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热 作者:青木香
文案:
董鄂陈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幼便被招进宫做皇子伴读。
冰雪聪明的她在危机重重的皇宫中深受众阿哥的宠爱,荡气回肠的宫廷绝恋
并因此而引来杀身之祸。她坚韧勇敢的面对自己的感情,
不惜牺牲生命,也要将深爱他的九阿哥救出迷途。
而风流成性的九阿哥,竟然为了尘芳放弃大好江山,
只希望与她生死相许。这不是一般的清宫小说,
主要人物为最奸诈、最狡猾、老婆最多的九阿哥。
以他为主角,将其特殊一面描写得淋漓尽致,
使喜爱清宫小说的读者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聚宴

康熙五十年,冬。
巧萱用力的搓着手,冻僵的手指总算有了些知觉。今夜,九阿哥胤禟请了八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及各府的内眷来贝子府听戏。她在府中的地位不高,只被安排坐在离戏台最远的角落里,身旁的碳炉由于没人及时来加碳,早已熄了火。她裹紧了身上的石青色棉袍,仍不住连打了个两个寒战。见看台中间两桌主位上的阿哥福晋们皆是裘衣华服,四下的暖炉也都烧得通红火亮,几个怕冷的内眷还都捧上了手炉。叹息着取了桌上的一小盅酒一饮而尽,却也是凉的。
她面貌仅数清秀,阿玛又只是汉军旗的一个从七品统领,选秀入了宫也只是分到荣妃娘娘那里做了洗衣的粗使丫鬟。原以为就要这样渡过漫长的十年禁宫生活,却不想一朝被九阿哥相中。
那一天,她在储秀宫的后院子里晾衣服,嘴里哼着家乡的山歌。
“你叫什么名字?”低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巧萱猛得转身,见台阶上一位青年懒散的倚着廊柱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一身宝蓝色的长袍,外罩着件银白色滚金丝的马褂,手中晃荡着马鞭,英挺俊美,玉树临风。
“奴婢巧萱见过九阿哥”。她忙放下手中的衣裳跪下磕头。
四周很安静,偶尔只听到秋风拂过梧桐树时发出的沙沙声。下颌微痛,一柄马鞭递过来将她的脸轻轻抬起。逆着光,巧萱恍惚的望着眼前人,在诸多的皇子中以九阿哥和太子长的最好,旁人都说生得像他的生母宜妃娘娘,所以面貌偏似阴柔,幸得两道浓密的剑眉增添了几分英气。但九阿哥平日里总是阴沉着脸,不似八阿哥那般和善,所以每次遇到他,自己总是惊惊颤颤的跪在人群中,不敢多瞅一眼,可此时当对上那双深潭般幽邃的眼时,却已迷失了心神——
自后她便进了贝子府,一时间不知羡煞多少和自己一般在宫中苦苦煎熬的姐妹。可又有谁知进府后,面对府中那群娇艳俏丽的福晋侍妾们,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只是为红花而作陪衬的绿叶,只是风流的阿哥偶尔兴然所致看入眼的一个小宫女。初时的浓清蜜意随着时间的推移化作了夜夜酸涩的眼泪,奴才们也由开始的阿谀奉承因为自己的失宠而渐渐变得淡漠忽视。
“你就是那个爷从荣妃娘娘那里讨来的宫女?”前日庶福晋郎氏讥讽的声音犹在耳边: “这样的姿色也入得了爷的眼,不知使了什么狐媚的手段!”
郎氏的手抚着她冰冷的脸,笑道:“这皮肤倒还嫩,可惜啊——”说话间巧萱的脸上已多出了个五指印。“下作东西,以为威风了几日便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一身的贱骨头!”
巧萱自觉委屈,又畏于郎氏的地位,不感申辩,默默的掉着泪。
“怎么回事?”胤禟走过了来,看了她一眼,沉着脸问郎氏道:“大白日的动起手脚来,你是什么身份,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郎氏噘着嘴道:“这月初六是我的生日,白天你还说夜里会到我房里来,谁知一转眼就钻进个狐媚子的窝里,我就不知,她哪点比我强了?”
