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三见成姻缘
作者:秋李子
文案:
初见,他是为求自保要嫁姐姐的失父少年,她是竭力阻止这桩婚姻的千金小姐。
再见,他是书院中不可多得的学子,她是善解人意的山长之女。
三见,他挺身而出为受污蔑的她洗脱流言。
三见,能否成就一桩姻缘。


今天日子好,开新文了,想写一个很纯粹的爱情故事,可我感觉一定又会写成狗血八卦的文。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琳箐秦长安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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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议亲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到地上,躺在树下榻上的琳箐身上榻上地上都有了斑驳的影子。琳箐睁开眼看着树枝,太阳有些刺眼,不一会儿琳箐就觉得眼睛有些发酸,闭一下眼,耳边似乎又听见娘温柔的声音,哪能这样躺着,快起来进屋换衣衫去。睁开眼,琳箐叹了口气,可是娘已经没了,去年七月,娘殁在扬州,到八月时候就收到老家的信,祖父在六月去世,正任扬州知府的父亲张世荣带着全家举家回来。
没了娘,又换了个新地方,六岁的妹妹琳琅怎么都适应不了成日哭泣,兄长不能照顾,长姐已经出嫁,只有自己安慰妹妹。仿佛是一夜之间,琳箐就被迫长大,从娘怀里的娇娇女变成能理家务能照顾妹妹的大人。琳箐抱住膝盖叹了一声,多希望娘还在身边,这样就可以依旧撒娇。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六巧焦急的声音:“六姑娘,出事了,出大事了。”琳箐的眉微微皱了皱转身看着她:“能出什么事,现在全家上下都在守孝呢,又没客又没什么的。”六巧的眼瞪大,双手比了下:“六姑娘,的确是大事,方才吴妈妈叫我倒茶进去,听到什么要给老爷寻门亲事。”
轰的一声,琳箐只觉得头上有什么东西炸开,弯腰要去找鞋,六巧已经给琳箐穿着鞋,嘴里可没忘了继续说话:“我还听说,什么是个刚十四的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六姑娘您听听,刚十四,比大姑奶奶还小三岁呢,怎么就要做老爷的填房?”
琳箐急匆匆穿了鞋也不想接六巧的话就往外走,走了两步猛地醒悟不由哑然失笑停下脚步,六巧没想到她会停下脚步,差点整个人都扑到她身上,站定了才说:“姑娘,您怎么不走了?”
琳箐坐回榻上,对六巧勾勾手:“祖父去年六月刚去世,爹要守孝,总还有两年才满孝呢,哪个人这么不长眼这时候给爹说亲?”六巧面色更急:“六姑娘,奴婢本来也是这样想的,谁晓得那媒婆说啊,现在先悄悄定下,等满了孝再嫁过来才叫好。现在那个人的兄弟还坐在厅上呢,老太太很满意,还说,”

六巧话没说完,琳箐已经往厅上跑,六巧没想到琳箐跑的这么快,忙跟在后面。张家老宅并不大,琳箐很快就跑到前面,正准备进厅,已有个妇人拦住她:“哎,我说六侄女,你这慌慌张张做什么?不是常说我那没福得见的三嫂子,可是大家闺秀,怎么教出来的女儿就这样慌慌张张,我瞧啊,还比不上我那两个闺女。”
琳箐抬头看见是张四太太,眉微微皱一皱但还是停下脚步行礼道:“四婶好,不知四婶几时来的,还请到里面奉茶。”张家分家已久,张老太太原本和张大老爷一起住,但张世荣一直在外做官没有在老家置办宅子,这回家奔丧守孝也不能没地方住。就由张老太太做主,把张家老宅一分两半,由张世荣给张大老爷一千两银子,东边住了张大老爷,西边安顿张世荣一家老小。

张老太太又以张世荣没了妻子,家里孩子无人照管为由,搬进张世荣家里照管家务。这让眼巴巴盼着张世荣能住进自己家好沾些油水的张四太太大失所望,但张老太太做的主,她也不敢有二话,只面上带了笑,打着来探望这两个没娘的孩子的旗号常往这边跑,好哄过了这两孩子的心得了些好处。
谁知琳箐虽年纪小,跟着张世荣在任上又有张太太的教导,早瞧出张四太太的打算,只是吃亏在年纪小些,难免言语上带了些不恭敬。张四太太吃过几次言语上的亏,晓得从这里入手是不成的,对琳箐也不满起来,常借机用了长辈架子奚落她。

