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
作者:盛蓝

【内容简介】

美男者,绝色也,盖其相貌英俊、身形修长,又兼以器宇轩昂、言笑温润者,心有多窍,眉眼深沉,是为腹黑也。
然腹黑者,难驾驭也。

当垆卖酒非本意,撞见帅哥皇子上青楼也非她所愿,她只当眼不见为净也便罢了,谁知这满目桃红的二皇子莲童鞋醉眼迷离,春心大动之下将一身青衣扮作俊秀男儿的她一把捉住了按倒在绣榻上口口口口口口口(此处框去两千字)……忽地屋内痛呼震天,帅锅皇子鼻青脸肿,化成一滩烂泥,另有一人在旁笑觑,面若春花。
他含笑道:“林姑娘,此人乃二皇子也。”
此时才知大祸临头,却已晚矣。叹百姓如蝼蚁,草民似荒茅,如何能逃?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宫廷侯爵 三教九流 近水楼台

主角:林微容,白凤起,莲城 ┃ 配角:沈穆轻 ┃ 其它:铜鸾城,金丝酿


【正文】

 

金丝酿

屋外分明是寒风凛冽的腊月,牡丹苑的大堂内却温暖得一如阳春三月。
林微容重重地跺了跺脚,鹿皮短靴上沾着的大块积雪坠落地面,融成一滩水。
她的衣着打扮与周围情景格格不入。大堂内穿梭如蝶的姑娘们一水的身披薄纱,倒真像是过起了春天,甚至有几个生得妖冶动人的还稍稍露出了些雪白酥胸来;而她一身青衣男装裹得严实,鹅蛋脸上未施脂粉,及腰的乌黑长发用水蓝色缎带随意随意束起在脑后,却是小厮的模样。
“这位姑娘,请问花妈妈在哪里?”林微容伸手拦下擦身而过的一位美人,一抬眼望见她半遮半掩着的酥胸,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美人微微眯起娇媚双眸打量她片刻,格格笑着捏了她粉嫩的脸颊一把,什么也没说便轻移莲步施施然走了。
她冲着那妖娆的身影唤了几声,也没能唤得美人回头来。
身后却有人笑了:“林家酒坊的伙计?”
林微容倏地转身,见一个稍年长的美艳女子正提起了她放在地上的酒坛子细细查看坛底凿上的梅花印记。
“昨夜雪大,道上不好走人,因此……”她急着解释,那美艳女子却眼波盈盈,笑着挥了挥手道:“不妨事。花妈妈一早出门前便吩咐了,若是有林家酒坊的伙计送金丝酿来,直接送去楼上水月姑娘的房内便是。”
一面说着,美目在她脸上转了几转,忽地笑道:“这位小哥生得很是俊俏,水嫩得倒像是个姑娘家。”
林微容目光闪了闪,低下头道了声谢便抱起两坛酒往楼上走。
到了楼上,她霍然记起她竟忘了问水月姑娘的房间是哪一间。走廊中不时有喝得醉醺醺的酒客跌跌撞撞地经过,她不得不躲闪着,贴着墙根往前走。
耳中尽是莺声燕语,娇滴滴的调笑声一阵阵隔了薄薄的墙壁传来,近处的一间房内蓦地有人大声笑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这声音虽是带了六七分的酒意,却是清朗悦耳,林微容略略一怔,又听见有个极柔媚的嗓音含笑道:“莲公子,水月再替你满上一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便是这一间!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硬着头皮挪到门前,轻轻叩门:“水月姑娘,小人来送金丝酿。”
屋内笑声忽地止住,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近,门咿呀一声开了, 一个眉眼如画的娇艳美人含笑立在门前,略略打量她几眼,侧身让开来:“麻烦小哥将酒拿进来罢。”
