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同人]一步之遥 作者:青枚

“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效忠。”沉静醇泊的声音在荧光闪耀的虚空中回荡,每一个字都被无限放大拉长,如同水面上溅起的涟漪,一圈圈的向外波幅,久久不绝。
“不离御前?”美艳如同玫瑰花瓣一样的唇微微扬起,贝齿轻启,清朗的声音仿佛沉静的溪流,不易察觉的流泻出来,“你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无法抑制紧张的心情,他肃容正耳倾听。
“那就是说,我在哪里,你就要在哪里,有我的地方,就要有你。你和我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在我身边。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纤纤素手抬起他低垂的脸,闪亮如同星子的碧绿明眸出现在视野里,她问:“你能做到吗?”鲜红的头发从她脸侧垂下,宛如一团火焰在她脑后燃烧。
他合上眼,那火焰的热力仿佛直向他的面孔扑来。“臣…”
“怎么?”她的声音里带着戏谑。
从此以后,两人间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无论何时何地,都在一起,直到彼此生命结束…
他蓦的睁开眼,冰蓝清澈的眸子迎视她的询问:“臣,誓约效忠,从今之后,决不离陛下左右半步。”
被火焰包围的脸庞上浮起笑容,“很好,”她直起身,碧晶一样的眸子俯视着他,“我宽恕!”
不知何处来的一阵风,掀起她的红发飞扬,如火焰在虚空中跳动,星辰瞬间失色,突然天地混乱,狂风四起,点点星光燃烧着飞坠而下,如群星末世的哭泣。
剧烈的疼痛如闪电般,刺入他的心底,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的寒冷。风啸中,一个声音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扑来:“一步之遥…我宽恕…景台辅…”
“景台辅?”
他猛地坐起,喘息不定,心底某处的疼痛让他脑中一片混乱,汗湿的底衣紧紧贴在脊背上。窗外云海上的朝阳散出万丈金波,将他笼罩,驱走适才寒冷的恐惧。
“景台辅?你在吗?”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
景麒恍然回神,“我在。”
话一出口才发现,喉咙干涩,几乎无法出声。
他定了定神,披衣下床,扬声道,“进来吧。”
一个有着微蓝卷发的少女出现在门口,“ 景台辅,差点以为你不在呢?”
景麒低下头,让随之进来的侍从为他整理袍服的衣带,一边问那少女,“孙昭女史,有事吗?”
对他的冷淡疏离视而不见,孙昭脸上的笑容不改,“没事我就不能来了吗?景台辅。”
“当然能来,”景麒一边说一边在桌旁坐下,示意侍从奉上茶水。
半天,孙昭才意识到他的话已经说完了,忍不住扑哧一笑,“今天我到这里,还真是有事呢。 ”
景麒看着她,并没有发问的打算。
孙昭只得自己说下去,“ 主上临走前说,她要离开三日,宫里的事就拜托景台辅多费心了。如果麦州送来了关于旱情的急报,就让斑渠立即通知她。 ”
刚端起茶杯的景麒怔住,冰蓝的眸光直射向对方,“主上又离开了?上哪里去了? ”
孙昭美丽的眼睛四下里转了转,偏着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您也知道,主上向来不喜欢别人过问她的行踪。她只说如无意外,三天后回来。”
景麒腾地站起来,大步向外面走去,低沉的声音发布号令,“斑渠,找到她。”他打开门,金色的阳光带着海风从外面卷进来,衣角瞬间飞扬,层层栏杆外,云海蒸腾翻滚,尧天城泛着阳光的屋顶,在万丈云海下依稀可见。
孙昭跟出来,对他说,“其实景台辅不必担心,主上这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景麒打断她,“身为宰辅,我必须保证主上的安全。”
“台辅,”斑渠的声音从地上的黑影中传来,“找到了…”

庆国首都尧天城的西南角,绿意葱笼的树林边有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河,河水清澈澄净,河底卵石清晰可见,水草摇曳,鱼虾穿梭其中,从容惬意。仿佛红尘外的洞天福地。
一对白玉莲足探入水中,被沁凉的河水一激,略微瑟缩,立即便镇定下来:“哎呀,真舒服啊!天气太热了,这样的河水,真让人舒服啊!”
