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咖啡半分茶 作者:琴瑟琵琶
文案

身体的爱,不足10年。精神的爱,也许几10年。至于灵魂的,谁也说不好。生命对谁都是甜蜜痛苦的冒险,他们也不例外…


起了一阵风,楼外废弃的报箱门碰到铁皮响了一下,又吱吱呀呀的回到原来的角度。信箱里躺着封信,搁了好写日子没人动,落了一层灰。

站在门外的台阶上,舒把垂下的一缕发别到耳后,瑟瑟的风很干,吹到脸颊上有点发痛,深秋后天气越发燥,和她家乡的水润湿冷完全不一样,每每水喝少了些,唇下就是一片干涩。

进门密码她已经背得很熟了,抬手几个简单的数字,大堂的电子门叮的一下洞开。里面的一切和外面的世界迥然不同,从颜色到布局,前庭里挂了幅抽象的人体素描,有男有女。

手里提了很沉的画框,等电梯的时候,舒下意识对着合拢的镜子门发了发怔。门上绘了幅抽象画,每次停下来看久了,都好像要被吸到画里产生让人晕眩的错觉,虽然已经久了,舒偶尔还是不习惯。

容不得想太多,电梯来了,门开的声音像乐曲,迎面走出来的是个陌生面孔。舒提起画框低头进去,按了七层的数字键。

因为社区的性质,住客总是混不熟脸孔就搬走了,能像她这样一住四五年的人实在不多,尤其这楼里的费用又比别处高很多,初初涉猎艺术圈的年轻人一般租不起。她不是认识了他,也许…

还未细想,七层已经到了。并不宽敞的楼道,相对的两扇大门。舒站在自己门前,放下画框,低头注意到门口踏毯上的一样东西。

是把钥匙,手编的钥匙扣系了个牢固的结,是她亲手做的,这时躺在手心里,同心结早已经打开了。本来忍了一下,可没忍住回,还是回头看了眼对门,同色的毯子上什么都没有。

开门进屋,反身上了锁。

心里不想是假的,可为了不要想太多,也顾不得做东西吃,放了画框就拿起客厅桌上绣到一半的小帕子,坐到阳台的摇椅上,就着黄昏前的日光绣了起来。

摇椅轻轻摆动,绣了几针,强烈的感觉平息下去,深深吸口气,闻到阳台角落里一盆铃兰的香味,舒放下绣品,起身拉开一扇窗,让风吹进来,冷却一下难过。

工作室一天都尽量冷静,安心弄完了一张草稿。心里偶尔波折的厉害,就拼命找事情做控制住,助手小波什么也没察觉,还和她一起忙着选色配线。下午在门神咖啡喝茶,被门神媳妇问起和他的事,她装作没听到,继续低头看手里的刺绣书,却不知不觉给自己加了四五块方糖。

甜食是没用的,咖啡的苦涩怎么也中和不了。

以前不是没想过分手,也分了几次,过一段又会顺理成章在一起。时间长了,连她自己都渐渐觉得两个人会一直在一起。

起身回到厅了,钥匙就放在进门的小桌上,同心结躺在一边,两三下拆开了整个钥匙扣,拉开抽屉,把钥匙放到了最里面,压在一些杂物下面。

再坐到摇椅里,舒没有拿起帕子,转了个方向环顾着自己的客厅。单色的墙纸,温暖的颜色,偶尔眼前会有另一个背影出现。对面的公寓,什么都是冷色的,所以她不喜欢去。

沙发,茶几,矮角卧榻,最后一次在一起就是在客厅里,已经是好些日子以前了,黄昏的最后一点光照着光洁的地板,又想起那个晚上,他怎样推门进来,那天他穿过的皮鞋还留在鞋柜旁边。

那个晚上,也好像是拌了嘴,他在黑暗里握着她的脚踝细细摸索,问她为什么只有那么一点大,还穿孩子一样的尺码。回答不上来,他反复折磨惩罚她,最后他说的话她都忘了,就倒进沙发里,隔天的清晨才醒过来。

他的生活方式,他的脾气,他作东西的风格,他喜欢的料理口味。好像就是一南一北的两极,怎么碰到一起的她都说不好,就那样认识了,一下子过了好几年。朋友笑过,吵嘴了不过是回到各自公寓睡一晚,早晨出门一碰面,一切又都烟消云散。舒也希望永远这样,可总有时例外,比如现在。