胤禟原不喜欢妻妾间争风吃醋,但见她生气的模样,心中一动,反笑道:“是我疏忽了,那日十弟那多喝了两杯,一时忘了你这碴。我这里给你赔礼了。”
“谁稀罕!”郎氏冷哼着。
胤禟贴着她耳边轻声道:“前几日,一个法兰西的商人送了我一瓶香水,原是想给婉晴的,现下先给了你吧。你不是一直和我嚷嚷西域进贡的香料味太重,我闻着这瓶香水淡雅,抹在你身上一定好闻!”
郎氏躲开他道:“原要给姐姐的东西你给了我,若让她知道了岂不恼我。你存心害我不成!”
“我哪舍得害你,爷疼你还来不及呢!”胤禟见她双颊绯红,眼含春色,调笑道。
郎氏啐了他一句:“讨厌!”便跑开了。
胤禟此刻早已心猿意马,快步追了上去。
巧萱怔怔的望着两人的背影,只觉一股寒气自背脊一涌而上,透彻心肺,脸上的伤仍隐隐作痛,却再也流不出泪来。
戏台上正在唱《长生殿》,唐明皇正和杨贵妃对月盟誓,歌婉流长,好不缠绵。
今次诸位阿哥的面色都不善,这两年以八阿哥胤禩为首的这群阿哥们在皇上面前已失势,去年九月八阿哥还被销了爵位,到了十二月虽赐还贝勒的封号,但恩宠已今非昔比。
“快过年了,九哥,送老爷子的礼你可准备好了?”十阿哥胤礻我侧过脸问道,却见胤禟望着戏台上扮杨贵妃的戏子发楞。
他瞄了眼那戏子道:“这不是‘荣庆班’的台柱田复生吗?他这贵妃的扮相可算是京城的一道亮景啊!”
待见那贵妃在台上向着众人掩面一笑,胤礻我突然睁大了眼,又仔细打量了那戏子一番,随即压低声道:“九哥,平日里你再胡闹也就算了,这男宠的事可千万使不得!太子可就毁在这劳实子里的!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没放下!”
胤禟回过神,苦笑道:“若能戒早便戒了,何至于折腾到今天!”
听了这话,胤礻我无奈的长叹一声,猛灌了两口烈酒。
另一桌的女眷倒是谈笑风生,想来朝中之事自有男人们去操心,她们只要安守本分自是无忧。
但见庶福晋郎氏容光焕发,一身的珠光宝气,她是去年进府的,上两个月她和侧福晋完颜氏相继生下四阿哥弘旷和五阿哥弘鼎,胤禟惟独对她嘘寒问暖,倒把自十八岁便跟了自己的侧福晋完颜氏撂在一旁。郎氏也确实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由于年纪轻,又正得宠,不免盛气凌人,恨得其她几个侍妾咬牙切齿,暗地里直咒骂她。
郎氏热情的招呼着其他嫡福晋,俨然已将自己凌驾于同桌的侧福晋完颜氏之上。府中事物现都由完颜氏婉晴主持,这位侧福晋面上虽冷,心地却不坏,待人处事也很公正。现见完颜氏从容淡定,面上并无不悦之色,旁人看在眼中,都不禁暗暗佩服。
郎氏正好不得意时,眼前人影一晃,唬得她洒翻了酒,正待发作,一看祸首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不正是府中的四格格兰吟。兰吟与其他小阿哥格格玩累了跑到这桌来拿糕点吃,她个子小够不到,一旁的完颜氏忙起身,夹了两块用帕子包着递于她,嘴里还嘱咐,走路时要小心,别绊倒。兰吟拿过糕点,瞅了眼郎氏沾湿的新衣,郎氏知道这是位自己惹不起的主,故做大度的笑道:“没事,格格去吧。”自己则吩咐着回房换衣服。
整个贝子府的人都知道,胤禟管教子女极严,惟独对这个四格格娇宠溺爱。且不说吃穿用度皆是最上乘的,也不提平日里砸坏了多少玉器古董,单提去年与郎氏同时进府的一个侍妾,论容貌不在她之下,且精通音律,胤禟对她可说是到了专宠的地步,当时郎氏也望尘莫及。那侍妾由于初时不诋人事,加上有心人挑拨,失手打了这位四格格,便被胤禟毫不留情的赶出了贝子府。年初时四格格得了场来势汹涌的急病,胤禟撇下所有事物,整夜将她抱在怀中,凡事亲历亲为,直至这格格病愈。故府中之人都道:“万事皆有通路,得罪四格格绝路。”
郎氏想着想着,没留神拐了脚,一个踉跄,幸好一旁的丫鬟扶了把,自己虽没摔倒,却推倒了一旁的来人。她心中原已不快,此刻更如火上浇油,开口便骂道:“哪个混帐东西冲了我,没长眼吗?”