琳箐见张四太太又奚落自己,也不理她就往厅上走,张四太太气的在背后跺脚,这样没家教没长辈的孩子,等后母进了门,才该好好受些教导呢。六巧经过张四太太身边见张四太太在那嘴里念念有词,听了一耳朵不由皱眉,这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咒六姑娘的,有这样做长辈的吗?
张四太太念了几句,见六巧瞧着自己,甩下帕子就扭身往外走,下巴还高高翘起,主人没有主人样,下人也没有下人的样子。
六巧还在背后喊了声:“四太太,您不进去喝茶?”回答六巧的只是四太太的一个背影。吴妈妈已过来对六巧悄声道:“方才老太太给了四太太没脸,四太太心里正恼着呢。说来,想要些好处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做的也太过火了些。”

见六巧还一脸懵懂,吴妈妈伸出手指点六巧一下:“也只剩的你们几个丫鬟了,你可给我记住了,你千万要照顾好六姑娘,九姑娘那里,也要叮嘱七福照顾好了,半步都不能离开。”六巧忙忙点头,吴妈妈又叹气,若不是老太太发话,六巧这样的人哪能贴身服侍姑娘?姑娘们身边的大丫头,规矩礼仪行动做派,可是比那些寒薄人家的小姐还要好的。
可回了这老家,老太太就嫌姑娘们每人身边配的丫鬟太多花费银子,又说居丧人家事事都要简朴,把下人们遣散一大半,两位姑娘身边都只留的一个奶妈两个小丫头,若不是碍着自己是死去太太的陪房不好打发回京,只怕连自己也要被遣走。真要被遣走,到时可就辜负了太太临终时的叮嘱了。

想到自从回乡以来,事事顺从张老太太的张世荣,吴妈妈又要叹气,就不知道六姑娘能否阻挡住老爷续娶?毕竟男子家续娶也是常事,可就按张老太太的脾气,吴妈妈忧心地望了眼厅里,也不知道六姑娘能否劝得住老爷?
死去的张太太是尚书爱女,父亲虽然致仕,兄长却还在朝中任官,数代仕宦,张世荣中进士后官升那么快和娶了这么位出身显赫的妻子有关。自然嫁妆也是丰厚的,田庄铺面首饰衣料丫鬟下人,光嫁妆上每年的出息就足有上千银子。
这些嫁妆在张太太死后,就放在张世荣那边,说好了等以后这三个儿女各自嫁娶时就按单子上的分。张老太太一直想从张老爷手上把这份产业接过来,但事事都听从的张世荣唯独这件事不肯,说君子当守诺。张世荣既如此说,张老太太也只能打别的主意。这续娶什么的,只怕就是头一步。

张老太太生平有两得意,一得意自己儿子年不过二十就考上进士,二得意中进士后儿子入了时任户部尚书的亲家的青眼,娶了尚书爱女做媳妇,嫁妆丰厚能耀花人眼。但张老太太生平最不欢喜的两件事也就由此而来,一是儿子中进士后就在外做官,二十来年就回家三次,二是尚书女儿的儿媳妇从没服侍过自己一日,摆不了做婆婆的架子。
所以张太太的去世,张老太太虽也掉了几滴眼泪,心里却着实欢喜,这第二位儿媳妇可就能由着自己的心意来了。等新儿媳妇一进门,前头儿媳的嫁妆自然就要交出来,自己做老人的,总不能瞧着几个儿子有人过的不好,总要一碗水端平才是。

此时张老太太满面喜悦地看着坐在下面的秦长安,对张世荣道:“你瞧瞧,秦家果然不愧是大族,光这么一个孩子,都这样有礼。”虽则张家所居之处称镇,但镇外就是一条大江流过,通向四县的官道又汇聚在此,客商常在这歇脚。故此镇上十分热闹,客栈酒楼南北货店比比皆是,一个镇足有上万户人家。
张秦两族都是这镇上的大族,聚族而居也有百来年,只是奇怪的是,张秦两族虽在镇上比邻而居,两家却从没结过亲事。此时秦家主动说起,张老太太也是满心欢喜,张世荣微微一笑:“是,母亲说的是。”
这样的称赞让秦长安有些坐立难安,望着上面和张老太太攀谈的叔公,秦长安的脸一阵阵发烫,虽说张世荣是做官的人,养尊处优看来比农人年轻的多,但鬓边已然飞霜,面上一笑就满是皱纹,难道自己的姐姐就只能嫁给这么个比自己父亲还大的人做填房吗?