走过去踩进他皮鞋里,感觉像是小时候偷穿妈妈的高跟鞋,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大出近十个尺码,完全不成比例,又有种不协调的美感。这双鞋为什么没有提醒他拿走,还总摆在自己鞋子旁边,舒也说不清。

赤着脚,回到冰凉的地板上,刚想把鞋收起来,电话突然响了。

舒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沙发边接了起来。电话铃在空旷的屋子反复叫嚣,总让她有种不舒服的紧绷感。

果然是他的声音,像是以往告诉她不回来吃饭一样平静,交代了几句。

他们属于冷战型,复合的方式总是很别扭,这时谁也不说话,静静在电话两端坐着。舒抱过沙发靠垫搂在怀里,手指拨弄着流苏,连嗯都没有,就是安静的听他的声音,好像有几分醉意,吐字不像以往那么清晰。

流苏在指尖转了好久,等他终于挂上了电话,舒还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把听筒握得很紧。电话那端嘟嘟的声响,一抽一抽的,如同脚底地板上的冰凉。

把电话放回去,靠回沙发里,还抱着抱枕,蜷起了腿,取过桌边打开的插画集。上次只看到一半,就靠在他怀里,由他指着看上面的涂鸦。

作者是他圈里的朋友,首页有签名,随书附赠了书签大小的插画原稿。他枕在她肩上,手放在腰侧最怕痒的地方,一点点给她讲作者的事情,后来不知哪句话说的不投机争了两句,画册掉到了地上,最后看的一夜折了个死角,被忘得彻彻底底。

沙发,卧室,发生过的事情总是抹不去的记忆,每次都很清晰的刻在脑子里,画面冲击着她的神经。就这样坚持着跟他相处几年,在那方面,还是很不协调,心里都好像留了阴影,每次他逼近就有些害怕,争吵也越来越频繁。

这次还好,都没有吵,也没有哭,彼此都留着尊严,谁也不低头。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绣的帕子还放在阳台上,屋里阴凉,舒到厨房沏了杯茶,加了一小块糖。暖着手回到卧室靠在门边上,屋内的白色大床上留下太多记忆,吵翻了,她就不愿意进去睡。

对门同样的位置也是一样,只是床上用品一律的黑色,每次躺在上面都没有安全感,好像钉板上的鱼肉,而他就是刀俎。

鼓膜里不知怎么隐约回忆起某种心跳的声音,有时强劲有力,有时又缓慢微弱,舒眼前慢慢浮现出和他纠缠的画面,只好退到卧室外面。可房里每个角落都有他的背影,到哪都躲不开。毕竟好几年,也快乐过,多了他一度过的很踏实。可时间久了,被禁锢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畅快自由的空间变得逼仄狭窄,哪里都充斥着他。

躲到厨房里待了好一会儿,那里是他唯一很少去的地方,不困也不饿,扶着洗理台打开温水冲了冲手。白天配了很长时间的线,舒的手臂和背上酸痛得厉害。听完电话以后,也不困了,只想找点事情做。打开冰箱,都是没开罐的啤酒和他常吃的东西,找了个垃圾袋过来,通通装了进去。收拾好厨房又回到卧室,几层抽屉里一一的分拣,他习惯把贴身的衣物和她放在一起,都收到袋子里,抽屉空出了一大半,一时也没有东西补上,合上抽屉前又看了一眼,把他最喜欢的两件内衣拿出来,扔进了底层。

他什么也没带走,其实也不用带走。

只隔着两道门,以前想过为什么要搬来搬去,索性退了一套。可又僵持不下到底退了谁的公寓,最后只好都留下来,给各自留了一点空间。但是她的空间,他入侵的很彻底,家里到处都是他的东西。

舒到储物间里找东西,里面堆了不少工艺品原料,好不容易才从最里侧翻到两个空纸盒。

像以往出国前帮他整理行李一样,舒一丝不苟的收拾起来,衣物都折叠整齐,浴室台子上他的用具也取下来,架子上只剩下她的毛巾。都收好了,胶带封了四五层贴在箱口,好像准备永远不打开了,可才把箱子推到屋角,就发现忘记了床上的枕头。