那边隐隐听到有人惊呼;“呀,主子摔着了没?”
说话间,便闪出个人,对着朗氏劈脸便是一耳光:“你又是什么货色!敢在这里放肆!”

夜归

当即众人便傻了眼,莫名其妙的看着对方,见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丫鬟,容颜秀丽,穿着一身红袄,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扎眼。
郎氏见自己竟被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打了,恼羞成怒,吩咐奴才将她绑了行杖棍。
一旁两个小厮正欲上前,那丫鬟却冷笑道:“连自己的正经主子是谁都没弄清楚,就要来查办我,不要命了吗?”
小厮们见她面无惧色,一时到没了主意,犹豫不绝。
郎氏气岔了,欲上前动手,却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胤禟,霎时呜咽道:“爷,您要为妾身讨回这公道啊!”
那丫鬟见了胤禟,脸上的寒霜才稍有缓和,但见郎氏依偎在胤禟身旁,趾高气扬的瞪着自己,也不甘示弱的回瞪过去。她身后一个黄袄的丫鬟,见到胤禟,忙用力拽着她一起磕头道:“奴婢们给各位主子请安!各位主子身体安康,福寿延年!”
“这不是剑柔和绵凝丫头吗?”后脚跟来的十四阿哥胤祯眼尖的喊道:“你们两个不在盛京呆着,大老远跑回来干吗?”
“十四弟,四年不见怎么还是这般没长进。她们俩自然是和主子一起来的啊!”
听到这黄莺似的清脆嗓音,巧萱没由来的心头一颤,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但见一位少妇缓缓走近。一身水绿色的印花锦缎旗袍,围着红狐围脖,脚上蹬着同色的皮靴,外罩件银白色的兔毛风衣,头上简单的挽了个发髻,簪着一支八宝翡翠菊钗,犹如一朵浮云冉冉飘来。
灯火下勾勒出她精致的脸廓,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她向众人浅浅一笑,只觉玉面芙蓉,明眸生辉。
半晌,胤祯才结结巴巴道:“九嫂,你——你回来了!”
戏台那方,唱音渺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额娘!”兰吟扑到少妇的怀中,欣喜的嚷道:“您可以离开盛京了?您的病好了吗?”
少妇倾身摸着兰吟的小脸,笑道:“我的兰儿比去年来盛京又长高了,快是个大姑娘了!”
朗氏未想自己冲撞的竟是九阿哥的嫡福晋董鄂氏,她进府以来只听说这位嫡福晋身体一直不好,素年来都在盛京老家养病,也有传言说这位福晋其实是被胤禟以养病之名打入冷宫遣送去盛京的。思及此,她抬头看向胤禟,见他神情凝重,似有不悦之色,心下宽慰许多。
少妇将视线从女儿的脸上转向胤禟,停留片刻,又慢慢看向他身后道:“八哥,十弟,十四弟几年不见,大家可都安好?”
“尘芳姐姐!”不待他人回答,胤祯的嫡福晋完颜氏已按捺不住跑过去拉着她的手嘟囔道:“这些年你一个人躲到盛京去过安生日子,也不知道我有多记挂你,更可恨的是九哥,将你丢在脑后置之不理。我几次——”
“沂歆!”胤祯见她口无遮拦,忙呵斥道:“你休要胡说!”
沂歆身形一颤,看了眼已面色铁青的胤禟……心下尴尬的吐了吐舌头,躲到尘芳身后可怜的望着胤祯。
胤祯头痛的敲敲脑门,那边尘芳掩嘴轻笑道:“我就喜欢沂歆这般的心直口快。什么大不了的事,十四弟,沂歆年纪还小,莫吓坏了她。你在她这个岁数还不及沂歆懂事呢!知道这几年你在皇上面前受器重了,但在咱们这些哥哥嫂子眼里,你还是那个看到螃蟹也会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十四!”