那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风情千百种,不愧是牡丹苑最为美艳动人的水月姑娘。
林微容没敢多看,低着头大步走进屋内,将两坛金丝酿放置于桌上,目光微微扫过斜倚绣榻自斟自饮的年轻公子,又是一怔。
他生得极俊美,天庭饱满、双眉浓黑,一双含笑的凤眼中带了六七分的醉意,随意地瞟了她一眼。
他察觉她在打量他。
林微容忽觉尴尬,略一颔首便转过身往外走。
未走几步,便被水月娇声唤住,笑吟吟地递给她几枚铜钱:“麻烦小哥了,这些钱小哥拿去喝茶。”
她也不推辞,低声道了谢正欲走,那年轻公子却忽地醺然低笑道:“这位小兄弟细皮嫩肉,生得好是俊俏!”
话中带笑,隐隐有狎玩之意,林微容闻着满室熏天的酒气,心中一凛,转身便要走,谁知那人却比她快,一阵劲风过,她已被捉了了纤腰压倒在靠窗的绣榻之上。
他沉重结实的身躯密密地压着她,面容也靠得极近,她于晕眩之中睁眼,望入他微红迷离的凤眼中。
“这位公子,烦请松手,小人并非苑内花娘。”她镇定地推了推他。
他却仍旧覆在她身上,沉沉一笑道:“这相貌生得好,倒像是个俏姑娘。”
说罢,白净面皮上倏地掠过一丝迷蒙又促狭的笑意,林微容心里一惊,他已沉沉压下,满是酒气的唇印上了她微张的红唇。
脑中轰的炸开,她不知哪来的蛮力,伸手狠狠一推,便将压住她的修长身躯掀倒了地下去。
他闷哼一声,竟软绵绵瘫倒在地,那双含情带笑的凤眼略略眯起了扫过她涨红的脸,忽地又醉醺醺地笑了:“果真销魂。”
林微容只觉脑中嗡一声,仿佛有什么断了一般,血直往头上涌。
她双目通红地瞪着地上醉眼迷离的俊美公子哥,蓦地心头火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离了地面,另一手却已握了拳招呼过去,将这厮一只眼眶打得乌青。
水月尖叫一声,扑过来拉扯她:“你做什么!”
这娇滴滴的美人哪里拖得动林微容,只被她随意一推便跌倒在地。“来人啊!打人了!”水月惊惶地喊着,奈何楼内丝竹之声太盛,将她的娇声呼喊盖了过去,无人听到。
林微容羞愤之下,下手却不见轻缓,又一拳将那俊俏公子的另一只眼打得乌青。
好事成双。
末了,不忘给他那高挺的鼻补上一拳,殷红的血顿时自鼻孔缓缓淌出,惊得水月一声尖叫,花容失色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出门喊人去。
人也打了,气也撒了,林微容喘着气立在绣榻旁,身子还在微微颤抖,心却有些虚了。
门外忽地有脚步声从容地靠近,她如小兔一般惊慌地跳起来,抬眼望去,一个剑眉朗目、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人正一脚跨进门内来。
他先是惊讶地望了望地上躺着的俊美公子,又望了望握紧了双拳立在一旁的林微容,目光沉了沉,忙过去将那被打得两眼乌青却犹在酣然笑着的公子扶起到榻上,这才悠悠然拍去衣袖上沾上的尘土,向她微微一笑:“林姑娘,你可知你粉拳下打的是何人?”
他笑得高深莫测,看得林微容心中骤然警醒,慌忙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他数眼,硬着头皮问:“谁?”
“当今二皇子莲城。”
瞬间风云变色,“哐当”一声门响,林微容夺门而出,掩着脸落荒而逃。
*****
天终于放晴,将道上积雪一点点融了,街上的车马才逐渐多起来。
林家酒坊内忙得翻了天,下雪那一日道不好走,有几家的酒未能及时送去,账房金先生急得跳脚,好容易天晴雪化,连忙催促伙计们赶了驴车出来,挨家将早先订好的酒送去。
