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闻笛 作者:秋若耶

文案

百医之盟一夕飘零,盟主之子归来,经年重逢,却是多事之秋,注定要聚少离多。
父亲以生命相护,只求子嗣安宁。风雨欲来,江湖飘摇,哪里又有一方净土?
武林诸方势力纷纷被卷入,看谁是最后的王者!
诡谲的江湖,真爱是否可以相伴到最后一刻……

标签:布衣生活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古色古香 武侠
主角:谢斯寒,步虚词,李易舒,幽灵宫主,崔铉,阑珊

契阔经年人不同

北宋。
荆湖北路,沅江畔。
一骑疾驰,风声飒然,马蹄踢踏,溅起不少水花。夏风过处,江面涟漪不绝,江风吹拂,送来水波气息,浅草软泥江鱼的味道混杂其间,直让人感受健硕的夏日生命力。
奔驰如飞的良驹上一少年边陶醉其间,边不停催马快行。少年白衣沾染风尘,显是连日赶路风餐露宿,虽不免有疲惫之意,却难掩意气风发。他双眸中光华盛聚,扫向这无边夏景,更增添了这天地自然灵气。
一路风景俱是旧景,是他故园之景,见到家园草木,更是不胜激动。儿时风物重入眼中,倍觉亲切。六年前的时光此时陡然活动于心间,打开了记忆的阀门,蜂拥而至的往昔年月塞满胸臆。他眸光闪烁,蕴满笑意,思绪回转,不知忆起了多少年少旧事。
执辔的手不由紧了紧,分担了些心中的激动。六年后回乡,不仅身体心智成熟,而且是学成来归,告别恩师,踏上归程,急切想见到思念多年的双亲。为给父母家人惊喜,他事先未告知家人只言片语,只盼这日归家,陡然站在父母跟前,已是精通岐黄之术的翩翩少年医者。
少年在蜀中学医数年,出身医学世家的他颇有父辈医术天赋,又得名师指点,精进甚速,短短六年,便能得窥医理。师父是名医,父亲更是医者首领。以父亲之能,当能教得了他,为何于六年前送他前往蜀中拜名医唐慎微为师,让年幼的他远离至亲至慈尊堂,到如今仍是不明其中原由。但父亲大人既然做了这一决定,就必然有他的道理,兴许父亲担心留唯一的儿子在身边学医,总归严厉不够,在自家过于舒适,易荒废学业?
此少年正是百医盟盟主宁吴越的嫡亲公子、蜀州晋原人成都名医唐慎微的嫡传弟子宁溪亭。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家园在望。
百医盟盟主府建在沅江溪畔,十几栋房子气势不小,却也不显得如何奢华。医者,悬壶济世,为天下百姓福荫,即使是遍布江南声势浩大的百医盟,其首脑人物也不便铺张显赫,如此,才不枉一句:医者父母心!
府中屋角赫然,府门、铜环、石狮、匾额,一切如昔,六年的时光在这里似乎并没改变多少,或者此间所有任沉沉岁月流走仍是等待着自己的归来?
宁溪亭只觉眼眶润湿,翻身下马,牵起缰绳,一步步迈向盟主府,迈进等待他经年的时空。
然而,没有不变的等待与守候。
当他以为一切尚未改变时,其实什么都变了。
门环叮咚,朱漆大门开启,那一瞬,宁溪亭心中怦怦而跳,激动万分,这扇大门居然知道迎接自己的时刻。他怀着喜极的心正欲踏步上前,就见从府内缓缓驶出一架牛车,车未上帷,所载之物赫然在目,尽是些书卷。一车驶出,又有一辆,接连不断,足有五六辆,运载的都是书籍。
宁溪亭愕然许久,家中藏书有这许多的只有医书。医书对于医者何等重要,为何会一车车运出?莫非要搬家?
他上前拦住一辆车,神色焦急道:“请问为何要将盟主府中藏书运出?”
赶车人打量他几眼,摇头道:“公子不是此处人吧?这其中原委,我也不大清楚。”
不是此处人!
宁溪亭心中一震,不禁酸楚,离家这些年,父母少有问候,家中有何事端变故一概不知,他直如外人。若真是搬家,却从未有人告知他,若是他回来,所见岂不是人去楼空,四顾茫然,他又该何去何从?他怎就融入不了这个家庭?难道真是外乡人?
