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儿科 作者:清江水

正文 第一章 揭榜(一)
晨曦,还带着点凉意的光线轻洒在吴岩城古老的城墙上。
蓝乔站在城墙之前,紧盯着上面的榜纸不放。
这是八百年前筑的土城,两百年前包的青砖,墙面上已经有一些砖朽烂成了窟窿。一张淡黄色的榜纸贴在上面,微风中瑟瑟抖动,有一角被吹得翻卷出来。
“姐姐,姐姐!”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拽着她的衣角,“我饿!”
蓝乔低下头看了眼面黄肌瘦的小孩,整张瘦削的小脸上,那双眼睛显得特别明亮。
蓝乔咬咬唇,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在他头顶摸了摸,温柔道:“蓝宇,姐姐这就给你寻来馒头,你乖乖地到旁边等候好不好?”
蓝宇眨眨眼,抬起头看了眼蓝乔伸出的手,清澈明晰的眼睛似乎看出了点什么,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蓝乔心中抽搐了下,姐姐!低下头来,深深地盯了蓝宇一眼,他小小的脸上没有丝毫犹豫,这张脸和记忆中那张脸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可是,却让她的心中顿时暖洋洋一片,溢满了金色的光芒。
“嗯!”一瞬间蓝乔下定了决心,伸出的右手拇指食指一直,坚定地夹住了榜纸右下角翘起的一角,往外用力一撕,刷一声,连带着白白的墙灰,榜纸落在了她手中。
“有人揭榜了!有人揭榜了!”好事者高声叫喊,青砖上几个鸟巢顿时“扑棱棱”飞出几只小鸟,惊慌失措地在高空盘旋一阵才散去。
“咯吱”一声,铜制的兽头扣环微微晃动,漆着红漆的沉沉大门,慢慢开启…
宋府。
“老爷,老爷,有人说自己会治疗这样的病症,说是两日可愈。如若不治,可一命相抵!”一个仆役冲进宋宅,大呼大叫。
“真的!老爷!”一旁垂泪的高雅紫裳美妇人顿时眼睛一亮,焦急的眼神投向一旁锦衣华服长衫男子。
那男子眼神也是一喜,不过却小心问道:“你可问过是何方医者?”
“这,这,是两个小孩子,说自己父亲曾为铃医,自己跟在身侧,常见父亲诊治。这病症亲眼见过,所开药单还记得清楚。两日即愈。”那仆役本想着急急回来相报,得点赏赐,哪知宋老爷一问之下,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不由结结巴巴起来。
“混帐,小儿戏言也敢当真!症状同,病理不同者甚多。岂能让两无知小儿过来妄加论断!”宋老爷大怒,眉头紧皱,虽然曾经身为两榜进士,说起话来颇为斯文,但是怒起来却也不可小视,这仆役顿时萎蔫下来。
“老爷,老爷,这两小孩说如果不治,可一命相抵!”那妇人看着宋老爷脸色,小心道。
“那等草根岂能和我儿之命相比!休得再言!”
偌大的宋府,再无一言。美妇人皱着眉头,一脸焦色,眼睛盯着红漆漆的大门,仿佛透过厚重的障壁要看出点微薄的希望。
半开的大门旁,蓝乔和蓝宇正呆呆站立。
“姐姐,怎么还没有人出来?”蓝宇抬起头来,看着姐姐不解地问。
蓝乔叹口气,为什么?自然是不相信他们。
一个穿着父亲留下的长衫男装,纵然十岁了,这装束打扮,硬生生减了一两岁。一个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屁孩。
呆立了半个时辰,蓝乔揉揉艰涩的双眼,对着蓝宇道:“走吧!”
蓝宇有点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华美的大宅,再看看前面身形萧索的蓝乔,不由出声问道:“姐姐,舅舅会把我们接回去的吧?”
蓝乔抓着蓝宇的手一紧,接回去,呵,真是滑稽,好不容易把他们赶了出来,怎么会让他们回去,要是回去了,只怕最后的结果就是如那早就香消玉殒的蓝乔一般了吧!
蓝乔停了脚步,转身蹲下,紧盯着蓝宇的眼睛,柔声却认真坚定道:“蓝宇,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就算,不靠他们!”