一模一样的一对,枕芯挺普通的,是她从家居市场买来的。他喜欢枕高枕,她偏低,睡久了,有时就成了他枕一双,她枕在他臂弯里。枕套是特制的,绘着流畅的图案,设计风格很简单,也是她亲手做的。拿走一个,或者都拿走,剩下孤零零的被褥床单躺在那儿,怎么看着都觉得残忍。

舒一心软,本来已经过去抱起他睡的一个准备丢掉,又放回原来的地方,拍了拍。上面留着他的味道,光用拍是拍不掉的,拿香水喷掉,香水也是他买给她的。

都收好了,舒躺回沙发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听屋里的声音。钟表是静音的,厨房的冰箱在制冷,里面已经空了。除此之外,屋里静的有点可怕,毕竟少了一个人,他不在的时候,响动很少,她喜欢一个人自在的待着,做些小东西。现在他不会回来了,又觉得太安静了,有点不适应。

打开旁边的灯,一束光射到对面的墙上,舒眼前出现了四五年前的影像。装修的脚手架,带着报纸糊的帽子,一个在梯子上刷墙,一笔笔花图案,一个在下面当小工被呼来唤去。那时候他已经很出名了,她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图纸是她设计的,后来上官苑里好多细节的装点都是她想要的,实现图纸的工作由他去完成,从上官苑延伸到屠岸谷,从这套房子到对门他的公寓。

从沙发上爬起来,舒拖着箱子去储物室。没有男人,体力活她干起来很吃力,但又坚持非要挪走,不想再看见。关上储物间的门,靠在门上叹口气,上了锁。

累了一晚,终于躺回床上,床头柜上的座钟指着凌晨五点的位置,不知不觉竟然折腾了一夜。

放眼望去都是属于自己的暖色了,不再像屠岸谷和公社充斥着他的痕迹。他的冷色把他的喜好发挥到淋漓尽致。一冷一暖的屠岸谷和上官苑,他得了设计大奖,上台致答谢辞时,还特意提到她的名字。

他们之间的渊源,早在获奖之前,甚至整个公社没建起来的时候就开始了。他姓宗政,她姓澹台,公社最初源于他们发起的复姓俱乐部。从陌生人晋升为情侣,五年的时间对舒来说,只是翻过太多次的一页书,每次想忘记,又都翻回来重头开始读起,记忆永远是簇新的。

给工作室的答录机留了言,交待助理小波上午要进行的事情,舒放松绷了一晚的神经,把那些有关他的回忆都锁上,趁着天还没亮拉过毯子盖上,闭了眼睛。

她准备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总是会累的。

——————蓝山咖啡(下)——————

放下电话,子律愣了会儿神,不耐烦的把脚边的东西踢开,无意间踹到一个柔软的东西,捡起来才看清是她刚刚缝好来不及装饰的靠枕。

个子比普通靠垫小很多,后面坠着丝绳,可以绑在工作台的座椅背上,累了靠上去抵在腰上,能缓解背部酸疼的压力,是特意给他做的。

刚才把高脚杯也碰到了,酒洒出来,沁透了地上散乱的图纸,连带着也染到了靠枕上,一小块暗红的印记慢慢扩大。握在手里把玩着,子律还在掂量刚才她在电话那头的反应。她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的听着,最后还是他先挂的,免得自己心里更烦。

沟通的方式不顺畅,他试着调整,顺应她的习惯,可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达成共识。有时候跟这样一个安静的女人都吵不起来,如果她像社区里那些随性的女人就好了,打一架,照样好的死去活来。

可她不是,从当初认识她看上她的时候,她就不是。所以仓促提了那样的话,他也没怎么想后果,就是抓耳挠腮的心烦意乱。她这样的女人,是天生来灭绝他的。

撑着地毯站起来,手掌下的温度是热的,子律不禁又皱眉,自己已经魔障一样成了习惯,什么都先想到她。他很不喜欢燥热,入了冬也穿得很单薄,正和她相反。因为她怕冷,他每次回来就开了空调让屋子总是暖着,随时恭候她来。如今她更不会来了,原来她就不怎么来,说了劝了都不愿意来。从对门到这里,不出十步的距离,跨出来就那么困难。摇摇晃晃的翻找了半天空调遥控器,好不容易才在靠垫堆里挖出来,关了空调,把卧室客厅阳台的窗户都打开,子律提了酒瓶到阳台上接着喝。

