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探风之少年 作者:十四阙
作者:清歌漫 伊吕

楔子

你是江湖人么?
如果你是,一定听说过下面这句话——
水上有城,名曰百里,只闻其名,不见其踪。
三十年前,这句话可算名动江湖。三十年前,百里城不仅是江湖第一名城,亦是最最神秘的武林圣地。
因为,尽管人人都知道百里城的存在,却从没有一个人知道它究竟在哪里,当然更没有人去过那里……它就像风,你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却始终无法看见;它就像梦,存在于每一个江湖人的心中,却始终不能梦境成真。
然而,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的百里城,依旧是江湖第一名城,依旧是人们心中的武林圣地,可是如果你在每年的八月初九当天赶到人烟稀少的滇边地区,并找到那座名曰百里的小镇,你会发现那里聚集着各帮各派的江湖人;如果你和他们一起去了镇上那家名曰百里的客栈,并舍得拿出一大笔钱,你会得到一块玉牌,然后你就可以凭此大摇大摆的走进你心中的圣地——百里城,并在那里呆上整整三天。
只有三天:八月初十至八月十三。
如果你是善良并且聪明的,在这三天内,你不但会受到百里城众热情友好的接待,你的武功也会有一个很大的提高。
因为,每年的这三天,百里城的数千弟子都会在试剑台上一争高下。
百里城称雄武林已逾百年,城内高手如云,如果你是江湖人,一连三天看见这么多高手同台比试,一定让你乐而忘返。
但是,切记切记,你一定要在第三天日落前离开百里城,千万莫被城中如画般的景致迷晕了眼,否则你就可能永远都出不来了。
当然,如果你是心术不正之人,只要你敢进这座城门,你就永远都出不来了。
三十年后,江湖中最有名的一句话变成了——
武林至尊,名城百里,好人得益,坏人送命。
你是江湖人么?
如果你是,你就应该听过这句话。

敛财有术

八月初九,吉。宜交易,宜出行。
百里镇百里客栈的店小二打着哈欠卸下门闩时,天刚蒙蒙亮。
微微的天光映着这个滇边小镇的石板路,以及黑压压守在路边的一群人。
听见开门声,人群一阵骚动,其中一条大汉更是大步冲上前来,冲着店小二劈脸就问:“现在才开门,想急死老子么?”
店小二见他一脸煞气,又做短衣绑腿江湖人打扮,只当遇上了打家劫舍的强盗,顿时杀猪一般大喊起来:“我刚到这个镇,才上了几天工,身无分文。你若求财,自去找我们掌柜的,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老子求个屁财,破财还差不多!”大汉啐了口浓痰在地,想这小二既是新人,多说也无益,便问:“你家掌柜的呢?”
“在里屋数玉牌。”店小二很老实的回答道,“掌柜说今年来的客人一定比往年多,所以玉牌也做得多了,要点个清楚才行。”
大汉早已不耐烦,一把推开他进得门去,其他人纷纷效仿,一窝蜂似的涌了进去,在大堂找位子坐下。
其中一留着羊须胡的老头盯着内堂的棉帘,对身旁人道:“听说了吗?今年百里城萧城主要亲自下场指点弟子比试,所以慕名而来的人比往年多了数倍!”
“是啊,听说在八月十三日,也就是他老人家五十大寿当天,萧城主将现身试剑台。”
“想必到时候还能见到萧夫人吧?她年轻时可是个大美人,不知如今变成什么样子。”
老头嘿嘿笑道:“萧夫人最出名的不是她的美貌吧?”
