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落娇红 作者:三月暮雪

婉约派掌门人三月暮雪抒写一场锥心蚀骨的倾城绝恋 !古言大神金子、沐非、桩桩、端木摇、寂月皎皎、慕容湮儿携手推荐

编辑推荐
★婉约天后三月暮雪 最新古言力作强势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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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与高贵的邂逅,单纯与狡黠的冲撞,
谱写出一场锥心蚀骨的倾城绝恋。
★故事跌宕起伏,文笔清新细腻,文风大气,抒写最凄美的爱情之歌。当乱世红颜遇上冷情皇子,等待她的会是幸福吗?棋子的爱情又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得到?

内容推荐
她一介平民,身份低微,一直以为平凡将是自己一生不变的标牌。然而,当朝宰相却让她的命运泛起涟漪。她,竟成了宰相的养女。
锦绣无边,人生如棋,爱情是场游戏。
她遇见他,春心萌动,但换来的却是冷颜以对与百般刁难。
他说:“你若不是那人的女儿,我就选你当皇子妃。”春风一度,她黯然心动。
浮华几载,一错再错,乱世红颜逐水流,是命?是爱?
朝局诡谲多变,东宫纷争错综复杂,亲情、爱情纠葛难解,年轻的萧岿、萧灏、休休、天际,在迷茫、嫉恨、冲动中艰难行走,直至付出昂贵的代价。
当烽火四起,这世间恩怨情仇已致满心疮痍。
她终于明白,自己终不过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皇子、青梅竹马,究竟谁才是她的情感归处?而棋子的命运最终又能否逃脱他人的摆布?
情已生,恨难解,且看连天烽火如何掀起滚滚红尘。

上部—— 姣鸾彩凤风流处
楔子
倪秀娥要去江陵当奶娘了。
江陵是后梁都城。孟俣县女人多以当奶娘为生,去都城不算稀罕,可看上倪秀娥的是官宦人家,那就稀罕了。这不是一般的官家,当朝新任宰相沈不遇谁人不知?人家是宰相也就罢了,他还有个远房表妹进了宫,被封为蓉妃,位置仅次于皇后。
孟俣县地处江南,远离都城,消息不灵通。孟俣县的人平静地过着他们的日子,谁当权谁执政就像新符换旧符,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他们只对宫闱轶事感兴趣,比如那个蓉妃。
新皇帝子息单薄,皇后生下大皇子后,两年没听到皇宫有好消息传来。孟俣县的人翘首期待,终于盼来振奋人心的消息:蓉妃产下二皇子。市井巷陌又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州县还专门搭戏唱了三天。兴奋期不过两月,传来的消息又把人们震蒙了:二皇子不幸夭折。
倪秀娥对此事不以为然。那时她生下第三个女儿不久,心里不痛快。她夹在人群里,漫不经心地说:“宫里的皇子比常人娇贵,还不如民间猫狗好养。”
有人跟她开玩笑,“倪秀娥,啥时给储家生个儿子?”
“下一胎便是。”倪秀娥回答得很干脆。
“如果还是闺女呢?”
“死样,咒我是不是?”倪秀娥卷起袖子想打人,“告诉你们,我不光要生个儿子,还要去江陵给官家当奶娘,赚来的钱你们这辈子都没见过!我要给我儿子娶媳妇,娶比宫里的娘娘还好看的媳妇!”
众人哄堂大笑。
倪秀娥冷哼一声,走了。
人们不再关注她。他们的话题转移到哪个后妃最美丽,谁最得宠。当然,那些娘娘他们是永远见不到面的,但是他们有足够丰富的想象力。
又过了一年,蓉妃再度怀孕,还有个郑美人也几乎同时怀上了孩子。于是整个街坊又有了新话题,人们把蓉妃和郑美人捧为天仙,觉得她们定是宫里最受宠的女人。
倪秀娥不动声色地听人们说东道西。她也觍着大肚子,算来她肚子里的孩子跟蓉妃她们的差不多大。她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了,祈望这次真的能够生个儿子。
她的丈夫又在翻修那幢破房子了。
这是幢寿屋,一对老年夫妻在这里寿终正寝。可是房子实在太破,就没人动它的脑筋。房子就在倪秀娥家的弄堂深处,她的丈夫一有空闲就去翻修,说将来某一天儿子娶媳妇了,他们夫妻俩就搬出自己家,住到这里来。
原来她的丈夫,也强烈地做着儿子梦。
倪秀娥对丈夫的想法,心里是不屑的。她希望他们的儿子将来在江陵当官,能够出人头地。到时候,他们全家就可以沾儿子的光,晚年吃住不愁。
她给丈夫送水,丈夫在屋顶上喊:“别过来,小心破砖砸到身子!”