吹吹风,脑门上的燥乱平息了一些,回到屋里踢开挡路的东西,回到工作台上。打开灯,找来炭笔在铺好的画板上开始涂涂抹抹。喝了酒,和平时里清醒的感觉不一样,勾不出直线,一切都是卷曲的。不顺手,把笔扔在一边,掀起画到一半的素描纸扯下来,揉皱了扔到地上。子律支撑着前额,顶着手边的艺术画册,看了几秒钟一下子抬手扫到地上,一切挡在面前的东西都是碍眼的,都让他想起她来。

因为跟她不痛快,什么都拧着别扭着,好像在他好好的心里刨了个洞出来。

那些画册,是从国外特地给她带回来的,但凡她看中喜欢的东西,他都会极尽所能的帮她实现。骆驼书店没有,他让助手满城去找,托朋友从国外给她搜罗。买了这么多,除了极少几本,大多都放在他家里,他希望她能多来这边看,由他陪着看,可她不喜欢来,宁可缩在一墙之隔的沙发上,趁他不在的时候自己看。他撞到了两次,闹都找不出合适理由,索性把她生拉硬扯弄过来,就按在书柜上做爱。她疼极了,对着他的胳膊咬下去,有时候咬的重,但毕竟是她,常常因为一时心软就妥协了。

已经忘了上次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捶了下桌面,震得几只炭笔纷纷落地。子律起身抄着酒瓶,站到书柜面前,搜索着她看过的几本画册,玻璃上却总是反射出她承欢时染着红晕的脸庞,像是一幅最生动的画,不是三两笔能勾出来的。

书柜对面是一整面开会用的玻璃墙,她偶尔来了,会在上面写写画画做些小装饰,有时候很秀丽,有时候又很有韧性,如同她做的其他东西。走近前,看清玻璃墙上画的酒瓶,子律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画的了,总之潜台词是分手。

随手抄起工作台边的烟盒,点上一根,对着画里的空酒瓶出神。最后一次见面是前晚,她砰的锁了卧室门,让他在外面捶了一个小时都没有打开,最后摔门走人。第二天很晚才去工作室,路过上官苑的时候,助手只说她出去了,上哪却说不出来。

有时候子律想想能把她孤立起来是好的,不让她接触外面的世界,如同每次完成一件满意的作品,就锁进工作室的展柜里。是他的就是他的,不许随便远观,更不可能任人亵玩。她是他的作品,慢慢都快融入到血肉里了,却又变成一根刺,扎得他疼。

烟灰缸里长长短短的烟蒂,子律把手里的烟按灭,酒好像醒一点了。既然是自己的,就该拿回来。定了主意,开门就准备去敲对面的门。可脚踩上了那块踏毯,想起下午自己扔在上面的钥匙扣,又觉得这么短时间就登门似乎是自己在示弱。而且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本来已经举起手要敲门,最终又放了下来,冲回自己公寓,砰的一下关了门,弄得声响很大,故意要她听到似的。怒气发泄在门上不过瘾,回到房间又对着几件没完成的作品摔摔砸砸,画框边的粗糙的木刺扎到手心里,真的流了血,才松了手又坐回到地毯上。

那些画,包括他这些年的各种作品,很多都是她,或者和她有关,醒着,睡着,坐着,躺着,她每个瞬间的样子都不同,激发了他很多灵感。书柜后面放着张很大的油画框,当初就挂在客厅中央,但是她反弹太厉害,最后只好摘了换成她喜欢的一幅组画,原来的就蒙了画布藏在角落。

其实那是他很得意地一件作品,是她第一晚和他在一起的写生。不管用了什么手段,他画完了,也得到了她,把两件作品一并收纳下来。画布上她就躺在中央,被他摆弄成脆弱却安稳的姿态,任他画,那一夜,是他到公社后画的最顺手的一晚,十几张素描,甚至完成了写生的草稿。

