作为捐赠人跻身如此大型的慈善拍卖。
池安安今日出席,虽是公关需要,但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慈善晚会开始后一个多小时,池安安隔桌空位的主人才带着女伴姗姗来迟。
男人还没坐定,台上主持人说的话就引起了他的注意:”接下来一件拍品,是由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毕业的青年画家,池安安小姐捐赠的油画作品,岩石。”
打开手边的拍品册,男人薄唇抿起,眉头微蹙,他叫来侍应:”帮我打听一下,这位叫池安安的画家今天是否在现场。”
由于在池安安回国前le就开始在高端杂志上给池安安增加曝光率,再加上主拍人口才一流,这幅画并未遭受冷遇,但价格却也始终没太大起色le正担心拍卖价要卡在七万的关口,前排桌上却突然传来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线,把价格一下抬到了高点。
池安安心下一惊,立即寻声望去,正对上隔桌陆岩的视线,聚光灯打在男人举着号牌的手上,一并照亮了他的面容。他的薄唇一如既往地抿着,眉头紧拧,一副不赞同的神情。池安安弯了唇角,错开视线,偏头对nicole笑道:”我没说错吧,拍卖价你不用担心。”
那一副名叫岩石的油画,自然拍得了一个好价钱。池安安和nicole干杯,便独自出会场到外头的观景台透气。
八月一过,s市便已开始转凉。池安安在露台上没一会儿,就抱着手臂有点儿哆嗦了,这天气,她穿个大露背容易么。
正腹诽着,一件厚实的西装就盖在她身上。池安安侧头,就见陆岩在她身边站定。男人高鼻深目,走到哪里都很养眼。他此刻垂眉打量她,和从前一样,绷着张脸。池安安于是咧开笑,扬起眉毛:“好久不见,小叔。”
这称呼不出意外,让男人的眉头锁起。
也是,即便按陆叔和池老爷子的交情,池安安该喊这声叔叔。可从前她是怎么也不肯叫的,只陆岩陆岩这么喊,毫无忌讳。
“我今天这一身,怎么样?”见他不说话,池安安便加了一句。
怎么样?烟熏、红唇、眼线斜挑,v字露背礼服一直延伸到腰眼的位置,都放肆到这个份上了,她还挺得意。
“把你脸上那些鬼画符给我洗了。”陆岩撇下话来,转身要走。
池安安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袖口,试探性地问:“生气了?”
陆岩不回答,视线落在池安安扒着他袖口的手上,池安安只得一根根松开手指头。他长腿迈开,池安安忙不迭裹紧西装跟在他后头。
“nicola说工作室出了点问题,所以才提前回国,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池安安还没解释完,陆岩已经停下脚步,害她差点儿就一股脑撞上去。
她收住步子,只听得凉丝丝的声音一字字落在头顶:“洗干净了,再和我说话。”
池安安立马垂下头,可脸上却是窃笑。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动听的女声:“陆岩。”
池安安刚抬起头,就见体态婀娜的不知名女子款款而来,很是顺手地勾住了陆岩:“你还有事么?我等会儿有下一摊,没事儿我们提前走?”
该不知名女子不知有意无意,全然把一旁的池安安当作空气。池安安这回的笑是摆在脸上了,她看向陆岩:“果然有日子没见,换新面孔了?我还以为会是陈瑄姐。”
池安安刻意强调陈瑄的名字,陆岩不由拧起了眉,一旁的女子侧目看向池安安,略有不满地开口:“这位小姐,你是…”
“我不是。您要走自便,不过别忘了付晚宴的拍款,小叔。”池安安狠狠念出最后两个字,便扭头要走。
“你这个样子打算去哪?”
陆岩的声音压得很沉,可池安安却丝毫没放在心上似的,扯下身上陆岩的西装拽在手里头,背对着他潇洒地挥挥手,一句“不劳您费心”,就头也不回迈着步子离开。
挽着陆岩的梁桐明显感觉到身边骤然低下来的气压,她试探性地开口:“陆岩,我们…”
“梁小姐,抱歉,请你先回。”陆岩语气礼貌,却是不由分说。梁桐臂弯一空,就见他大步往池安安的方向去。
池安安吃了好几年高蛋白质洋食物,比出国前也算是长了点个子,又踩着高跟鞋,大步流星地就往前走,可还没走到宴会厅门口就被陆岩扣住了手腕。她看向他的瞬间,他已经将她拉到自己身侧,拖着往外头走。
“陆岩,你干什么!”池安安瞪他,妄图挣开,可陆岩扣得死死的,她终究徒劳。
池安安又嚷嚷了几声,男人却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把她塞进车内。
车门被大力关上,隔绝了外头的世界,陆岩遣走司机,自己坐在驾驶座上,车钥匙一旋,终于发话:“不吵了?”