倪秀娥赶紧护住腹部,快步走出破院子。
她的第三个女儿已经会走路了,倪秀娥一回到家,就看到她满身全是灰土。老大老二钻在厨房里,贪婪地抢着锅巴吃。她心里一阵急躁,突然想到生产日子快到了,她得先去买个会下蛋的老母鸡。
老母鸡在她手里挣扎,她一时松了手。老母鸡在前面乱扑腾,她便急急忙忙在后面追。离家不远时,她听到细微的噗的一声,原来是羊水破了。
那天深夜,储家传来清亮的婴儿啼哭声。
倪秀娥果然生下个儿子。
全家把他当宝贝养,就给孩子起了个乳名叫“四宝”。倪秀娥又请算命先生测字,给儿子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储天际。
差不多同个时辰,在遥远的都城,蓉妃也产下了三皇子。
那个郑美人则晚生产了几天。四皇子的命不如三皇子,刚呱呱落地,他的母亲便因大崩血而香消玉殒了。
孟俣县的人们很替郑美人惋惜。但很快的,因为梁帝连得二子,各州县都搭台唱戏六天,全后梁都是这般热闹,人们的情绪再度高涨。
倪秀娥抱着宝贝儿子出门,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
人们围过来,朝着满月的天际赞不绝口。对倪秀娥,他们的态度自然也跟以往不一样了。
“倪秀娥,还去不去江陵当奶娘?放着儿子不养,你忍心吗?”
“不去了,不去了,养儿子要紧。”倪秀娥笑说。
她离不开宝贝儿子,去江陵当奶娘的念头,暂时搁在一边。
天际过了一岁,被养得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倪秀娥喜在心里,犹豫着是不是该给孩子断奶了。事有凑巧,倪秀娥会养儿子的事传到了外人耳朵里。正巧宰相沈不遇的二夫人快生产了,指名要孟俣县的奶娘,介绍人便举荐了倪秀娥。
倪秀娥真的要去江陵当奶娘了。
这消息不胫而走,人们聚拢在储家门口,像送亲人般送她。
“倪秀娥,都城奇闻逸事多,回来要说给大家听听。”
“那是一定的。”倪秀娥含笑道。
她抬着骄矜的头颅,腰板挺得笔直,在众人的注目下离开了孟俣县。
孟俣县是闭塞的,外乡人很少出现。那里的人们生活过得清苦,但是民风朴实。人们除了农活杂活,多为生计忙碌,余下的乐趣,也只是探听点有兴趣的见闻而已。
转眼,连天际都会走路说话了。
倪秀娥的丈夫带着四个子女,终日忙得焦头烂额。他也无心整理那幢破屋了,每天拖儿带女来回于田地间。一见他们,人们不由得会提起倪秀娥。
“都大半年了,孩子他娘该回家了。”
“快了,快了。”倪秀娥的丈夫憨厚地笑道。
没多久,倪秀娥真的回来了,并且她还带回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妇。男的姓陶,是个泥水匠,长得很老实。女的叫曹桂枝,颇有几分姿色,待人冷冰冰的。
倪秀娥将他们安置在那幢破屋里。
那对夫妇勾起了人们的好奇心,他们朝着破屋指指点点,暗地里向倪秀娥打听着他们的事情。
奇怪的是,倪秀娥板着脸就是不说。她似乎不大开心,很少跟人提起都城的奇闻逸事。被人逼急了,她会瞪着眼吼道:“我是去当奶娘,又不是逛大街的!江陵那些狗屁事,与我何干?”
