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天子]废后复仇》
作者:时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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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卫子夫


“……当年金屋在,已成空悠悠……”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

“娘娘,您别唱了,奴婢心疼……”

正在妆镜之前梳头的陈阿娇,那白皙纤长的手指压在桃木梳上,她目光浅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娥眉淡扫,肤色似雪,然而那凤眼低垂,却坏了一张脸的风致,原来她已然是不堪入目。

在身边的宫女哭泣的时候,陈阿娇竟然还笑了一声,那手又继续滑动,轻声细语道:“你哭什么,本宫还没死呢。”

“娘娘……”

旦白跪在地上,举袖拭泪,曾经荣宠不可一世的陈皇后,如今竟然因为那莫须有的罪名直接被打入了冷宫,幽居长门,她是陈阿娇的心腹侍女,已经侍奉她多年,从馆陶公主府开始,几乎是陪着娘娘一起走过来的,陈阿娇有多爱皇上,她看得比别人清楚,因而也更恨那虚伪狠毒的卫子夫,更为自家主子的遭遇不平乃至于憎恶。

“娘娘您一定还能得到皇上的恩宠的,您不要自暴自弃,我们还有翻身的机会的!娘娘——”

旦白跪着上前,拽住了陈阿娇宫袍的衣角,柔滑的绸缎料子冰冰凉凉的,却让旦白觉得自己是握住了陈阿娇冰冷的心……

陈阿娇终于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砸到了旦白的脸上,她却强弯起唇角:“我心已死,你何必再言?”

这一句话像是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让陈阿娇一下坐在了妆镜前的锦凳上,翻身的机会?她何尝不想?只是巫蛊之事,已经让刘彻对她彻底厌恶——最可悲的地方在于,她根本没有对卫子夫行巫蛊之术!

好一个酷吏张汤,好一个汉武大帝,好一个贤名卫后!

她已经恨极了他们,却还要苦苦伪装平静——因为心已经死了。

旦白的不甘,她何尝不知?只是不甘又能怎样——她已经失宠。

从此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不会踏足这冰冷的宫门一步,什么金屋藏娇,什么天子许诺,都不过是藏在锦缎里面的毒针,在你相信外面的美好的时候,最恶毒的诅咒其实已经扎入手掌。

“我陈阿娇就是太傻,自古帝王无爱,我却如此贪心地要求一个唯一,我妒,我恨,我厌极了那卫子夫!”

陈阿娇惨然一笑,听着那话,竟然都带着从喉咙里冒出来的血腥气了。

然而前面说得再狠,下一句却是带着哽咽的——

“可我没有害人……”

旦白咬着牙,握紧了手掌,擦干脸上的泪,不,她还不能哭,现在娘娘的身边只有她了,她不能软弱。

“娘娘,我们还有机会的,张汤大人不是审案严明吗?我们告诉他,巫蛊之事与您无关!皇上跟你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会如此绝情?一定都是卫子夫那贱人拖住了皇上——”

陈阿娇看着手中的桃木梳,脸上淌了泪,却只作不知,依旧注视着铜镜:“旦白,你看我是不是一张怨妇的脸?他竟然派人来搜宫,还对我说:纵是芙蓉面,心藏蛇蝎,却也丑陋无比。呵,他已深信我真的做下那等罪行,我百口莫辩。”

三日前,贵妃卫子夫染病,刘彻召太常望气,竟说是宫中有人行巫蛊之术,断出行蛊之人是在甘泉宫,他竟直接率人前来搜宫,在她宫中搜出了用于诅咒的桐木偶人,龙颜震怒,竟然直接将她打入长门宫。

可笑这长门宫挨近上林苑,还是她母亲馆陶公主献给刘彻的,如今竟然成为她陈阿娇的冷宫!

刘彻——

每念及此名,必痛至她骨髓,分分熬煎,难舍昼夜!

“不,娘娘,奴婢要面见皇上,皇上现在就在上林苑射猎,我去告诉他,他会相信你的——”

旦白想起以前皇上皇后琴瑟和鸣的那些日子,总觉得皇上不是不念旧情之人,只要皇上能够见到娘娘,解释清楚,事情能够解决的。

她说着就从地上起来,因为跪久了,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竟然已经不顾陈阿娇的阻拦。

原来他就在上林苑射猎吗?