秦长安想起身离去,但临来时姐姐的话又在耳边,嫁到张家也没什么不好,能借张家的势保全住父亲的家业,为了你,姐姐嫁给一个老头子又算得上什么委屈?秦长安只有握紧拳头坐在椅上,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秦长安只觉眼前一花,就看见一道影子飞掠过眼前,如乳燕投怀一样扑进张世荣怀里,接着是带有些许娇憨的声音:“爹爹,女儿方才梦见娘了。”


、2 拒绝

张世荣在琳箐进门后就想呵斥她怎的不懂礼仪,没看见有客人还做小女儿态,可听到琳箐这一句,张世荣的手握在女儿的肩头竟说不出口。这样的小女儿态,女儿已有多久没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自从妻子去世,回归乡里,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很多都是女儿照管,久而久之,张世荣也觉得,女儿天生就是现在这样事事妥帖。
一声梦见娘,让张世荣猛然发现,其实琳箐,到六月才满十一岁,已出嫁的长女在这个年龄,还是妻子膝头的娇娃娃。对妻子的怀念又涌上心头,到七月,妻子就过世一年了。嫁了自己二十来年,细细算起,除了头一年妻子过的还算轻松之外,从长子出生之后,她就开始忙碌,等到孩子一个接一个出世,她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但不管什么时候,妻子都是笑着从不曾给自己带来任何烦忧,即便重病时候,依旧拖着病体打理长女出嫁的事。

张世荣的手轻轻拍着琳箐的肩,面上明明白白写着追忆,琳箐看着父亲脸上的追忆之色,心头松了一口气,但还不够,还要再加把火。琳箐的眉微微一挑:“爹爹知道为什么女儿会梦见娘吗?”
孩童软糯的声音让张世荣没有抵抗,下意识地问出:“为什么?”张老太太的那张脸已经黑的像锅底一样,屡次给张世荣眼色要张世荣把琳箐带下去,可是张世荣却像没看到一样,还和琳箐对起话来,张老太太更加恼怒,已经顾不得什么开口道:“世荣,这里还有客呢,你还不快些让人把孩子带下去。”
张世荣却充耳不闻,只是瞧着琳箐,琳箐的眼珠一转就道:“昨儿收到吴家的信,姐姐上个月得了个小外甥,爹爹都当外祖父了。女儿就是收到这封信,想到娘要是还在,会有多欢喜。”

琳箐的声音越来越低,眼里已经有泪花闪现,张世荣长叹一声闭一闭眼,女儿的心意已经昭然若揭,再细一想,自己已经四十,连外孙都已有了,还想什么续弦不续弦的事?张世荣拍拍女儿的肩:“昨天就收到了信,怎么也不告诉爹爹?”
琳箐的眼眨一眨,声音更低:“爹爹这些日子都很忙,女儿以为爹爹有事所以才没有告诉爹爹的。”说着琳箐还看向张老太太,一派天真地道:“昨日收到消息,孙女儿就来告诉祖母,可是珍珠姐姐说祖母在午睡,不让孙女进去。”

张老太太这张老脸登时从黑又变红了,强挣道:“珍珠这丫头就是偷懒,这样大的喜事,怎么也该把我叫醒。”说着张老太太就道:“你姐姐得了儿子,虽说吴家远,也要送些东西过去,哎,我老了,没有年轻人想的那么周到,要早给你定下个…”
琳箐已经眨着一双大眼睛道:“祖母忘了吗?这个月初就已让人到吴家送了东西,祖母还特地往里面放了一个五钱重的金锁,说这是做曾祖母的心意。”五钱重的金锁,张世荣的眉不由微微一皱,张老太太的脸更加红了,呵斥道:“你这孩子,怎么信口胡说。”

