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 作者:十四阙

【内容简介】

修罗姬之祸国以线为绣,可织岁月;
以心为绣,可织江山。
一座宫廷,怎能困住凤凰?
我命由我不由天!
唯方大地,燕璧宜程四分天下。
璧国右相的小女沉鱼,仪容端庄,贤淑温婉,倾慕四大世家姬氏的公子姬婴,两家预备联姻之际,却被君王昭尹横加破坏,一道圣旨,择伊入宫。
姜沉鱼为了家族万般无奈,领旨进宫。
但她不愿成为帝王的妃子,老死宫廷,便毛遂自荐,请求成为昭尹的谋士。
昭尹为她的胆量和见识所倾倒,遂派她出使程国,以为程王祝寿为名,暗中窃取机密情报。孰料改写四国历史的风云际幻就因为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决定而开始了……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从天真纯洁的多情少女,到母仪天下的皇后;从任人鱼肉的弱小女子,到叱咤风云的一代女王……
祸国一出倾天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主角:姜沉鱼 ┃ 配角:姬婴,曦禾,赫奕,薛采,颐非,潘方,江晚衣 ┃ 其它:图璧王朝


楔子

想当年盛世荣光
多少青年才彦
绝世风华
最终来
竟都只是为了成全
成全这君临天下
成全这不二功勋
成全我 凤凰涅槃的传奇一场

——姜沉鱼

【第一部 进宫】

命运中究竟是否有过转折呢?
还是,我们自以为是的巨变
不过是各种因缘水到渠成的结果
眼泪,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是不是不哭,就可以远离悲伤?
千秋寂寥终一梦

第一章 沉鱼

东风呼啸,天色阴霾。
昨夜冬雪犹残,最是森寒。从轿子的帘缝往外看,只觉一切都是阴阴的,森严壁垒间,经冬不凋的松柏显得格外黯淡。明廊在这样的日子里,也点起了灯,远远望去,红线连绵蜿蜒,仿佛没有尽头。
两旁的朱墙青白石底座,金色琉璃瓦,饰以金碧辉煌的彩画,图案多为龙凤,虽然大气,但却失之灵秀。
姜沉鱼想,她终归是不喜欢皇宫的。
若当年,一旨下来,选的不是姐姐而是她,真不知该如何在这样的深宫内院里度过漫漫余生……也幸得是圆滑世故的姐姐,才能游刃有余,圣眷至隆。
正想到这,轿身忽的一停,前方传来一声音道:“轿中可是姜家姐姐?”
她将轿帘挽起,便见一张笑靥卿卿,凑上前来:“啊哈!果然是姜家姐姐!你今天可是来看望姜贵人的?怎么事先都不知会我一声呢?要不是正巧在这碰上了,我还不知道你来了呢……”
那少女语速极快,吐字如珠,大约十三四岁年纪,身形尚未长开,容貌平平,却有一股子天真烂漫的神态,显得好生娇憨。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妹昭鸾公主。
姜沉鱼连忙出轿,俯身刚要叩拜,昭鸾已一把拉起她的手,笑道:“你我之间,何需多礼。可巧碰上,我便也同你一起去看看姜贵人吧。”
她怎敢拒绝,但见公主身后只跟了两名宫女,并无玉辇,心想自己的轿子恐怕也不能再坐了,便索性弃了轿随她而行。一路闲聊着过去,两旁宫人纷纷叩礼。
“公主怎会来此?”
“我刚见完太后,正想着去前殿看看皇兄呢,就碰上你了。对了,听说姐姐上个月及笄,可惜我未能前去观礼。我们已有半年未见,姐姐比我印象中还要美丽。”昭鸾说到这里,不禁感慨,“这世间,果然也只有你这个璧国第一美人,才配用‘沉鱼’这个名字了。”
姜沉鱼顿时脸上一红,轻声道:“公主此言羞煞我了,别且不说,单是这宫中,薛皇后之高贵,姬贵嫔之华雅,都远为我所不及,更何况……还有那曦禾夫人,她才是四国公认的第一美人啊。”
昭鸾脸上顿时显出厌恶之色,哼了一声道:“那个妖妃?你不提她倒好,提起来我就莫名烦躁,她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一日都不得安生。你可知我为何要去前殿看皇兄?就是因为她又兴风作浪了!”
