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婿 作者:三叹

第一章 喵生和人生

盛夏的清晨,天色大亮。
披白挂素的武略侯府渐渐热闹起来,冗长的青石路上有三两小丫鬟抬着食盒走向上院,低低的说话声越过爬满牵牛花的院墙,传到东跨院里,却听不真切。
不过,大抵也都是议论她的婚事吧?
傅家七小姐傅萦穿了白纱衫儿,素白挑线裙子,侧卧在廊下斜放的醉翁椅上。醉翁椅轻轻摇晃,似婴儿的摇床,柔和的阳光笼在她身周,洒在她盖着脸以遮挡阳光绣了只小白猫儿的纨扇,模样说不出的自在写意。
就将一旁焦急得满地乱转的四小姐傅薏反衬的更加慌乱。
“…趁着天色还早,你快些逃吧!祖母是铁了心要将你许给她侄孙做第三房继室,爹爹他们下葬已经七日,今日恐怕就是他们来抬你去赵家的正日子!”
东盛国习俗,家中长辈过世,子女要么趁其下葬头七之内成婚,否则就要守上三年。傅老太太为了名声肯等到今日已是极限,难道她会愿意再等三年才将傅萦的嫁妆抬进她娘家的门?
傅萦娇软的声音从纨扇下传出:“四姐稍安勿躁。”
缓缓坐起身,以扇遮住阳光。一张尚显稚气却难掩秀致的小脸上挂着安抚的笑。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傅薏险些岔了气:“莫说你现在好了,就是前些日你昏迷时,祖母和二婶他们都能带着赵家那位表哥来内宅抢人!若不是母亲会些个功夫在身上,你醒来的又及时,五弟还晓之以情说动了祖母,恐怕当日就将你绑走了!莫非…七妹妹,你难道又要做傻事?!”
傅薏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的脸色惨白,一把拉住了傅萦的双手。
七日前他们的父亲、二叔、三叔,以及大堂兄、二哥和三堂兄的遗体,被上国周朝的使臣亲自送还回国,当日就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他们的皇帝还奉周帝的嘱托,当场追封了他们的父亲为世袭罔替的武略侯。
却不料葬礼后七妹被周朝使臣单独请去,看了一封父亲留下的遗书,出来后就一头碰上了廊柱。被抬回府时只剩下一口气。
大夫说让准备后事时,她呼吸却渐渐平稳了。大夫直呼是奇迹,便说她性命可保,但恐怕一辈子都要瘫在炕上。
他们的“好”祖母,就在次日人还昏迷不醒时带着人闯进内宅来抢亲!
谁知七妹当场就醒了,不但没瘫,更没痴,与五弟一唱一和说服了祖母延期行事,机智沉稳的叫她们都惊愕不已。
只是现在她还“沉稳”,也太急人!
“四姐,我没做傻事啊。我那时是不留神跌倒碰了头,根本就不是自尽。”
傅萦的声音温柔绵软,慢条斯理,仿佛还带着娇嗔:“我又不傻,爹和哥哥他们是为声援周朝战死的,他们下葬时周朝使臣还在呢,我哪里敢当着他们的面儿自尽表示不满?”
她也真算得上命运多舛,在现代病逝,以为自己命数已尽,一睁眼,却附身于一只名贵的纯种波斯猫身上。
她很是沉闷了一阵,动物的脑容量有限,她虽淡忘了很多现代的事,忘却了自己是什么人,但总不会是大奸大恶,怎么转世还走了畜生道?
不过时间久了,她只能认命。
何况她的“主人”——东盛国长公主对她十分喜爱,许是养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女儿”。
加之她听得懂人言,该卖萌时卖萌,该沉静陪伴时绝不会含糊,又懂得讨喜。长公主对她更是宠爱,特意吩咐了两个婢女专门伺候她梳毛清洁和饮食,还都得称呼她一声“小姐”。
虽然做了喵星人,好歹过的无忧无虑,还不用捉老鼠,她也就圆满了。
谁知不过是偷吃一口香酥鸡,就丢了小命儿!