池安安垂眉,撅着嘴不说话。
“把安全带系上。”
池安安坐在那儿无动于衷,显然是无声抗议。陆岩于是侧过身来,池安安感觉他的靠近,不自主绷紧了身体,男人却只是拉过了安全带,低头给她扣上。她小心翼翼地侧目,注意到他长而直的睫毛,一扇一扇地,把她的呼吸都扇得乱七八糟。
和他,还真是久违了。
直到陆岩踩下油门,车大马力加速,池安安才放松下来。她瞥过脑袋看着窗外,她出去那么些年,从十八岁长到了二十四,陆岩也三十好几的年纪了,可他这脾气啊,还真是一点没变。他永远不在嘴上置气,但要是你惹他不高兴,他也绝不会放你开心。
陆岩不常生池安安的气,但他真生气的时候,池安安总是很害怕的,不是怕他责骂她,而是怕他不理她。她初中的时候,央他很久,才让他同意带她去游乐园。结果她指使他去买雪糕,自己则跑到别处去了。陆岩找了她很久,却见她坐在旋转木马上撒欢。
雪糕后来自然是没有吃上,她前脚下旋转木马,后脚就被陆岩拎出了游乐园。送她回家的一路上,他冷着张脸一句话不说。她从解释到道歉再到求饶,他就是抿着嘴不吐半个字。非到了她哭得稀里哗啦话都说不明白了,他才松口,说了句:“池安安,你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她啊,最不想让他省心。她怕他省了心,渐渐,也就忘了她。
爱情能让一个人多卑微?她想,即便卑微到尘埃里,那都是甘之如饴的。
池安安手指无意识地在车窗上打圈,霓虹的灯光仿佛就在她指尖尖上。
她十八岁那年,是他亲手把她送出国,之后发生的事太多,她的心境怎么又能和从前一样呢?
她那几年里有过的流离失所,嗜酒成性,都是他不知道的。
如今她能这么好端端地站到他面前而不是横尸在巴黎街头,已经很不容易了。
沉默间,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陆岩的公寓还是原来的地址,在顶层。
“下车。”
陆岩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池安安抬眼,见男人板着一张脸站在车门边,可衬衫最顶上的纽扣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扯开,领带也松着。她清楚知道自己惹他不开心了。
可池安安依旧犟着脾气不动,陆岩也不催,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最后池安安没了意思,终究迈腿下车,跟着陆岩进了电梯。
陆岩的公寓还是老样子,装修简洁现代,整理地干干净净。还真是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好的不好的都有。
进屋,池安安不等陆岩开口,就找到屋里电话,撩起来就拨了一串号码,那头很快就接起。
“nicole,是我,chi。刚遇见个朋友就先出来了,手包没拿。我现在在**路君御苑9号楼,你宴会结束后,能过来接我么?”她并没用法语,而是说的中文。她没说多久便挂了电话。
“小叔,你还有四十五分钟。”池安安扭头,微笑地开口,眼神近乎挑衅。


第二章

2
她含笑,眉宇间的妆和神情都让他陌生。
陆岩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如这两年和她通话时一样,越来越感觉陌生。
或许,真的是因为江哲?