众人顿觉无趣,慢慢地散开了。
这姓陶的泥水匠待人倒和气,就是不爱说话。他来自都城,做的活儿既精致且认真,远近人家都乐意请他。他认识不少字,还会帮人写对联。人们干脆不叫他泥水匠,改称“陶先生”。那个曹桂枝有孕在身,肚子在一天天起变化,她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几乎闭门不出。
人们逐渐丧失了好奇心,开始接受这对外乡夫妇。
几个月后,天际跟着三个姐姐在弄堂玩耍时,陶家突然响起曹桂枝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他凛凛地打了个寒战,有点呆傻地望着。紧接着,他看见母亲倪秀娥飞也似的冲进了陶家。
曹桂枝生下一个女儿。给她接生的,就是倪秀娥。
陶先生将孩子取名“休休”。
我们的故事,就从六年后说起。

白蟾篇

皓月当空,清景无限,整个皇宫沉浸在悠长的大梦中。
后宫,广庭深处突然出现一个小黑点。黑点缓慢却毫不犹豫地向着外面移动。月光透洒而下,原来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
三皇子萧岿,梁帝最宠爱的儿子,又开始了梦一般的游走。
他身后,小心地跟随着一大批宫人内侍,他的母亲蓉妃也在其中。
萧岿走过了几个庭院,似乎走得累了,便停了下来。
他坐在石阶上,抬头仰望着星空。所有的人全都屏声静气地看着他。
良久,萧岿似乎才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乌亮的眼睛眨了眨,突然开口道:“你们跟着我干吗?”
众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蓉妃明白他们受了儿子的愚弄,生气道:“岿儿,你搅得宫里好不安宁!待天亮母妃禀告你父皇去,让老师好好管教你!”
萧岿轻笑一声,满不在乎地应答:“父皇才不会呢。沈不遇管教不严,我让父皇撤了他。”
蓉妃愣住,一时无言以对,见儿子拍拍屁股想走,连忙哄他:“乖,回去好好睡,别再玩什么把戏吓唬人了。”
说完,她伸手摸上儿子的面颊。萧岿却不经意似的侧头避过,甩起睡袍袖子跑了。
大群宫人内侍紧随而去。
夜色浓重,微风中沙沙的脚步声远去。树影婆娑摇曳,映着蓉妃婀娜的身姿。她站在原地,长久凝望儿子寝宫的方向。
困意席卷而来,她才缓缓走回自己的雯荇殿,一路心中忖道:“这孩子,这段日子,怎么老是跟我过不去?”
一大早,梁帝传话蓉妃御书房。
“听说岿儿昨晚梦游了?”他不满地问,“你当母妃的,怎么可以任由他半夜吹风?冻坏了怎么办?”
蓉妃惊骇,垂下头跪地不起。
梁帝看不到蓉妃眼里的委屈,看她凄楚不胜状,又有点不忍,不觉叹道:“起来吧。岿儿大了,不喜欢沈爱卿继续当老师,那就随便他。沈爱卿政事繁忙,朕也想要他在朝中多做事,干脆去掉这个师职也好。”
蓉妃垂下眼帘,婉转说道:“皇上所言极是。不过岿儿不喜拘束,爱捣乱,一旦无人管教,臣妾怕他做错事。”
“这个不用担心,岿儿从小聪明过人。”提起宝贝儿子,梁帝萧詧脸上露出笑容,“朕今早议事,叫岿儿多睡会儿,不用请安了。”
蓉妃唯唯而退。
回到雯荇宫,蓉妃望着殿外的玉荷池出神。镂花香炉里燃着瑞脑香,香气袅袅纠缠升腾。
不久,她听到外面宫女的声音。紧接着,珍珠门帘哗哗作响。
萧岿一个人打了帘子进来,请了安,站起身就想走。
“你站住!”蓉妃猛地喝住他。
她生性温婉,待人说话向来轻柔,这一喝却把所有的人都吓住了。萧岿不情不愿地站着不动。
蓉妃近到萧岿身边,垂眼看他。儿子又长高了,却黑着脸不理人。她不禁低声幽怨道:“小祖宗,你想害死亲娘就直说!小时候你乖巧懂事,越长大越顽皮,搅得宫里天翻地覆的。多少只眼睛在盯着咱娘儿俩,巴不得雯荇宫出点事!一早母妃遭你父皇叱责,长此下去,你教母妃往哪儿待?”
说到这里,她泪眼盈盈,差点呜咽出声。
萧岿只顾低头看脚,不吭声。蓉妃猜不透儿子的心思,以为他又要顽劣逃开,心中悲悯翻涌。冷不丁地,萧岿抬起头说道:“我讨厌沈不遇,你让他走!”