蓝宇睁着懵懂的眼,看着蓝乔,小手却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蓝乔略微有些颤抖的手,点点头,也用稚气的声音道:
“姐姐,我也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声音不大,似乎还带着奶香味儿,却一字一顿很认真,蓝乔看着眼前红嘟嘟的小嘴愣神了
微风过处,卷起枯黄的落叶,在一旁打着旋儿,呜呜咽咽演奏悲哀的乐章。
记忆中,很久以前有个少年扬着明媚的笑脸对她说,姐姐,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我会赚很多很多钱,给你买一栋超级大别墅。你只要穿着洋装在花园里对着朝阳微笑就好,姐姐…
蓝乔眼眶微微湿润,再看看眼前的小孩,一种血浓于水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她知道,就在这一刻,她是真正接受了眼下这个身份,一个和弟弟相依为命的姐姐的身份。
泪珠在眼眶中徘徊,蓝乔睁大眼抬起头,露出纤细的脖颈,深吸一口气,等心情平静了,才低下头来,看着蓝宇道:“蓝宇真乖!姐姐现在就去找工作,等晚上我们就可以吃到热气腾腾的馒头了!”
蓝宇懂事地点点头,姐弟两人牵着手往前走去。
太阳缓缓地游移,渐渐夕阳西下,群鸟归林,整个吴岩城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金辉中,这个小城,地处东部沿海,太阳落山也会稍微晚点。拖着饥肠辘辘的身躯,蓝乔蓝宇走遍了城内大大小小客栈酒店,就是没有一家要招人手,直到看到一家高悬着“妙手堂”铺子的时候,蓝乔才觉得心中一喜。
“小哥,请问你们这儿要伙计吗?”蓝乔走过去问道。
一个少年正低头在筛子中捡着什么,转过头来,粗布麻衣,清秀五官,十五六岁模样,看了看蓝乔蓝宇两人,这才摇摇头淡淡道:“师傅出馆诊病,至今未返。而且我们已有五位师兄弟择药煎药,只恐…”
“可否让我先留下来,我也会…”
蓝乔一顿,药书她看过不少,但是要让她一一分辨出来,却是有一定难度。毕竟,国人还是用西药的多。作为小儿医学专业的学生,不过有兴趣看看中药典籍罢了,药材的原始模样,和书本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我可以学!”蓝乔努力露出诚恳的样子。
那少年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摇摇头,道:“师傅五日后才返回,你还是迟点再过来!”
五日!
出这么远的诊!
蓝乔有些诧异,但此时心中想着的还是今日粒米未进,自己忍得,可蓝宇还只有五岁多,哪里行!
“小哥,我们兄弟二人流落在此地,已经两日未曾吃饭,我急需寻个工作来照顾幼弟,还请帮帮我!”蓝乔露出哀求的神色。
那少年犹豫一阵,偷眼看了下“妙手堂”内,神色松动下,蓝乔心中一喜,知道这少年有点动容,哪里知道那少年正要回答什么,从室内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尖尖的下巴,尖尖的声音,用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叫道:“李子俊,你说什么呢?还不快快过来同我整理好这些药材!当心师傅回来我告诉他,撵了你回去。”
那少年有瞬间的恼怒,闭了下眼,再睁开,神色依旧从容,看着蓝乔蓝宇抱歉地一笑,然后从怀中掏出十几个铜钱,趁着那公鸭嗓不注意送到了蓝乔手上,然后一声不出,就往堂内而去。
蓝乔接过铜钱,雪中送炭哪能不感激,抬起头看着转进门内的那一抹灰色衣衫衣角,心中想着只有等五日之后了。希望五日后可以进来,然后再赚了钱还给他。
把铜钱小心翼翼的排了三个出来,剩下还有十二个收进袖中,想想觉得不妥,从袖中拿出一块白色手绢,放入其中包起,塞入了胸口。
“蓝宇,来,姐姐给你买馒头去。”蓝乔笑起来。
三个铜钱买了六个馒头,两人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蓝宇小小的肚子也塞了三个进去,这才满足地笑了。
“姐,我觉得馒头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蓝宇拍着小肚子眨着眼睛笑眯眯地说道。
蓝乔嚼着馒头的嘴一顿,眼睛有点酸涩的感觉,却抬起头看着天边的火烧云微微笑起来,伸手在蓝宇头上轻轻摸了下,缓缓道:“蓝宇,记着:唯有风雨,得见彩虹。”
蓝宇懵懵懂懂不是太明白这意思,却也认认真真点头,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把它记在心中。
如果爹娘不出意外…
蓝乔闭了眼,微微摇摇头,哪里那么多如果,还是想想当下。那医馆的大夫出诊还有五日才回来,剩下的十二个铜钱就是他们这几日的粮食了。
蓝乔不由自主摸摸胸口,暗暗焦急。要是五日后那人不收留他们两人该如何是好?