上林苑与长门宫如此近,她竟然终于体会到了咫尺天涯的感觉。

只是不能让旦白去,她终究还是有自己的考量的。陈阿娇站起来,走到前殿,“旦白,你回——”

声音忽然卡住,前面的旦白也没走动了,只是看着殿门前出现的人。

长门宫如此凄清冷落之地,除了陈阿娇主仆二人已经是见不到别人了,只是此刻,殿门前却站着一身皂白色曲裾深衣的华袍女子,姿容艳丽妖巧,上挑的眼角眉梢俱是风韵,她身后跟着躬身提灯的宦官宫女,就她一人俏生生地站在殿门前,眼含冷嘲地看着这华丽冰冷的宫殿。

“啧啧,想不到本宫来此,竟然看到了一场好戏,主仆情深,还要到皇上面前告解,妹妹真是羡慕阿娇姐姐,有这样忠心的侍女呢。”

陈阿娇站在原地,手带着那广袖一收,在看到这妖艳女人的时候眼神便闪了一下,手掌藏在袖中,狠狠地掐紧了,才能控制住自己,让声音平静:“贵妃娘娘来此,有何贵干?”

卫子夫本为寡妇,投身娼寮之所,后被平阳公主买回府中成为侍女,献给了刘彻,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是有自己的手腕。

她踏进来,腰身纤细,姿态妖娆,走到陈阿娇的面前,看着这昔日明艳的美人面没有了那种让她厌恶的骄纵跋扈,心中得意,“本宫进宫数年,初时被皇上宠幸,竟然让娘娘您注意到,贬我当了侍女,长期不得见君颜,若非皇上心心念念想着我,怕是我早就在那寂寞深宫之中困苦欲死了。昔日之我,今日之皇后呢……啊,错了错了,现在你已经不是皇后了,不过该叫你什么呢?废后陈氏?哈哈哈……”

“贱人!”

陈阿娇还来不及阻拦,便见到旦白一头撞上去,咬牙瞪眼,那模样竟然疯狂极了,像是要拉卫子夫到阴曹地府一般!

卫子夫退后了一步,后面的宦官出来直接揪住了旦白,不让她近到卫子夫身前去。

卫子夫眼中狠色一闪,面容一阵扭曲,看着那旦白的疯狂模样,似乎要将她剥皮噬骨一般。“哼,区区一个侍女,卑贱之身,竟然也想冒犯本宫,贵枝,你且教教她规矩。”

她身后一名侍女走出来,对着卫子夫行了一礼,带着笑容娇声应道:“是,贵妃娘娘。”

旦白被人捂住了嘴,宦官们生怕她再口出恶言侮辱了皇上的新宠,因而格外用力,那手指几乎陷进旦白的皮肉之中去。

旦白死死地瞪着贵枝,她两人素来有隙,原本贵枝是被陈皇后赶出甘泉宫的,竟然一转脸投了未央宫,效忠于卫子夫!

陈阿娇想要上前,却没有想到卫子夫不声不响地走上来,像是无意一般挡住了她的去路:“阿娇姐姐这是想要干什么呢?那边血腥得厉害,姐姐怕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那厉害的贵枝一听“血腥”两字,就明白卫子夫是什么意思了,一挥手示意宦官将旦白放开,那宦官一松手,旦白就要大叫:“贵枝你忘恩——”

“啪!”

狠狠一耳光打在旦白的脸上,五个红红的指印浮起来,贵枝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眼神却带着兴奋。

旦白的头偏过去,嘴角淌出了鲜血,眼前发花,竟然是被这一巴掌打昏了头,可想而知,贵枝这一巴掌是如何用力。

她哼笑了一声:“小人得志,令人作呕!”

“啪!”

“作呕?旦白姑娘,你可是不记得当日我被驱逐出甘泉宫的时候了吧?您可是直接两巴掌给我扇过来,贵枝我还记得您当日的恩情呢!”