蓉妃暗地里一个激灵,忙斥道:“沈大人当了你三年老师,你一向懂事好学,怎越来越没规矩?这话要是让外人听到,少不了被人猜忌。”看儿子不以为然的样子,她心生怒意道,“好好,你父皇已经撤了他的师职,遂了你的愿。”
“真的?”萧岿眨眼间恢复了活泼相。
蓉妃无奈地叹息:“真的。”
“那我不惹事就是了。”
萧岿唇线一抿,一丝似有似无的得意从秀气的眉角处扬起,人嗖的一下跑出内殿,珍珠帘子又是一阵哗哗作响。
蓉妃站在花窗前,殿外照例静悄悄的,只听到儿子轻快的脚步声。他的身影在晨曦的掩映下,像个跳动的精灵,眨眼间就消失了。
“今日定是一个明媚的晴日。”
蓉妃无波的脸上,平添了少许生气。可想起儿子留下的话,她的眼光又暗淡了下来。
在漫长的宫廷生涯中,她总是寂寞地打发日子。初进宫时,她承蒙梁帝眷宠,就在这里辟了玉荷池。萧詧爱牡丹,却也学《郑风》笑曰:“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赐名“蓉”。如今美景依旧,爱莲之人难见。她独守着这片荷池,满池荷花只落得个“食莲驻颜轻身,固精气,乌顺发”之用了。
蓉妃轻轻叹气,浅抿一口手中的碧螺春,两耳仔细地聆听外面的动静。
不久,守在外殿的宫女进来禀报道:“娘娘,沈大人求见。”
蓉妃一如既往的端坐模样,微一颔首,侍女便打了帘子,宰相沈不遇一身朝服走了进来。
沈不遇就要行跪礼,蓉妃见殿内已无他人,急忙上前拦了。沈不遇就势起身,轻说:“臣已见过皇上。”
蓉妃怔然地凝视沈不遇,随即苦笑道:“岿儿少不懂事,总是任着性子来,他父皇又宠他。”
“娘娘切勿担心,这是好事。”
“何以见得?”
沈不遇略微思忖,反而安慰蓉妃道:“定国公死后,穆氏势力不弱反强。究其原因,是其党羽早已遍布朝野。而萧韶既是皇后所生,又是大皇子,民间看来这太子之位非萧韶莫属。而皇上为何迟迟不立太子?他的心在三皇子那头呢!再说,西魏久不退兵,国家内忧外患,正是皇上重用微臣之时,这师职不当也罢。”
“表哥性情豁达,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宫里多娇娥,想我早晚会成失宠之人,岿儿的前途就交给你了。”蓉妃又悲又喜道。
“这是自然。沈家也就娘娘这门皇亲,微臣定要誓死护佑。只怪微臣教诲过严,三殿下向来不羁,怕了臣、畏了臣,也是人之常情。等他成人,自然明白微臣用心良苦,对母妃也不会大不敬了。”
蓉妃释然,连连颔首道:“怪我纵容过度。这孩子,是我的命啊。”
“也是皇上的命。”沈不遇微笑了。
后宫不宜久留,沈不遇告退。蓉妃一直送他到殿外。待人去鸟噤,她还久久未回殿,一身华服拖了一地阳光。
沈不遇出雯荇宫,由宫人在前面引路,走在绵长的甬道上。
他低着头想心事,步伐缓慢从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沉重。然而这样幽静的地方好似起了大风,头上的繁枝茂叶浪头一样地拍打。沈不遇回神,仰头看见几名宫人满脸的惊惧,没等他反应过来,当空掉落一个黑糊糊的麻雀窝,不偏不倚砸在他的头上。
朱红墙垣上爆发出孩子的笑声。
沈不遇顾不得头上的污秽,拐过月洞门,但见两个小身影窜下墙垣,飞一般跑了。
为首的正是萧岿。四皇子萧灏跟在后面,长袍差点绊倒了他。萧岿跑得从容不慌张,回头还看了沈不遇一眼,示威性地扬了扬眉。
沈不遇站在那里干生气,又无可奈何。众宫人赶紧上来帮宰相大人掸灰尘、去污秽,好容易收拾干净了。
沈不遇整了整衣冠,继续走路。一路上他心里在骂:“小子,我会灭了你的戾气,早晚你得乖乖听我的!”