姜沉鱼微微一怔,尚在一头雾水时,昭鸾已拉着她走过玉华门,远远的指着景阳殿道:“喏,你看。”
放目望去,透过汉玉雕刻的栏板望柱,只见一女子正跪在殿门外的台阶上。
因天色的缘故,四周的景物都是那么的黯淡,泛着郁郁的青灰色,只有她,身披一袭白貂皮裘,在那样的景致间,白的刺眼,白的撩人,白的惊心动魄。
虽然距离遥远,容貌模糊,但光凭那么一个气势夺人的身影,姜沉鱼已猜到那必是曦禾夫人无疑了。“她为何跪在殿前?”
昭鸾嘴角轻撇,不屑道:“苦肉计呗。她受了委屈,想讨回来呢。”
姜沉鱼不禁又是一呆,忍不住想:天底下还有人敢给那个女人委屈受么?
对于曦禾夫人,她实在是听的太多,知道的也太多,原因无它,她姐姐视这女子为最大劲敌,恨的厉害,连带着整个姜家都把曦禾夫人当成洪水猛兽,处心积虑地想着怎么才能除掉这个绊脚石。
然而想归想,却一直没有下手的时机,曦禾夫人目前正受恩宠,大有“摒弃三千,独宠一人”的趋势,甚至于,只因为她喜欢琉璃,皇帝便命人特建了一座琉璃宫,从瓦到墙,从窗到门,还有地面栏杆,无一不是琉璃所制,五彩流光,极尽绚烂。
这样的奢侈,这样的糜烂,这样的引起朝臣不满、议论纷纷,但被议论的那个女子依然张扬故我,毫不收敛。
“哼,她这般嚣张,迟早会有报应的。等到皇上什么时候对她失去了兴趣,不宠她了,她今日得到的福分,就得一样样的还回去。”姐姐当时咬牙切齿的表情,她现在还能清晰的想起。而今,看这女子于这样的寒风凛洌中跪在台前,不知为何,心中竟萌生出一种戚戚然的感觉——这皇宫,果然是是非地啊。
“不过,这次恐怕是讨不回来了,跪也是白跪。”昭鸾在一旁幸灾乐祸,也不知曦禾夫人是哪里得罪了她,竟惹得她如此生厌。
姜沉鱼转身道:“我们走罢。”
“咦?这就要走了么?我还没看够呢,难得见那妖妃倒霉的啊……”昭鸾一边不满的嘟哝着,一还是跟了过来,继续道,“你知道吗?她这次得罪的,可是皇后呢。”
姜沉鱼一惊,咦?
说到那位薛皇后,出身极其高贵,乃前朝长公主之女,当今天子的表姐,其父薛怀更是戎马半生,南至江里,北达晏山,将璧国的版图整整扩大了一倍,先帝亲赐“护国神将”之名。薛皇后生性平和,温良大度,对诸位妃子都宽和有加,而且一心向佛,鲜少理会后宫之事,所以那些争风吃醋的事情,素来是与她无缘的,怎得这回曦禾夫人把她也给得罪了?