在一起后,他有了很多很好的点子,建上官苑和屠岸谷,她给了不少惊艳的建议。可也因为工作和生活中的关系,他们过得不太平。他越想要越追索,她越是退后躲藏。从开始她就不曾主动过,他追得新鲜刺激,可到现在四五年了,依然是畏畏缩缩的,他就追累了,追烦了,烦得只想喝酒砸东西。

公社之余他,最初是玩票,后来就成了生活,她就在这种生活里,扮演着越来越重的一个角色,已经进入到他心里隐秘深层的地方,深到别人几乎不曾触及过。这样的感觉和他的为人实在不怎么协调,可事实就是这样。

抬眼,屋里属于她的东西并不多,但是处处都留着她的痕迹。

窗帘里的白色纱丝是她选的,角落绣了字。屋角的陶器光釉是她手绘的,盖了印章。每个靠垫都是她做的,靠垫边缘的流苏和她房里的一样。

子律把烟灰缸抓过来托在手里。顶灯透过的光正好射在琉璃的棱角上,反射出斑斓的色彩,弄出个工坊烧制这些东西,也是为了满足她的心愿。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澹台舒三个字。

找不到发泄渠道了,抓起烟灰缸要砸,最后却没下去手。烟也抽了,酒瓶也空了,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如果是平日,势必要逮到她做爱,不管她会不会拒绝。可如今处在分手状态,她关在另一扇门背后,想见面也要等到天亮。

公社里女人有的是,倒贴的不在少数。可没有一个像她,引得起他的兴趣。就是眉眼有几分相似,说话做事的姿态一看就厌烦了。她不是个简单的花瓶子,可以轻易复制,四角玲珑剔透的琉璃匣子,看似透明,心里面却藏了好多东西,引得他想去打开。五年不得要领,好奇和急躁越来越重,又舍不得撒手。要是能撒手,他八成早撒了。分手那样的混蛋话,子律都忘了自己说过几次了。

到浴室里冲了个凉,总算消解下身体的饥渴,出来时脑袋上还在不停滴水,子律也不理睬,就由着屋里穿堂的风吹着,走到沙发边坐下又点上支烟抽起来,电话毫无预警的响了起来。

子律料到不是她,她绝对不会打电话过来主动示好。接起来一听,果然是高磊聒噪的声音,听得他眉头不由一皱。

“律,明天晚上和舒过来吗,俱乐部巡展开幕,有不少新人的画,肯定…”

“不去。”都没容的对方说完,很粗鲁的把电话摔上,他现在哪有心情看展!

对着一屋子清冷抽烟,发现沙发角上的记事簿里掉出张照片。刚才一顿又摔又砸,照片角有了折痕,拣起来端详,她的笑容慢慢从夹页里浮现出来。

几年前在家的样子,他拿着雕版的小刷子刷她,从浴室一直刷到卧室,她还湿着头发,只裹了条浴巾,胸前被刷出一大片粉嫩的红色,以往她会拒绝,那次她反而笑了,跟他一起闹,抢过刷子在他下巴胡子上一阵乱刮,笑得满脸通红,让他用手机抓拍下来。

她很少那么笑,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几个小时在工作室里一句话也没有,忙着手里的活儿。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还是静的过分,做爱的时候也很少出声音,一惯是老实的躺着,反应很单调,不像享受更像是忍耐,非得他想着法的勾动,才偶尔给些回应。

电话又响了,子律继续盯着照片,没去搭理,直到自动录音的留言提示音响了。

“子律,还是我。你们好歹明晚得来,没有你俩,这复姓俱乐部都快散架了。靠,主事的人不管,以后我也省得瞎操心,你要是不来干脆解散得了!”

把照片夹回本里,子律依然没吱声,听高磊在那头不停的唠叨。

“再者,子修晚上要带朋友过来,我不管你们哥俩怎么回事,他是来参加巡展的,公社里还有人想收子修的作品…”

“你敢!”踉跄的冲过去接,按免提太用力,几乎把录音电话戳到了地上,“少和我提那畜牲!谁赶收他的画就从公社滚蛋!”

“何必呢,都是过去的事了。算了,当我没说。说正经的,双年展快开始了,你们该过来看看新人的东西,有些很不错,还有几个舒肯定喜欢…舒呢?这两天去上官苑找老不在,她不是叫韩豫做东西吗?”

