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心临城下
作者:清闲丫头

晋江文
2012-10-07完结
总下载数:2 总点击数:6727总书评数:46 当前被收藏数: 81 文章积分: 8,949,328
文案

民国初年,江南巨贾沈府在沈夫人白英华的打理下,在南京形成遮天之势。为医大哥之病而远赴法国求学的沈家小姐沈娉婷学成归来,却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在冥冥中发生着变化:

心性淡泊的大哥沈子轩为保护妻子而强迫自己投身生意场,却无意中发现沈家生意场背后的玄机;

精明强干的二哥沈子潇恪守沈家不涉军政的祖训,却为了亲人友人与爱人而卷入军政界的暗战之中,在帮助革命志士的同时也得到了他人相助,揭开了沈府大宅里深埋数十年的惊天秘密;

风流顽劣的三哥沈子韦不甘屈居人下,一颗名利之心被美艳而毒辣的国际特务利用,做下了一件件违心之事;

而她自己则在家事国事情感事的风诡云谲之中摔打历练,尝尽人生百味,为自己的身与心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贫富贵贱,无论俗世空门,每个人都会有不得不做出抉择的一刻,那一刻,就像是心临城下。

兵临城下,是战,是降?
心临城下,是进,是退?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豪门世家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娉婷,林莫然,子潇 ┃ 配角:子轩,子韦,郭元平,江天媛,白英华 ┃ 其它:沈府,官商,北洋,革命军,医者

 

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下决心把这篇文拿出来见见太阳了。
此文起稿于两年前,当时不知民国冷…丫头在南京的两年间完成,是丫头的第一篇完结稿,全文存稿,各位看官可放心跳坑~
此文微慢热,线索伏笔人物颇多,心急的看官可以往后跳一跳…^^
丫头人在法国,更文时间略奇葩,诸位看官见谅了~
求收求评,丫头拜谢~!

1913年,民国二年,癸丑。

第一节·归来

“哪个没长脑子把这花瓶拿来的!”

“不…不知道。”

“说了多少遍摆设全要西洋的,西洋的…听不懂人话的趁早走人!”

被训斥的小丫鬟不敢抬头看此时铁青着脸的管家沈谦,慌忙在那被他们的三少爷叫做壁炉的东西上抱走那个地道的景德镇青花瓷瓶,另一个丫鬟赶忙在空出的地方补放上一个刻了些不知道是什么奇怪图案的银烛台。

一时间这江南园林里的小洋楼中只能听到丫鬟家丁收拾东西的细碎声响。

沈谦深深呼吸,打心里苦笑。进沈府当管家这些年,沈谦一向都是极少对这些丫鬟家丁发火的,都是爹娘生养的心头肉,不是苦命人也不会在别人家的宅院里做这些苦差事,这些他心里都清楚得很。可是这些天来,他几乎要把沈家各院的仆人骂遍了,沈家下人见了他都巴不得绕着走。

从一个月前得知留学法国的沈家小姐要回家,他就开始为这个只在五年前见过几面,如今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的小姐忙得团团转了。

他仅有的那几个亲戚朋友都羡慕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就能在沈府当大管家,而且如今不管走到南京城的什么地方,乃至大半个南方,甚至小半个北方,只要说自己是南京沈家的管家,一般人多都是拿他当大老爷一般敬着的。

在这1913年的南京,有人不知道民主,有人不知道总统,但是没人不知道沈家。大多人也说不清楚沈家从哪一代开始兴盛起来,只是有前朝遗老念叨说过,沈家早先都是做大官的,赶在天下不太平之前就不做了,而且也不许沈家的后人做,甚至立下永不涉政的家规,改做生意了。从茶园,绸缎庄,米粮行,到钱庄,医馆,酒楼,沈家的牌号几乎覆盖到江南江北整个商界,好像连沈家飞出来的苍蝇都比平常的金贵。

刚进沈府的时候,他也觉得在沈府做事是种殊荣,直到做到了管家,看得多了,管的多了,懂得多了,才明白深宅大院的管家不是那么好做的。

至少,今天他绝对不能出一点岔子。

“沈管家。”