“那是,天下人谁不知道她是女财神,没有她,又怎来今天的百里镇?你还别说,上回我那尚书表舅嫁孙女儿,表侄女指名要到百里镇来挑嫁妆,因为这几乎集合了南北所有货源的精萃,天底下再没第二个地方比这更齐全,应有尽有。”
“难道你忘了萧夫人未出嫁前的身份——天下首富洛阳宫家的大小姐,怎会不懂经商?你看,百里镇在她手中从无到有、由荒凉之地变成滇边最繁华的城镇,不过才用了三十年的时间。”
正议论纷纷时,棉帘忽然掀起,一个又白又胖一脸福气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正是客栈老板金一斗。见大堂人已爆满,他非但毫不惊讶,竟然还满面春风的招呼道:“今年大家来的都比往年早啊……乔老三,这一年中恐怕你也就今天会起这么早吧?”
“不早能行么?”大汉瞪着眼阔步走到他面前,“去年不过晚了半个时辰,好位置便被人挑光了,害老子坐在最后一排,脖子都伸直了也没看清个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急咻咻的递过去,嚷道:“黄金一百两,买正面第一排中间的位子,快给老子玉牌,莫被他们抢了先。”
“对不住,那是去年的价。”金一斗笑的一团和气,“今年想坐第一排,可要这个数了。”
他张开右手五指,晃了晃。
五百两黄金!这可着实不是笔小数目,已抵的上普通人家近十年的开销用度。
谁料乔老三目中竟掠过一丝喜色,大声道:“这么说,江湖传言今年萧城主将亲自下场,是真的了?”
金一斗的目光在众人满含期待的脸上转了一圈,不紧不慢的说:“不错——我家城主将在比武的最后一日,亲自下场指点本城弟子的武功……”
众人顿时喜形于色,其中有人迫不及待的追问道:“那么,城主他老人家当真会当众施展‘归去来兮剑法’?”
金一斗笑眯眯的说:“关于此事,夫人尚在劝说我家城主,能否成功,在下也不敢打包票。不过,惊鸿剑已有十年未出鞘,如若城主应允,大家就有眼福了。当然,观赏费另计……”
听到这里,乔老三哪还按捺的住,大声接过话茬道:“老子不知道别人,反正老子是使剑的,花再多钱老子也要看看当今第一名剑长啥样!”
众人暗暗点头。谁都知道,百里城城主武功盖世,有机会亲睹他的风采,傻子也不会错过,若能从中学得一招半式,一生都受益无穷了。
“那好,请诸位先把入场费交了吧。”金一斗坐到柜台里面,拿出了帐本。
众人纷纷抢着上前,争先购买视野比较好的位置。不消片刻,柜台上的金锭已堆得跟小山差不多,而客栈门外仍不断有人进来……这时,天色刚大亮。
乔老三抢在众人前面买到了一个好位置,心满意足的坐到一边,刚喝了口茶便见方才那个被他吓的半死的店小二走了过来,“砰”的一声摔了个盘子在桌上,尖声道:“早点一份,纹银十两。”
乔老三仔细一看,原来所谓的早点就是一碗清水,内有几个馄饨、几根粉丝、几片菜叶,外加一笼包子——蒸笼倒是不小,包子却只有两个。
乔老三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了,他不在乎钱,但他不喜欢被人当羊宰。当下猛的拍了拍桌子,吼道:“这么点吃食竟然要十两银子!老子看上去像个傻子么?”
“我爹不是傻子。至于你……”店小二认真的看了他几眼,最终摇摇头,“我看不出来。”
“我看出来了。”乔老三气极而笑,“我看出你是想找死你。”
“谁说我想找死?”店小二睁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我只想找你要钱。”
他好象真的不明白乔老三在说什么。
乔老三本已忍不住要动手,却又平静下来,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突然明白过来——这人不正常,很有可能是个弱智。于是决定逗逗他,便问:“如果我偏不给呢?”
“你必须给。”店小二又摆出那副很认真的样子,“我娘说,只要客人在店里坐下来就必须吃饭,吃饭就必须给钱。你不给的话,娘会不高兴。她不高兴,我爹也会不高兴。我爹不高兴,你就要倒霉了。”
“我倒霉?”乔老三简直要笑出声来,“你以为你爹是天王老子?”
