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天 作者:十青
文案
生在将军府,却从不是千金小姐;
赠与皇三子,却终是一梦赴黄粱;
他向我伸出手,便注定我要在这深宫似海葬芳华一生;
从此,我欲所得,权势富贵,帝爱厚情,必鼓掌难逃,只手凰天。

读者须知:(请详读!)
(此文为不良宫廷文,主角非妖女,不祸国但足够坏。非善物,心狠手辣,自私自利。好善良有爱,冷清淡薄,与世无争,坐指江山女主的亲,切记,慎入。
本文小白,不定时放雷,恐白惧雷的亲,切记,慎入。
作者文笔一般,慢热,拖沓,请留下来看文的亲多多包涵,多谢支持:)
女主本就是坏人,如写到读文的亲恨得咬牙,那么请不要拍砖,说明作者的塑造很成功,如果写的不够坏,那么更不要拍砖,给我爱让我继续努力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警示:看文前请仔细阅读读者须知!!!)

标签:宫廷侯爵 报仇雪恨 虐恋情深 怅然若失 古色古香 爱情
主角:华蓅姜,凤御煊,凤宜玶,华瑞莹 ┃ 配角:华南风,姚氏,华翌晨 ┃ 其它:宠妃,手段,阴谋

 

许亲

 

闻身后突然一响,然后是一片杂乱无章的吵闹声。身边似乎有很多人焦急奔走,碰翻了椅子,扯断了衣衫,落下了鞋子。牵着我手的另一只手突然撤去,那人往我身后走去,似乎很急。
参杂着怒斥声,争吵声,求救声,和闷重的某种声音,天地之间乱了方寸,混乱不堪。
情况是乎更糟糕,我站在案前,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猛地扯去了自己头上的喜帕。
展目望去,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刀光,火光,眼前的庭院血色漫天,不知道从哪里涌进来那么多官兵一样的人,见到抱头鼠窜的人就砍,一刀下去,血溅出几尺,不等喊出声音,早已一命呜呼。
再看那一地的死尸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着,无不是脖颈只连一半,或是刀入胸口,留下一个个血洞。血满布了那些青石砖,顺着上面的纹路恣意蔓延,勾勒出一朵朵鲜活耀眼的血色莲花,看起来妖娆恐怖。
而院子里面的白色牡丹已经轻轻点点染了殷红色,再无一朵纯白,比那极致的梅点雪还要漂亮,仔细看起来又觉得骇人。
这究竟是怎么了?原本欢声笑语的喜宴,竟然转眼间一片狼藉,俨如地域。
“三哥,你不要挣扎了,只要你肯被俘,这一命你可以留下。”是那道清朗的声音,那是牵我进门时的那个人,他却不是我的夫婿。
“你们如此大胆。”说话的人底气不足,虚弱而无力。这个人才是我的夫婿。名满京城的皇三子,长在药罐子里的,半入土的皇三子。
一个月前。
初春的午后阳光正好,暖风微醺,掠过池塘,如镜般的水面便被掀起碎碎细波,拂过池中的青莲,拥着翠色荷叶,终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姐,小姐…”杏色衣衫的丫头急冲冲的从对面跑来,穿过九曲弯桥,直奔池塘中的角亭。
我抬头,收了笔,见来人是清荷,轻问:“急什么,慢慢说。”
清荷喘了喘:“小姐,将军和夫人们正在厅堂里等着您过去。”
我见邀月不在,撩眼看她,清荷见我看她,似有些怕,喃喃道:“邀月被留在那里了。”
我点了头,用镇纸压住只画了半幅的“莲生”,对清荷道:“看好画,我去去就来。”
转过九曲弯桥,一路直奔“苍松居”。
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有人唤我:“蓅姜,你快点过来,为父有事与你商量。”