她的“喵”生是在主人的怀中结束的,最后仿佛还听见人说,她是发现了菜里有毒,为了救主才牺牲了自己…
以为这下子就彻底完了,真真是生的憋屈死的光荣,想不到再一次醒来,也就是六天前,她竟成了傅家的七小姐。
从继承了原主那不完整的记忆中,她知道她不是自尽,而是被人绊倒的。
只不过这段记忆模糊,不知凶手是谁,现在局面又混乱,她不好说出来,只能慢慢去查。
二人进了正屋,空旷的屋内只剩下一张方桌和两把圈椅,其余的家具物事,都被她的母亲宋氏当武器对付抢婚的人砸了。
傅萦倒了杯温水,在圈椅优雅坐下,捧着半新不旧的青花鲤鱼戏莲瓷杯啜了一口。
她作喵星人时就没少听伺候她的两个婢女八卦傅家的事。
傅家大老爷,也就是她现在的亡父,也算得上是个英雄。
他原本只是个乡下娃子,父亲是木匠,母亲出身小户商贾。有两个弟弟,一个是纨绔,一个一事无成。自己靠着军功做到了营千总,在这一块匾掉下砸到三位大人的盛京城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若不是出了泰城的事,想必婢女们也不会将他的过去扒出来嚼的津津乐道。
去年,上国周朝与北蛮的战争爆发,周朝天子御驾亲征。东盛国作为周朝的邻邦小国出兵声援,皇帝就将傅家大老爷擢为从五品武略将军,随意给了两千兵马派去前线。
泰城一战,周朝天子中了圈套,领兵冒进误入北蛮国境,而傅家大老爷带领各小国联军三千人留守泰城,对抗突然兵临城下的两万北蛮兵马,尚且用奇谋破敌八千,死守了泰城四十五日,直到弹尽粮绝全军覆没,被屠了城。
因为他的死守,才没让北蛮长驱直入进入大周的国都,周朝天子及时赶回,肃清了蛮兵。
傅大老爷傅刚的英勇事迹,也就传回了盛京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被推上风口浪尖。
婢女们当日还说:“…据说傅家全家只剩下个老太爷、一个病猫嫡子和一个庶子,好男儿都英勇就义了。周朝就算有封赏来,傅家男丁凋零,也很凄惨。”
她当时晒着太阳听着八卦,只觉得这些都与自己的喵生毫无关系。
谁知道,现在她却成了“凄惨傅家”的一员。
从零碎记忆中看,这家人简直是极品中的战斗机,其中种种细节,她都懒得细想…
只能说,傅家十年前就分了家,大老爷不但赡养父母,二房三房还赖着长房混吃混喝近十年,如今眼看男丁凋零,这两房遗孀妒恨皇上只给了有官职的大老爷封赏,他们的丈夫儿子原本没官职,只给了点抚恤金,就觉得自己家男人死的不值钱,凭什么老大死的就那么值钱?
老太太又是个贪财不讲理的,觉得长媳克夫克子克全家。
现在都合计着要逼死长房遗孀,再“分家”一次呢。
所以才有她刚醒来的那一幕,先将她给一个狗不食的做填房,嫁妆先弄走,然后才好慢慢摆弄她母亲。
“七妹妹,姐姐求你了,快逃吧!那赵子海都快四十了,你才十四,听说他前两个老婆都是被活活气死的。你若去了这辈子就毁了!”
傅薏夺过傅萦手中的茶杯,将一旁早就预备好的包袱塞给他:“你这就溜出去,我知道后院有个狗洞。”
说着话,傅薏眼泪扑簌簌落下,一把抱住了傅萦:“咱们身量差不多,蒙上盖头他们分辨不出来。等到了赵家,我自然会寻脱身的方法,姐姐无能,只能这样帮你,你出了府就千万别回来了,天大地大…”
少女柔弱的双臂圈着她,明明自身难保,还一心为了妹妹着想。这个庶出的姐姐对她是极好的。傅萦靠在傅薏的肩头,动容的眼眶发湿。
“四姑娘,七姑娘,你们一起走吧。”俞姨娘不知是何时到了内外之间的落地罩旁,她是宋氏的陪房,傅薏的生母,对宋氏一直心怀感激,忠心耿耿。
“幸而这些年我没长胖,换身衣服蒙上脸,其实也看不出来的,我替七姑娘去。只是可怜太太身边无人照顾,她还病着…”自前线传来傅家男儿战死的消息,老太太就趁宋氏一病不起,撒泼撤走了长房所有仆婢。
“姨娘,你不能去!”傅薏焦急的道:“你若去了,被发现后定会被打死的!我则不同,我若是逃不掉,好歹也不至丧命。”
“不,不,你与七姑娘一起逃吧,趁着这会儿老太太屋子里还静着,赶紧走!”