赶车人见他不答,只是怔怔出神,便扭过车头,继续前行。
宁溪亭牵马跨入了家门,竟没有人来接下马辔,院中空落落,略显狼藉。他将马缰系在一棵槐树上,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他定了定神,朗声叫道:“爹娘,孩儿回来了,你们在吗?”
从前小时,家中人丁甚旺 ,处处是人,怎么现在一个人影也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都哪去了?他不愿多想,徒增恐惧,直接奔进内院。
一踏进内院,更是吃了一惊,满地狼藉如遭劫般。散落书页满地,石阶上、花坛边尽是药草,瓶瓶罐罐东歪西倒,不少已是碎片,院中花草皆遭践踏。
他按住自己一颗乱跳的心,脸孔苍白。
百医盟盟主府竟成了这个样子,难道父亲的盟主位子被人夺了去,家族败落,以致如此零乱境地?可为何在蜀中一点消息也没听说?父亲的盟主做的大家都服服帖帖,无论是道中人还是江湖朋友,都极为尊崇,况且数天下医学巅峰之人,父亲也是够资格的,盟主位怎可能为人所夺?
难道是有仇家寻仇?可他从未听说有什么仇人的,医者如何会与人结仇!若真是有仇家寻来,那爹娘……
他快步冲向内庭,心中为恐惧充满,“爹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
砰的一声,撞到一人,他踉跄连连。
却听一声惊呼:“少爷!少爷回来了!”
他抬头看去,大呼小叫的人依稀是小时玩伴,这些年相貌虽有些变化,但仍一眼便能认出。此时见到熟络的人,立时将他从恐惧的深渊拉回,似从沉沦已久的冰冷湖水中终于嗅到了阳光的味道,温暖瞬间充满他的心,全身血液霎时解冻。
宁溪亭一把拉住他,喜上眉梢,“天永,我爹娘可安好?”
天永也是掩不住喜色,握住宁溪亭的手,“老爷夫人都好,我们实没想到少爷会回来!”
宁溪亭一听父母都好,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顿时眉花眼笑,牵着天永一起进屋。
内庭大棵娑罗树下站着一位华贵的妇人,想是听到了天永的呼声,正不可思议间,却真真切切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宁溪亭与母亲一见之下,都愣了一瞬。那妇人嘴角含笑,风致嫣然,眉目间洋溢着慈母的爱怜。宁溪亭满眶热泪,行上几步跪下,“孩儿拜见母亲大人!”
那妇人正是百医盟盟主宁吴越的原配夫人萧花冷,见到阔别六年的儿子,也是忍不住泪珠簌簌,忙扶起儿子,颤声道:“好!好!亭儿长这么高了!”
“娘,孩儿不孝,这些年不在您身边孝顺!”宁溪亭将头伏在母亲怀中,宛如回到了孩童时代,小时无论如何调皮捣蛋,母亲从没有一句重语,母亲的怀抱一直是他最温暖最安全的倚靠所在,如今大了,仍是恋恋不舍离开。
母子二人兀自嘘寒问暖,蓦地娑罗树后一声厉喝:“谁让你回来的?”
宁溪亭浑身一阵颤栗,慌忙跪下:“孩儿向父亲大人问安!”
来人正是宁吴越,冷冷盯着跪倒的宁溪亭,哼了一声。萧花冷上前牵起儿子,对宁吴越温言道:“亭儿这些年没回来过,如今已长成人,咱们该高兴才对!”
宁吴越面色稍和,抬头看天,叹道:“这一回来,不知是喜是哀!”
宁溪亭在这个曾经数百口人丁如今仅十几人的空荡荡的家中走了个遍,每进一个院落,每跨入一个屋子,心便凉下一截。盟主府只剩房子和零落的几个人,再不是昔日的模样。
药材库房的空寂,化作无形的铁锤,重重敲击在宁溪亭的心间,作为医者,如何能没有医药?
他气喘吁吁跑进花厅,宁吴越已在桌旁坐了等他。
“父亲!”宁溪亭眼中惶恐,不解的望向桌旁如山岳的宁吴越,从小,父亲都是他心中的一座山,无论什么都动摇不了半分。而此时,父亲看向他的眼神,竟蕴着无奈。宁溪亭的心好似被刺扎了一下,一阵收缩。若是父亲都奈何不了的事,该是何等大事!