我心中一冷,十七年来,父亲从未跟我商量过任何事。他对我并不亲近,却可也给了我富足的生活,他用这些富足完成了身为父亲的使命,任我在冷冷清清的芜湘园里自生自灭。
他只是不爱我,连同我的哥哥一起,他谁都不爱,因为我们有个不受宠爱的母亲。
说来讽刺,这个从不受宠爱的母亲竟是着堂堂将军府里的正室原配,名声在外,却徒有虚名。
我跨门而入,厅堂里坐着父亲和母亲,身边还有锦衣绸缎的四个妾室。
“父亲,您找我有事?”
位上的人点了点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我眼色一转,见邀月立在母亲身后,一脸苦涩,朝我摇了摇头。
“蓅姜,为父与你的母亲和姨母哥哥们都有商量,答应了圣上的皇三子的求亲,下月初三就行大婚。”
我闻言一顿,只觉从头凉到脚,仿佛如至冰窟。皇三子,竟把我许给他。
“蓅姜,皇三子颇得圣上和太子的眷顾,等他日太子即位,皇三子定是新皇左膀右臂,你去了做了那三皇子的王妃,来日方长,也是万万人之上的尊贵。”
父亲话音刚落,身边四个侧室已经七嘴八舌的跟着附和起来。
“蓅姜,老爷也是为了你好,想你并非长女,老爷却把你嫁的如此富贵,可见老爷心里如何的疼你。你的姐姐瑞莹也只是许给了那个皇九子而已,你父亲终究是更心疼你一些的,父母心,你可懂得?”
那华衣贵妇起身,莲步上前,边说边往我面前走来,白皙的手搭在我的肩膀,轻轻摩挲,像是母亲疼爱女儿那般温柔,一双丹凤眼挑的精明,巧嘴能言:“按理说,应该是你瑞莹姐姐先于你出嫁的,这才合礼数,而如今你父亲将你许与那最得势的皇三子,与你姐姐同日出嫁,这等美事真是难求。而你的母亲也跟着你这一嫁面上有光的很呢,你说是不是?”
我徐徐撩眼看过去,嘴上还带着笑意。美妇亦是毫无避讳的直视过来,嘴角不断上扬,俨然胜利者的姿态:“这么多年都不见你与父亲和姨母姐妹兄弟亲近,这一门亲事,你父亲如何不替你思量呢?”
作女人当做这种,不管如何颠倒是非的话都能说得理直气壮,甚至是恩赐有加。想来她的母亲才是这将军府的女主人,可曾几时,这华家的将军府有母亲站出来说话的份?
正室原配又能如何?当年无名无势的小跟班娶了太守之女做妻,那是高攀,那是攀附名和利的附属。
如今,小跟班变大将军,太守之女实在是登不得台面了,太傅之女才是般配。看来他还是念着当初外祖父的知遇之恩,即便是并不喜爱母亲却也让她安然坐在如有似无的位置上,枯渡终生 。
其他三人窃窃私语,见那女人这么说了,不禁都跟着附和起来。
而那个风光无限的二娘,俨然已经成为这个家名副其实的女主人。谁人不服?谁人不敬?名分从来不是别人给的,那是自己争来了。
我噙笑不语,原以为只是不爱,不爱便不爱,权当父女缘分早尽,强求不来。可如今看来,岂止只是不爱而已?俨然已成遗弃了吧,只管为着自己升官发财,哪管女儿生死存亡。
我看向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那是我的母亲,一生都隐忍克制的一个女人。原是生得绝代风华,倾国倾城,如今也只剩风霜尽染,徒留一脸的沧桑苦涩,已然模糊了那些年华,更多的是一份安静和幽怨,眉宇间总是有着若有似无的淡淡愁绪。
我总是极其不喜她脸上的情绪,看见她如此,便似看见我与哥哥那一路走来的迂回艰辛。
所以我与她不同,我从不蹙眉,我喜欢笑。笑的喜悦,笑的悲伤,笑的绝望,无所不笑,那是一种执拗的不妥协。
“母亲…”我轻唤,心中还是有半分期待的。
我们相对沉默,半晌,母亲终于开了口:“蓅姜,你父亲与我商量过,母亲并不反对这桩婚事,对于你们姐妹来说,也是上等的好事。”
我的眉目有一瞬间的错愕之色,母亲竟然同意,同意那样一个陌生的父亲将我一再推向火坑深池,如此舍得,怎可?
天下无人不知,当今圣上的三皇子是个药罐子里长大的皇子,他能活到今日,不知道皇帝为他大江南北天上地下的寻了多少奇珍宝药,访了多少高僧名医。于他来说,已是过一天赚一天。