被扰乱的水面渐渐平复,倒映出一个少女明朗的脸庞,红发碧眼,爽朗坚毅的样貌,在清澈的河水倒映下,也平添了一份舒缓的柔和。
“你太忙了。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温和亲切的声音令人听来如沐春风。
她回头,看着身后一人高的老鼠,温柔的微笑,“过来,乐俊,在我身边坐下吧。”她打量着他的侧影,调皮地用脚踢起朵朵水花,故意拖长声音问,“乐俊啊,你这一身毛茸茸的不热吗?”
“呵呵,”乐俊笑而不答,温和的眼中流露出心疼的纵容,“阳子跟在金波宫的时候很不一样啊。”
“是啊。”阳子解开束发的丝带,双手枕在脑后,让一头火红夺目的头发在绿茵上披散开来,仿佛一朵火莲绽开在阳光下,“景麒常常提醒我,在臣下的面前要保持王者的尊严,而要说服那些死脑筋的大臣们,也的确需要严厉周密的思考,唉…我时常觉得,金波宫就像是一个大舞台,而我,就是舞台上的那个演员,装成不是我的样子,每天按照排定的内容去做事,还要演绎出我自己想要的效果来。这可真是一个艰苦的工作啊。”
“阳子你在叫苦啊?”乐俊呵呵笑着,“我可听说你是十二国中出了名的勤政之主啊,燕国的几位大人常常拿您跟延王相比,劝他要好好向你学习呢。”
提起延王尚隆,阳子脸上忍不住泛起笑容:“延王的耳朵大概都要长出茧子了吧?其实燕国能有五百多年的治世,足以证明尚隆的能力,勤政是像我这样缺乏能力的君主无可奈何必须作的。”
“阳子你也不应该妄自菲薄啊。”乐俊一边说,一边打量四周绿树如荫,清水潺淙,“你登位才十年,庆国已经变了模样,这不就证明你是一个明君吗?”
“唉。”一说到这个,阳子的情绪就低落下来:“入春以来麦州大旱,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做错了,这是上天给我的警示。”有王在位的国家,通常天灾会少,突然出现大旱,的确让人心中不安。
“景台辅大人怎么说?”
“他?”阳子苦笑:“他还会说什么?要仁爱,要慈悲,要自省…”她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唯一能帮到我的,是他的身体状况还让我放心。”一国的台辅如果生病,那就离王的覆灭不远了。
别人国家的事情,乐俊不好说什么,只能沉默。
阳子瞪视白云从头顶的蓝天缓缓飘过,晶碧的眸子闪烁光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忽然扑哧一笑:“你看我,连他的叹气也学会了。乐俊,你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
“你的建议?”短暂的愕然后,乐俊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登仙的事情?”他低下头,“我的志向,是做一个像贵太师一样传业授道的老师,宫廷实在不适合我…”庆国的太师松仙是位得道长者,曾辅佐过治世两百年名君达王,他曾经开办松塾,传授仁道,桃李天下,是庆国首屈一指的名师。乐俊自从几年前初见这位长者后,便被他广博深邃的才学,以及仁得慈悲的心地折服,立誓也要成为这样一个向万民传道授业解惑明方的老师。
阳子严肃的看着他:“如果我准你维持老鼠的样子,不必顾及宫廷礼仪,随心所欲呢?你愿意来辅佐我吗?”