“不知道!”

“又怎么了,火气这么大,该泄泄了!别老找事,大活人就在对面,想了就过去抱,有什么大不了的。跟你说的正事别忘了,明晚的巡展!”

“滚!”砰的挂了电话,子律连带把电话线扯出了大半截。

泄火,泄哪去?本来想好了要坚持两天,刚被高磊一点,心里更松动了。没人不把他们看成一对,可也没人会相信他为了她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

可真分了,分得了吗?骗谁呢!

满满当当的客厅,工作台,她那么大点儿的一个人,没了却感觉到处空荡荡的。好比隐性的毒药,已经渗透到每一处血脉,忘都忘不掉。

当了半天男人,真他妈没用,凌晨两点,想过去赔礼道歉收回电话里说的。

他已经为她当一个月和尚了,分手了他只能算是亏上加亏。她本来就是他的人,就该拿回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好好相处着,五年都过来了,又有什么过不来的呢?

这么一寻思,子律心里总算痛快了一点,去冰箱里翻出听冰啤酒。人往阳台上一靠,被秋天的小风吹着,那种闹了好几天的躁乱终于一点点散开,脊背上热热的汗收了。

——————普洱茶(上)——————

助理小波正在工作室外间抱着电话联系双年展报名的事,舒一个人坐在一小块黑色裘皮地毯上,手里结着扎染的麻布条。

工作室里放着音乐,CD都是小波帮忙找的,舒认真听了会儿才发现是些分手的歌,歌词都是疗伤的句子。小波大学刚毕业的年纪,半大小孩子一样,圆嘟嘟胖乎乎的身子,总是在工作室里跑进跑出,不像是为感情烦扰听这种歌的人。是自己买的?也想不起来了,杂物架上好几排CD,几个工作室来回传,也不知是谁放上去的。

疗伤还算不上,早晨睡过一会儿,快中午才步行到工作室,除了精神不太亢奋,倒也没有不舒服,觉得一切还是井然有序。进门小波已经把昨天配好的绣线仔细给她放好了。因为眼睛累,没有起针绣,反而要小波找来早前备着的染料,随性弄点扎染布散散心。

“干吗听这么伤心的歌?”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舒没防备吓了一跳,手里的绳结一松,本来扎到一半的花型散开了。

高磊赶紧蹲下身捡起棉麻绳子递回她手里,以前也不小心吓过她,结果刻刀一下子戳到了指肚流了血,他被子律好一顿修理,后来每次来上官苑都格外小心。刚才进来看她文文静静的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已经尽量轻声轻语了,还是把她吓到了。

“放着别管了,随便弄弄的。”舒撑着身子起来,拍了拍裙身上的褶皱。坐久了腿有些麻,站起来引着高磊到屋里的沙发上坐下,“怎么有空过来,画弄完了?”

高磊挠挠头,有点过意不去,她手里还捏着折到一半的布料。褶皱里交错纵横的折痕,想必弄回去会很麻烦。

“过来看看,晚上巡展开幕,在圆厅,你得来!”

他一说,舒才记起这事。这几天里两个人搞低压冷冻,外面的活动忘得一干二净。放了手里的料子,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又拿起旁边靠垫拨弄着上面的流苏,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动作,在哪心里有事的时候,就轻轻拨几下。

小波打完电话送了两杯水过来,出去时还带上了隔间的门,高磊见她别扭着,不免想起昨晚那个电话。

“又吵架了?昨晚给他打电话也是要死不活的,今晚巡展必须来,大家都等你们呢!”

“没有…”否认的不太理直气壮,怕高磊继续往下问,舒随手从桌边抽过来棉绳递到他手里,“拿着,帮我系扣子,下午要扎好了下缸,明天要染。”

“不是不着急吗?”高磊接了绳子,笨拙的等着她指派工作。虽然都是在公社,大家从事的门类千差万别,对舒平时搞的这些小东西他一点不上手,常常是帮倒忙。看着她撑起几根手指,轻巧的把一团错综复杂的结解开,像是小女孩玩的绳子戏法一样。再纠缠的结在她手里最终也会变得服服帖帖,子律就是个最现成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