即便是他再得尽圣上宠爱,再尊贵荣华又能如何?一个半死之人的盼头还能走多远?我这一嫁,父亲顺利的朝太子又靠近一步,让他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而对于自己来说,只不过是作为投石问路的一颗棋而已,毫无任何价值。
而我的一辈子,我的幸福又有谁能为我思量呢?
同日而嫁,一个嫁与身以半死之人,一个嫁与韬光养晦之人,同是亲生女儿,差别有如天上地下,你不顾我死活,也不要置我于如此尴尬的境地,我们这父女一场,你如何下的去狠心,又让我情何以堪?
“父亲,妹妹不能嫁给皇三子。”这一声惊呼刚至,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我也是一愣,朝身后望过去。心里有一丝暖,终是还有这样为自己思量的一个人在吗?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蓝色缎衣的年轻男子,玉颜长身,剑眉入鬓,一双眼同我很是相近,生得极美。不过不同的是,男子眼色刚毅,少了妩媚之色,多了份风流恣意。
他是我的亲生哥哥,是这个世上最疼我,宠我的人。看见他的一瞬,眼里有暖流流过,我仍旧笑,笑的如此凄凉。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安庭,你这是作何?”父亲一见来人顿时火冒三丈,旁边坐的女人也颇为惧怕,赶紧出声阻止:“安庭,你快退下,不要惹你父亲生气。”
“父亲,皇三子的情况您不是不知道,蓅姜年纪还轻,就这么嫁给这样一个人,下半辈子还哪有幸福而言?”哥哥据理力争,紧紧扯住我的手,情绪激动。
“你,你,赶紧给我退下。”父亲对着自己的儿子怒吼,响声回荡在厅堂之上。
“父亲,你不能因为你的仕途葬送了蓅姜一生的幸福,您不能一偏再偏,舍得妹妹去…”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彻整个厅堂,父亲气的粗气只喘,面容扭曲,一双眼怒瞪:“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一些娘们儿家的心思懂个屁。”
实情归实情,不说出来,大家脸上便还有一丝颜面尚在,而被自己儿子这么无所顾忌的撕破那层丑陋面具,让他这个将军颜面何在?
父亲张口爆粗,堂上妻妾几人大气都不敢喘,惴惴的看着那个半百的男子背影,掩口偷笑,生怕这一场闹剧就这么散了。
这一掌父亲煽的很用力,哥哥被打的一个趔趄,倒退了几步。我有些愤怒,急于上前,却被哥哥扯了回来。
“父亲,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蓅姜嫁过去。”哥哥的话刚出口,只听门口处又传来一道朗朗之音:“父亲,我同意安庭的意思。”
我转过眼,见华翌晨从门口走进来。不同于哥哥的风流恣意,此人更文秀俊雅一些,也是剑眉入鬓,星目如漆,长相着实俊俏。
这人性子如水,从小到大,从未见过他生气。他的温和与他的母亲和妹妹俨然极不相似,我望着他的眼,清澈见底,带着暖意。
就似许多年前,我被华瑞莹捉弄时候只有他愿意蹲在满头脏水的我面前递过一面洁白的帕子,轻声道:“蓅姜不哭。”那么温润的一双眼,那样温和的笑,我记忆深刻。
可是我仍旧去报复了华瑞莹,我烧了她的头发,弄得她哭天抢地,足有几个月不敢出门。
为此,我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关了三天阁楼。那是我第一次挨耳光,因为抵抗了被欺负。
父亲的一记耳光,让我尝到了口中的血腥的味道,刻骨的味道。
“翌晨,你住口。”原本沉默的二娘突然开了口。