“我爹不叫天王老子,他姓萧,叫萧左。”店小二如是说。
客栈内本来很吵杂,此刻却骤然静了下来。
萧左……每个人都至少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三遍,就像默念神祗的尊号。
三十年了,尽管青丝渐成雪,尽管世事多变迁,可萧左这个名字却始终是江湖人心中一个永不褪色的传奇。
因为,他就是江湖第一名城百里城的城主,也是江湖近百年来声名最噪的武学宗师。
可如今,这个看上呆头呆脑的店小二居然自称是他的儿子?!
“你说萧城主萧老爷子是你爹?”乔老三的样子看上去好象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转头瞪向柜台,嘶声道:“金大掌柜,他说的不是真的吧?”
金一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店小二,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张口正欲回答,忽听一个冷冷淡淡、清清亮亮的女子嗓音从客栈门口传来——
“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的确就是百里城城主的儿子,萧家的三公子,萧诺。”
众人回过头,只见客栈外不知何时已站了个非常奇怪的女子:她的年纪肯定不大,却自有一股老成持重的气质;她的眼睛明明谁都没看,可每个人都觉得她在看着自己……最奇怪的是,她分明好好的站在那里,却让人觉得她根本就不存在!
她好象不属于这个尘世,一双清澈的眼睛,就像水一样淡无一物,淡得无喜无怒无欢无恨,连冰冷都谈不上。
她是谁?怎会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淡定?
就在众人心中发出这样的疑问时,女子拾阶而上,径自走到店小二,也就是那位叫人大跌眼镜的萧三公子面前,站定了。

故人之徒

我在桌前站定,看了眼摆在乔老三面前的那份早点,朝萧诺微微一笑,道:“这个人好凶,吓了你一跳,是不是?”
萧诺点头,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所以你才要他买这么贵的早点,是不是?”我又问,眼睛瞬也不瞬的紧盯着他。
萧诺的目中出现一股迷惑之色:“姐姐你在说什么?不是我非让他买,是我娘说只要在大堂里坐下的人就必须吃饭……”
“金老板也坐着,为什么你不给他也送一份?”
“啊?这个……”萧诺愣了愣,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抱起了头,“是啊,应该也给他一份才对。”
“还有,你现在也坐下了,你是不是也该吃一份?”
萧诺吓得连忙跳了起来,摆手道:“不不不,我不能吃!我娘说了,早点是卖给客人的,这样才能赚到钱,被自己人吃了就亏啦!”
众人发出窃笑声。我则微皱起眉,难道他真的如师父所言是个……可是,这样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年,又有那样一双惊才绝艳的父母,怎么会呢?
我决定再试他一试,便也坐了下去,问道:“三公子,如果我要拜见令尊,除了交钱买牌外,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有啊。”他回答的飞快,“只要你剃光头发,再披一件红衣服。”
周围顿时起了一片错愕声。
萧诺解释道:“上次有个光头的老伯伯来,没买玉牌,金大叔也引他去见我爹了。”
金一斗尴尬的咳嗽两声道:“三少,那人是少林方丈得远大师。”
“是吗?”萧诺一呆,非常不好意思的朝我笑了笑,“那你就背几只麻袋吧,我爹也会见的。”
金一斗继续尴尬:“三少,那个是丐帮帮主。”
“这样啊……”萧诺好象也没招了,吭吭哧哧半晌,眼睛忽然一亮,大声道:“对了,姐姐!你头梳追星逐月髻、身着八宝绫罗衫,脚穿银丝缀珠鞋,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爹不但会见你,还会很高兴呢。”
金一斗诧异的转头问他:“三少,这个又是谁啊?我不记得有这么样子的一个客人求见过老爷啊。”
“我娘啊。”萧诺神采奕奕的回答,众人却黑了半边脸。
我沉默片刻,决定放弃,自怀中取出一只乌木小盒,转身向金一斗道:“如果是这个,不知道可不可以破例?”