“不说话?哦,忘了,我还化着鬼画符,你不和我说话的。”池安安摊手:“那借你这儿洗个澡。”
池安安留给陆岩一个大露背,熟门熟路就往浴室走去。
陆岩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她还真是,长本事了。
池安安扯下身上的礼服,将长发放了下来。黑发过胸,发梢微微卷起。她头发原要长得多,只是三年前那一剪,现在能有这个长度已经不错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先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如今削瘦许多,下巴尖尖的,正红的唇色,更添了妖气,池安安想起陆岩的臭脸,低低地笑。
放了水,打开柜子,里头清一色男人的东西,卸妆油自然没有,于是她只能拿洁面乳凑合着用,来回洗了几遍才干净。
冲澡的时候,池安安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住在这间公寓里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是高二的暑假,素描老师带着包括她和好友宋暖在内的几个学生去武夷山写生。写生当天跑了很多地方,大家都很累,宋暖人突然不舒服,池安安扶着她。山上一阵风一阵雨,地上湿,宋暖脚下一软,两人都滑了一跤。宋暖倒没事,池安安却扭了脚。
老师把她送到医院,要池安安联系家长。她怕父母晓得了再不让她出门,就打给陆岩求救。陆岩当晚就赶来了,进门的时候,池安安弯着背低着头,缩在角落的沙发上,可怜巴巴的不敢吭声。她记得他当时对她说,池安安,你可真行。
但他还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两人连夜赶回s市,他把她带回了这间公寓。
车到公寓已经过了午夜。助理在机场接了两人,帮忙提了东西回公寓后,便离开了。于是,偌大的公寓就只剩陆岩和她两个人。
池安安在此之前前来过他公寓几次,但这么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状况,是头一回。虽然那时候的池安安在陆岩眼里还真算不得是个女人。可当时她还是莫名地有些局促,打坐下来后就抄起沙发上的靠枕包在怀里,出奇地安静,也不吱声。
她记得那天陆岩给她倒了杯冷水,递到她面前,她还未抬手接过,肚子就先咕噜噜地出声。于是陆岩就往开放式厨房走,叫她先去洗澡换身衣服,再来吃饭。
她还讶异他什么时候会的煮饭,却又因了“洗澡”两字犯了难。她虽然不是外伤,但碰了水必定又要重新包扎了,垂眉正在想“洗澡”这件技术活该怎么解决,头顶却传来低沉的声音:“腿伸直了。”
她下意识照做,陆岩半跪在她脚边,用保鲜膜裹在她的纱布外头,再撕了玻璃胶将上下两端粘牢。他的力度刚好,手指碰到她的皮肤,有些痒痒的,又暖暖的。她那刻紧紧盯着他的手,那双温暖的,让她无比安心的手。
他这么好,她怎么舍弃得了。除了喜欢他,更喜欢他,那时的池安安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那晚后来陆岩煮了汤面,池安安吃得餍足。吃完还支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看他,只因他秀色可餐。
陆岩大概也是习惯了她这样的目光,依旧不急不缓,专心吃饭,等完了,才抬手取了餐巾,掖了嘴,抬眼问她:“看够了?”
她当时嘻嘻地笑,回问:“陆岩,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要怎么报答你呀?”
“你省省吧。”他说完,便起身收拾碗筷。她立刻从椅子上下来,过去拉住陆岩,他已经启动了洗碗机。
她牵着他回到餐桌边,又拽着他的袖子让他坐下。陆岩倒顺遂,依了她坐下,抬眉瞅着她却似乎是看好戏的样子,她跳到他后头,抬手给他捶起肩来。他身体微动,似是要转头,她立刻按住他,叫他别动。
她一会儿捶一会儿揉一会儿捏的,陆岩倒真不动了。她卖力捶捶敲敲了十多分钟,手臂酸了才作罢。
她从背后环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问他:“舒服吧。”
他顿了顿,却将她环着自己的手拨开,嗓音沉沉:“该睡了,客房给你理好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怀抱便已经空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那个背影让此刻的池安安,都有些闷闷的。她呐,总是猜不透他。
从浴室出来的池安安穿着陆岩的长袖上衣,宽大的衣服一直垂到她大腿根,底下一双修长的腿,她的头发吹得半干,垂在肩侧,比起以前,人似乎是真的削瘦了,衣服在她身上显得空落落的。卸了妆,她面容的秀丽才展现出来。
陆岩依旧穿着西装,端坐在沙发上,不怒自威。只是池安安不很在意,到厨房倒了杯凉水才慢悠悠走回来,一双长腿就这么在男人眼前晃来晃去。
等池安安终于就着一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来,陆岩才开口:“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天前。”
“工作室?”
“挺好。”
池安安简短至极的回答不由让男人眯起眼睛,他抬手拿走池安安放在手里把玩的水杯,摆到桌上时发不出了不小的声响。
“开工作室、回国,这些事,你觉得没有告诉我的必要么?”
池安安没回答,反而手肘顶着沙发背,侧身支着脑袋看向他,语气很是随意:“你今天怎么没带陈瑄去?还是,换女朋友了?”
“池安安。”陆岩声音里的冷意明显,池安安习惯性地瑟缩了一下。
气氛陷入僵持,电话铃声恰好响起,池安安立刻起身去接,果然是nicole,说他已经到楼下了。
“nicole到了,我就先走了。画廊和工作室的地址我改天发给你,陆宅我也会尽快去拜访。”池安安甩下一溜儿话,撒腿就走。
陆岩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着她的背影,说:“池安安,是惹我生气很有意思,还是,你在生我的气?”