出嫁

 

“商议”之事不了了之,哥哥再次被父亲关进阁楼,派了家丁看守,我每日去送饭,见他一面。
可我心里很清楚,胳膊拧不过大腿,以我和哥哥在将军府的地位,想动摇父亲的想法,那是痴人说梦。
这幽幽的芜湘园,困了母亲一辈子,也困了我和哥哥的童年。
我不知道究竟多久,没有在这里看见父亲了。母亲吃斋念佛,本是想清净六根,远离这些不如意。可我觉得并非如此,那青灯,木鱼,蒲团,救赎不了母亲的幽怨,不爱就是不爱,自己都救不了自己,神佛焉能救你?
可父亲偏偏还是有些良心的,即便并不喜欢母亲,却也让她安然坐在正室之位。在他看来也许是一些慈念,不愿落得个狼心狗肺的骂名,可在我看来却是一种变相的折磨,不如早早放了母亲,容她自己选择未来的生活。
父亲不爱母亲,我并不知晓母亲还对如此一个冷清的男人存留什么期待,或许母亲对父亲的也非是爱,她是对命运妥协了,认了,所以与世无争,可她却害了我和哥哥。
这一生,注定要我们远离常人的喜乐,我们得到很多,然后在逐一失去。得到,失去,再得到,再失去,这样往复的过程中,人已经麻木,已经变得不像自己。
一个月后,我依着父亲的畅想,一身凤冠霞帔上了东去的花轿。与我同日出嫁的,是二娘的女儿,华瑞莹。
她大我两岁,就是因着父亲千挑万选所以婚事被耽搁了下来,如今,父亲寻得一个东床快婿,最疼爱的女儿终于有了归宿。那风头正旺的皇九子,就是最佳人选。
我们在苍松居门口遇见,皆是去拜别父母。华瑞莹也着实是个美人,一双丹凤眼遗传了自己的母亲,向上微微挑起,别有一番娇柔风情。一身艳红喜袍把她显得更加娇艳美丽,白净的脸上,那一抹颜色,无比自信。
我们彼此心知肚明,谁是金玉其外,谁是金玉其中。
脸上笑的高傲嘲讽,她踱步上前,朝我一探:“好妹妹,嫁的真是好,华家的女子也未曾有你这种麻雀能攀得上如此高贵的金枝,不枉你投胎到华家走这一遭。”
我淡笑,撩眼看她,并不言语。
很久之前我便学会乖巧了,黑暗的阁楼,夜晚诡异的各种声响,门口晃动的枯枝残叶,从窗格里刮进的冷风,梁上窜动的老鼠蜘蛛。我肿着半张脸蜷缩在摆满了列祖列宗的排位的案台下面,又饿又惊,浑身发抖。
那都是已经死了的人,冷冰冰的灵牌,在月光下发出瘆人的亮光。
哥哥在外面死命拉扯大门,歇斯底里的喊我名字。我躲在里面泪流不止,一动不敢动。
哥哥终究还是被家丁拖走了,一连三日,夜里每每如是。我开始变得习惯,漠然,我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不“乖巧”害了自己。
三天以后,大门打开,哥哥急急跑进来寻我,见我站在案边满脸沉寂,扑上来抱住我,抚摸我的脸,我感觉到脸上有腥甜的味道,是血。
哥哥的眼泪就直直的落下,哽咽难忍:“蓅姜怕黑,哥哥知道的。”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哥哥的眼泪,那般坚忍的人,从不会流眼泪。他愿意为我承担一切,哪怕是天塌下来,他也会为我顶着,可哥哥毕竟还小,华家没有他的位置,人单势薄,父亲厌恶,他护不了我。可我仍旧心怀感激,回抱哥哥,缓缓道:“哥,蓅姜已经不怕黑了。”
有时候你斗不过一些人,不要企图以硬碰硬,需要等待时机。
报复是如此斤斤计较的事,你若想害人,便莫要惹了自己一身的伤。赔了自己去报复别人,那是愚蠢的。很小时候我就懂得这个道理,我想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保护好我自己。
皇帝钦赐良缘,太子亲自主持,满天下算着也不会再有如此隆重而尊贵的婚事了。尤其是那将军府的三小姐配与那最受宠的皇三子,名传天下。一时间大街小巷,无人无谈,无人不论,连巷口的小孩子都口口传唱。
同日而嫁,喜上添喜,将军府一日内出了两个王妃,这等尊贵之事史上少见。将军府被熙熙攘攘上门道贺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一杯羹,想分享的人不在少数。
我的轿子往东行,那是皇城里最繁华尊贵的皇子府,里面的皇三子终日在府里养病,他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当今卿文妃的小儿子,太子的亲弟。