“啪!”更加响亮的一声

……

那边卫子夫依旧站在陈阿娇的面前,后面的宦官侍女也主动站上来,似有似无地将陈阿娇围了起来,不让她过去。

她就站在距离旦白一丈远的地方,却只能看着贵枝一巴掌一巴掌地狠狠打到旦白脸上,打狗看主,卫子夫这不是在羞辱旦白,而是在羞辱自己。那种烈火一样的屈辱几乎要烧毁她最后的理智,手掌心里都掐出了血,一滴滴落到冰冷的地上。

卫子夫举着袖子轻轻地一掩唇,像是有些听不惯后面的声音,“唉,我说阿娇姐姐这是何必呢?您当初是皇后之尊,何必与我计较?子夫只是恋慕皇上,他钟情于我,我亦倾心于他,本来只要阿娇姐姐不动我,我自然可以让您一直坐在皇后的位子上,只可惜——阿娇姐姐您不懂……”

那一瞬间,陈阿娇全明白了。

“啪!”

“啪!”

“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饶过你的!”

“啪!”

“哼,那就等旦白姐姐到了阴曹地府再来找我追魂索命吧!”

……

这一声声,如利剑一样穿透了她的心,却已经滴不出血来。

恨,不甘。

陈阿娇咬牙,眼中带着久已未见的狠辣,瞪视卫子夫,“果然是你陷害于我!”

她僵立原地,卫子夫却走上来,脸上带着明艳的笑,拍了拍她消瘦的脸,轻声喟叹:“若没有你昔日的好侍女贵枝,我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将巫蛊压胜那些东西塞入你床头,要怪,就怪你自己吧,留不住人心。”

麻木,屈辱得麻木了。

她何等尊贵之身,此刻竟遭这娼寮出身的卫子夫羞辱……

旦白的一张脸已经完全瞧不出原样,肿胀充血,发髻全乱,倒在地上,那些宦宫女又上去拳打脚踢,旦白蜷缩成一团,却只有似有似无的呻吟……

陈阿娇像是终于累了,支持不住,坐倒在地。

“卫子夫,今时吾之下场,他日奉还尔身。”

她这半生,争争抢抢,费尽心机,到底又得到了什么呢?满身满心的疲惫与无奈,甚至还牵连了自己身边的人……

卫子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一只骄傲的孔雀,向着身后一挥手,示意他们停下,然后贵枝呈上来一只盛满了酒的酒尊,放到卫子夫眼前去。

“出身尊贵,却被自己丈夫猜忌,你以为他为什么会不相信你?罢了,我若是你,真的只有一死,才能免去这般屈辱呢。好姐姐,这一尊酒,是本宫赠给你解脱的,明日我再派人来收回。”

陈阿娇一身白底黑纹的深衣铺在地上,垂着头,没说话,卫子夫的翘头履从她的衣料上踩过,留下一个灰黑的印子,刺目极了。

卫子夫回看了那脚印一眼,这烙在她衣上的脚印,就像是她踏在了她的脸上,陈阿娇,你终究还是斗不过我的。她娇声道:“皇上行猎上林苑,大约已经跟臣下们行完酒乐,本宫要回去侍奉了,怕是不陪姐姐说话了呢。”

卫子夫带着自己的人已去了,贵枝临走时却回头冲着这长门宫狠狠唾了一口。

整个宫中,带着一种风雨席卷过后的狼狈。

旦白奄奄一息,却爬了过来,流着泪拽住陈阿娇的衣袂,“娘娘……娘娘……”

陈阿娇埋着头,眼睛里只有那一尊酒,鸩酒。

她颤抖着,缓缓伸出手去,抓住了那冰冷的酒尊——

天人交战。

卫子夫的话又浮在了耳边。

是啊,她这么蠢,君王无情,刘彻、刘彻——

她凭什么去爱,凭什么去争?又为什么去爱?为什么去争?

——说到底,不过是情爱毒药,一时迷眼。

“娘娘……娘娘……”

陈阿娇的耳边,旦白的声音忽然模糊了起来,她的手指缓缓地松开,终究还是没能端起那杯鸩酒,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电视剧大汉天子】同人,在这里卫子夫就是【贵妃】,电视剧的BUG多到死,这里懒得改,正确称呼应该是夫人,考据党别计较了,真计较起来编剧都可以去死了。

 

☆、第二章 庄周梦蝶


昔者,庄周梦蝶,不知蝶之梦为庄周欤,庄周之梦为蝶欤?

她冗长的梦境里,是谁一直在喋喋不休,她好累,只想睡他个昏天黑地,不管不顾,尘世纷扰皆与她陈阿娇无关。

陈阿娇?