正忙碌间,忽地帘后一阵剧烈的咳嗽,痛苦得倒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伙计们一听,都掩口窃笑,倒是账房老金垂下了眼角,面露担忧之色,放下手中的红木算盘,抬头对在柜台后静坐了一个时辰的林微容低声道:“大姑娘,老爷子又咳嗽了。”
像是响应他这句话一般,帘后的咳嗽声越发的大,林微容皱了皱眉道:“半月不见,金叔这圆谎的功夫倒是日渐精进。”
酒坊伙计以老爷子受了风寒咳嗽不止为由,将她从城东花圃诓回来,她一看老爹的气色便知他分明就是装病,老金在旁劝说了许久,她才勉强答应留下住几日,林老爷子一听她抛下花圃的杂事留在城内,乐得险些露出马脚来。
林老爷子心粗,老金便是那替他遮掩圆谎的人。
“老爷子年纪大了,自然是希望大姑娘能多回来瞧瞧。”老金也不尴尬,又仔细打量了林微容一眼,呵呵笑道,“大姑娘这几日眉头紧锁,魂不守舍,可是心中有事?”
不说倒好,这一问,林微容像是被蜜蜂蛰了一般,倏地立起来,慌张道:“我去瞧瞧我爹。”
说着,匆匆掀了帘子进了后堂去。
老金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窈窕的背影闪入帘后,半晌,忽地抖了抖颔下三寸花白长须,了然地笑了。
门外驴叫几声,年轻伙计们赶着驴车走了,周围一下子清静下来,老金摸出账本翻了几页,忽听得有沉稳从容的脚步声渐近,在酒坊门前站住了,他抬眼看时,正好望见这客人含笑的脸。
和煦的日光落在他浓黑的剑眉间,与他带笑的眸子一般的明亮。
“这位少爷……”老金连忙绕过柜台,笑着迎了过去,待到了跟前仔细一瞧,却是一怔,“您面熟得紧……”
他以玉冠束发,身着月白锦袍,长身玉立于檐下,这般丰神俊秀的人物从未在铜鸾城内见过,只是那剑眉朗目之间的神气,老金却依稀有些印象,分明该是曾见过才是。
“金叔,不记得我了?”他微微勾起唇角一笑,老金“哎呀”一声拍手,欣喜的笑道:“可不是白家的凤起少爷么!来来来,快进来坐!”
白凤起温和地笑道:“不了,金叔,我还有些事要去西街办,只是顺道来瞧瞧你老人家……林老爷子身子还好?”
老金呵呵笑着,捉住他的手摇了摇:“老爷子身子不错,多蒙您惦记着。”说着,又一阵感叹,“说来凤起少爷出外游历,一晃七年也就过去啦!”
白家长子年少时便跟随恩师出外游历,已有七年光景,这趟回来,大约是不会再走了。
老金心中猜度着,又将眼前这儒雅俊秀的青年打量了一遍,暗赞了数声。
“七年未见,金叔仍旧是当年的模样,莫非是吃了仙人给的不老金丹?”白凤起仍旧是微微笑着,说的话却是逗得老金哈哈大笑:“凤起少爷真是会说话……”
白凤起含笑不语,犀利的眸子却往酒坊内望过去,老金循着他的目光在酒坊前堂内扫了一圈,笑道:“酒坊内近日酿成了一批金丝酿,凤起少爷可要尝尝?”
“好。金叔给我留一坛,我办完了事就打您这过。”白凤起沉沉的目光在隔开前后堂的紫纱帘上略略停了停,又收回来,含笑道,“那金叔接着忙,凤起先去西街办事了。告辞。”
说罢,极有礼地一颔首,温和地笑着转过身走了。
老金拢着袖管立在檐下,望着他逐渐走远,面上的笑许久未褪。
蓦地堂后一阵咳嗽声响,林微容皱着眉头掀了帘子出来。
“金叔,有客人?”她照旧在柜台后坐了,遥遥地向门外问道。
老金慢吞吞地踱回屋内来,犹豫了片刻,只笑了笑道:“唔,有个许久未见的客人,他过会来拿酒。”
林微容也不多问,依旧心神不宁地微蹙着柳眉出神。
老金在心中叹了声气,捉起红木算盘继续不紧不慢地拨着。
腊月初一,金丝酿一批二十坛;初二,春酿一批十八坛。