沈谦刚喘了口气,便听到有人唤他。

来人是稍上了些年纪的老婢,一路小跑过来有些气喘。

这老婢是负责甄选调教新婢的,这个时候来找沈谦便只有一件事——最新来的一批女婢已调教妥当,就等沈谦最后过目了。

“我知道了。”不等老婢开口,沈谦便道,“我过去就行了,你以前伺候过小姐,就留在这再仔细瞧瞧有什么不妥。小姐今天就该到了。”

“是,我一定看得仔仔细细的…”

没功夫也没心思听这老婢絮叨什么,沈谦快步走出门去。

沈府主子不是很多,府院却不小,大大小小的园子少说也有一二十个。从这府院最深的园子到最靠着前大门的东下人群房院,老婢一趟小跑,沈谦一趟快走,这样一来一回也让那十个小婢干等了大半个时辰。

沈谦刚到房门口的时候还听到里面切切的说话声,踏进门时就一片悄然了。十个小婢列了两行,齐刷刷地颔首屈膝对沈谦道福。

沈谦面无表情地细细打量着这几个小婢,在心里默默点头。一个月的调教确实见了成效,这几个本就形貌不俗的丫头如今学会了大府规矩,练出了些端庄气质,比初见时更像模像样了。

“在你们到主子身边伺候之前,有件事你们要听好记住了。”

每一批新婢来,无论老婢们把她们调教得怎么得体,沈谦总要亲自来把同样的话说上一遍,“少说话,尤其不能嚼主子的闲话。”

在南京这地方,大商巨贾多得像梅雨季时的雨丝一般。比起钱财,沈家多归多,倒也排不上第一,但要比起话题,近几十年来南京没有谁家比沈家更多了。

这些十来岁的小婢多都是南京城或近郊来的,几乎都是听着关于沈家的闲话长大的。沈谦极清楚这些小婢的性情,这个年纪的小丫头,越是藏着掖着,就越会让她们好奇,也就免不了去打听嚼舌了。所以这句话说完之后,沈谦往往还会说另一番话。

“想必你们以前在外面也听了不少沈府的流言,从今天起你们就得把那些听来的事都忘干净。你们初来乍到,好奇也是正常,今天先给你们提个醒。你们有什么想说的今天在这就都说出来,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也无妨。但从这里走出去之后,谁要是再敢议论这些事情,就去祈求菩萨保佑留个全尸吧。”

沈谦不紧不慢地说完这番话,几个胆小些的小婢已煞白了脸色,胆子大的也在心里打起了鼓,都赶忙回了声“是”。

外人说起沈家,总是从当年沈家第一任夫人金行烟开始。沈谦却有意无意地跳过了那一段,“沈府老爷走得早,现在府里当家的是夫人。”

小婢们多少都知道,沈谦口中“当家”二字的意思远比寻常意义要深远许多。

沈家老爷第一任夫人金行烟明媒正娶风风光光从北平嫁进沈家后多年无所出,沈家老太太一气之下便要沈家老爷娶偏房。沈家老爷拗不过,就依老太太纳了江宁商贾世家白家时年十八岁的三小姐白英华。也说不清祸福,白英华过门还没一个月,金行烟就查出了身孕,当年就生下了个女儿。白英华也争气,第二年也怀上了孩子。正在老太太烧香拜佛求孙子的时候,白家小姐却莫名其妙地流产了。三个月的小孙子说没就没了,笃信鬼神的老太太不甘心,请了术士问卜,结果竟是大夫人和大小姐的命相和沈家后代男丁相克。老太太深信不疑,把族里长辈都请了来,当日就把大夫人和一岁的大小姐赶出了家门。大夫人和大小姐一走,白英华接连生了三儿一女,名正言顺地成了沈家当家的女人。

这自然只是沈谦口中“当家”二字的其中一重意思。

三十一岁生下小女儿,白英华三十五岁便开始着手帮沈老爷打理商场上的事,几年后沈老爷抱了病,身体日差,三个儿子还小,商场上的事渐渐就都交到了这个商贾世家出身的女人手里。两年后沈老爷病逝,沈家生意理所当然是由她当家了。