想起了那虎狼一般的舅舅,蓝乔后悔出来的时候没有偷偷拿走舅妈一两个珠钗,反正放在那肥肥的婆娘身上也是浪费。
现在天色渐晚,该去哪里渡过这一宿,难道又要去那郊外的破庙?前几日一路赶来,住破庙也就罢了,今日到了这吴岩城中想要寻个事情做,却没找着,现在就算是赶去城门口,城门只怕早就关闭。蓝乔发愁地看了眼蓝宇,看来只有窝在哪家门口凑合一晚。
左右望望,一眼就见到了那兽头大门,整个城中,府邸最豪华的就是宋府。石狮子一旁的台阶处有一处凹陷进去,倒是个挡风的好地方。要是抱了一团破席子就更好,可惜这是奢望。
……………

正文 第二章 揭榜(二)
金乌西坠,渐渐隐了身形,暮色覆盖大地,薄暮青烟丝丝缕缕穿透衣衫,入秋之后的夜晚天气寒凉,白天那风儿还不冷,现在吹到身上却让人打起了寒噤。蓝乔看看一旁的小人儿,心中有些担忧,他还小,要是一个不小心病了,那该如何是好?
宋府大门口的仆役也关了门,入得门去,几个门房就在门口守着,偶尔听到他们不耐烦的大声哈欠声。
蓝乔悄悄拉着蓝宇往那凹陷处行去,自己先坐在地上,背靠台阶,向里,然后让蓝宇坐到自己腿上,抱着他,打算就这样凑合一个晚上。
缩着身子沉沉睡去,不过半个时辰左右,蓝乔就觉得自己浑身僵硬,身下大理石刺骨的寒凉,抱着蓝宇的手紧了紧,想汲取一点小孩子身上的温暖。这才发现蓝宇竟然反手抱住了她,本来她一半身子对着外面,现在竟然变成了蓝宇挡着外面的寒风。心中一惊,恼怒自己怎么在梦中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急忙摸摸蓝宇,发现他的身上寒冷似冰,头却滚烫一片,蓝乔顿时心中一凉。
“蓝宇,蓝宇!”蓝乔焦急地推了推蓝宇,半晌才见到他微微张开无神的眼,见着蓝乔的神情,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道:“姐姐,怎么呢?我没事,只是,好想睡觉!”
蓝乔看着他懂事安慰自己的模样,眼眶顿时就红了。
妙手堂!对,去妙手堂,妙手堂中虽然没有大夫,但是她自己可以开药,让那李子俊给她抓药就行了!
抱着蓝宇就要狂奔,“嘎”一声,兽头大门上那铜扶手晃了下,大门洞开,十几个仆役丫鬟奔了出来。
“速速把那两小孩子找出来…什么样子…一个八九岁模样,一个五六岁左右…穿着,一个是灰色长衫,一个是对襟小褂…就像那两小孩一样…”
说话的那仆役顿时瞪大了眼,指着蓝乔蓝宇,结结巴巴道:“就,就是,就是他们!”