金一斗双手接过,打开盒盖,拿出里面的一方锦帕。待他看清楚帕上绣的字后,脸色顿时变了,极度谨慎的朝我望来:“姑娘尊姓大名?”
“风晨曦。”我淡淡的说,“我无父无母,从师姓。”
金一斗长长吐出口气:“原来是故人之徒。”
故人之徒……我的视线透过开着的窗户望向远方,天边彤云似锦,艳阳初起,而那段尘封往事也因为这句话终得折回。
三十年了,沧海桑田。
金一斗又盯了我几眼,才将盒子盖好,交递给萧诺道:“那么三少,我这里分身乏术,就有劳你带这位姑娘去见城主。”临了又嘱咐一句:“坐马车去。”
“喔。”萧诺乖乖的领我出门,身后则传来轻微的声音:
“不会吧?他真的是萧三公子?”
“萧老爷子一生英勇,两位大公子也是人中龙凤,没想到这个小儿子却这么,这么……”话未说完便化成长长的叹息。
我也不禁微叹。早在出发之前,师父已告诉过我,萧左共有三个儿子,长子萧陌容貌俊美、温文尔雅,处事沉稳老练,素有诸葛之名;次子萧渐剑法极高,直追其父,被江湖人士公认为武林新秀中的佼佼者;只有这个小儿子,整天东游西荡、不学无术,且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无论怎么教养都成不了才。
师父啊师父,你究竟给我安排了一个怎样的麻烦?
而这时那个不成气候的三少已经跳上马车,快快乐乐的朝我招手喊道:“姐姐,快上车,我带你回家。”
我依言上车,马蹄急驰,两旁风景飞般掠过,过不多时便出了百里镇。路边奇峰突起,我抬头一望,不禁轻呼出声:“那是什么?”
只见险若刀削的悬崖峭壁上,随处可见红色的彩绘壁画,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却依然色彩鲜艳。在这些壁画旁边,赫然悬挂着一个个黑褐色的棺材,大致数来竟有几百具之多。
萧诺答道:“这是僰人悬棺,很好玩对不对?既不着天又不沾地,有‘天地悠悠,吾独悬于浮世’的感觉呢。我死了也要这样葬!”
“僰人?”
“嗯,就是住在深山里的部落人,我爹说他们的历史可能比我们还悠久。”
“你见过他们?”
“当然了。他们虽然不喜欢和外界打交道,但百里城例外,因为他们要请我们帮他们挂棺材。姐姐你看,那些比较低的,里面葬的是普通人,就由百里城弟子去挂;那几个最高的呢,里面葬的是僰人的族长和祭祀,可是我爹亲自挂上去的哦。除了他,谁也飞不了那么高!”
我心中暗自惊悸。他所指的那几具棺材,高居百丈悬崖,而且无论从上往下掉还是从下往上攀都不太可能,该是怎样的轻功,才能做到?难怪师父自负一生,但惟独对萧左颇多避忌。
转念一想,忽觉不对劲,便问:“你刚才说他们历史悠久,可百里城建立不过百年,在百里城出现以前,他们是怎么挂棺材的?”
萧诺撇了撇嘴,道:“就是说嘛。没有百里城之前,他们都是自己攀崖把棺材挂上去的。可是自从他们发现我祖师爷爷,哦,就是百里闻名,发现他会飞后,那些僰人就不肯这么辛苦了。到了现在,他们连一个会挂棺材的人都没有了。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姐姐你说,几百年后的人会不会连跑步都不会啦?”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想过这么远的问题,而萧诺却倏的笑了,冲我眨着眼道:“我想那些后人一定会很奇怪,也许还会一群人专门来研究这些悬棺是怎么挂上去的,又是谁把它们放上去的……哈哈,好好笑!”