相见欢

冬日的正午,日光极暖,忙碌一早上的伙计们赶着驴车回来,吃了饭,便都在酒坊后的园子里坐着晒太阳。
林微容独自一人在柜台后坐着,双目无神,心中惴惴。
距她落荒而逃奔出牡丹苑,已有三日,既不见官府有动静,也不见牡丹苑有动静,她不由得有些怀疑那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根本就不是二皇子。
若真的是二皇子,被她打成那般模样,还不立即气急败坏地招来羽林军将她拖去城外咔嚓嚓而后抛尸荒野了?
哪还能容得她悠悠哉哉坐在自家酒坊内捧着酒碗出神?
远近有邻家幼童们玩耍笑闹的声音传来,在这冬日里平添了几许的安宁,也暂时压下了她心头的不安。
这时辰客人实在少,四周又过于安静,林微容倚着柜台坐了会,渐觉倦意袭来,索性将酒碗推开到一旁,伏在柜台上打起盹来。
叩叩。
叩叩叩。
大约是有人叩响了半开的木门。
林微容迷迷糊糊地挥了挥手,含糊道:“别吵,要玩回家找你爹娘玩去。”她隐隐听得门外有孩童的嬉闹声,只当是邻家的几个小娃娃又跑来闹她。
谁知有人轻笑一声,脚步声从容地由远及近,在她近前停住了。
她还未从混沌中惊醒,便觉耳旁一阵风过,那人不知从她身侧取走了什么,静默片刻,忽地赞道:“林家的金丝酿果真是好酒!”
林微容霍地惊起,眨了眨迷蒙的眼,目光缓缓落到那人身上,又是一惊!
他正以三指捏住她适才喝酒的青瓷小碗的碗边,凑近鼻下轻轻嗅着。
那剑眉朗目分外眼熟,这几日时常出现在她的噩梦里。
“这位公子,可是来买酒?”她微微一笑,极镇定地问道。
客气有礼,又不失诚挚,林家酒坊的规矩。
来人含笑的眼扫过她以碧玉簪随意挽起的黑亮长发,又略略在她穿着的湖蓝色棉袍上停留了片刻,这才抬头朝她温和一笑道:“林姑娘不认得我了?”
林微容偏着头细细打量他半晌,双手在衣袖下捏成了拳,她却又笑了:“我并非什么林姑娘,也与公子素未谋面,公子这样问,恐怕是不大妥当。”
唇枪舌剑,林微容素来在行,三四年的从商练就了她牙尖嘴利的本事。
来人也不介意她的刻意责难,只是极有风度地含笑致歉道:“那就是我认错人了,对不住了姑娘。”
顿一顿,又温和笑道:“金叔说替我留了一坛金丝酿,姑娘可否替我取来?”
他识趣,又知礼,林微容也不好再为难他,颇不情愿地自墙角取了一坛子新酿好的金丝酿来,往柜台上一推。
白凤起正欲接过,她却又伸长手臂一勾,将酒坛子勾回身前抱住了,昂首问道:“付过账了么?”
他笑着摇了摇头,取了银两出来递给她。
林微容这才松了手,将酒坛子往他身前一推,脸上换了客套的笑容:“公子走好。”
白凤起含笑点点头,捧着酒坛子转身向门外走去。
至此,林微容吊在嗓子眼的心才扑通落了地。
她长出了一口气,正要再伏回柜台继续梦周公,竟见他又悠然折回了店中来。
“公子还需要什么?再来一坛还是如何?”她不得不笑脸相迎,心中却早把他骂了千百遍。
他但笑不语,一双深沉的眸子在她脸上定了许久,直看得她薄薄面皮上泛起羞恼之意,这才打趣地笑道:“林姑娘这几日必然是担惊受怕,食不安稳寝不安眠罢。”
林微容被猜中心思,不由得暗恼,横他一眼道:“无需公子劳神。”说罢,恨不能将舌头咬下来喂狗,先前还否认自己是林姑娘,他这随便一糊弄,她倒是顺口就接话了。
白凤起不动声色地又打量她数眼,忽地叹道:“眼下黑青,面色泛黄,眼珠又见浑浊,分明就是心神不宁焦虑不安所致。”
他怜悯惋惜的目光沉沉望过来,倒真像是替她担忧。
林微容再无耐心与他周旋,捉起青瓷小酒碗往桌上用力一放,“砰”的一声闷响,果真有几分气势。
“这位公子,姑娘我气虚面肿、印堂发黑与你何干?”
她咬着牙斜眼看他,却见他微微摇头,从容笑道:“若是姑娘是因为前几日牡丹苑内被二皇子夺去的那一吻……”
“当”一声,那只原本盛金丝酿的青瓷小碗朝他飞来,在他身前落了地,摔得粉碎,酒香四溢,有几滴溅到他的厚底皂靴上,留下几处暗色的水印。
林微容双眼冒火,粉嫩双颊早涌上了大片绯红,恨不能将他的嘴堵了扔去山里喂狼。
“或是因为痛打了二皇子而担心会被捉去……”白凤起不紧不慢地说着,眼里仍旧是含着笑望住了林微容。
不等他说完,又有一样沉重的事物朝他掷来,“哗啦”一声坠地,木架散开,滚落一地的红木珠子。