这些都是旧事,被城里老人们说来说去也就腻了,鲜有人提了。这些小婢都还是小丫头,沈谦担心的重点倒不在这些旧事上。

“你们刚进府来,还远不够格去服侍夫人,但有幸赶上府里用人的时候,能有个伺候少爷小姐的机会。”

老婢教过,遇到恩典便要谢恩,出门前还又特意叮嘱,小婢们听到沈谦这样说,争先恐后道:“谢管家。”

沈谦微微蹙着眉,目光并不着意落在哪个小婢身上,却让每个小婢都觉得正被他审视着,“大少爷是光绪十年生人,和大少奶奶住在恒静园。大少爷长年抱病,但饱读诗书,在恒静园做事务必规矩知礼。二少爷是光绪十三年生人,住在安澜园里。二少爷终日忙于生意,难免辛劳疲惫,伺候二少爷要加倍细心周到。三少爷光绪十九年生,住汉霄园。三少爷也打理生意,但更喜欢些新鲜玩意,在三少爷身边一定要脑子活络些。小姐是光绪二十一年生人,五年前留洋法国,今天就要回来了,三少爷给小姐在曼殊苑建了洋楼,小姐回府后就住在那里了。夫人和三位少爷都对小姐极为宠爱,服侍小姐务必竭心尽力,不可出丝毫差错。”说罢,沈谦停了一停,道,“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

寂静良久,小婢们皆低眉顺眼颔首恭立,却没有一个开口的——老婢叮嘱再三,多听,少说。何况虽还没亲眼见过沈家少爷小姐们,但凭着南京城里的纷纷议论,她们在入府前就在心里有了这几个主子的印象。

印象最深的便是二少爷沈子潇。这些年来他是沈家子嗣里是掌事最多的,报上几乎天天有他的消息,在他身上用的词都是什么江南商界新秀、沈家太子爷之类的,俨然就是沈府接班人了,只要活在南京城里想不知道他都难。外面人对他的议论多都是怎么讨好他巴结他的,但这些小婢留心的却是这二少爷至今还没有一房妻妾。

和沈子潇一样,三少爷沈子韦也同样是天天消息不断,只不过都是清一色理不清的风流债。一样是没有妻妾,但无论那些大家千金还是这些卑微小婢都不觉得靠近沈家三少爷是件什么好事。
对于终年抱病的大少爷沈子轩,城中对他的议论自然多是猜测他能活到什么时候。加之去年刚娶了正房过门,这些小婢对这大少爷除了同情怜悯也就再无其他了。

至于沈家小姐沈娉婷,小婢们除了想看看她是否如传言中那样花容月貌之外,便是想知道,这留过洋的女人到底会变得有什么不一样。

这些事就算开口问了沈谦,沈谦也未必会给个回答,虽然说了今天问什么都概不追究,但秋后算账在这深宅大府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十个小婢就不约而同地缄口不语了。
看着小婢们确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了,沈谦才道:“那好,一会儿各园子会有人来领你们。记好了,不管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不得嚼府里的任何闲话。”

“是,管家。”

两声喇叭响,一辆白色汽车稳当当地开进了沈府侧门。

“三少爷回来了!”门童向内喊了一声,门房很快跑出两个家丁来。

一个家丁打开驾驶室的门,沈府的三少爷沈子韦从车里钻了出来。沈子韦高挑的个子,穿着一身和车一般颜色的洁白西装,在九月晌午的阳光下,一脸清朗的笑容。二十岁的年纪,就是硬给他刻上几条皱纹,想必也不会有一丝沧桑的味道。家人都知道这三少爷是个给沈家惹祸生事的主,但也是个对谁都好脾气的主子。

子韦抬手把钥匙丢给身边另一个家丁,嘱咐道:“把车里里外外的好好擦擦,千万别留下什么女人的脂粉味。”

家丁应了一声,拿了钥匙就去准备了,那之前开车门的家丁便随子韦进了门去。

“怎么,那丫头还没回来啊?”子韦穿过偏厅,看着来来回回忙活的人,问跟在身边的小家丁。
“回三少爷,二少爷一个时辰前已经去接了,想必是快到了。”家丁答道。

子韦“呵”一笑,道,“二哥亲自接?这丫头片子面子不要太大啊。大哥呢,不是也去了吧?要是他们都去了我不去,那丫头还不得吃了我!”