一路上处处吹弹敲打,普天同庆,好不热闹。我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头疼异常,十分烦闷,一把扯掉了头上的喜帕,攥在手中。
我不怕不吉利,连如此短命之人都肯嫁了,我还怕什么不吉利?岂不矫情?
就如同昨晚我对哥哥说的那一番话:在这将军府,我若不出,我们定会误了这一生。将军府里没有我们兄妹的位置了,与其到最后贱价打发,不如现在先走一步看看再说。
哥哥不依,问我:“现在太子和其他皇子的较量也十分明显,不乏韬光养晦之人,就似那皇九子,怎么就能遇见太子一定是即位的新皇?父亲的算盘也打的太精了,牺牲你,保全瑞莹。倘若他日换了新主,你岂不是白白牺牲了自己?”
我苦笑,抬眼看着自己的哥哥,凄凉的可以:“哥,这将军府不能久留。时间到了,你和我必须离开。不管以后谁承大业,对于现在的我们,只能看到眼前那么远,看不到以后。”
的确,我们现在没有看那么远的资格,这一次是我,下一次难保不是哥哥。
父亲正是用我们这些并不受宠爱的子女去铺垫他所谓的步步高升。犹豫吗?不会的,那些犹豫与往日的抚养必定相互抵消,权当是一场生与利的交换。我们无需知道太多,知道了也无谓,因为那“孝”字当头,再卓绝的舍得也是理所应当。
思及此,我的心沉了又沉,翻覆难平。
“皇三子,药罐子,娶个老婆做样子;将军笑,女泪掉,哭哭啼啼上花轿;父不疼,子不孝,上上下下乱糟糟。”
巷子里幼童嬉闹玩耍的歌谣声就似天外飞音一般清晰的传来,那些吹弹敲打的乐音似乎已经渐渐淡去,自己耳边就只剩那一首歌谣回荡。我听着竟无法抑制的发笑,笑的眼角有晶莹的东西现出来,笑的胸腔里疼痛难忍。全天下都知晓了吗?
我如此的笑,外面却无人知晓。轿外艳阳高照,喜气洋洋;轿里幽冷晦暗,如置冰窟。
手上的喜帕早已被我狠狠的捏在手里,搅作一团。我仰起头,伸手缓缓覆在自己的眼睛之上,眼泪便不会流出来,被盛在那双最爱笑的眼眸之中,像是能吞能咽的悲伤,无声无息的吞没殆尽。
苦涩不能被分享,那是这个世上最刻骨痛心,最私密的情感,只能隐藏。
轿子很快就到了皇三子的府邸,出来迎轿的人踢了轿门三下,帘子被掀开,伸过来一只净白修长的手。我从喜帕的下面看得到那只手,定了定,遂伸手过去。
周围人欢天喜地的说着吉祥的话,显得十分吵闹,我因为无心,亦不感到快乐或者悲伤,木然的被那人牵引着直往里去。
“小心。”男子声音清朗,并不像是久病之人。我正当犹疑之时,前面又一道声音传来,虚弱且轻:“五弟,劳烦你了。”
原来这个才是正主,我凝神,感觉自己的手正被递到另一只手中。指尖触及,冰凉,虚力,这才是我的夫婿的手,一个病人的手。
“辛苦你了。”耳边有人在轻声说话,很好听的男声。
我曾以为,就算是嫁给了半入土的皇三子也算是逃离升天,为自己搏个出路,到后来才发现人算不如天算。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如此多的死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外面火光冲天,鬼哭狼嚎。到处是血,青石砖地上,雕花木门上,朱红漆柱上,垂帐红绡上,无所不在,透着一股妖艳的美感。
我一动不敢动,手扶着身侧的案台用力,就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不肯放松。
那华衣锦服的公子面色如水,探过身,朝着一身红袍的清瘦新郎官耳语几句,顿时间红袍新郎倒退几步,还不等忍忍,一口血喷了出去,几许踉跄,颓然倒地。
我刚要俯身去扶,只见旁边暗处窜出来一个人,一柄锋利的白刃刺眼,正朝着我身后华衣男子刺了过去,口中大喊:“叛贼,我跟你们拼了。”
我与他离的如此的近,近到可以看得清身侧若干青峰乱舞,血肉翻飞,那一腔血溅落四面八方,扑了我一脸。原来人的血真的是热的,甚至有些灼人,烫的发疼。
那人就在一瞬间被戳成血葫芦似的,早已是面目全非,怦然倒地,连半丝声响都不曾发出便一命呜呼。