乐俊怔了一下,有些感动:“阳子,你不用这样迁就我…”
“我希望有你在我的身边啊。”阳子苦恼的说:“只有你,在我迷乱的时候能清晰明确的帮我拨开迷雾,看清方向。也只有在你面前,我能毫无顾忌的说出心中烦恼。乐俊,我一直在等你…”
“你还有太师,冢宰,台辅这些人啊,他们是你的左右手,帮助你治理国家。而我,我现在还想在民间发挥作用,把仁道和知识传授给寻常的百姓,不只是巧国,庆国,燕国的百姓,我希望能周游诸国,向所有国家的百姓传讲,同时,我也可以观察各个国家的情况,让你知道民间的事情。”
阳子有些丧气:“这次还是不能说服你…”她抬起头:“至少,让我给你仙籍吧。”
大老鼠圆圆的眼睛笑成一条缝:“我知道你的心意,阳子,不过,我的国籍还是属于巧国的啊。我始终希望得到我的国王的应允。”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真是麻烦,要是不在巧国做官,巧王就不会赐我仙籍。算了,等到实在不行了,我再来求阳子你吧。”
阳子苦笑着摇头:“延麒说你迂腐,我还不明白,今天算是见识了。”
“那么,”乐俊转开话题:“你这次打算都干些什么?”
“嗯,跟你见完面,我要去一趟和州,听说有一群朱旌到了那里,我想去看看。”
“是这样啊。”乐俊理解的微笑,“你还在挂念玉叶他们吧?阳子你真是个念旧的人啊。”阳子在成为庆国景王之前,曾在巧国遭到追杀,是一群周游各国卖艺的“朱旌”帮助了她,那时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阳子点头:“是啊,我一直想找到他们,好好的答谢他们对我的恩情,可是一直这么忙…”
忽然不知何处一阵奇风吹来,阳子停住话,侧耳细听片刻,神色古怪。
乐俊问道:“怎么了?”
“他来了。”阳子说,满面无奈。
“他是谁?”乐俊追问,抬头间看见从树林走出来的人,恍然大悟,低头向来人行礼:“景台辅。”
景麒身穿宝蓝色曳地长袍,淡金色的长发无风自扬,他走到阳子的面前,单膝跪下,嗓音低沉,平稳不显微澜,“主上。”
阳子无奈地叹气,“起来吧。是有麦州旱情的消息了吗?”
景麒摇头,“不是,”他欲言又止,“只是…”冰蓝的眸子微微暗淡,“我答应过主上,要不离御前,随时伺候在侧的。”
“呃?”阳子怔住,仿佛听不明白他的话,“这个,这个是你当初的誓言,每个麒麟都会向王说的。这个…”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虽这么说,可麒麟跟王总会有分开的时候,不离御前只是象征而已,可是这样的话,却无法对景麒说。
“麒麟一旦说了,就应该做到。”景麒淡淡的说,突然想到梦里的誓言:“一步之遥。”他抬头注视阳子:“我与主上之间的距离,只能是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阳子愕然与乐俊对望,见对方摇头,不得要领,只得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目光回到景麒的身上,才察觉他的异样,只见他双目紧闭,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苍白的蜡烛一样暗淡,冷汗从太阳穴旁滚落。
“景麒?你怎么了?”阳子连忙扶住他,“乐俊,你知道他怎么回事吗?”
乐俊捏着老鼠须迟疑道:“这个…应该不会是…”
“不是。”景麒抬起头,艰难的站直:“不是失道之病。”他轻轻挣脱阳子的扶助,“请主上跟我回宫。”
阳子仔细打量他,面色仍然苍白,尚有几绺发丝黏在耳边,神情却已经从容下来,冰蓝的眸子如极深处的海水,仿佛波澜不惊,却有某种令人不安的暗流浅浅漾动。“你没事了吗?刚才的样子吓死人了。”
“多谢主上关心。”不知为什么,景麒回避开她探寻的目光,“请主上…”
“回宫…”阳子接着他的话说,敛去担心的神色,不以为然的抱怨:“回宫,回宫,这难道是你唯一会说的话吗?”她苦恼的摇头,“景麒,我不是任性跑出来玩的,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可是主上…身为王,您对国家负有责任,您不应该这样随便孤身离开金波宫…”他的话再一次被阳子打断。
“乐俊,”她回头对老鼠说:“真对不起,看来今天不能继续了。”
“没关系,没关系。”乐俊笑眯眯的摇手:“下个月是延王的生日,他邀请我去,到时候你也会去吧?”