“拦住他们!”一个女人堪比五百只鸭子泼辣大吼。顿时几个大力的丫鬟就一个箭步奔过去抓住了蓝乔的肩头,把正要跑步的蓝乔硬生生拉到门口。
“放开!”蓝乔大怒。
“快点把他们带到老爷夫人处!”那五百只鸭子继续命令,无视了蓝乔的声音。
蓝乔抱着蓝宇哪里走得快,被他们扯着拽着,勉强行了几步,就有一个仆役从蓝乔手中一把抢过了蓝宇,另外一个仆役把蓝乔往肩头一扛,就飞快地跑了起来。
“老爷,夫人,人带来了!”听了一声响,蓝乔就被人重重的放在地上。对着那人怒目而视,见到抱着蓝宇的那仆役还算知趣,是轻轻放下,这才奔过去,抱住了蓝宇,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你就是那会治疗病症,大言不惭说一命相抵的小孩?”宋老爷问道。
蓝乔此时心中恨极,哪里理会这些阿猫阿狗,径直捏住了蓝宇的左手,中指附在了寸关,然后慢慢地左右转动,小儿臂短,把脉的话,如果放上三指,就不够位置。
蓝宇的脉搏跳动得迟缓,呼吸暂时还正常。看来是受了凉气,只要固表散热就可以了。蓝乔心中稍安。
周围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如何?”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蓝乔抬起头,心情也平静下来,知道他就是那宋老爷,自己的弟弟还得仰仗着他才行,转过脸来对着眼前看起来儒雅万分的男人道:“脉轻按即得,浮泛于皮肤之表,举之则泛泛流利,按之则稍减而不空,是为浮脉,乃外邪入侵肌表,另浮而无力,为虚热、寒症。脉象集中在左寸关,这是受了寒气所以导致虚热。”
宋老爷有些诧异看了蓝乔一眼,大概是没有想到蓝乔这么快就下了结论,又问道:“如何诊治?”
“表虚者,可解肌散风,桂枝汤主之。”蓝乔平静地看着宋老爷,她知道宋老爷在考究她,说白了,就是把蓝宇当成了小白鼠。但是这点风寒小症如何难得了她呢?虽然没有正正经经学过中医,但四五年研习可不是白过的。
“桂枝汤?”宋老爷很是疑惑。
蓝乔心中一喜,不知道么?那就好办!
“桂枝、芍药、生姜、大枣各6克,甘草3克,以水二合五勺,煎成一合,去滓,一日分三回,温服。服后,啜热稀粥一茶杯,以助药力,温覆一时许,以遍身微似有汗者佳。【1】”蓝乔道。
“听到没有,即刻拿纸笔!”宋老爷一声令下,顿时就有仆役奔出去,片刻就捧着笔墨纸砚过来。
蓝乔提起毛笔,有点颤抖的在那上好的宣纸上落下几笔,发觉自己小学中学学过的毛笔还没有完全丢弃,这才放心大胆地继续写下来。
写完了,对着墨迹轻轻一吹,然后就递给一旁等候的仆役,那仆役领命急急而去,盏茶功夫却苦着脸回来。
“如何?”宋老爷厉声问道,看着空空两手的仆役。
那仆役把那宣纸一捧道:“启禀老爷,药铺伙计说看不懂这方子!”
蓝乔心中一惊,看不懂,怎么会?她可是写得繁体!难道这里的字体不同,或者说没有这些药材?
宋老爷一声冷哼,蓝乔急忙上前道:“宋老爷,给我看看如何?”
宋老爷不语,蓝乔接过方子,仔细思索了一阵,没错啊!再看那“克”字似乎被人用力地抹了下,顿时恍然大悟。
思索了下,急忙改了方子,递给了那仆役,陪笑道:“小哥,麻烦你再跑一趟!”
那仆役回头看了眼宋老爷,见到宋老爷没有别的指示,顿时乖乖地往外面跑去。
原来这里的药铺抓药,用的单位是两、钱、分、厘、毫。十钱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一百六十钱也就等于五百克,那么六克就等同于一点九二钱,三克等于零点九六钱。刚才竟然忽略了这个问题。
蓝乔松了口气,还好,可以趁机省了医药费。要不然,她哪里来的银子去抓药。
………………………
【1】此为《伤寒论》第一方,各位妈咪要给小孩子试试的话,一定要诊断出你家的小宝宝是风寒还是风热,要不然会适得其反哦!另外药量本为大人剂量,我稍减了量度。总之一句话:试用虚谨慎,谨慎,再谨慎!