“我不逃,我代七妹去!”

“你们谁也不用去!”
宋氏高瘦的身量,披了件墨蓝的褙子,里头只穿了中衣虚弱的走来,脸色苍白的道:“他们敢再来,我宰了他们!我的鸳鸯剑也很久没饮血了!”
“娘。”傅萦快步去扶住了宋氏,融合了部分的记忆,那亲情却是真真切切的:“我早说过,你们都不必慌,他们纵然来抢人,我也有法子对付。”
“别浑说了。娘都不是他们那么些人的对手,你能怎么办?”
宋氏望着傅萦还未完全消肿的额头,叹道:“娘知道你懂事,不想给娘惹乱子,但现在不是顾虑的时候,我早就劝你走,你偏不听,偏等到今日!他们来抬人,必定浩浩荡荡的一群…娘会尽力给你守住的。”
“我就是要他们人多啊。”傅萦扶着宋氏坐下,语气依旧绵软,其中蕴含着安抚的力量:“娘,姨娘、四姐,你们都不必担心。我之所以没有逃,是因为在不能确定一击制胜之时,不能乱逃,要看准时机,因利乘便。”
后面的一句是从前傅刚常说的话。
想起战死的丈夫和嫡长子,宋氏的眼圈一红。
然尚且来不及细想,外头就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几名粗壮的婆子带着几个丫头快步进了院子,还没进门,便有人扯着嗓子高声道:“七姑娘起身了吗?老太太说赶早不赶晚,让您赶紧跟着咱们走,这就去赵家拜堂。”

第二章 滚刀肉

什么叫这就跟着他们走?就算真是给赵子海那种纨绔做继室,好歹也该明媒正娶,这幅抬妾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傅萦平静望着闯入前厅的人,没有动作。
俞姨娘与傅薏都皱紧了眉头,将傅萦护在了身后。
宋氏这个暴脾气的,却意外的没有说话,平静的向内室走去,瘦高的身影虚弱的仿佛随时要倒下。
“你们不该如此,即便要七姑娘嫁人,也不能如此慢待她!她可是武略侯唯一的嫡女啊!”俞姨娘张开双臂,如同母鸡护崽。
“笑话!大老爷的嫡女,难道就不是老太太的孙女了?老太太难道做不得主?”为首的蒋嬷嬷是老太太的陪房,约莫五十多岁,生了张冷脸,高高在上的仿佛她才是主子。
“七姑娘,这就跟咱们走吧。”
蒋嬷嬷话音方落,院中又有脚步声传来。傅萦抬眼望去,就见二婶孙氏、三婶曹氏分别在婢女的服侍下迈进门槛。
她们一个穿着簇新的宝蓝银线绣竹叶儿锦缎褙子,一个穿了石青色绫罗束腰裙子,头上皆为崭新纯银镶珠翠的头面,在阳光下银光闪闪,宝华璀璨。
二婶生的苗条,走路时下巴高抬,手搭在婢女的手背,神色倨傲。三婶有些敦实,绫罗束腰裙勒在丰满之下,显得她身材更粗壮了,却是走几步路就要娇喘几口。
傅萦别开险些被珠翠亮瞎的喵眼,就想起了一个词:暴发户。
还是靠着侵夺长房才暴发起来的暴发户!
真正的贵族,哪里有这样的?她给长公主做“女儿”时,没少见各类赏花宴上的贵妇闺秀,每个人的底蕴都是浑然天成,可没有一身都熏了“铜臭”牌熏香的味道。
“呦,人都过来了?婶子来迟了。”二婶先进了门。
三婶扶着头柔弱的道:“一早就去服侍老太太用膳,这才来迟了,七丫头今日也出阁了,往后可不成了大姑娘了?”