不待她问,昭鸾便已细细道出。原来皇后参佛归来,在洞达桥上,不知怎的就跟曦禾夫人的车对上了,原本怎么说都应该是妃子给皇后让道,但曦禾夫人就是不让,两边就那么僵持着。原本以皇后的性子,也不会拿她怎么样,但好巧不巧的皇后那年仅七岁的小侄子,有着璧国第一神童之称的薛采也在车上。他见姑姑受辱,冷冷一笑,出车叱喝道:“区区雀座,安敢抗凤驾乎?”说完夺过车夫手里的马鞭,对着曦禾夫人的马狠抽一记,马儿吃痛立刻跳起,结果曦禾夫人就连人带车一块扎进了河里……
昭鸾咯咯笑道:“真没想到啊,那妖妃也有这么一天!哎呀呀,小薛采实在可爱,真真让人疼到心坎里去。”
姜沉鱼也忍不住抿唇一笑,薛采之姿,她在两年前便领教过了。
那孩子从出生起便是帝京的一道风景,七年来,年纪越长,景致愈妙。三岁能文,四岁成诗,五岁御前弯弓射虎,六岁时便成了璧国派往燕国的使臣,燕王见而笑:“璧无人耶?使子为使?”薛采对曰:“燕乃国中玉,吾乃人中璧,两相得宜,有何不妥?”燕王大喜,赐封一千年古璧名“冰璃”者,叹道:“当得这样天下无双的璧玉,才配的上这样一个天下无双的妙人儿啊。”
自那以后,“冰璃公子”之号不胫而走,名动四国。
如今,他又为皇后出头,惊了曦禾夫人的马,害她跌进湖里出尽洋相,以她的脾气,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怕什么?”昭鸾满不在乎道,“小薛采可是太后的心肝宝贝,便连皇兄,也不敢拿他怎么样的。”
说话间,嘉宁宫已至。当今皇帝还很年轻,登基不久,后宫妃子尚不足百人。皇后以下,设有贵嫔、夫人、贵人三夫人,分别住在端则宫、宝华宫和嘉宁宫。再下是九嫔、美人和才人,但大都只有虚号,尚未封实。而她的姐姐姜画月,便受封贵人,住在此处。
比之惊世骇俗的琉璃宫殿宝华,嘉宁则显得端庄素雅,屋前种着三株腊梅,点点鹅黄悄然生姿。廊前宫女早早迎了过来,一边叩拜一边接了披风过去:“贵人正念叨着姑娘怎么还没来呢。”
“姐姐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就是身子乏力,懒得动。快请进。”宫女说着掀起挡风帘,引二人入内。进得内室,见一女子拥被而坐,正就着宫女的手在吃药,眉眼细长,肤若凝脂,长的极为秀丽。
昭鸾吸吸鼻子,奇道:“这药是什么做的?竟这般地香!给我也尝尝。”
姜画月淡淡一笑:“公主又胡来了,这药,也是可以随便吃的?”
昭鸾上前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娇声道:“我说呢,贵人平日里怎的这般香,想必就是吃了这药的缘故。贵人就是会藏私,不肯让我也跟着沾沾光。”
姜画月哭笑不得,扭头对妹妹道:“你怎的把这活宝也给带来了?”姜沉鱼只是抿唇笑,也不说话,心里却想,不愧是姐姐,竟连公主也哄的服服帖帖,相对比之下,那曦禾夫人果真是不会做人。
耳中听昭鸾又得意洋洋的把曦禾夫人落湖之事说了一遍,姐姐脸上果然一幅讶然的表情:“曦禾夫人去殿前跪着了?”
“嗯哪,估摸着到现在还跪在那呢。”刚说到这,一女官匆匆求见,进来后俯在昭鸾耳边低语几句,昭鸾顿时变色而起:“什么?你说的是真的?”
姜画月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昭鸾跺足道:“完了完了,我就说那妖妃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本还以为她这次要倒大霉,没想到她竟然还藏了那么一招,这下可糟糕了!”
姜画月和姜沉鱼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姜画月柔声道:“公主别急,先说说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曦禾夫人今日里是领着圣旨要出宫去办差的。”此言一出,不只是她,连姜画月也顿时色变:“什么?圣旨?”
“是呢,皇兄有意聘衰翁言睿为师,而言睿又是那妖妃父亲生前的老师,所以那妖妃便领了圣旨亲自前去册封,不想就在洞达桥上与皇后撞上了,而且还被小薛采一鞭给弄进了湖里……”
姜画月轻叹道:“这要平日里也没什么,只是有圣旨在身,代表的就是皇上,冲撞天威,可是死罪啊。”
“唉唉唉,这可怎么办?我说她怎的一直跪在殿前,要赶平日里,皇兄早心疼的亲自出来扶了,这会儿恐怕是皇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拖而不见吧。不行,此事我绝不能袖手旁观,我这就去找皇嫂,看看究竟该怎么解决。”昭鸾一边说着,一边竟是匆匆的去了。
姜画月忽的攥了妹妹的手,也跟着起身道:“走,我们也去瞧瞧。”
姜沉鱼连忙拖住她,低声道:“姐姐,这种是非,还是避开为妙吧?”