这天,梁帝设宫宴为浣邑侯郑渭接风洗尘。
宴席开在白日。梁帝信任的几名朝堂重臣包括沈不遇陪宴。郑渭还携了家眷,加上梁帝的两个皇子,整个宫宴看上去只是个家宴,这样能避开西魏的耳目。梁帝对驻防已久的西魏兵心存忧虑,尽管西魏对他有所松懈,但他做事依然小心谨慎。
皇后并未到场。蓉妃因是三皇子萧岿的母亲,又跟沈不遇有亲缘关系,自然陪在梁帝身边。这天她一身严谨的碧色宫服,只垂眉端坐,手中宫扇轻摇。
梁帝举杯与众人共饮,一时觥筹交错。酒过三巡,梁帝的目光转移到萧岿身上,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叫他,“岿儿。”
萧岿对着案上珍馐毫无胃口,思想仿佛还在游离,旁边的萧灏偷偷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萧岿惊醒,起身,将手中的酒盏高举过头,朝梁帝朗声道:“父皇,孩儿啥时替父皇杀敌立功?”
满庭大笑,钦佩的、折服的、赞赏的目光尽数聚集在萧岿身上。萧詧自是乐不可支,说:“你们看看,岿儿越来越像寡人少年的时候!”
“连说话的语气也跟皇上如出一辙。”
“三殿下忧国忧民,真是少年雄才!”
满堂附和声连连,梁帝笑得更欢,蓉妃心中窃喜。唯有萧岿以为,自己一句豪言发自肺腑,却被大人当做小孩子天真的稚语,反而越发沉闷。
他并未发现,郑渭旁边有个小女孩,此时正用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梁帝见萧岿默然不语,便大是感叹道:“国有积难,朕自知并非雄主,需与诸位爱卿同心方能聚合国力,补朕之弱。君弱三代,此国便要衰微了!”
众人停止喧笑,脸上凝了沉重。便在此时,郑渭站起身拱手道:“微臣为官十年,蒙皇上恩典受封浣邑侯,只知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君。皇上,臣愿为大定王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沈不遇等人纷纷出列,匍匐在地,齐声道:“臣等齐心报国,振我大定。吾皇万岁万万岁!”
萧詧哈哈大笑,心中积郁顿时消散,酣畅淋漓的笑声在殿内激荡。
“诸爱卿平身!朕心甚慰。诸位都是朕的爱将重臣,只要君臣同心,合力治国,大定王朝根基定会固若金汤!”
君臣再度举杯共饮,沈不遇将酒盏端到郑渭面前,半开玩笑道:“半年不见,浣邑侯言谈功夫见长啊!”
郑渭咕咚咚将酒饮干,搁下碗,慨然一笑:“小弟粗人武夫,自是没有不遇兄那般能说会道。”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萧詧将四皇子萧灏唤到面前,对郑渭说道:“可惜郑美人过世得早,灏儿自打出生便没了娘,可怜啊!他虽不及岿儿顽皮,却斯文、懂事。你当舅舅的膝下无子,又向来疼爱灏儿,这样吧,将灏儿过继给你,同享天伦之乐,对郑美人也好有个交代。”
郑渭喜出望外,跪地谢恩。萧灏也拜过舅舅。满殿一片恭贺之声。
萧詧满面红光,大笑正酣,却突然望着郑渭身边的小女孩睖睁了:“这是—”
郑渭禀道:“微臣侄女。今日宫宴,便将她带来了。懿真,快来拜见皇上。”
懿真方才还瞅着萧岿,这会儿盈盈一拜,小嘴甜甜地说了句:“皇上万寿无疆”。
萧詧乐了,呵呵笑道:“朕就这几个皇儿,如若与诸爱卿结为儿女亲家,岂非更好?虽说是十年后的事,光阴荏苒,到时亲事大成也!”