家丁皱了皱眉,道:“大少爷在您没回来这两天又…”

家丁话还没说完就被子韦捂上了嘴拖到一边。子韦四下看了又看,才松开被他吓得半死的家丁,低声斥道:“叫什么啊,你想害死我啊。要让我妈知道我又夜不归宿,我这个月都别想出门了。”

“小的该死,小的…”

“停停停…”子韦忙打断家丁,他向来不喜欢这种自己咒自己的认错方式,从英国留学回来后就更不喜欢,“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认错就说我错了,什么年代了,还死来死去的,你能死几回啊?”

“是,小的…我错了。”

“哎,这就对了嘛。”子韦满意地拍拍小家丁,“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回去睡会儿,那丫头到了叫我。我要亲眼看到她收到我给她的礼物时候的表情。”

通往码头的路上,一辆黑色汽车停在路边。沈子潇坐在车里,皱着眉头看着车前仿佛过不完的北洋军队伍。

“二爷,”子潇最得力的下手赵行小心地扶着方向盘,在后视镜里看到坐在后排座的子潇眉宇间难得一见的焦急神色,忍不住道,“您别着急。最近北洋军刚进南京,还在四处抓革命党,街上动不动就戒严,这条街早晨刚查过,想必不会耽搁太久。”

子潇动也没动,塑像一般静静看着窗外。

看子潇没有回应,只是焦急之色愈重,赵行心知子潇有多在意这个妹妹,便道:“二爷,要不我过去打个招呼?”

“算了,”子潇仍看着窗外,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道,“等等吧。让夫人知道跟官家打交道,就更麻烦了。”

“是。”赵行干脆地回答。不管在独立处理事情的时候有多么精干狠辣,只要在子潇身边,赵行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虽然子潇只大他两岁,他却觉得子潇身上有种让他不由自主服从的力量。

沈娉婷下船之后就开始后悔自己这副打扮了。粉色的洋装长长垂在地上,在码头往来拥挤的人群中总能在感觉自己的裙子被绊住后,听到不同方向传来的向她道歉的声音。更要命的是脚上还踩着高跟鞋,在这推来挤去的人群里完全不像平时那样走得稳稳当当了。好在提前几天托回国的商船把行李带了回来,只随身带了一个小皮箱子,否则还不知道要多么麻烦。

刚挤出人群,娉婷正要松口气,却被人从侧面撞了过来。娉婷一声惊叫,失去重心,本是向一侧跌倒,却突然感觉被人从另一侧牢牢扶住。

“你这丫头,还是毛毛躁躁的。”

如此熟悉的声音,深沉里带着满满的宠溺。娉婷看也不看,转身就圈住扶她的人的脖子,看到那张满带笑意的脸,刚才一切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连声叫道:“二哥!二哥,我想死你了!”
子潇宠溺地看着被他拥在怀里的娉婷,五年时间,她已经从那个十三岁的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而他无论再怎么精于商人那套伪装之术,在这个妹妹面前还是不由自主地原形毕露。“你没忘了二哥,二哥就知足了。”

透过娉婷的肩,子潇无意间瞥到那个撞了娉婷的人。那个穿着旗袍,身材高挑的女人。大大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容貌,但那一个侧影却是似曾相识的。
眉心轻蹙,迅速收回思绪,子潇拎过娉婷的箱子,道:“走吧,家里可都等着看我们娉婷大小姐驾到呢。”

沈府庄怡园,沈家夫人白英华在抽屉里取出装了印章的盒子,在沈谦呈上来的几页纸上签了字,又按上印章。

“娉婷安顿好了吗?”白英华一边把印章仔细地收回到盒子里,一边问向沈谦。

沈谦仔细整理好纸页的顺序,才道:“回夫人,恐怕还要再等等。我离开的时候小姐还在欣赏洋楼呢,小姐说要自己收拾前天运来的那些行李,估计是要多花点时候了。”