“嗯。”阳子的神情有一瞬间柔和下来,“那我们到时候见。”
“好的,一言为定!”乐俊向景麒行礼,“景台辅,那我就先告辞了。”
“嗯。”景麒的全副心思都在阳子身上,根本没有注意他说什么,含糊的点头,看到对方突然走到自己身边,愣了一下。
乐俊仰头看着景麒错愕的神情,轻声道:“其实阳子已经是个很合格的王了,对不对?可她也是个年轻女孩,台辅大人应该多体谅一下她的啊。告辞了。”他飘然离去,余下那两个人望着他逍遥的背影发呆。
“为什么你没有在他身上看见王气呢?”阳子问,“为什么乐俊没有被选做王呢?”
“呃?”景麒被她问的一呆,“麒麟选王,是要有天启的。”
“这我知道。”阳子席地而坐,依旧像刚才那样在草地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向上望着景麒:“可是如果是乐俊的话,一定会是个贤王。他那么通达渊博,心地也好,跟麒麟一定能相处愉快。”
景麒突然紧张起来,他蹲在她身边,问道:“难道主上觉得跟我相处得不好吗?”
阳子不回答他的问题,径自说下去:“可是乐俊他却连进宫做官都不愿意,他不愿意受束缚,他喜欢现在这样逍遥自在的生活。真羡慕他啊,景麒,我真羡慕他。刚才,他跟我说他要周游诸国的时候,我有一种冲动,就这么跟他去了…景麒,为什么我是王呢?”
景麒难过的低下头,“主上…是厌倦了吗?”终于来了,他暗想,十年时间过的真快,他几乎忘记了阳子刚刚成为王时他的担心,担心她会像前予王一样很快厌倦了政务,然而她一直表现得很好,勤奋坚强,逐渐适应了复杂的朝廷后,开始展现作为王的魄力。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现在她开始厌倦了,是吗?
“是啊,厌倦了。”她的声音无限疲惫。
一颗心沉下去。
“我厌倦了金波宫。被浩瀚云海隔绝的,高高在上的金波宫。景麒,我的责任是整个庆国,而不是区区金波宫,我怎么能每天坐在金波宫里,远离我的臣民,我的国家,听着大臣们转述的各种情况?我的耳朵,我的眼睛,都被金波宫外的云海给蒙蔽了!”
景麒想说什么,被她阻止:“嘘,先别说话。”她拽拽他的袍角,“来,别站着,你也像我这样躺下。”
“主上!这怎么可以?这是不合…”
“躺下!”她用不容置疑的命令。
景麒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在她身旁躺下,两条胳膊死死贴着自己的身侧,摒着呼吸,神情肃穆的看着眼前耀眼的蓝天。草地有点潮,凉凉的湿气从地下冒上来,衣服很快夜沾染了潮意。他僵硬的躺在那里,支起耳朵警惕的四下扫视。
阳子侧头,看见他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看看你那个样子,跟僵尸差不多了。亏你还是麒麟呢,怎么对野外这么抗拒?”
“呃?僵尸?”又是一个景麒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词,他习以为常的保持沉默。
“不要那么紧张,放松些。”阳子展开双臂,“像我这样,来,不要抗拒,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有没有闻到青草的味道?”
景麒拘谨的照做,重重的吸进一口气,使劲憋着,半天,摇头:“青草的味道?”