她的脚步顿住,偏过头,笑容灿烂:“哪会啊,小叔?都是陈年旧事了。何况,你交什么女朋友,过什么生活,要结婚要成家,都是你的权利你的事,我明白。你看,我都成年挺久了,能处理好。你忙,我一直打扰多不好。”
他忙,不想打扰了?陆岩觉得这借口简直可笑至极。
陆岩的冷笑声听在池安安耳朵里很不是滋味,她收起笑容,背对着他,说了最后一句:
“陆岩,是你不要的我。”
坐进nicola车里,池安安就听他难得吹了记口哨:“chi,楼上是你的什么朋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光着的一双长腿,顺手就扯了nicole放在后座的西装来盖住:“你想多了。”
“你这个行为中国话叫什么来着?”nicole思索了一会儿,用中文说道:“想起来了,欲盖弥彰!”
“早知道你中文水平进步了会调侃我,就不该教你,白眼狼。”甩了nicole一个白眼。
“送你回酒店?”
“妆也卸了,穿成这样,还能去哪?”池安安从后座拿了自己的宴会包,翻手机瞅了眼时间,十点多,不算太晚。
“虽然我想说你酒店里那个酒吧还不错,但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带这么诱惑人的么?”
“我这不是怕被你‘监护人’扒皮嘛。对了,你回来也没告诉他吧?”
池安安眨了眨眼,绕过了提问:“nicole,放轻松,我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打算。”
le也识趣地不再问:“行,换个话题。你之后什么打算,不能常住酒店啊。”
车此时缓缓驶出小区,池安安扫了一眼“君御苑”三个铜雕大字,回答:“我看,这个小区不错,适宜人类居住。”


第三章

3
那晚池安安没去酒吧,但自己一个人在酒店房间喝了几杯。她其实并不嗜酒,对于酒精纯粹属于心理依赖。经过这几年的恢复,她已经能控制自如。只是偶尔还是会在晚间喝上两杯,帮助睡眠。
醒来自然日上三竿,收拾了一下池安安就去见理财师。她开工作室已经投了不小的一笔钱,而且这还会是长期投入的过程,自然不能马虎。
况且,要是她回来的消息传到自己亲伯母贾甄的耳朵里,估计又能出点新花样了。
池安安极其不喜欢贾甄,这个女人太会落井下石,池安安差点就毁在她手里。可从某方面而言,她也要谢谢贾甄。多亏了贾甄的贡献,池安安手头里的股份在这几年里升值迅速,分红也年年在涨。加之理财师的帮助,池安安手里还是有不少余钱可供调动的。
结束了与理财师会面,池安安吃了顿简餐就去了工作室。工作室在一年前选址装修,地点毗邻地铁,又是著名文化创意区,地方大,租金也相当高。教学区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对外开放,招收学生,而画廊的装修为了达到高级画展的要求,耗时耗力,近期才彻底完工。为了提高画廊的知名度le大费周章终于请来现在欧洲正当红的gloria到画廊办展,池安安提前回国也正是为了这个展览,gloria是出了名的挑剔。可有什么办法呢,正常人都难免有些怪癖,何况是不疯魔不成活的艺术家。
在画廊确认了进度后,池安安整个下午都在教学区的画室画画。画室有一些在晚上或双休日供上课使用,另一些对外出租,池安安还没签公寓的租约,打算最近就在画室练手。
一拿起画笔,对时间也就没了概念,等再抬头,天都已经黑了。而池安安只不过临摹了几张静物。
近来的好几周的时间她都没能够画出一幅拿得出手的作品,于是只能练基本功。或许有种感情叫近乡情更怯,那些物是人非的担忧以及将来种种不确定的东西无形之中搅乱她的心境。她虽长大了,可真没强大到波澜不惊的水平。
看着画纸的光影,不禁出神,片刻后,回过神来的她扯下画纸,重换一张,开始起稿。人物的轮廓在她指间一点一滴地清晰,每一条线,每一个角度都是被她烂熟于心的。这个人,她画了无数多遍,细部都是不差分毫。
她在法国的素描老师看过她的画,曾经微笑着问她,画上是你的爱人吗?