闻听此言,蓉妃与沈不遇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
沈不遇暗中使了个眼色。
蓉妃会意,依然浅笑盈盈。
午后的皇宫
沈不遇独自一人走着。周围莺啼燕啭,一派明媚。这样的景致丝毫勾不起他的兴趣,回味宫宴上梁帝的话,他心里更是一股焦灼燎了上来。
蓉妃的步辇出现在柳荫处。沈不遇恭立在道旁,直到步辇缓缓落在前面。
寂静中,蓉妃的裙裾光影般迤逦。她与沈不遇保持一段距离,装作无事般轻摇宫扇,缓缓道:“今日好事都让浣邑侯占尽了。”
“皇上惜才,浣邑一带地处边境,需郑大人这样的悍将严守把关。”沈不遇回道。
那声音淡然,仿佛这只是件正常不过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蓉妃听见这话,惊讶地微张开嘴巴,查看周围,终于忍耐不住道:“不知皇上心里到底想什么,看他对郑大人的侄女赞不绝口,莫非想让她当皇子妃不成?”
沈不遇沉稳道:“娘娘莫急,那也许是皇上的玩笑话。再说,他们都还是小孩子。”
“别人的事我管不了,可是岿儿是我的孩子,若是皇上看中郑家侄女当三皇子妃,浣邑侯岂不更加不可一世?表哥,你要想想办法。”
“知道了。”
沈不遇低声回道,眼里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恍惚。他躬身想退,蓉妃及时叫住了他。
“表哥,你已辞了师职,以后见面…就少了。”
“这样也好。三殿下近来对微臣…”
“他还是个孩子,喜欢意气用事,孰是孰非分辨不清。表哥多保重。”
沈不遇仍是低低垂着头,踌躇了少许,道:“娘娘保重。”
他抽身而退,刚抬起头,却见柳荫处闪过一道人影。那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俊秀的脸上透着冷峭。只一个跳跃,他又跑到湖石假山那边去了,那身玉色锦袍一点一点地抖着。
又是萧岿。
沈不遇冒了一头冷汗。他听到蓉妃在叫着“岿儿”,便赶紧加快步子离开了。
回到宰相府,沈不遇的两位夫人出来迎接他。
沈不遇为官多年,以清正廉明、恪尽职守在朝中获得好口碑。家里就两位夫人,再未纳妾。沈不遇早年师从二夫人柳茹兰的父亲,恩师见他敦厚又有才气,便举荐给当时还是岳阳王的萧詧,并将女儿许配给他。萧詧称帝后,沈不遇升擢至相位,一路顺风顺水。
“去把家里的姑娘叫来。”沈不遇示意大房黎萍华,自己徒步进了柳茹兰的院子。
柳茹兰叫丫鬟呈上新茶给老爷,沈不遇只轻轻一抿,就放在桌上。柳茹兰看在眼里,笑意浅浅却温柔:“老爷莫非有心事?”
沈不遇半倚在摇椅上,荡了几下,才长叹道:“人事莫测啊!倘若椅脚不活络,人坐上去便会翻跟斗。沈家就指望三皇子这根脉络,没想到这小子一点也不待见我。”
“哦…”柳茹兰似有明白,笑说,“跟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生气的?三殿下从小长得粉雕玉琢似的,谁见了谁喜欢。加上皇上宠溺他,自然有点乖张跋扈了。多亏这样的个性,宫里谁敢惹他?连大皇子也让他三分。三殿下是蓉妃亲生的,蓉妃又是沈家人,虽说是远房表亲,可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这样的话语极为受用,沈不遇也忍不住带了淡淡的笑意。
相府唯一的两个千金是大房夫人所生,都十岁左右年纪。她们由丫鬟领着进来,未待行跪拜之礼,沈不遇便一挥袖,道:“免了吧,都站好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两个千金的脸上,只是片刻工夫,沈不遇的神情就显出阴云似的黯然。他的眉端微微一蹙,厌烦似的挥手让她们离开。
柳茹兰不解地望着老爷的举动,却不吭声。
愣坐了半晌,沈不遇定了定神,方起身去书房。
柳茹兰适时地给老爷披上薄长衫。沈不遇转眼,淡淡道:“明日我去孟俣县。”
“老爷有公事?妾身这就去准备。”柳茹兰想起什么,又笑道,“咱家奶娘也是孟俣县人,这一晃几年,也不知道过得怎样?”
沈不遇只是沉沉地“哦”了一声。
孟俣县
六岁的休休趴在长满青藤的土墙上,旁边同样趴着的是倪秀娥的两个女儿。三女儿站在墙边,双肩被她们的脚顶着,已经吃不消了,嘴里不断地叫嚷:“快点了!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