正文 第三章 诊病(一)
片刻功夫,那仆役就抓来了药,宋老爷示意即刻去煎服。蓝乔却有点不放心,又叮嘱一番道:“先浸泡一刻,水不必太满,高过药草四五厘米…一寸半即可。武火煲至沸腾,再文火慢煲一盏茶功夫。这是第一煎。第二煎,水至半寸多,文火慢煲两盏茶。两次汤药混合,分开三次服用。”
那仆役应了下,就退了下去,蓝乔张张嘴欲言又止,飞快瞟了眼宋老爷,还是没有开口。这里煲药自然是用的陶土烧制的砂锅,虽然陶土中间有很多细微的小孔,可能会残留上次留下的药材,影响这次的药性,但是她哪里有资格对宋老爷要求这样那样如许多。除非,她完全可以医治好宋老爷小孩的病。
虽然她看了榜上所贴,依着那症状有一定的把握,但是病症多变,现在这宋老爷如此着急找人,想必是病情又有了变化,再耽搁这么一会儿时间,她也不知道有无十足十把握,所以自然只有趁着现在快快的治好蓝宇,不敢要求太多。
低头看看抱着的蓝宇,感觉到他的身体已经烫起来,垂首把覆在他额头上面的几根头发拨开,小心翼翼扶着他走到一旁的椅子处,准备坐下等待。
“老爷,还是找个地方让这孩子躺着吧!”蓝乔的动作触动了那美妇人的母性,大概是想到自己犹在病中的儿子,不由轻声道。手中搅动的绢帕却透露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宋老爷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夫人,也不由得心中一阵唏嘘,他年近四十才有这么一个儿子,现在儿子重病,他比谁都焦急。其实这城中不是没有好大夫,这东部州郡,最好最富盛名的大夫就在吴岩城中,不巧的是他却在几日前出诊,想着大概也该是这两日回返,哪知消息传来,那边的疾病也挺棘手,短时间内走不开。那人的权势连他也…自己儿子的病却眼看着越来越重。
几个诊治大夫说得病理都是一样,开出药来却都不顶用,五岁的儿子本来灵动调皮,如今却病恹恹躺在床上,今日开始症状还越发严重。
“把客房收拾干净了,暂时让他们住进去。”宋老爷吩咐了句。心中对自己又有了点迟疑,这大点的孩子就算可以治愈自己的弟弟,但是也就不能够保证可以诊治自己的儿子啊!他弟弟是感冒初起,这是小症。自己的儿子可是病了长时间,另外几个大夫都一直认定的诊断,难道还有错的?难道自己的儿子就真的…
宋老爷觉得心烦意乱,看着往客房方向而去的几人,略一招手,一旁一个仆役模样的男子就飞速过来,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去盯着他们,一有变化就告诉我!”这时候的宋老爷皱着眉头,不怒而威,不似是个文状元。
“是!”那仆役模样的人低着头应了一声,就速速隐退。
虽然是客房,可一应陈设却也不简单,不愧是吴岩城中大户。
蓝宇躺在床上,蓝乔小心翼翼给他盖上了红绫百雀石榴纹锦被,被子虽不是崭新,但也绝不陈旧,里面的棉絮厚实,很是暖和。蓝乔却不敢完全给他盖住,发烧的孩子不怕冷,除非等会儿吃了药发了汗才可以盖实了。
药煎好了,一个身着淡绿衣衫的丫鬟端着药碗过来,蓝乔急忙迎上,闻了闻味道,确实有着桂枝生姜的气息,她也是纸上谈兵,实际也没煲过这药,想想宋老爷也不会对她不利,急忙端过去让蓝宇服下。
蓝宇听到姐姐叫唤,微微睁了睁眼。
“来,蓝宇,服下这药就好了。”蓝乔轻声道。一只手端着药碗,一只手扶着蓝宇的背,蓝宇挣扎了下,却没能撑起来。
蓝乔急忙放下手中的药碗,正要扶着蓝宇,那先前端着药的丫鬟急忙上前道:“我来!”
蓝乔投给她感激的一笑,然后把药吹了吹,舀了半汤匙就送到蓝宇嘴边。
还冒着热气,蓝宇一口颔下,桂枝、生姜的辛辣、芍药的苦酸虽然被大枣、甘草甘味中和,但也仍然免不了有些刺激,蓝宇条件反射就想要吐出来。
“乖,蓝宇,不要吐。芍药虽苦,却是良药!”
蓝宇忍了忍,眉头皱得成了小老头,那丫鬟笑了下,竟然变戏法一般从手中拿出一颗酸梅,塞到蓝宇的口中。
蓝宇眯着眼,有点享受地舔了下。又拿出来,继续看着蓝乔道:“姐姐,我喝完药才吃!”
蓝乔含着笑,喂完了一碗药,然后才对着那丫鬟感激道:“真是多谢姐姐的帮助,还没请教姐姐大名?”