我也笑了笑,并不答话。萧诺自觉无趣,也沉默下来,片刻后,到底闲不住,便从锦盒里拿出那方丝帕,大声念道:“遥举卅年陈酒,忆君英姿明秀。寄语故人心,谨祝健体康寿。知否,知否,今秋紫萸依旧……原来是阕如梦令。”
我扬眉,看来这位三少并不像我想象的那般无用,起码还熟通诗词。
谁知他下一刻就露出极其惶恐的表情道:“完了,完了……这帕子要被我娘看到非出大事不可,没想到我爹竟还有个相识了三十年的旧情人!”
我淡淡道:“不是情人。”
“不是情人,难道是敌人?”
“曾经算是。”
萧诺露齿而笑:“姐姐骗人,敌人会写这么情意绵绵的词给你么?”
情意绵绵?我摇了摇头,不愿再谈,径自转头看向窗外。
马车不知何时已驰进一片茂密的竹林内,放眼望去,两边俱是翠竹摇风、修篁如黛,仅凭目测,已有万倾,置身其中,恍若被绿色海洋包围,竟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难道百里城就在这片竹海附近? 如果真是这样,始创者把城址选在如此美丽的地方,且又靠近人际罕至的深山老林,真是既可坐拥如画美景又可确保其安全隐秘性。
电光石火间,一个想法跳出我的脑海——水上有城,名曰百里——这个“水”,莫非并非湖水、海水,而是指竹海?
我并非喜欢胡乱猜测之人,只不过虽然现在的百里城已不像当年那样神秘,但有关它的城池具体位置所在,依旧是江湖上最大的秘密……行事如此隐秘,任谁也不免起了些许好奇。
便在这时,车夫突然朗声道:“根据城规,下面的路段不便参观,请贵客关窗。”
“我来我来。”萧诺关上车窗,车内光线骤然变暗。我伸手轻扣了下车壁,这马车竟是以精铁所制,如出意外,被人自外关死,岂非逃都逃不出去?
就这样,我和萧诺呆在一片漆黑中,只觉得车身轻晃,约走了一柱香时分,悠悠停下了。
车门自外而开,原来已停在一座府邸的花厅前。一声音慢吞吞的传了进来:“欢迎三少爷回家。阿不,给少爷更衣;阿许,给少爷换鞋;阿变,给少爷梳头;阿心,给少爷净手。”说话间,一只手将他拉下车,四个青衣家仆齐齐围拢,只见衣衫不见人。
阿不阿许阿变阿心——不许变心?这种古怪名字,一听便知是萧夫人给起的,难怪师父常说若论古灵精怪,天底下恐怕没人比得上那位宫大小姐。
不过一会儿功夫,家仆散开,萧诺的样子已由一个店小二变成了贵胄公子。一六旬左右的紫袍老头走过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嗯,这个样子应该可以去见夫人了。”转身又朝那四个青衣家仆伸手道:“拿来。”
四个家仆每人乖乖递上一锭碎银子。
萧诺好奇的问道:“财伯,今天发工钱吗?以前不是你发给他们钱的吗,今天怎么变他们给你了?”
紫袍老头财伯恭恭敬敬的回答:“回三少爷,这个不是工钱,是赌金。”
“赌金?”
“老奴跟‘不许变心’他们打赌,看三少爷这回能当多久的店小二,老奴赌你今天回来。”
萧诺立刻露出一副很羞愧的样子,对不许变心四奴道:“因为我要带这位姐姐回家,所以……你们一定赌我能做足三天,是不是?”
“回三少爷。”财伯打断他,“他们赌的是你昨夜就会回来。”
“……”
财伯将视线转到我身上:“这位姑娘是要见城主吗?城主现在有贵客,暂时没法见你。”
萧诺问道:“什么贵客?”
“哦,这位贵客可就说来话长了。他是前武林盟主的义子,但说是义子,其实是侄子,因为盟主膝下无子,所以盟主妹妹过继给他的。说起那个盟主妹妹,三少爷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绝代有佳人,一笑倾武林’讲的就是她了。当然,那句话的原型是说汉武帝的李夫人,李央央还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惜棋差一筹,最终都没斗得过卫子夫……”
然后便听他从卫子夫说到武则天,再说到太子弘的脔童,由此展开对好男色一事的看法,最后总结:“那位程必鸣公子,就是武林里出了名的好男色第一人。”
我终于有空暇发话道:“那么可以拜见一下城主夫人么?”