姜画月淡淡一笑,用指头戳戳她的额头,“你懂什么?正是这样的是非之时,才是可用之机啊。”当下命人更衣,简单梳妆后携同姜沉鱼一起去皇后的住处恩沛宫,不料走到半路听说皇后等都赶去景阳殿了,便又转去景阳殿。
刚过玉华门,就见殿前站了好些人,原来是各宫的妃子们大多赶来了,宫女们搀着脸色苍白的皇后,昭鸾站在她身边,用一种愤然的目光望着依旧跪在地上的曦禾夫人。姜沉鱼又仔细看了一下,没有看见那位才冠天下的姬贵嫔,心中略感失望。
只见总管太监罗公公弯腰站在曦禾夫人面前,柔声劝道:“……夫人,您是万金之躯,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受了寒可就不好了,还是起来吧……”
姜沉鱼跟着姐姐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那曦禾夫人的面庞也跟着由模糊转为清晰,就如一幅画,慢慢的勾出轮廓,染上颜色,最后形筑成明丽影像:
用淡雾中的远山凝聚成的长眉,用灵动着的羽翼交织起的双瞳,用连绵雨线描绘下的肌骨,用带着霜露的花瓣渲染出的嘴唇……就这样乍然呈现在了眼前。
前一刻,还是单调的纯白,下一刻,已是色彩鲜明的令人目眩。
这一瞬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眼前一挥,浑浊尘世,顿时明朗清晰,黑白人间,刹那色彩斑斓,数不尽的蕴藉风流,道不完的艳羡惊绝,全因着这一女子的样貌姿态,被拨起撩动。
姜沉鱼整个人重重一震,几不知身在何处。
从小到大,她听过最多的一个字就是“美”。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惊叹不已的说:“姜家的这个小女儿生得可真是美呢。”“哎呀,这就是沉鱼吧,这名起的够傲也够配。这般画似的人儿,真不知是修来的几世的福气呢。”
就在片刻之前,昭鸾还赞过她的美丽,称她为璧国第一美人。虽然当时她谦虚的立刻做了否认,但心中要说没一丝得意,那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此时此刻,第一次亲眼目睹曦禾的仪容,就恍如一盆冷水倾覆而下,直将她从头寒到了脚。
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如此的活色生香,如此的风华绝代,如此的美貌逼人!
又怎是她所及的上?
忽然间,就有了那么点自相形秽的滋味。
耳中听那罗公公又道:“夫人,您身子骨素来弱,如此长跪,以后落下病根可怎么得了?您就当可怜可怜老奴陪着站了这半天,您要不起,皇上也不肯让老奴回去啊……”
接着,曦禾终于开了口:“臣妾办事不力,连圣旨都保不住,令天颜蒙羞,万死难辞其疚,恳请皇上责罚。”
她的声音亦很独特,带着点硬生生的脆、懒洋洋的媚,每个字的尾音都断的又是利落又是缠绵。
“哎哟我的夫人哦,皇上哪舍得责罚您哪?便连跪也不舍得让您跪啊,这不吩咐老奴出来接您进去么?您快起来吧……”
“皇上若不责罚,臣妾就不起来。”口吻极淡,却让人感到一种格外的坚持。曦禾平视着前方谁也不看,唇角微微上扬,固执懒散邪魅无双的笑。
这下连那公公也没办法了。她这态度摆明了非要一个结果,绝不就此罢休。说是责罚她,其实针对的还不是薛采?而说是针对薛采,其实还不是指向了皇后?
偏偏,有圣旨落水这么一桩压在那里,着实让她抓到了最强有力的机会。
再看皇后,脸色更见惨白,最后凄然一笑,竟也屈膝跪下。周遭女官纷纷惊呼,昭鸾更是连忙伸手相扶,急声道:“皇嫂,你这是干吗?”
薛皇后注视着曦禾,沉声道:“小侄顽劣,冒犯圣旨,实乃臣妾管教无方。皇上若要责罚,但请责罚臣妾,小采年幼……”语音至此,已近哽咽,那“无知”二字,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昭鸾听了更是气怒,狠狠地瞪着曦禾,而曦禾依旧平视着前方,艳绝人寰的脸上满是嘲讽,竟是连这皇后也未放在眼里。
姜沉鱼暗暗心惊,忍不住想,是什么令得她敢这般嚣张?