“坐下。”宁吴越淡淡吩咐,低头间显出几分老态,“亭儿,你不该回来!”
宁溪亭盯着父亲的眼睛,急切的寻找答案。
宁吴越看着儿子,难得的带有几许慈爱,“你都看到了,家中所剩无几。医书和药材都运了出去送人了,因为以后都用不着了。”
“父亲要退掉盟主位?不再行医了?”宁溪亭惊讶难过的询问。
宁吴越艰难的摇头,神色低沉,“行医是我立命所在,盟主之职是我的责任,……然而有人不愿我以此方式了却余生,非要我家破人亡!”
宁溪亭一惊,“什么人?仇人?”
宁吴越没有作答,倒了杯茶水,递到宁溪亭面前,宁溪亭慌忙双手捧住。许久,宁吴越起身来到窗棂前,拂开窗纱,“亭儿,你说医者有仇家,这事荒谬么?”
宁溪亭不知父亲所指为何,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暗自责怪自己口无遮拦,不由羞赧不已,口舌打结说不出话来。
“七年前,那时你还小,百医盟发生了件灭门惨案。”宁吴越眼望窗外,眼中尚残存着当年遗留的恐惧,只是他背对着儿子,宁溪亭发觉不到。他话中的语气陡然低沉下来,语声不稳,宁溪亭才隐隐觉得某种不祥。
“那是百医盟的耻辱,也是灾难!灾难首先降临在为父的好朋友身上,他是你郑伯伯。”
“啊!”宁溪亭一声惊呼,颤声道:“郑伯伯,就是十分疼爱孩儿的郑伯伯?”
见父亲点头,宁溪亭恍然似明白了些什么,对于郑伯伯的突然消失,身边人给他的解释是郑伯伯搬迁到别处了。当时尚是个孩童的他,大人们只能跟他如此解释,因为如何能向年幼的他描述全家百余口人被灭门的惨状!
“当年的惨状……”宁吴越喉间哽咽,更多的话语沉沦舌底吐不出来,他深深吸气,待稍稍平静下来,才继续道:“满屋子的残尸,摆出十四个字形:七年前,见死不救;七年后,怨报轮回。”
宁溪亭已是惊得忘了言语,那样的惨剧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在这世间已度过十八个春秋的他无法明白人间的恩仇,对于一个少年医者,他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残害。
然而,在父亲的简单言语中,他脑中似乎能描摹那惨景一二,不禁打了个寒颤。
宁吴越语声转平,“那件惨案发生后,我派人四处调查凶手,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当时为父立誓要为兄弟报仇,想我堂堂百医盟竟遭人如此荼害!一年的时间,经过种种推测和查找证据,加上……加上为父的反思回忆,终于知道了凶手是谁。”
“是谁?”宁溪亭捏紧了拳头,脱口问道。
宁吴越回身注视了儿子一眼,桌上的水杯已空,他叹了口气,“当年我派人向那仇家致歉……”
“致歉?”宁溪亭心中大震,正气血冲顶的他突然脑中凝固。
“百医盟派去道歉的人都被那仇家轰回,于是我亲自上门道歉,那人却不见我。后来,万般无奈之下,为父请了不少江湖杀手前去暗杀,了结那仇家,使他不至于真在七年后怨报轮回。然而,天命如此!杀手无一生还。那仇家软硬不吃,当真不好对付,百医盟想了不少法子,却都不管用。”
宁溪亭听到这,不敢相信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竟发生了这许多事。他向来以为百医盟是大帮派,盟主父亲是泰山北斗,这个家便是天,能遮蔽所有风雨,而他则是无忧无虑成长在这一方乐土的王子。现在父亲说没有法子,如果不是他亲耳听见,绝难相信还有父亲束手无策的事。
“那仇家是谁?”他还是难以相信有父亲难以对付的人。
“他是塞上之王,天水渡云楼的楼主,叫步虚词!”