说着张老太太就对秦叔公道:“你瞧,我这个孙女就是没有当娘的教导,才会…”不等张老太太说完,张世荣的眉已经皱的更紧,不悦地道:“娘,箐儿很好。况且,”说着张世荣微沉吟一下才对秦叔公道:“方才您也听到,我长女已经为我添了外孙,已是做了外祖父,这个年龄再行续弦也不过徒惹人笑话。况且贵族女儿家教极好,年纪又小,陪伴我这个老头子也是糟蹋了,还请另行择一年纪合适的少年文士为婿,方才合乎天理人情。”
琳箐进门时候,秦叔公只当她是一般的小女儿撒娇,谁知不得三言两语,张世荣就回转心肠,不想再和秦家结亲,秦叔公的眉不由皱紧,开口道:“虽则如此,但女儿家常仰慕英雄俊才,似您这般,也是难得的俊才,”

秦长安本就坐立难安,琳箐和张世荣的对话也已听到,顿时更是如坐针毡一般,抬眼去看张家父女,却能看到琳箐偶尔投向自己的不满眼光。继女对继母不满也是常见的,有这么一位继女,再从张世荣表现来看,对这个女儿也是十分宠爱。而张家前房妻子,听说是朝中大官的女儿,张家想来还要仰仗那边的外家,姐姐心思纯净,而秦家攀附之意明显,进了张家定会过的不好,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姐姐为自己牺牲?
想着,秦长安的眼里已经渐渐充血,做男子的就该庇护姐姐撑起家业才是,而不是要依靠姐姐的牺牲护住父亲留下的家业。渐渐一股豪气从胸中生起,当年父亲离开家乡赤手空拳尚能挣得一份家业,自己也是父亲的儿子,为何就要怕家族夺走父亲留下的家业?

想到这秦长安冲口而出道:“张世伯所言甚是,我姐姐年纪还小,不能操井臼,无法做主母,这门亲事不议也罢。”若说张世荣说出拒亲的话,秦叔公还想挽回,等到秦长安也赞同,秦叔公的脸也拉长:“反了,这事可有你置喙的理?”
秦长安已经站起身,一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秦叔公:“叔公错了,我爹娘只生的我和姐姐两人,我们姐弟算是相依为命,她的终身大事为何我不能问一句?”秦叔公气的忘了这是在张家厅上,站起身指着秦长安:“你这孽障,你就不怕…”

秦长安走前一步,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握紧拳头道:“侄孙并没做什么错事,有什么好怕的?况且叔公难道不该对侄孙姐弟庇护一二吗?”秦叔公被问的有些狼狈,张世荣再好,也是一个已过四十,有数个子女的男人,豆蔻年华的少女又怎会轻易答应这桩婚事?秦家族内,是用了一些手段才逼秦长安姐弟答应这桩婚事的。
到了此时,琳箐的目的已然答道,悄悄地用手拍下胸口安慰自己,转向张世荣又是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吐下舌头才道:“爹爹,女儿竟忘了这里有客人,倒是女儿鲁莽了。”说着琳箐直起身上前给秦叔公见礼。

秦叔公这才想到还是在张家厅上,勉强把脚收回来,对琳箐点了下头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眼转向秦长安冷冷地道:“瞧瞧张家的家教,这姑娘比你还小那么两三岁,可就这般知礼,哪似你只会顶撞长辈。”
这话让张老太太的脸也往下拉,琳箐已经一派天真地道:“这话我可不敢收呢,只是比别人少些错处就好。”说着琳箐就对秦长安福了一福,秦长安自然要还礼,直起身时却见琳箐对自己得意一笑。这笑顿时让秦长安明了,这件婚事面前这个少女也不赞成,才会做出这些举动来。

明白了这点的秦长安有冲动要问问琳箐,可是琳箐已经如穿花蝴蝶一般飞出大厅,秦长安的眼不由追着琳箐的背影往外瞧去,秦叔公重重咳嗽一声,这让秦长安从思绪中醒过来,转头毫无畏惧地看向秦叔公。
秦叔公心头的怒气更甚,怎么这小子一时就跟换了个人样,事情到了这步,张老太太也晓得这件婚事怎么都不能成了,心内气的要死但总要出来收科,上前对秦叔公道:“今日真是不好意思,说起来还在先夫孝期,论理也是不该在此时议亲,只是我担心孙儿们没人照顾,这才起了心思,倒连累贵族女儿了。”