白英华笑道:“这回还真让子韦给蒙对了,弄出这么个洋楼给她。也搞不清他打哪里知道娉婷喜欢文艺复兴的画,给她挂了满满一楼。这俩小冤家,从小就在一起闹个不停,长大了还是就数着他俩感情好。”

沈谦应和道:“是,三少爷这次真的是花了心思,连建楼的洋人工匠都说那图样好得很,刚才小姐还一直在喊三哥万岁呢。看的出三位少爷都是很疼爱小姐的,二少爷亲自去码头接小姐,大少爷也着人来问了好几次小姐何时到家,表少爷就更不必说,一早就给小姐备好礼物了,若不是今天要顾着钱庄的事,表少爷肯定会随二少爷一起去接小姐的。”

听到“表少爷”这三个字,白英华眉头动了一动,但还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南京刚刚太平点,这丫头平安回来就好。当初她一心想治子轩的病,才非要去学医。帮不帮得上忙都不要紧,回来就好。”嘴上虽然这样云淡风轻地说着,但只要想起那性情温文、文才横溢的长子常年受着病痛的折磨,白英华心里总也轻松不起来。

沈谦不难理解白英华言语中透出的沉重。没有哪个母亲能每年十几次接到不满三十岁的儿子的病危通知,还能轻松得起来。“夫人不必太担心,大少爷吉人天相,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听说西医和中医治病套路迥异,也许小姐所学真的对大少爷有用呢。”

“但愿如此吧。”白英华轻叹一声,突然想起来些事情,问沈谦道,“子韦还回来了啊?”

沈谦道:“是。晌午就回来了。”

白英华脸色一沉,摇摇头,像是自语般的道:“真不知道是像谁…”

沈谦缄口立在一旁,主子们这样的事他不会去议论。

姓了沈家的姓,并不代表他也是沈家的人,这个道理沈谦懂。

为娉婷接风的晚宴设在了水边的画扇亭里,眼前景致尽是江南园林的湖光山色,月影婆娑,惹得娉婷对五年没见的自家园子兴趣大起。散了席,娉婷就嚷嚷着累了,拉起自己房里的大丫鬟千儿便走。

千儿被娉婷拉着走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叫住娉婷,“小姐,小姐!您走错了,洋楼不是这个方向的,再往前就是三少爷的园子了。”

娉婷在唇边竖起食指,让她不要说话,一脸调皮的笑,道:“千儿姐姐别叫,我好久没转过这园子了,就是想清清静静地四处看看,你就陪我看看嘛。”

千儿五年前就是在娉婷房里伺候的,只比娉婷年长三岁,和娉婷从小就玩在一起。娉婷离家的五年里,千儿一直跟在白英华身边,直到娉婷回来,又回到了娉婷身边伺候。

五年时光,伴君如伴虎,她已经在白英华身边历练成了成熟稳重的大丫鬟,而小姐却好像还是那个可爱可亲的小姑娘,口口声声地喊着她“千儿姐姐”。

千儿笑道:“小姐想看园子,正大光明的去看不就成了?您就不怕一会儿管家把咱们当贼抓吗?”

娉婷连连摇头,“Non, non, non!(别别别!)后面跟着一堆人逛园子比被管家当贼抓还可怕呢。”娉婷小嘴一撅,扭过身去背对千儿,“你要不陪我,我可就自己去了。”

“好好好,”千儿苦笑,看来这法国师傅调教淑女的招数在小姐身上也是没用的,那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小姐息怒,千儿陪小姐就是。”

“就知道千儿姐姐最好了!咱们就绕一圈,绕一圈就回去。”娉婷带着满脸卖乖模样的笑意转身来挽住千儿的手臂,千儿也就只剩下苦笑的份儿了。

沿着子韦住的汉霄园,一路走过湖面上的九曲桥到白英华住的庄怡园,又在石舫上看了原来住着沈家老爷,现在归了子潇的安澜园,绕着湖边转到沈府最后面供子轩养病的恒静园,直走到恒静园东临的竹园,千儿拉住了娉婷继续前行的步子。

“小姐,前面还是不要去了吧。时候不早了,还是回吧,从这儿过桥会快些。”千儿抬手指向竹园南面湖面上的曲桥。

娉婷跳起脚来往前看了看,又深深吸了几口气,带着几分神秘地对千儿道:“你听。”

千儿不知娉婷所指,一脸茫然,“小姐要千儿听什么?”