“这样不行的。”阳子给他示范,“闭上眼,就像在床上睡觉那样自然,想象着你是躺在水里,自由自在,你听,听见树林里小鸟的叫声了吗?”她的语调轻缓,声音也渐渐柔和,仿佛真的与蓝天碧草融为一体。风吹来,拂动她的头发,发丝在她颊边舞蹈,时而遮住她带着笑意的唇,时而又让那张面孔呈现在空气中。
景麒并排躺在她的身边,怔怔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随着她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也不由自主微笑起来,这一刻的她,有一些陌生,陌生的像所有十几岁的女孩子。
“别看我,闭上眼。”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注视,习惯的发号施令,语调却轻柔的连自己也感到陌生:“用你的心去感受,这才是真正的世界。”
景麒终于浅淡的笑了,他顺从的闭上眼,放松身体,坦然的融进去。
阳光暖暖的照在他们的身上,和风温柔徘徊,身后是树林中树叶彼此摩娑低语,身前是河水流泉的浅吟低唱。鸟儿在林间鸣唱,蝴蝶在风中翩飞,渐渐的,两个人同时陷入静谧的宁静中。
“听见了吗?”她低声呢喃:“流水的声音…”
“嗯…”他低声回应,似乎怕惊破着这一刻的美好。闭着眼,精神越来越松弛,他有点昏昏欲睡。挣扎着睁开眼,瞥见她的红发飞扬,宛如火焰中的舞蹈。这一刻,他们之间仿佛没有距离,他甚至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清香。
虚空沉静,群星璀璨,火焰般燃烧的红发瞬间张扬弥漫,玫瑰唇瓣轻吐笑声,“记住了,不离御前,一步之遥…”
火焰热力扑啸而至,瞬间焚毁了天地…
“啊!”景麒失控的惊呼,猛地坐起来,沉重喘息着环顾四周,青草如茵,水流潺潺,祥和宁静丝毫没有受到刚才幻象的惊扰,除了他。
“景麒?”阳子惊异的坐起来,看着他冷汗横流,惶惑无措的样子:“怎么了?”
他闭上眼,将所有情绪生生压下去,再睁眼时,已经又是那个波澜不惊,沉稳忠诚的庆国台辅:“主上,地上太凉,躺的太久不好。”
阳子看着他,带着某种无奈和悲哀,那样的目光让他无法直视,只得狼狈的避开。她站起来,将一头火红的头发重新束在脑后,再次面对时,已是他所熟悉的主上。
“我要去一趟和州。”
“我跟您一起去!”他冲口而出。
“呃?”她似乎有些意外,“还以为你要阻止我去呢。多谢了,景麒,不过你的样子太惹眼,跟我一起去的话,只怕就变成了巡视了。我可是想私访的。”她调皮眨眨眼,“何况宫里也离不开你。”
“可是主上,你就这样去,我不放心。”他上前一步,看着她的眼睛,恳切的说:“让我跟您一起去,庆国不能没有您啊。”
“算了吧。”阳子用微笑掩饰自己一瞬间的感动,“不过就一两天而已,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你要真的不放心,让班渠跟着我吧。”
“主上!我发过誓不离左右的。”话一出口,景麒自己就呆住,这是那个奇怪的梦里的话,怎么会突然想到的?
“你怎么了?”阳子真的有些担心了,“我又不是没有离开过?说什么不离左右,那是象征,没必要真的照做吧。班渠!”
妖兽现身,阳子骑在它身上,看着黯然看着自己的景麒,心中不忍,叹了口气:“你回去吧,我答应你,尽快回来。”
“主上…”
“退下!”