那是老金放在柜台上的红木算盘。
“那么,倒是不必再多虑了,牡丹苑上下我早已打点好不会走漏风声,二皇子似乎也并未记起打他的是何人……”他一口气说罢,林微容总算是不再朝他扔东西,将信将疑地斜眼看着他。
“只是,林姑娘,你的新麻烦又来了。”他似笑非笑地朝她身后望去。
前堂动静太大,惊动了在帘后歇息的林老爷子,账房老金扶了他走出来,一眼望见遍地的碎瓷片,又瞧见满地滚落的算盘珠子,顿觉眼前一黑。
“唉哟,大姑娘啊,你好好的拿我的算盘撒什么气,这红木算盘跟着老金我七八年了,这一散掉还不知道能不能修好唷!”
老金心疼地蹲下地去逐一捡起算盘珠子,颔下花白长须颤抖着,显是极心痛。
林微容心里愧疚,慌忙绕过柜台去扶起老金,低声道了歉,又蹲下地去将剩余的十多颗算盘珠子捡起,正要去捡回算盘的木框时,却被白凤起抢先一步捡走了,擦拭干净递给老金道:“金叔,只怪我惹恼了大姑娘,才不小心摔了这算盘,我一会就遣人来修,若是修不好,再给金叔用上好木料再打一个如何?”
老金一听,哪还能说什么,忙不迭推辞:“不妥,不妥,这点小事哪能麻烦凤起少爷。”
林老爷子此时也慢吞吞踱了过来,拍拍白凤起的肩,笑道:“无妨无妨,林家木匠也有几位手艺灵巧的,待会吩咐下去找个来修修就成了。”
说着,上下打量他几眼,哈哈笑道:“不想凤起侄儿出外游历几年,竟出落得这般潇洒倜傥!”
白凤起忙躬身行礼道:“林家伯父安好,凤起回城几日,还没来得及来拜访林伯父,惭愧之至。”
他谦恭有礼,又生得好相貌,一表人才、挺拔俊朗,林老爷子心里极欣赏,将他与自家顽劣又沉闷的大女儿一比,不由得有些惭愧。
“凤起侄儿说哪里话,白老哥生得好儿子,识大体又知分寸。”老爷子咳嗽了一声,转头瞥一眼不知为何满脸震惊的林微容,叹道,“哪像我这大闺女,整日里在城东花圃里忙活,也不知道要回来瞧瞧我这半截身子已入了棺材的老头子。”
林微容愤然跺了跺脚,张了张口,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林伯父过奖了,凤起愧不敢当。”他又似笑非笑地瞥了林微容一眼,笑道,“林姑娘也是孝顺之人,前几日我还在牡丹苑中碰见她帮酒坊送酒,能替林伯父分担些重任也是好的。”
这分明是火上浇油,他不说还好,他这一提起送酒之事,林老爷子哼哼几声不满道:“还不是我逼着她嫁人,她不愿听我这老人家唠叨,干脆自己出门送酒,省得天天对着我这糟老头子心里厌烦!”
说罢,颤巍巍伸手掩面哽咽道:“夫人啊,你若是还活着,微容哪会这么不听话……”
老爷子唱作俱佳,伤心又哀恸,听得白凤起剑眉微蹙,渐起了恻隐之心。
林微容却霍地柳眉倒竖起,一言不发地转身就往门外走。
这下子林老爷子倒是不哽咽了,跺了跺脚中气十足地朝着她问:“微容你去哪儿?”
她不吭声,只管往前走,林老爷子在外人面前耍无赖装可怜,博得一片同情,只是她却不吃这一套。
身侧忽地一阵风过,白凤起拦在她跟前,低声笑道:“林伯父也是同你说笑,莫要跟老人家怄气……”
“烦请白公子让开,林家的家务事不容你插手来管。”林微容俏脸含霜,杏眼一眯,狠狠瞪着他。
他一惊,仍旧不让开,老爷子却又在身后跺着脚气急败坏地嚷嚷了:“你瞧瞧,你瞧瞧,就是这坏脾气,谁还敢娶你!过了年你就是个二十一的老姑娘了!”
林微容脑中轰的一声,忍了半天的火气终于窜上心头来。
“爹,就算我嫁不出去,也不需要你赔上十箱金银珠宝倒贴给人!”她将脸沉下,眼中满是恼意,“你也不必隔些日子就找几个媒婆诓我回来相亲,姑娘我不嫁人又如何!”
林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老金明知这样的场面隔几日就要重演一回,却还要将他嚼烂了的话再说一遍:“老爷子你莫要生气,大姑娘就是说说气话……大姑娘你好好说,莫要惹老爷子发火……”
“我回花圃去。”林微容也不多说,掉头就走。
白凤起伸手捉住她的衣袖:“林姑娘……”
林微容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冷笑:“白公子,白少爷,凤起哥哥,你再拉着我,休怪我与你翻陈年旧账!”