听说,曦禾夫人出身市井,父亲叶染是个百考不中的秀才,母亲方氏以卖面为生,因做得一手好面,远近闻名。衰翁言睿便是被她的面所引诱,收了叶染这么个不成材的学生。后来,叶染不知怎的成了淇奥侯的门客,仍是碌碌无为,终日嗜酒贪睡,其母不堪忍受,于是自尽而死。叶染不但没有因此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为了还酒钱,还把自己的女儿抵押给了人贩子。曦禾就是这样被卖进宫里来的。自她入宫后,某夜叶染喝酒太多,落水而亡。如此一来,她就真的是举目无亲了。
这样一无身份二无背景的女子,虽凭借过人的姿色获得了一时的宠爱,但君王的宠爱素来难久,她怎得就敢这般张扬放肆,咄咄逼人?不为自己留半点退路?
这在自小就被教育要雅德谦恭、进退得宜的姜沉鱼眼里,简直是不敢置信的事情。如今她望着这个十步之外的女子,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惊悸异常。
景阳殿内,依旧肃穆无声。
景阳殿外,人人表情各异。
天色越发的阴沉,寒风里多了缕缕白点,不知是哪个女官喊了一声:“啊,下雪了!”姜沉鱼抬头一看,就见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这样的天气里,连站着都是一种煎熬,冻得手脚冰冷,更勿提跪着。而那位曦禾夫人,发上结了碎冰,莫不成自湖里上来后就直接过来了,连湿发都未擦干?
那罗公公转身嘱咐了一句,立马有小太监送来了伞,他将伞撑到曦禾头上,哀求道:“夫人,您看这会都开始下雪了,而且马上就夜了,您都跪了有一个时辰了,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住啊,老奴求求您,您就起来吧……”
曦禾不为所动。
这边,昭鸾也劝皇后道:“皇嫂,这事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你跪什么啊?既然当时有旨在身,她为何不早说?不知者不罪,而且按我朝例律,妃子本就该给皇后让道,皇嫂,你和薛采都没有错!”
薛皇后苦笑一声,也不肯起身。
如此一来,又成了双方僵持着的局面。
皇帝又迟迟不肯表态,眼看着这事没个完时,一声音远远传来:“薛采冲撞圣威,前来领罪——”
众人抬头,只见七岁的童子就那样狂奔而来,到得殿前,冷瞥曦禾一眼,砰的跪下,竟是跪在她身边,与她并肩。
这下子,局势更乱。昭鸾连忙上前拉他道:“小薛采,你这是又做什么?快快起来。”
薛采摇头,粉妆玉琢般的脸上满是坚持,一双眼睛黑亮如珠地望着殿门,高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马是我打的,人也是我害的,与姑姑没有关系。请皇上念在薛氏一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要追究旁人,只罚我一人,薛采谢恩!”说完,磕头于地,砰砰有声。
白玉阶石,冷至彻骨,而那小儿便一次又一次的磕着头,额头皮破,血慢慢地流下来,模糊了那样一张俊美灵秀的脸,当真是说不出的可怜。
薛采素来讨人喜欢,如今受这样的罪,直把众人看的心疼不已,因此也更加的怨恨曦禾,为何这样一个小孩也不肯放过。而曦禾就跪在他身侧极近的距离里,看着他磕头,目光闪烁间,竟是看得津津有味,最后又是扬唇那么淡淡一笑,似嘲讽似愉悦更似是置身事外。
薛采听到她的笑声后目光徒然而变,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缓缓道:“薛采明白了。薛采愿以一死,还家门清白。”说完,便一头朝旁边的栏板撞了过去。
尖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幸得旁边的罗公公虽然年迈,身手倒是极快,在最后关头一把抱住,因此薛采虽撞在了石板上,但只是晕了过去。
薛皇后惊乍之下,几乎没晕过去,旁边一干女官纷纷劝慰。照理说闹成这个样子,皇帝怎么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可殿内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
为什么会这样?姜沉鱼不禁起了几分疑虑。这时一宫人匆匆跑上石阶,高声报道:“启禀圣上,淇奥侯已至,现正门外候见。”
殿内传出一声音道:“宣。”声线无限华丽,宛若游走在丝绸上的银砂,低靡撩人。
一干人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皇上迟迟不表态,是在等公子。而只要公子来了,这天下,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呢。众人不禁纷纷面露喜色,尤其是姜沉鱼,一时间心如小鹿乱撞,手脚都无措了起来。