“是啊。”二婶分开众人,连带拨开了俞姨娘和傅薏,就要去亲热的握住傅萦的手,“往后七丫头到了赵家…”
后头的话僵在喉头。
因为傅萦竟然施施然坐下,弹着修的圆润的指甲,堪堪避开了她的手。
她的坐姿优雅,气质矜贵倨傲,漫不经心的道:“轿子在哪儿呢?这就出门吧,别耽搁时间。”
二婶手僵在半空,讪讪收回。
三婶预备的那些劝降的话也一句都没来得及出口。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感情他们婆媳商量了一大早那些词儿一句都用不上?!
二婶三婶一口气闷在胸口。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最讨厌了!
“七姑娘这才叫明事理。”蒋嬷嬷笑了,语气像主子夸奖下人,“照理说应当是兄弟来背着您出门,可是五少爷那个身子骨儿您是知道的,九少爷今儿又有事,不如您将就一下,这就移步吧?花轿就在侧门外呢。”
没有一点正常婚礼该有的布置,竟还要傅萦自己从侧门走出去…
俞姨娘和傅薏面色涨红,气的嘴唇发抖。
谁料傅萦娇软的身子舒适的侧靠着圈椅扶手,明亮的杏眼一轮,根本当蒋嬷嬷的话是耳旁风。
她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纯澈潋滟之中透着一丝媚,方才那一下,恰留给众人一圈儿白眼。
“走去侧门?太远了,让轿子进来吧。”
众人:…
宅子统共才多大,侧门走几步就到了好么!而且侧门那么窄,轿子进的来么!
“七姑娘,您也知道那门窄…”
“那就开正门。”傅萦纨扇掩口打了个呵欠:“不是说祖母让‘赶早不赶晚’么?你们磨磨蹭蹭的,这种小事儿上做文章,祖母他老人家知道么?”
哪能不知道,这就是老太太安排想气死宋氏的!
蒋嬷嬷脸色难看的道:“那还要请老太太的示下。”
“祖母不是疼我么?哪家嫁嫡女是走侧门的?分明是你们这起子小人从中作梗。别磨蹭了,赶紧开正门去。”
蒋嬷嬷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原本知书达理的七姑娘,怎么一醒来就成了滚刀肉了。
真是够了!
“好,好,这就开正门,这就走!”
有粗实的婆子听蒋嬷嬷的吩咐,往外头奔去了。
三婶耐性足些,微笑着道:“如此,七丫头这就出门吧,你六姐、八妹和十妹这会儿都陪着你祖母呢,就不来送你了。”
六姑娘傅芸、十姑娘傅蕊分别是二房和三房的嫡女,八姑娘傅茜是三房庶女。
“我几时冒出这几个姐姐妹妹了?”傅萦懒懒的道:“我只有一个姐姐。”
就没见过这么说话的人!想做和善的三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与她吵,又怕耽搁了抬人回头老太太怪罪。
轿子怎么还不来啊!
说轿子,轿子到。粗使婆子似都想早点将这“滚刀肉”抬走,催着四人抬的花轿一阵风似的卷进垂花门,转了个弯停在东跨院门前。
“轿子到了,七姑娘请吧。”蒋嬷嬷皮笑肉不笑。
傅萦就站起了身。
刚要迈步,却听见一男一女异口同声的斥道:“慢着!”
宋氏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男装,长发整齐盘在头顶,一身半旧深蓝细棉短褐,手持鸳鸯双剑跃入前厅,剑眉倒竖,凤眸淬冰,双剑寒光凛冽,瘆人心骨。
而另一个男声却是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许是大吼之后气弱还咳嗽了起来。
一听见这声咳嗽,“娇弱”的三婶就满血复活了一般冲了出去:“敏哥儿,你怎么过来了!?”