甘肃天水称霸一方的渡云楼,近年来气势不小,步虚词更是号称塞上之王,塞上一带无人能与之匹敌。
江湖中人没有不知道渡云楼的,而宁溪亭心智长成时在成都学医,整日钻研岐黄,于江湖武林之事少有听闻,所以并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今日是第一次听说。
宁吴越继续道:“为父知道那人说到做到,他说七年后怨报轮回,只怕我们真抵不住。百医盟推崇的是医道,于武学方面只知皮毛,舞刀弄剑之人甚少,要抵挡武林一霸渡云楼,简直痴人说梦。报应的一天迟早要来,为不拖累旁人,府中遣走了佣仆。亭儿,你是宁家血脉,无论如何不能落入仇家之手,所以我与你娘商议在六年前就送你入蜀,你师父唐慎微也是为父的好友,他的医术不在为父之下,将你托付于他,我们都能放心。不料你竟在这多事之秋回来了!”
宁溪亭起身道:“多事之秋,孩儿该在父母身边分忧才是!”
“你能分什么忧,你的安全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顺,也是对百医盟实力的保存。宁家和整个百医盟就靠你了!”宁吴越期待和爱怜的目光笼罩宁溪亭周身,却也含了诸多不舍。
“父亲,十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渡云楼主会与你和郑伯伯结仇?”这是宁溪亭所不解的,也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宁吴越却全身一僵,脸色陡变,百种神色交集,懊悔、羞辱、愤怒都在他眼眸中浮沉,十数年前的种种纷纷在脑中纠结,要将他拉回那个荣耀与耻辱并存的时代,而那却是他十几年来努力忘却摆脱的记忆。这些年来,他将那些记忆封存,囚禁在心底最深处,不去触碰。
当积年的尘灰层层掩过,痕迹几不可见时,七年前一件惨案将那秘密一锤敲醒,掀起万千尘芥。
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抵记忆最深处,开启了他精心封存的记忆。与记忆一起封存的还有罪孽的种子,十四年前种下的因,随着封印的揭开,一步步演化成了报应的果,轮回的轨迹从此开始运转。谁也逃不掉,郑兄最先被轮回报应吞噬。
接下来,轮到他了!
然而,他是堂堂百医盟盟主!
然而,一切善恶终有源。
他不得不低头,在自己种下的罪恶面前。
他又不能低头,在自己的儿子面前。
宁溪亭突然坐入椅中,眼神朦胧,瘫软伏向桌上。
在儿子心中顶天立地的父亲如何能承认自己犯下的罪孽?他调下的药剂早就混入茶中,为的是儿子的安全。
他目送儿子的马车行驶在夜幕中,不趁儿子昏迷时将他送走,只怕他倔强起来死也不离开父母。亭儿不能有危险,他负载了太多的希望和寄托。
宁吴越的身影渐渐为暮色遮掩,风中他的身影不再是山岳,而是一片纸鸢,轻薄无力,命运不在自己手中,在那一线之控,那细微的丝线又随时可断。命之所系,是如此的脆弱。然而爱子之心又使他不甘放弃,他执著的目光因为爱念而深邃空远,透破暮霭追随那轮辙。父母之爱,倾尽所有。所以他又宁愿舍弃一切,但愿保得息子平安!

青山谷中两相较

奔驰的马车中昏睡着百医盟的希望——宁溪亭,虽然昏迷,仍是眉头紧蹙,似是锁住了无尽心事,就连睡梦中也无法释怀。一旁守候的是他小时的玩伴天永,天永得老爷令,保护少爷外出避难。
除了他们二人以及赶车人外,这辆车还有十几个高手暗中护卫。
夜幕中车速毫不减慢,因为他们知道强敌在侧,七年之约就这几天,是以不敢放松警惕,他们的任务是护送少爷到能保护他的地方去。
普天之下能保护的了宁溪亭的有一处。
冷月庄。
所以他们按照宁吴越的吩咐,快马加鞭赶向江湖秘地冷月庄。选择冷月庄,不仅仅是因为冷月庄的实力,更重要的是——宁吴越与冷月庄的一个约定。
暗夜中,伏在车中的护卫们突然感到了若有若无的杀气,对杀气极为敏感的他们顿时神经紧绷,握紧了武器,准备随时出击。然而,那杀气时有时无,在他们换气的短暂空当,丝丝杀气便探出来,于是他们马上全神戒备,神识感受杀气的来源,却又什么都感受不到,仿佛杀气瞬间消散,没有一丝踪迹。如此反复数次,竟似有人在跟他们开玩笑。
在众人正不耐烦时,突听马声长嘶,接着有重物倒地声。
马人立而起,车身一阵颠簸。车底飞起五人,在车身四周落地防守。五人落地的瞬间忽然齐齐躺倒,咚咚作响,共有六声。
五人加上赶车的马夫。五人身手极快,从车底飞起,然后落地,倒地,竟与马嘶鸣时车夫倒地几乎同时。然而,他们虽快,却仍是被杀的境地。杀他们的又可想见是何等的高手!