墨梅盛

白凤起怔了怔,忽地展眉笑了:“微容,你总算是记起我了?”
林姑娘三字一换,换做微容,顿时拉近不少距离。
老金扶着林老爷子在一旁看着,忙趁机笑着打圆场:“哎呀呀,凤起少爷与大姑娘小时候不还常在一起玩耍么,大姑娘怎的才认出凤起少爷来?”
林微容冷冷地哼了一声:“本姑娘可只认得被我打得哇哇叫唤的白家病秧子。”
白家病秧子出外游历已有七年,年少时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若非老金提及,她根本就不信眼前这俊美挺拔的青年会是当年被她捉住衣襟压在柳树下痛打的孱弱少年。
“微容!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林老爷子沉下了脸,正要开口训她几句,白凤起却挑起眉来微微一笑道:“微容的性子一点没变,很是亲切。”
他说话时带笑的眸子上上下下又打量了林微容数遍,再次颔首笑道:“模样也不见改了多少,因此我在牡丹苑里一眼瞧见便认出了你。”
白凤起对着她说,她却不愿搭理这昔年的玩伴、如今的油嘴滑舌之徒,只在心中琢磨了片刻,走到他跟前压低嗓音问道:“你在牡丹苑内所说可是真的?”
“绝无虚假,二皇子现今眼下还隐隐泛青。”白凤起似笑非笑地低头看一眼她握紧的双拳,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微容,你下手还是那么重。”
林微容听出他话中的打趣之意,心中微恼,横了他一眼,又问:“那你先前所说可是当真?”
白凤起挑眉淡淡一笑:“当真。”
林老爷子隔得远,听不清林微容与白凤起说些什么,只瞧见白凤起面上带了笑,便以为自家闺女总算是收敛了性子,知道要向人道歉,谁知才一眨眼功夫,就瞧见林微容抿了抿唇,抬头望过来:“爹,我回花圃去了。”
说罢,看也不看白凤起一眼,坐上门前停着的马车,挥一挥鞭子径自走了。
林老爷子垂下眼角唉声叹气着,老金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白凤起道:“凤起少爷,对不住您了,我家大姑娘就这坏脾气……”
“凤起侄儿,你可莫要生气,我会好好教训她的。”林老爷子抹了把脸,叹道。
白凤起眼中毫无一丝恼意,笑了笑道:“林伯父,金叔,二老多虑了,微容也算是我妹子,我怎么会和自家妹子生气?”
他越是谦逊有礼,林老爷子越是汗颜,望了望马车绝尘而去的方向,肩背佝偻下来,摇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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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容驾车回了城东花圃,已有两天,诸事相安,她却隐隐觉得有些愧疚。
这几日极暖,梅林的雪融了,几株自离国移植来的墨梅含苞待放,前一夜去看时还是小小的花苞,到了早上,已开了半树。
在梅林中值守的老江一早兴冲冲来禀报时,她正与丫鬟铮儿在花棚内分植水仙,老江是粗嗓门,大老远的就高声叫着乐呵呵地奔来,朝棚内招手大喊:“大姑娘,大姑娘,梅花开了,梅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