那丫鬟笑道:“可巧了,我就叫芍药。又苦又酸!”
蓝乔也笑起来。
“趁热再喝了这粥!”芍药大概不是一般的小丫头,竟然把她先前说得话都记了下来,当时也该是在厅中,不过蓝乔顾着蓝宇,根本没去注意其他人。
蓝乔接过粥来,试试温度正好,于是吹了吹就给蓝宇喂去,蓝宇乖乖吃下,很快身上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渍。
芍药一直在旁边等候,见到蓝宇精神明显好转,不由奇道:“第一次听说这药物还要佐着粥才起效!”
蓝乔见到蓝宇好转,心情也好转,转头对着芍药笑道:“这汤药名为桂枝汤,所以主要为桂枝起效。桂枝辛温,辛能发散,温通卫阳。而最重要的就是在服后片刻,啜一碗稀粥来助药力。因为喝粥之后谷气充斥身体,不但更易为酿汗,更能使已经入侵的风邪,不能稍加停留,想要入侵的风邪,不能进入。”
芍药“哦”了声,也不知明白了没,只带着一丝羡慕钦佩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懂得如许多道理!着实人不可貌相!你,可有九岁?”
芍药说完打量了一眼蓝乔,眼中有惊异。
蓝乔身上穿着的是她从未谋面的“父亲”留下来的灰色长衫,因为嫌弃太长,袖子衣摆处都被她几剪刀剪短了,然后用不熟练的针线胡乱的往里面针了几针,卷了卷,看起来寒酸如落第秀才一般。因为袍袖宽大,纤弱得好似挂在衣服架子上。
“我十岁了!”蓝乔大大方方承受了芍药的打量。
芍药心中惊异她的年龄,还以为生活不好,发育不良,怕自己说出来伤了她的自尊,也就没有再问下去,不过,看着蓝乔的眼中却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与佩服。
正文 第四章 诊病(二)
“禀告老爷,那小点的孩子喝了药,喝了粥,出了点薄汗,现在精神不错,已经躺下休息。”
宋老爷默然不语,只是把手挥了挥,那人就悄然消失。
“老爷…”宋夫人抹着眼泪,只低着头说道,“老爷,我,我去看看辙儿。”
宋老爷看着她抹泪娇弱的模样,不由叹息一声,上前扶着她的肩头道:“你,可是怪着为夫没有早点让那小孩过来诊治辙儿?”
宋夫人肩头一顿,只啜泣,并不答话,只是肩部却抖动得越加厉害。宋老爷叹息声,把她揽入怀中,状似自言自语,却又似解释道:“辙儿病了,我比谁都着急。唉,可这也不能病急乱投医…”
语音陡转,带着一丝罕见的厉色道:“怪只怪那阀州…”
宋夫人陡然一惊,急忙抬头按住他的嘴,满脸焦急惊惶道:“老爷,您不要再说了…”语调转凄,“不怪他,怪只怪妾身…若不是为了妾身,老爷如今哪里把他放在眼中…”
宋老爷揽着宋夫人的手一紧,宋夫人不敢动弹,只觉得那大手捏得她心开始疼痛,伴着心脏一阵紧似一阵,最后融入呼吸中,仿佛每一寸呼吸每一个毛孔都在疼。本该疼入了骨髓的肩上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宋老爷陡然放了手,沉沉说道:“冥一,让那小孩过去诊治!”
“是!”开始隐退的那人暗中应答了声,然后就见到厅外的草木微微一动,复归悄无声息。
宋老爷顿了顿,把手又想伸向宋夫人,才到半空中却又突然握紧了拳头,陡然转身往室内而去。
宋夫人呆立当场,等到宋老爷消失,这才抬起头来,脸上都是无声的沟壑,颓然后退一步,全身开始颤动,比起先前犹有过之。
梨花带雨晚来秋,瓜子脸儿的宋夫人风中萧瑟,美人迟暮,锦衣华服也掩盖不住凄凉。一丫鬟悄然上来,扶着宋夫人,一嬷嬷爱怜看着宋夫人道:“夫人,夫人,老爷这是一时糊涂…”
宋夫人喃喃状似呓语道::“一时糊涂么?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也是一时糊涂;当年信誓旦旦不纳妾,这也是一时糊涂;当年誓言白首永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