车中的宁溪亭早已惊醒,与天永二人惊的不敢动弹。
又有五人从车身暗影中飞起,然而这次,不等他们落地,他们的头颅已然从身体分离,五道血柱飙在夜空,如烟花炸在风中,红的耀眼,美的诡谲。
不待血雨散尽,黑暗中围上一队人来,步伐节奏俨然,队列井然,似乎在踏着某种阵法。不快不慢地将圈子渐渐收缩,如同提收鱼篓。
宁溪亭在车内都能感到慢慢近身的压迫力,仿佛四周的空气都在被一点点挤压提走,恐惧一波波袭来,渐感窒息。他想叫喊,却觉肺部在收缩,张口无声。
那队人步步紧逼,离车身越来越近,距离在缩短,四步,三步,两步,一步。
触手可及!
突然,寒光闪动,车壁夹层破开,五道影子晃眼而过,狂风卷下,刀剑浴血,距离车身最近的一圈人齐齐拦腰而断,残肢飞散,队伍顿时一乱,纷纷后退数步。
从夹壁中冒出的五个影子围绕着车身旋转,渐渐,便似有无数人影护住了马车,暗风顿起,吹得外界无法近身。
短暂的混乱后,外围的队伍立时恢复了阵形。众人抬手屈指,突然同时弹指,无数道紫光流星般划过夜空,射向马车。瞬间马车便在紫光织就的大网笼罩之下。在紫色的光芒渐渐暗淡时,夜空陡然一亮,半边天都亮成紫色,虚无缥缈的紫色梦幻般氤氲开来。接着一声轰鸣,震耳欲聋,大地似乎都颤了几颤。
队伍围住的中央升腾起滚滚烟雾,翻涌上天,紫气弥漫。方才马车所在的地方眼下空荡荡,什么都不曾留下。车、马、人,都已烟消云散。
众人大功告成,不禁露出喜色。
陡然静下来的夜间,突地传来一声叫唤:“放开我!”
众人讶然扭头,就见不远处的树上立着三个人影。一人居中,全身锱衣,身形硕大,所披大氅迎风展开,便如沙漠雄鹰扑翅啄食,在这血腥的夜中,倍增诡异幽寒。另外两个人影瘦小的被他一手拎一个,与其说是立在树上,不如说是被人提在半空,正挣扎不休。
身披大氅的人面具遮脸,寒意丝丝透出,在他目光注视下,这夜空便宛如结了层冰。然而他的目光不在树下众人身上。
“你们俩谁是宁家公子?”面具人抖了抖手中的两人,提到跟前仔细打量,他的目光打到谁脸上,谁就忍不住一阵寒颤。
“我是!”宁溪亭挺了挺胸脯,鼓足勇气道。他虽害怕这人,却不想天永受到伤害,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只盼这人不要与天永为难。天永也想到了这节,急得赶忙也道:“我才是!”
树下众人都变了脸色,宁家少爷没死,居然被这人从马车中救了出来,那么他们的任务就没有完成。
然而,能从紫云散中救出人来不受伤,本来是不可能的事,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他们,没有人能在紫云散的威力下安然无恙。树上那人却居然一连救下两人,而他们一干人等却没发觉,若不是听见树上的声音,他们还要以为大功已告成。
队伍中一人跨步上前,高声道:“阁下如何称呼?这百医盟盟主的公子是我们主人要的人,想必阁下不会与渡云楼为难吧?”
树上那人冷哼一声,“渡云楼什么东西!凭你也配问我的名号?就是步虚词站在我面前,也要看我高不高兴理他!”
队伍中那首领面色铁青,沉声道:“阁下执意不还给我们要的人?”