妖兽载着她升空而去,只留下景麒一个人,站在原地长吁短叹。究竟是怎么回事?麒麟都会希望和主人在一起,分开的时候都会难过,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仿佛心脏裂开了一个口子,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似的。
还有那个梦,真是奇怪的梦,如天灾一样降临的火焰,到底代表着什么呢?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应该如何应付。

宁静的虚空深沉如一泓秋池,池水漾波,波光鳞动,点点星辰簇拥着一朵盛放的红莲。星光聚在红莲的周围,即使无日月临空,也依然夺目灿烂。
他深深被红莲吸引,心底生出奇异的亲切,仿佛那便是他命中注定的心之所向,那奇异的红色,盛放的生命力,朵朵花瓣都饱涨着无穷的精力,将整个虚空都映的蓬勃起来。
他站在那里良久,无法将目光从那朵饱满的生命上挪开,随着水波轻轻晃动的莲花,仿佛在向他招手,一种奇怪的欲望突然从心底深处突然滋生,一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陌生的欲望,他想将那个朵莲花占为己有。为什么不呢?只有他,才能让它一直饱有那种生命活力,让它一直鲜红下去。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眼见指尖与那花瓣只有一尺之遥,突然被某种看不见的屏障阻住。那是一种十分轻柔,同时却也不容置疑的屏障,水面一样平滑,轻微颤动着,连带虚空都一起不安起来。
“不行…”和缓但坚决的声音透过指尖传进他的心底。
他沉住气,固执的想:“为什么?我可以做到。”手臂用力向前,突破屏障。
整个空间突然被揉碎,仿佛被弄皱了水面,光影晃动间莲花不知去向,只剩点点残红不安躁动,连空气也凌乱起来,风从四面呼啸盘旋,强大的热力扑面而来,他浑身燃烧一样灼热,却无处可逃,虚空失去平衡,瞬间倾颓,红莲花瓣如雨落下,从半空中如着火的宇宙飞坠,他突然发现自己置身火海…
“不要!”景麒猛地惊醒,瞪大眼看着自己床张顶上丝线绣的浅红色莲花,汗水滚落,他喘息沉重。仿佛害怕那图案的烧灼,他痛苦的闭上眼睛。
又做梦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清晨,他都是从燃火的梦魇中逃脱出来的。清醒后就记不大清楚梦中发生的事情,只隐约对一团火焰有印象。
火焰…
他在心底呻吟,突然跳下床来,大声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侍从立即进来:“台辅大人?”
汗湿的底衣紧紧贴在身上,让他十分不舒服。景麒拒绝侍从递过来的外袍,“我要洗澡。”
“是,我这就去准备。”
“等等。”景麒唤住他,“先把我的床帐换了,要素色的,不要任何图案。”
“呃?”侍从有些意外,台辅大人向来随和,从来不在意这些陈设装饰的东西,通常他们布置成什么样,他就用什么,只要干净就行,从来也没有挑剔过。今天不知是怎么了?
景麒看着发怔的侍从,语气浅淡却不容置疑,“快去。”
“是。”
水温偏凉,景麒躺在浴缸中,望着屋顶沉思,这样的梦境,连续不断的出现,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上天要预示什么?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失道之照,但是庆国境内,现在除了麦州的旱情,一切天象都平和正常,连续三年丰收,整个国家开始呈现繁华的端倪,人心也逐渐安定。朝廷中有浩瀚做冢宰,各类政务也都进行有条不紊,丝毫没有动乱的迹象。不,应该不会是失道之照。
他滑进水中,让水没过脸,整个人都陷入清凉的包围。他喜欢这样,又一种与世隔绝的疏离,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放肆的去回忆一些过去的事情。
他是少数几个辅佐两代王的麒麟。这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太师松伯历经三朝,辅佐了达王和如今主上,人们称颂他德高望重见识高远,人,经历的越多,获得的尊重就越多。可是一个经历过失道之乱的麒麟,就不同了。虽然没有人说什么,可是作为王的半身,王的失败,何尝不是麒麟的失败?
听说当年芳国的惠州侯叛乱的时候,杀死峰麟的理由,就是她接连两代,选择了不好的王。那不是她的责任,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景麒心中的难过与不平是别人无法理解的。选择王的,不是麒麟,而是天。即使知道不会是合适的人选,即使知道这个人将会给整个国家,给自己和别人都带来苦难,可还是要缔结誓约,矢志效忠,这就是麒麟的可悲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