秦叔公也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叫上秦长安打算走,张世荣一个在外做官二十多年的人,怎会不明白秦叔公的心思,略一思索就对秦叔公道:“虽说婚事不谐,不过我看秦世侄聪明俊秀,贵族有这样的孩子,日后定会大兴。”
秦叔公没料到张世荣还有这么一句,仔细听去又不像是场面话,只得拱一拱手就离开。等秦家的人一走,张老太太已经怒道:“世荣,琳箐那孩子怎么这样,会出来捣乱,要知道你缺人主持中馈,这件事情总是要办的。”

张世荣恭敬地应是才道:“娘为儿子好儿子是知道的,只是儿子年已近半百,又何必平白糟蹋人家小姑娘?至于中馈之事,现在有琳箐,她从小聪慧这些事是不必担心的,等到以后,宏致已经十三,亲事定下也有一年,再过三年就可娶妻,以儿媳主中馈也是常事,娘又何必担心?”
张老太太气的用手扶住额头:“就你有道理,可是世荣…”张世荣恭敬地给张老太太作了一揖:“娘以后不必再提起为儿子续弦的事,儿子膝下两儿两女也已足够,没有延嗣之忧。”

张老太太不由哼一声:“两儿两女?宏致倒罢了,宏安才八岁,也不是我咒我自家孙子,要是像宏昌一样…”
张世荣的脸色顿时变了,伤痛涌上心头,长子宏昌聪明俊秀,张世荣在他身上投了大指望,谁知十四岁那年宏昌不幸去世,当时怀孕的妻子伤心过度,导致早产,新生的女儿没有活过三天,而妻子也因此事伤了身子从此缠绵病榻,短短五年就去世了。


、3 偏心

宏昌若还活着,今年就十九了,这个年纪已经成亲生子,而妻子也不会伤心过度早早去世。张世荣难过地闭上眼,即便面前是自己素来尊敬顺从的娘,心里随着伤痛泛起的还有一丝怒气,过了很久张世荣才努力平息下来睁眼对张老太太道:“娘,宏致宏安,也是您的孙儿,您做祖母的,该盼着他们好才是。”
张老太太也觉得一时口快,可既然说了也没有在儿子面前低头的道理,叹了一声才道:“我自然是疼孙儿们的,只是…”张世荣举起一只手摇一摇打断张老太太的话:“娘,没有什么可是,宏致宏安他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张老太太还想再劝儿子,张世荣已经站起身道:“娘这些日子也操劳了,早些歇着吧,我去瞧瞧琳箐她们。”说着张世荣就唤来厅外等候着的丫鬟让她们服侍张老太太回房,自己急匆匆走了,看着儿子的背影,张老太太的眉皱的很紧,儿子虽然是自己生的,但离开自己身边的时间太久。
张老太太叹了一声,身边的丫鬟已经低声道:“老太太,四老爷方才来过,见这里有客就没进来,说是…”丫鬟有些欲言又止,张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你四老爷又是要做什么没银子?”这丫鬟名唤春兰,从七岁就跟在张老太太身边,张家的事各样都清楚,小心服侍着张老太太回房,劝着道:“四太太的脾气老太太您是最清楚的,银子进了她的手,想再拿出来可就难了,四老爷总是个男人要在外应酬的。”

张老太太叹气,四老爷是四个儿子中年纪最小的,自然也是最得宠爱的。四太太不过普通庄户人家的女儿,按说是进不了张家门的。偏偏四老爷去收租时一眼就看中了,回来就闹着要定这门亲,张老太太先说要让四太太做妾,谁知那家并不情愿,说也算有口饭吃的人家,哪能把女儿给别人家做妾。如此来回数次,想着那家也是清白人家,这才遂了四老爷的心愿。
谁晓得四太太过门后,别桩都还好,只有一件事不好,那就是把一个钱看的比天还大,又因她没有嫁妆,越发疑心张老太太偏袒了另外两位妯娌,成日唧唧哝哝。四老爷遂了心愿,把个四太太捧在心尖尖,自然就和爹娘生出嫌隙来。