旁人听了皆扑哧地笑出声来,“九嫂!”胤祯涨红了脸,气得直跺脚。
沂歆从不知道这事,此刻笑得弯不起腰,倚到尘芳怀中:“好姐姐,还是你有法子降得住他。这些年来也不知被他气了多少回,今日总算整治到他了!”
沂歆正说着,腰间一痛,被撞出了老远,只见兰吟紧搂着尘芳的腰气鼓鼓道:“额娘是我的,十四婶不准和我争!”
众人一怔,看到沂歆目瞪口呆的样子,更是放声大笑,连近日一直愁绪万千的八阿哥都忍俊不住浮出淡淡的笑意。
尘芳环视着众人,这样的场面已经许多年没见了,大家是笑得如此开心,可这些笑脸的背后早已不付当年的真挚和纯洁。新的一年转眼即到,仰望天空,月色黯淡凄凉,愁绪已在这隆冬季节慢慢弥散开来。
剑柔清点完行李,安排好值夜的嫫嫫和丫头,方才挑帘走进内屋。见尘芳已换了身家常的便服,绵凝正伺候着梳洗,忙两三步上前,将小丫头捧着的手巾递了过去。
尘芳边抹干手边问:“都打点好了?”
剑柔道:“那二十个樟木大箱子先让人送进了库房,咱们随身的那几个箱子都放在了外屋,等明儿开始清理出来。”
绵凝道:“我看还是先别开箱了,折腾了一番,怕又是白忙活一场!”
见她不解,绵凝努嘴道:“我怕过不了几日,咱们又要打包回盛京去了!”
剑柔随即会意的笑道:“可不是,看来还是原封不动的好!”
尘芳也不理睬她们,随手抽了本书上了床,歪着身子翻看起来。一入眼的,竟是那首《菩萨蛮》:
“问君何事轻别离,一年能几团栾月,杨柳乍如丝,故园春尽时。
春归归不得,两桨松花隔.旧事逐寒朝,啼鹃恨未消。”
绵凝拿了床小方被将她的腿盖捂实了,又道:“格格,虽是玩笑,却也是奴婢的心里话。您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总不能一年四季都不露个面吧。纵是贝子爷不说什么,宫里的娘娘,甚至是皇上也总要顾虑到的。那有儿媳妇常年不在眼前伺候的道理。”
“就是撇开旁人,四格格可是您的亲骨肉,你总不能让她经常两处奔波吧!”剑柔剪了烛花回过来附和。
尘芳丢下书道:“你们俩今日怎么这么多话,都怪我平日里太纵容着你俩,一个个都没了分寸。”
绵凝见她面有不爽,不敢再说。偏剑柔道:“奴婢们还不是为了主子您!您看今天那个庶福晋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脸,我心里就来气!”
“我说呢,你今天怎么这么火气冲,原来是看不惯她啊!”尘芳坐起正色道:“这里不比盛京,满地的皇亲国戚,能在贝子府坐上庶福晋的位子,她的家世岂会一般,你若再不收敛些,恐怕会惹来祸事,到时候只怕连我也保不了你。”
剑柔见她神情严肃,忙跪下道:“奴婢当时也是一时心急,若是有人要追究起此事,奴婢定会一力承担,决不敢连累格格!”
尘芳见她虽说的决绝,脸色却已发白,伸手拧着她的鼻尖笑道:“可怜见的,起来吧。我唬你呢!你和绵凝是我的左膀右臂,我焉有自断双臂的道理。再说,你那一巴掌却也是深合我心。”
剑柔心下松了口气,一旁绵凝扶起她笑道:“就只会在外人面前逞强,格格才一句话就吓蒙了,素日的伶俐劲都跑去哪了?可见孙猴子再泼皮也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
剑柔羞红了脸,尘芳则道:“关心则乱,她心里若没有我,又岂会在意我说的。”
屋外打了二更,尘芳长途劳顿也乏了,正欲宽衣入寝,只听得外屋传来脚步声,一个嫫嫫嚷道:“这深更半夜的谁还来叫门,主子都睡下了。”
片刻,又听道:“哟,这大冷夜的,您怎么来了?”