“可以啊,我带你去!”财伯还没说话,萧诺便一把拉起我,一溜烟跑出花厅。
“三少,三少……”身后传来财伯的呼喊,“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夫人在哪儿?你不问我怎么会知道夫人在哪儿?你不知道夫人在哪儿怎么带那位姑娘去……哎呀,算了,还是老奴告诉你吧,你还听得见吗——夫人在饭厅。”

所谓伊人

饭厅外。
有竹有肉轩——风晨曦抬眼看着头顶的匾额,心道:又是一个古古怪怪的名字,想必也是萧夫人起的。
不料,却听一旁萧诺得意洋洋的说:“这个名字不错吧?是我起的哦。很久以前呢,有个很妙的人叫王动,因为家里穷的只剩下一片竹林,他就给自家庭院起名叫有竹无肉轩。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不过我们家比他家有钱多了,所以……”
话未说完,一阵风吹过,带来一股非常好闻的香气,他嗅了两下,脸上乍现出兴高采烈的神情,大喊了一声“娘”,一阵风似的冲进门去。
风晨曦只好也跟了上去。
跨过雕刻着精致图案的门槛、绕过绘着美人扑萤图的屏风、行过一排放满古董物件的博古架,随着那股香气越来越馥郁,风晨曦便看见了一个女人。
一个坐在铺着丝绒的八仙桌前,翘着丹蔻染红的小指,秀秀气气的喝着粥的女人。
只一眼,风晨曦便知此人定是萧左的爱妻、宫家的大小姐宫翡翠无疑——除了她,天下再无第二个连吃早点时也要穿戴得如此奢华灿烂的女人。
怪不得师父一再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宫翡翠都会打扮的精致得体极尽妍态。
风晨曦正欲上前拜见,萧诺已手舞足蹈的扑了过去,一把拉住宫翡翠的衣袖,连声嚷道:“娘!娘!你这件孔雀羽锁子锦好漂亮哦,再配以这件杏黄金缕裙,简直完美!我再看看挂饰……哇,是双同心帕耶!娘你真会打扮!不过,再加一块玉佩会不会更好点?”
说到此处,他突又噤了声,目光直勾勾的盯住宫翡翠的头,盯了半天,骤然眉开眼笑道:“环云髻!娘,你梳了环云髻!我就说嘛,只有皇后那种没品位的女人才会用百花宝髻来配紫金百凤衫……三年前在京城看见那个老女人竟敢打扮成那样出来接受百姓朝拜,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怄的慌。”
“算啦,儿子,品位这东西本就是天生的嘛。”宫翡翠得意洋洋的摸了摸头发,“来,帮娘看看这双鞋如何……”说着,也不吃饭了,把腿一伸,拉开覆在脚面的群摆,露出一双做工精致的小靴子,好象根本就没看见旁边还站了个大活人。
她当然不是真的没看见风晨曦,她虽已年近半百,眼却尖的很,不但一眼就看出这个小姑娘身怀武功,而且武功还相当不错。
她故意视而不见,也就是因为这一点。
这么些年来,想拜会萧左的武林同道实在太多,虽然其中大半都被金一斗挡驾在百里镇,可每天仍有两三个被引见的,她可没那么多精神去应付。
她是故意装做没看见,萧诺却是真把风晨曦给忘了——他的注意力都被母亲的鞋给吸引去了。
“红凤花靴?娘,我觉得杏黄金缕裙还是跟岐头履比较相配啊。”
“是吗?”宫翡翠翘起脚,左看看又看看,颦着眉道,“好象是呢……那如果我穿的是浅碧凌的裙子,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