淇奥侯姬婴。
乃姬贵嫔的胞弟,世袭一等侯,业精六艺、才备九能,少年扬名,先帝赞之,赐封号“淇奥”。
淇奥二字,本出自《诗经·卫风》:“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而世人都认为,这二字再是适合他不过。
姜沉鱼曾在父亲的寿宴上远远地见过他,自那之后,便再也难以忘怀。此刻一听说他来了,又是羞涩又是期待,当下凝目望去,只见一白衣男子跟着宫人出现在玉华门外。
周遭的一切顿时黯然消退,不复存在。
只剩下那么一个人,慢慢地、一步一步的、极尽从容地,像是从宿命的那一头,浮光掠影般的走过来。
没有任何语言能描述他醉人的风姿哪怕万一,没有任何词汇能形容他超然的气度哪怕分毫……如果你见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溶溶月华一泻千里的景象,你必会想到他这头长达腰际、光可鉴人的黑色长发;如果你见过静寂无声的山颠上,皑皑白雪绵延无边的景象,你必会想到他这身轻如羽翼、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袍。
墨般的黑,与玉般的白,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颜色。
如此简单,如此素淡,却又如此的动人心魄。
公子姬婴。
是他,真的是他,又见到他了……
姜沉鱼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紧。就在昨天,母亲还笑言道:“我家沉鱼这样的人品相貌,当今天下,想来想去也只有姬家的公子婴,才配的上。我们姜家联同薛、姬二家,乃璧国三大世家,正可谓是门当户对。沉鱼,你意下如何?”
嫂嫂当时也在旁边帮腔道:“想那淇奥侯,是何等的风流人物,帝都的适龄女子们,哪个不眼巴巴的望着他,沉鱼啊,这可真的是桩好亲事,只要你点个头,我们这便去求亲。要办趁早,否则再等几年,昭鸾公主大了,恐怕,就轮不上你喽。”
而今,她望着这个很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夫君的男子,只觉得一颗心,如同渗透在水中的颜料,悠悠荡荡地化了开去……
姬婴走上台阶,自曦禾身侧走过,随宫人进了景阳殿。曦禾一直垂着头,直到殿门合起,才抬起头,宝石般深邃的黑瞳由浅转浓,表情难分悲喜,因太复杂而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姬婴进去大概盏茶工夫后,罗公公出来传唤道:“皇上宣皇后晋见。”
薛皇后望了曦禾一眼,非常不安地起身进去。进得殿内,只见太医正在为薛采上药,皇帝与姬婴都站在一旁静静观望。薛皇后连忙跪下道:“臣妾教侄无方,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转过身来,微微笑道:“起来吧。”
明亮的灯光映着他的脸,璧国的现任国主昭尹,是个极其英俊的少年,眉眼弯弯,总是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但薛皇后心中非常清楚,和颜悦色不过假象,这位少年君王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她忐忑不安地凑近榻前,急声道:“太医,我侄儿撞的可严重?”
太医为薛采把完了脉,回身行礼道:“回皇上皇后,薛公子无大碍,只需休养一阵子便能康复。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额头之伤,恐怕会留疤。”
薛皇后一颤,再看向昏迷中的薛采,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内疚。她这侄儿从小就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不但头脑聪慧,相貌也是百里挑一的好,而今破了相,虽只在额上,但毕竟是有了瑕疵。
正黯然神伤时,感应到某个视线,她抬起头,只见姬婴朝她微微一笑道:“男儿大丈夫,区区疤痕不算什么,皇后勿需为此多虑。”
薛皇后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再将目光转向昭尹,昭尹眉色淡淡,依旧不动声色。她再度下跪,凄声道:“皇上,小采年幼无知,冲撞了曦禾夫人……”刚说到这,昭尹便抬起手来,制止她继续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