婉晴

剑柔和绵凝见进来的竟是侧福晋完颜氏,脸上不免有失望之色。
婉晴走进屋,只觉一股暖风迎面扑来,屋内有些凌乱。西面墙上挂着一幅唐寅的《秋江垂调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字体是仿米芾的行书,却仍能看出是出自女子的手迹,其词云:“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几个包袱搁在桌上还未及打开,书架上已磊满了书,倒还不够用,窗下的书案和椅子上也都堆上了书册。
她行过礼后拣了张空闲的红漆描金团凳坐下,见尘芳随意披了件葱黄色掐腰小袄,汲着鞋下了床来。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在腰后,更显得面白如玉,身形娇娆。
绵凝回身欲去泡茶,婉晴忙道:“姑娘不用了,我坐坐便走,喝了茶反到要搅了睡头。”
绵凝略一迟疑,尘芳吩咐着:“给福晋去温一碗我时常吃的牛乳子来。”又回首对婉晴道:“那东西喝了晚上睡得安稳,比起马奶子和羊奶子也没那么股骚味。”
婉晴笑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尘芳也不急,坐下来靜待她开口。
良久婉晴方道:“要过年了,送宫里各位娘娘和各府内眷的礼单我都拟好了,您什么时候过目一下?”
“不用了,这么多年你都没出过什么纰漏,我很放心。”尘芳端起茶呡了口,却发现是枫露,她素来饮得是白眉,想是今天匆忙,哪个丫鬟不知情送上来的,也不做声,慢慢放下。
“府里几年来的帐册待我让账房整理好了送过来,可行?”婉晴见她双眉一皱,不知为何,说话便更小心翼翼。
“交给绵凝那丫头便可以了,我一看到那些头便作痛。”尘芳拢着耳边的碎发道,抬手间褪落的袖口露出了截雪藕般的臂腕。
婉晴眼前红光一闪,直盯着尘芳手腕上的镯子发愣。那是去年皇上赐给宜妃娘娘的红麝翡翠翔凤镯,说是前朝一位皇后的心爱之物。当时宜妃喜欢的天天拿出来炫耀,后来不知怎么被贝子爷哄得讨了去,却不曾听闻给过府里的哪个人,却原来还是给了她。
听尘芳唤了自己两声,她起身道:“您歇着吧,我明日再来。”说着便急急忙忙的走了。
绵凝端着牛乳子进来不见人,剑柔道:“这福晋可真奇怪,眼巴巴的来了,才说了两句就走。”
尘芳冥思的抚着腕上的镯子,那是去年兰吟来盛京时捎给她的,说是自己特地买了送于额娘的,她见这镯子色泽嫣红通润,心下喜欢,便时常戴着,今日看来却绝非寻常之物。
两个丫鬟见婉晴走出来面色苍白,上前欲搀扶。她摆摆手,沿着碎石羊肠小道一路走走,停停。左右掌灯的两个嫫嫫也不敢走快,只保持在离她两步的距离。
寒风吹过,婉晴猛得吸进口冷气,只觉胸口闷得慌。她自及妍后,便常听人夸赞自己‘端庄秀丽,贞静贤淑’,十六岁选秀入了宫,后便被赐于九阿哥胤禟作了侧福晋。当时胤禟对自己也可说是温柔体贴,那两年日子就像浸在糖罐里一般甜蜜。可是渐渐地她发现胤禟老爱往宫里跑,常常独自一人坐着发呆,有时还会莫名奇妙的发脾气。当时自己就隐约猜着了几分。
直到那一天,那是康熙四十年初夏的一日,她已怀上了大格格,每日午睡后都会在阿哥府的花园里逛一圈。初夏的微风搔痒着脸颊,就如她此刻的心境,温馨惬意。听到远处凉亭里断断续续的飘来歌声,她好奇的走过去。见胤禟坐在石凳上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个少女在那边吟唱,从未见过他如此专注近似痴迷的神情,婉晴心中一紧,脚步不禁有些缓顿。
那少女一袭烟粉色的水缎旗袍,背影娉婷,只听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她一个旋转,裙摆如同池塘里的碧波旋灿出层层漪涟,少女回身看到婉晴,楞了下随后露齿一笑,手中的檀扇轻抚过她的下颌继续唱道:“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与飞兮,使我沦亡。”
婉晴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都空白了,怔怔的望着眼前明眸皓齿,风情婉约的女子。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灵气都汇集在她的身上,举手投足都挥洒出眩目的尼采。
“你便是婉晴?”少女和善的问道,她年纪虽小,语气却很老成。此时胤禟已走到少女身后,正色的盯着自己。
婉晴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少女上下扫量了她一番,拍手笑道:“果然是个贞静的人,你的爷倒不曾说错。”
“我何时诓骗过你一句。”胤禟插嘴道,语气中带着丝哀怨。
婉晴诧异的看向胤禟,在自己的印象中,胤禟总是骄傲自信的,父为天子,母是宠妃,终日被一帮卑恭屈膝的臣子奴才们簇拥着,如此天皇贵胄,人生得意之事已占尽八九,何曾有过这般的无奈。
少女白了他一眼,又对自己笑道:“我看你头上这支紫玉簪子漂亮,盘给我可好?”