我看见那血肉模糊的脸,似乎狰狞扭曲,一双眼蒙了血污,不肯合上,便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绷紧到了极点。发不出声音,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他一倒地,我心中那根弦也被猛地扯断,顿时双脚发软,颓坐在地,虚软如泥。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刚还热闹吵人的院子,一下子清净无声。我坐在地上大肆喘息,头脑一片空白。
华衣男子上前,俯身,看着地上怒视他的皇三子,无足轻重的道:“三哥,五弟劝你不要做此一举,御煊他并不好说话。”
他眼色一转,看见我,明显一怔,我看了看他,想了又想,这人我的确不认得。
“你们这些暴徒,杀父弑兄…”地上的人一语一顿,艳红的袍子上已染上了朵朵血梅。
“胆敢…”
“已是人去茶凉,我们还有什么不敢?”听闻皇五子这一番话,只剩半口气的皇三子,又是一口血喷出,眼见入的气少,出的气多。
那华衣男子又转过头看我,面色依旧如水,眼光淡淡,似乎有话要说。
突闻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还带着许多脚步声。我抬头望去,阳光从外面直射进厅堂,泛出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华衣男子刚欲出口的话顿时吞回口中,侧头朝门外望过去,顺着刺眼的阳光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那人背光,看不清面目,阳光过于刺眼,我只得别过头。等迈进了门槛走进我才看清楚来人。
那人有一双幽彻深远的眼睛,瞳仁黑而大,眼色如深潭静水,却着实看不清楚其中内容,是冷静,或者说是冷峻。
如此年轻的一张俊美阴柔的脸却是那样一种洞彻人心扉看穿人心思的凌厉眼色,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男子身上的红衣未褪,俨然是同皇三子一样打扮,我顿时一愣,已经明白。
他停在我面前与我相对而望,他,高高在上;我,颓坐于地。
我们相识,很久以前,曾有一面之缘。
那时候他来拜访父亲,同其他兄弟们在马厩挑马。我刚好拿着油彩穿过那片林子去角亭,他纵身试马,从我面前一跃而起,我顿时被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件刚穿的月牙白长衫沾了一身的泥草,手里的油彩泼了一头一脸,滑稽不已。旁边那些我的兄弟姐妹们大笑不止,仿佛看杂耍戏般热闹。
他亦然端坐马上,华服锦绣,高高在上,一双眼点漆如乌玉,如玉俊颜上无喜无悲,不觉可笑,也不觉歉意,就像是居高临下看着人世间的仙。
我一时间火冒三丈,狠狠怒视马上的男子,想要把他掀翻马下。往事历历在目,我仍旧记得当初父亲究竟如何教训我,心里静了静,这人看来定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想来是父亲的客人,我不能轻举妄动,不然没好果子吃。于是我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竟是如此俊美的男子,不同于华翌晨的温柔儒雅,不同于华安庭的风流多情,那是一种阴柔精致的美,甚于女子。
后来角亭画莲的时候,看见池边隐约有一道身影,芝兰玉树,冷然绝色,我问过下人,听说那是圣上的第九子,他叫凤御煊。

封嫔

 

“我们又见面了。”凤御煊的目光直视地上的我,一如多年前一样,没波无澜,没有内容的深彻,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语,划出一道长长的距离。
我定了定神,平复自己心中的惶恐。未曾想到还能在这里碰见这个人,就如刚刚皇五子的话看来,拥兵自立,杀父弑兄,可见其残忍。
我抬头,看他那一张俊美如玉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刚落下的心又提了上去。没时间考虑太多,我工整跪下行礼:“九皇子千福。”
“原来你还记得。”凤御煊的脸上终于带了点笑,很浅,如同初冬湖面上刚结的一层薄冰。似乎意外,却又似觉得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