五少爷傅敏初由贴身丫鬟搀扶着绕过花轿进了门。他身后还跟着个提着鸟笼子的黑胖少年。
“放哥儿也来了。”三婶扶住了爱子,撇嘴斜睨了一眼走到哪都提溜个鹦鹉的傅放初。
傅放初嘿嘿一笑:“七姐成亲,做弟弟的哪能不来。”
他手中鸟笼子里的红嘴绿毛虎皮鹦鹉低低叫了一声。
一直很淡定的傅萦不可置信的杏眼圆睁。
因为刚才鹦鹉的一声叫,在旁人耳中只是鸟儿的“唧啾”,她却听懂了。
那鹦鹉的意思分明是在骂三婶煞笔。
骂的好贴切…
傅萦险些忍不住笑。
她来到傅家这几日,身边根本没接触什么动物。想不到如今这具人身,还如从前的喵身一样听得懂动物的“语言”。

第三章 看戏

傅放初提着鸟笼快步走到傅萦跟前,对她开朗一笑,因为皮肤黑,就显得牙齿皓白。
他小傅萦一岁,自小调皮,既不像战死的堂兄弟们那般习武,也不像病弱的五哥那样爱读书,平生最爱的就是各种玩,生的又不如其他兄弟俊俏,还是庶出,是以姊妹们都不愿意与他亲近。
不过原主生性温柔善良,对他一视同仁,从未鄙夷过。
“七姐姐。”傅放初先打招呼,又低头逗笼中的鹦鹉,“小虎,快跟七姐说‘你好’。”
红嘴绿毛的虎皮鹦鹉煽动翅膀,在笼中左右踱步,声音尖细:“你好,你好。”
傅放初见鹦鹉听话,得意的笑。
傅萦也浅笑。
这样的场合,傅放初此举显得极不合时宜。二婶黑着脸就要制止,不料更加不合时宜的还在后头。
“七姐,你真的愿意嫁给那个赵子海吗?我成日在外头跟人玩,可听说他名声极差。打鸡遛狗还爱吃花酒,长得又肥又矬,你生的这样的容貌,嫁给他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就算要嫁人,咱也找一坨好点的牛粪啊!”
“放哥儿!”二婶气的差点吐血。
这样的话他也说得出口!
万一让老太太知道,该怎么想二房?
“又肥又矬,说的是自个儿吧?”三婶嘲弄的看向傅放初,又看二婶。
傅放初手中的鹦鹉又唧唧啾啾的叫了几声,给院中增添许多鸟语花香之感,暗潮汹涌的气氛都似冲淡了。
而傅萦却听得懂,那靠谱的鹦鹉又是在骂三婶…
傅放初白了三婶一眼,不说话了。
而傅放初的话,却说出了长房几人的心声。
“连放哥儿都知道那人不妥,老太太却不知道?”宋氏手持双剑,来到屋门前,冷笑道:“今日谁要抢萦萦走,就先从我尸首上踏过去。”
以蒋嬷嬷为首的丫鬟婆子,见宋氏竟然亮出了家伙,心里都是一颤。
“大太太好没道理,老太太的吩咐都不听了,还敢公然拿着凶器要行凶,快来人去告诉官府,就说咱们家里有人反了!”
宋氏双目赤红,今日就算将性命丢在此处,她也绝不会妥协。否则到了地下,她都无颜去见老爷。
正要挥剑单挑群“狼”,手臂却被挽住了。
“娘。”傅萦的声音绵软温柔,极具安抚的力量。
宋氏就看向傅萦。
母女二人四目相对,傅萦眨了眨眼,低声道:“娘信我一次,我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宋氏抿唇。
她知道她的丈夫善于谋略,聪明过人。却从未见过温柔懂事的女儿有过那样的一面。难道真真是绝境让人成长吗?
“若不成功,娘再来救我不迟。”
这一刻,无助的宋氏在女儿坚定的目光和温柔的声音之中,略有动摇了。
若是能兵不血刃解决这件事,那就最好不过。实在不行,她就是血洗赵家也要抢出女儿!
“好!娘就暂且留着他们的狗命!”宋氏双剑挽了两朵剑花,潇洒的收入剑鞘。
蒋嬷嬷撇撇嘴,到底是个妇人,还真能杀人不成?
“那就走吧。别耽搁了。”
傅萦又拍了拍宋氏的手背,离开屋内到了廊下。
俞姨娘和傅薏这时早已经泪流满面。
“七妹妹!”傅薏追上去拉住傅萦:“早就叫你走,你偏不听我的!现在却要落得这样地步!”
她的真挚感情,让傅萦的眼眶也湿润了。
傅敏初抿着略显苍白的唇走到傅萦跟前,清瘦的身子背对着她半蹲,向后张开双手:“来,哥哥背你。”
就算这婚礼什么都没有,她还有他这个哥哥!
“敏哥儿!”三婶惊呼:“你身子弱,怎能劳累呢!”