婉晴面有难色,这紫玉簪是新婚之夜胤禟送于她的,虽不是矜贵之物,自己却极为珍惜。少女漆墨晶亮的眼坚定的望着自己,有着志在必得之势。不自觉的绞着手中的锦帕,欲开口拒绝,转眼看到胤禟盯着自己的眼神冷冽,心中一痛,忙取下簪子道:“姑娘喜欢的话,拿去便是了。”
那女子接过簪子,在手中掂量了下,扑哧一声笑道:“可真是个听话的孩子!”贴过身将紫玉簪仔细的又插回她头上,顺手掸平了她肩上的衣褶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是姐姐你的心爱之物。”
婉晴只觉发间一重,不由得低头看向脚上的绣鞋,不知是在哪里染上了一抹青苔,衬在蜜合色的鞋面上极为突兀。
“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宫吧,不然惠妃娘娘又要念叨了。”胤禟牵着少女的手从她面前走过。
“怕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还想去别处瞅瞅呢!”少女娇嘤道:“你说过京城里的茶馆有人说书,带我去见识见识!”
“那里龙蛇混杂的,你一个女儿家怎去得。你不是爱吃前门杨家的芙蓉糕吗,我们顺道买了带回宮去。”胤禟哄道。
隐隐又听道:“你喜欢那紫玉簪,明儿我送你一支。”“那些个宫里多得是,我要的可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随即飘来胤禟的轻笑声。
后来婉晴再见到这少女时,她已经成了胤禟的嫡福晋,这府邸的女主人。一曲《凤求凰》惊艳震撼,一支紫玉簪击碎酣梦。自此那支簪子便被深锁箱底,又后来她冷眼看着府中来来去去的女人们,看着她们勾心斗角的争宠,看着她们笑,她们哭,可是她们不知道,进了这贝子府的女人最终都会有着相同的结局,是的,董鄂氏尘芳——她们命中永远过不了的劫。
“独一无二?”婉晴苦笑道:“也只有那东西才配得上她。”一个镯子就将她几年来的淡泊平静轻易的打破,即便是面对嚣张的郎氏,自己也不曾如此狼狈。是因为还没死心吧?她自问。
“福晋,回房去吧!这天寒露重的,恐受了风寒。”一旁的丫鬟道。
婉晴见她身上穿得单薄,抖缩得立在寒风中,嘴唇已冻得青紫,看得她心里都发酸。便道:“是该回去了,这里太冷了。”

碎倾

尘芳看着大厅里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不禁暗自呻吟,正想转身抹脚就走,婉晴在那已一眼瞄见自己,恭敬的迎身而出,万不得以强打起精神,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
在胤禟众多的妻妾中,她只认得婉晴和另一个庶福晋兆佳氏,婉晴是自己和胤禟指婚前就跟着胤禟的,兆佳氏则是因为当时宜妃娘娘担心胤禟子嗣单薄,在指婚后的第二年赐予胤禟的。说来也怪,自己和胤禟在一起时,这府里竟生小格格,可自从她搬去盛京,胤禟在四年内连得了五子。看来宜妃娘娘真该感谢自己,尘芳不禁自嘲。
走马看花的接受着一个个妾室的磕头问安,尘芳也没记住哪个的名字,倒是昨夜睡晚了,此刻坐久了有些困乏.,忽听得门外一声娇笑,道:“大家都到齐了,怎么没人知会我啊!”却是郎氏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