她笑,说,这幅画叫“光”。
池安安画得很快,也很专心,她第一次画这幅人物素描是十七岁那年,她在他公寓里翻到他的相册。陆岩不太爱笑,更不爱拍照,也只有聚会或是什么重要场合要拍合照的时候,他才会站在镜头里。所以那本陆岩的私人相册让她如获至宝。
其中有一张照片,在后来的日子里成了池安安又疼痛又美好的记忆。照片里,陆岩穿着白色衬衫,冲着镜头的方向笑得开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乌黑的眸子微微弯起,那视线仿佛能穿透照片,直直把人给擭住。池安安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简直一见倾心,当即就打了鸡血般拿起画笔画纸就临摹起来。
那时候她的功力还不到家,轮廓虽清晰却画不出那种让她心跳加速的神韵。画完了怎么改都不对,就泄气地伏在桌子上,结果一趴下,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池安安现在反倒羡慕起那时候能吃能睡的,虽然当时她为自己的睡着感到极度后悔。因为等她醒过来已经被陆岩搬到了客房的床上,她跑去问男人要自己的画,却见他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翻报纸,悠悠丢来一句:“扔了,全沾的你口水。”
她当时为此生了陆岩很大的气,他人不是她的就算了,连张画他都要扔,简直太过分。
而此刻的池安安,放下画笔,看着纸上那灿然的笑容,却只轻声嗤笑,就算留得下画又怎么样?
这感情简直就是一种执念,根深蒂固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变态。
不过算了,她变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打车回到酒店,池安安早已饥肠辘辘,本打算回到房里叫客房服务,结果却在房间门口遇到位不速之客。
男人叼着烟靠在门边,身形高大,衬衫松了两颗扣子,单薄的唇看到池安安的那一刻轻轻勾起,而眼神里传达出的信息却很危险。
池安安刻意无视这尊大神,拿出门卡一刷,门应声而开。只可惜她的手还没触上门把,就被人拉近怀里,门一开一合,池安安再回神,后背正抵着门的内侧,而眼前,正是江哲如雕塑一样棱角分明的脸。
“池安安,你在这里做什么?”
池安安被江哲圈在势力范围内,光线都给遮住。
又是一个变态,池安安想。
“你都上门了,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池安安拍他的手臂:”松开,我快饿昏了,要叫客房服务。”
她正想弯腰避开他,却被他重新按了回去。肩膀撞向门板疼得池安安呲牙,他这暴脾气真简直了。
“你好了伤疤忘了疼了是不是?谁特么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指天发誓自己再不回来犯贱的?”
“你要把我摁死在这里就能消气你就摁着。”池安安抬眼:“反正我欠你的。”
江哲望进池安安静无波澜的瞳仁里,片刻后,低咒一声。他退开,虎着脸进屋坐到沙发上去了。
池安安笑着抽了菜单打电话叫服务,接着倒了杯冰水递给江哲:“现在都真正的大叔一个了,脾气还这么臭。降降火,看你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头发。”
江哲睨了她一眼,但还是接过水杯,仰头喝了下去。
江哲早些年入伍当过兵,之后才回来接手父亲的生意,宋暖因此老喊江哲军痞。不过池安安觉得,江哲骨子里头的不是痞气,而是匪气。连他的头发都应了这脾气,一点都不服帖。奇怪的是池安安一直都不怕他,反倒特别怕闷声不响的陆岩。
“大叔,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以前染着一头红毛招摇过市的感觉,做了生意,一年比一年人模人样了。”
“少给我混。”江哲挡开池安安想要摆到他脑袋上作祟的手,语气不善。
“那你想知道什么?”池安安在江哲面前的茶几上坐下,支着头对上他棕色的眼睛:“你问,我一定老实地回答你。”
江哲放下水杯,抬手捏住池安安的下巴,倾身,然后一字一顿地问:“池安安,你对他就这么不肯死心?”
这是一个好问题,池安安想。
他有女朋友的时候,她问自己一遍;他刻意拒绝她亲近的时候,她问自己一遍;他揉着她发心说你不懂的时候,她问自己一遍…
于是这个问题在嚼烂在她心里,答案却还是始终如一。
“我…”
池安安方要开口,江哲却已先放了手。
“算了。我吃饱了撑的自找没趣。”
男人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又点了一支烟:
“我知道答案,早就知道。”


第四章

4
江哲和陆岩交好,自然也很快认识池安安这个整天在缠着陆岩的跟屁虫。只是池安安也没想过,有天她会离开陆岩,而江哲会成为那个救她的人。
在过去的几年里,池安安一度用酒精自我麻痹,整天泡吧、跳舞,喝得烂醉,又睡得昏天黑地,颠倒黑白。
她扮演着另一个放浪而胆怯的自己,逃避现实和清醒给她带来的疼痛。直到江哲将她狠狠摁在凉水里,揪到镜子前,捏着她的下颚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自己。
她却已不认识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苍白,很瘦,像个裹着皮的骷髅。
池安安对于那段时间地记忆至今仍是破碎不全的,但她知道自己有多疯狂。大脑混沌地分不清是非,可但凡生出一点点理智,身体就开始强烈地渴求酒精,她清楚记得自己怎样一次次砸烂屋子里的陈设,怎样咬住江哲的手臂直到血呛进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