三婶这会子哪里还有“柔弱”,健步如飞的冲来拉开傅敏初。
“娘!你放开我!”
“不行,娘就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娘怎么活啊!”三婶咧嘴就要大嚎。
傅敏初被生母拉扯着,无奈的叹息。
傅放初见状,索性将鸟笼递给傅萦,鄙夷的瞪了三婶一眼,“七姐,我背你。”说着话,黑胖的少年背对她半蹲下。
傅萦看着少年厚实的背,微笑着爬俯上去。双手圈着他脖子,还提着鸟笼。
这送嫁的场面虽让人觉得心寒诡异,傅萦心里某处柔软却被傅家人中少有的人性中的善良温柔触碰着。
上了花轿,傅萦将鸟笼还给了傅放初。
不等话别,蒋嬷嬷就催着轿夫:“快起轿!快走快走!”急切的不像送嫁,倒像是送丧门星。
眼看着花轿被急匆匆的抬走,宋氏提着宝剑就追了出去。俞姨娘与傅薏也顾不得许多,也相携小跑跟上。
傅放初和傅敏初也想跟着去,却被二婶和三婶拦住,硬是拉着去了老太太的上院。
老太太得知傅萦终于上了轿,就笑了起来,再听两个儿媳说着方才长房的事儿,冷笑道:“凭她怎么厉害,细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
“娘说的是。”二婶、三婶奉承。
老太太就问蒋嬷嬷:“老太爷呢?”
蒋嬷嬷一窒,低声道:“老太爷还在外院雕刻呢。”
老太太一听就炸了毛:“那个老不死的,看都不看我一眼!整日就知道守着一堆破木头下刀子,我当年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他…”
一听老太太的“每日一骂”又要上演,二婶和三婶就各自带着儿女悄悄退下了。
且不说老太太处,单说傅萦的花轿离开大敞的武略侯府正门,转出街角,渐渐淡出了视线。
在侯府对面一棵粗壮大柳树后,就走出了一主二仆三人。
为首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生的身量笔挺,极为英俊,穿了身寻常款式的烟青色直裰,但仔细瞧就会发现那料子是有价无市的极品。
此时他闲适立着,眼中含笑,唇角上扬,一派玩世不恭之色。
“主子。抬走的应当就是七小姐了。”上前来回话的小厮生的虎头虎脑的,有一双机灵的眼睛。
少年颔首。
小厮语气不平:“她祖母逼着她嫁给一个年近四十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这应当就是抬去成亲了。主子,这事儿咱不管?”
“猴崽子,你少撺掇主子生事。”一直沉默的那黑衣青年低斥了一句。
小厮冲他吐舌头。
少年笑了,大有些“立如兰芝玉树,笑似朗月入怀”之感,兴致勃勃道:“有热闹为何不看?走,瞧瞧去。很久都没见过快被人欺负死的良家女子了!”
小厮傻眼,主子,您这么看戏不怕台高真的好吗?

第四章 遇见

傅家坐落于盛京城东南,而赵家在城东北。两家来往,须得走盛崇大街,经过由南向北的集市,拐进照儿胡同。
这条路线,是两点之间最近的。
而傅萦之所以知道,也多亏这身子零碎记忆中居然还有几年前祖母带着他们姊妹去娘家走动的事。
这会子四人抬的花轿旁跟着蒋嬷嬷和四五个丫鬟婆子,且选的都是那些身材敦实粗壮的。
傅萦将窗纱悄悄放下,就开始动手脱小袄,解缠在腰上的汗巾子。
大红花轿内外都是红彤彤一片,低头之际,看到自己一身雪白,反衬那火热的红色说不出的讽刺,禁不住嗤了一声。
外头人声嘈杂起来,已有叫买叫卖之声传来。
傅萦将一早就裹在汗巾子里藏在腰间的一挂鞭炮以及火折子拿了出来,又重新将衣物整理好。
花轿向前之时,宋氏与俞姨娘、傅薏都远远跟着。
而方才那俊俏的少年却是带着两个仆人快步的往前赶。
“主子,您不是不打算理会此事吗?咱远处看看热闹便是了。”黑衣青年道。
少年却是笑了:“阿彻,你这人真没趣儿。难道你就不好奇那个七小姐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