张家老夫妻爱子心切,又怕日子久了弟兄们不合,索性就主持分家,让各人分的一股家财去过日子,老夫妻就和张大老爷住。四太太分出去单过也算和心意,虽小气些理家也还过得去,只是四老爷总是男人难免在外有些应酬,四太太每到这时总要问个清楚,甚至一钱银子不合就要和四老爷吵闹一番。
四老爷是富家幼子出身又得父母疼惜,从小花钱像心像意管了,怎禁得住这样管束,只是他早被四太太管的服帖纵然不满也不敢说出,只有去向爹娘要银子花费。张老太太疼儿子,常把积攒的银子给儿子救急,这一来喜了四太太怒了大太太,只是大太太和四太太倒了个个,大太太是怕老公的紧,只敢背地里嘀咕绝不敢当面说什么。
这回张老太爷去世,张老太太搬来和张世荣同住,倒遂了各自的心愿。张老太太的积蓄这些年被四老爷讨下来,也花的差不多了,但这些年贴下来四老爷也习惯了。这才想着能从张世荣手里挤些银子给四老爷,但张老太太也明白,这话明说出来是谁都不赞同的,这才想着私下做事,谁知开头就不谐。

张老太太想着就叹气:“儿女就是前世的孽障,但凡有个闺女,也少了些烦恼。”春兰边递上杯茶边小心翼翼地道:“老太太,这附近谁不知道您是第一有福气的人,大老爷生意做的得法,二老爷生性淳厚孝顺,三老爷自不必说。四老爷从小就得您的欢心,这样的福气,别处还真没地寻。”
张老太太被这几句话说的舒心地笑了,从枕下的匣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来:“等你四老爷来,你就把这拿给他吧,让他省着些花,还有,总也要振振夫纲。”春兰接过银子应是,张老太太用手揉着额头:“要不是这个不争气的,我也不会这样节约,可是再节约,总要花费,难道我要克扣孙儿们的花费?就剩下的这些人,你瞧原来服侍你三太太的那个老吴,就已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话里话外说什么齐家的规矩,姑娘们身边总是要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做杂事的下人们还要除在外。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这地面上的,谁家姑娘身边有两个丫鬟服侍,已经够了,哪有银子养这么多闲人?”

张老太太唠唠叨叨,春兰也只有恭敬听着,等张老太太唠叨累了闭目歇息,春兰也就拿了那锭银子去见四老爷,又把张老太太的那些话说了。四老爷见了银子忙谢过春兰,接着就叹道:“我也晓得,可一见了你四太太就…”
见四老爷脸都红了,春兰不由掩口一笑接着才道:“老太太也是疼您,只是老太太的积蓄总是有数的。”四老爷的脸红的更厉害了,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春兰望着四老爷的背影,不由勾动心事,但也晓得照了四太太对四老爷的管束,自己这点心事只怕也是白费。

张世荣到琳箐她们屋里时候,琳箐正在那教琳琅写字,听着琳琅跟着姐姐在念,张世荣不由停下脚步,很久之前也曾有这么一日自己和妻子相携在窗外,听着长女教琳箐认字,那时妻子是怎么说的,说琳箐这样聪明,就该好好教了。
当时自己还取笑妻子,说想教出个才女来吗?现在言犹在耳,但已物是人非。六巧出门换茶,瞧见张世荣站在那,忙叫一声老爷,琳箐听见了,忙牵着妹妹的手出来,看见父亲,琳箐咬一下唇才道:“爹爹是来罚女儿的吗?”

休说张世荣没有惩罚女儿的意思,见了女儿这样一颗心早就软了,上前拍拍琳琅的小脑袋对琳箐道:“你方才说昨儿有信到了,我来瞧瞧信上写的什么。”琳琅已经嘟起唇:“爹爹,自从回到这里,三天两头瞧不见爹爹,哪像在扬州时候,爹爹每日都要来瞧我吃饭吃的可好。”
张世荣被小女儿说的脸一红,琳箐已经道:“谁让你平日总哭,爹爹怕来看你你又哭了,这才不来的。”琳琅已经踮起脚尖攀着张世荣的胳膊摇啊摇:“爹爹,我不哭,我就算再想娘也不哭,您还是天天过来瞧我吃饭吃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