面具人冷笑数声,“不还如何?”
树下人影晃动,摆开阵法。众人身形耸动,步伐时快时慢,一队队人大开大阖,阵形变幻不定,只看得宁溪亭和天永头昏目眩。
面具人看了一会,大笑道:“好看是好看,渡云楼的阵法还是有几分看头,对付些小喽罗之类兴许有用。不过,你们在我面前摆这些,是徒然浪费时间!”
语声未毕,面具人一指剑气弹出,划向最远处的一个角落,一声惨呼响起,接着众人纷纷倒地,动弹不得。
原来那指剑气所击的角落正是阵法的法眼所在,是破阵法的关键,是众人内息所寄,一旦被破,阵法瘫痪,众人尽皆受伤。
面具人冷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回去跟你们破楼主说,是我幽灵宫主劫走了宁公子!”
阵法中瘫倒的众人听到他说自己是幽灵宫主,不禁脸无人色,碰到此人,那是一分胜算也没有。他不杀他们,大概是要他们回去报信,不然,遇到这人,他们早就成了一堆死尸。
天府蜀中。
青城山下。
数间茅庐背靠葱翠连绵的城山,人庐与山谷浑然一体,满山清静空幽,仿若远在红尘之外,却因结庐茅舍而沾染几分人间气息,显得亲近可爱。
茅屋简陋,却布置了青萝花草,不失雅致。屋前铺晒着草根花卉,墙壁上挂着干草数茎,墙下井然有序的摆着箩筐铲锄布袋斗笠。
茅舍四周充斥着草药气息。
屋内传出唤声,是个男声,慈和的语声中夹杂几分不耐:“杜仲小子,老是拖拖拉拉,收几味干草要这么久?明儿让你去山顶采药,看你还懒不懒!”
从茅屋内走出一位青布衣儒者,衣衫颜色已旧,浑无光泽,衣袖高高卷起,前襟还沾了几片草叶,额头垂下数缕散发,束发头巾也颇简陋随意。这人一走出,便带来满院浓浓的药物气息。
此人前脚跨进院落,刚一抬头,略显憔悴的面容本来布了几分怒意,却蓦地尽数化为惊愕。因为院中直直躺了一人,不知是死是活,却不是杜仲是谁?
他忙抢上前去,试探地上人的鼻息,总算还有气息,他稍稍松了口气,可再一细看,却不禁大惊失色。
杜仲面色发紫,却不是受冻后的紫色,细看之下,能发觉这紫气在杜仲肌肤中游动,所经之处脸部经脉便凸现出来,宛如表面皮肤是透明的一般。那团紫气仿佛是个妖物,在杜仲脸上皮肤下任意东奔西走,形状时时变幻。杜仲只昏迷不醒。
那布衣人把住杜仲脉门,凝神细辨,脸上神色由惊奇转为豁然再转为愤怒。一望一切之下,他已明白杜仲是怎么回事了。杜仲脸上紫气萦然,是中了毒了,此毒极少见,也极为厉害,中者半个时辰内若不得解便纵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此毒虽厉害,他却有解毒的方子。但他愤怒的是有人在杜仲身上下毒!杜仲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孩童,竟有人歹毒的加害。
但也不及细想,他从发中取下数枚银针扎入杜仲面部头维、阳白、印堂、四白、迎香、人中、地仓、承浆诸穴位中,银针刺下,那团紫气便宛如被困住的恶兽,四下冲撞了一阵,渐渐屈服,再无力到处游走。杜仲面色依然呈淡紫色,只是毒素已被暂时束住不能任意扩散。
“扎成个刺猬,好看么?”青衣人正全神贯注为杜仲施针,却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娇声揶揄。
布衣人讶然回头,就见一澄衣女子满脸不屑的立在院中一棵树旁冷眼瞧着他,他疑惑道:“姑娘是……”
“你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华佗再世扁鹊重生蜀中活神仙大宋晋原名医唐慎微?”澄衣女子冷冷道。
布衣人张口欲语,突然被噎住,脸色不定,半晌才道:“区区正是晋原唐慎微,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岂敢!唐先生名播天下,四海仰慕,小女子正想见见唐名医是如何生的三头六臂,如何做的蜀中活神仙!”那女子嘲讽之意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