娉婷又深深吸了口气,道:“你闻,空气里有佛的味道,还能听到佛的声音。”

千儿“扑哧”笑出了声,“小姐真会说话,这燃香的味道被您说成了佛的味道,敲木鱼念经的声音给您说成了佛的声音,要让寂清师父听到,一准会说您有佛缘的。”

娉婷叶眉微皱,现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道:“寂清师父?这名字我好像从哪儿听过的…”

千儿笑道:“小姐,那不叫名字,寂清是师父的法号。六年前寂清师父随上国安寺的主持大师来给老爷做法事,想必您是那时候听过的吧。”

娉婷连连点头,“对的对的,就是那个时候。”当时父亲去世的伤心盖过了一切,她对那个十八九岁的小沙弥没有多少留意,自然印象也不深,时隔数年早已不记得相貌,只是不知为什么竟记住了这个她以为是名字的法号。“可是,他不是上国安寺的和尚吗,怎么会在府里啊?”

千儿答道:“您是二月离家的,那年您走之后大少爷病得越来越重,吃了多少药都不见起色,夫人就在这后面建了佛堂,到上国安寺请了寂清师父回来为大少爷祈福。”

娉婷坚定地摇头,颇为认真地道:“迷信,全是迷信,c’est pas possible(这行不通的)。要是念经就能把病念好了,我们还学什么医呀。”

千儿更是认真,一脸虔诚地道,“小姐可不能这么说。自从寂清师父来了,大少爷的病确实一日日有了起色,还跟寂清师父成了朋友呢。”

学了五年的西医,在活人和死人身上都动过刀子之后,本来就对鬼神之类的东西持怀疑态度的娉婷,如今更是全然不信的,对千儿的这句话自然也是一笑了之。虽不信鬼神,但是她却对这个能得她那学富五车的大哥垂青的和尚颇为好奇。

不管千儿数出了多少娉婷现在不该去佛堂理由,到底还是不得不随着娉婷走了进去。

青灯,佛像。

年轻的沙弥身着素净的僧衣,盘膝坐在佛前,虔诚地轻敲木鱼,佛珠在他修长的指间一颗颗滑过,古老的经文随着他脱俗的声音弥漫到整个佛堂大殿中。

眼前所见就像一幅中国的水墨画,就算不解其中奥义,也会让人心里澄然一静。娉婷一时怔在那儿,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倒是千儿先走上前去,像模像样地双手合十,轻声细语道:“寂清师父,打扰了。”

寂清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对千儿行了一礼,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转身来也对娉婷道了声“阿弥陀佛”。娉婷这才看清寂清的容貌,不似子轩的温雅,不似子潇的英挺,更不似子韦那让好女人坏女人都自投罗网的帅气,清清瘦瘦的轮廓,一双眼睛澄净如深湖静水,不知怎么,在这空门人身上竟还看能出些许道不清的贵族气质。

“小姐。”看到娉婷直直地盯着寂清看了好半天,千儿忙移步到娉婷身边,暗暗拉了拉娉婷的衣袖。

娉婷这才皱着眉头走到寂清面前,寂清又合十道:“女施主…”

不等寂清说完,娉婷认真地道:“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呀。”

千儿差点笑出声来,原来小姐盯着人家看了那么大半天竟是要给人看病的。只是千儿那点儿笑意还没来得及露出来,就又被娉婷吓得魂飞披散了。

这大小姐竟毫不避讳地抬手去试探寂清的额头,寂清也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两步,直念“阿弥陀佛”。千儿赶忙拉住娉婷,之前说她有佛缘的那些话也抛到九霄云外了,只知道要说一句:“使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