那是谁啊……

“喂,阿娇,你真的准备答应那个猎头公司?”

“他们开出的条件很优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边的情况,老板不仁,我又何必讲什么义气?我跳槽,他垮台,就这么简单。”

“阿娇你……够狠啊!”

“狠?我这叫放得开……”

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子将那眼镜一摘,随手扔到桌上,抱着手,如此冷笑道。

……

“我听说你那边的公司出问题了?”

“哦,我现在在猎头公司工作了。”

“……猎头公司?”

“嗯,就是之前挖我的那个。”

“老娘给你跪了!你怎么进去的?!”

“猎头公司牵线失败,给我道歉,我顺便就毛遂自荐,你知道我以前是HR,在猎头做也没问题,总不能失业在家啊。”

“最厌恶的就是你用这种云淡风轻的表情说这种犯贱的话……”

“呵呵。”

每一声“呵呵”背后,都有一万头草泥马从荒原上狂奔而过。

她刚刚结束了一个猎头任务,数着银行卡里的人民币,坐在咖啡厅靠窗的座位上,阳光琉璃一样通透澄净,照进来,落到那短发女子的眼底。

她又随手抓起了桌上的眼镜戴上,恢复古板严肃的模样。

坐在她对面一口一口吞咖啡的娃娃脸女子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结账走人。

“阿娇——”

她走出去,然后回头看那娃娃脸。

谁料背后有人大笑了一声:“阿娇?艳照门?”

那一瞬间,被称为“阿娇”的女子猛一回头,正想将那人骂个狗血淋头,却不想一辆黑色的捷达小轿车从路边冲了过来,直接撞上了她。

呵呵,去你全家的阿娇和艳照门啊……

她陈阿娇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命,最擅长的就是绝处逢生。只可惜,人强被车撞……

……

什么时候,馆陶公主府上的竹又长高了一截呢?

那个臭屁的小孩儿翻着眼睛做鬼脸:“阿娇姐,你看我这样呢?”

傻不拉几的,懒得看。

陈阿娇别过脸去,穿越的悲剧就在于要跟这样的小孩子装嫩扮傻,还要陪着他玩!

尼玛的老天爷!敢不敢再坑爹一点?

“我当了太子了,太子是干什么的?”

“……呵呵。”

“阿娇姐,太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以后当皇帝。”

“哇,那我以后当了皇帝,就可以取阿娇姐,阿娇姐就是皇后,我要修一座大大的金屋,给阿娇姐住!”

住住住,住你妹啊!还敢跟老娘玩金屋藏娇!这历史惯性真是——啊啊啊啊太贱了啊!

走在前面的粉嫩宫装女孩儿心里装着事儿,下台阶的时候一脚踏空,栽了下去,头磕在了石阶上,忽然昏倒了……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失忆了,真以为自己就是陈阿娇,穿越以前的记忆全部丢掉了。

金屋藏娇,君王之爱,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刘彻刚刚登基的时候,谁看她不都是皇后娘娘荣宠一身?

可是后来呢……

意识模模糊糊地沉了,似乎有人在推自己。

陈阿娇抬了抬眼,可是眼皮很重,她又闭上了,耳边却又响起了声音。

“娘娘……娘娘……”

好奇怪的感觉。

她又抬了眼,一片干净的地面,一尊至毒的鸩酒。

现实将她拉出了冗长的梦境,一梦三生。

有些艰难地坐起来,她扭过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装束,恍惚之间一声长叹,原来在失去记忆的时候,跟那小屁孩儿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原本是个跳槽到猎头公司的职场白领,在被车撞到汉朝穿成陈阿娇之后就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却不想又因幼年失足,摔下台阶,失去了之前的记忆,唯一记住的只有出事之前,刘彻那一句“金屋藏娇”,傻,真傻,傻透了!

方才端鸩酒之时,心中天人交战,大概是最近心力交瘁竟然晕倒,却是因祸得福,恢复记忆。

此刻,前尘往事,纷至沓来,这些切身的经历,开头似乎很美,却不想结果如此惨烈。

她忽然觉得窒息,世事如棋啊。

痴痴傻傻地爱上刘彻,跟馆陶公主协力帮助刘彻登上皇位,他非嫡非长,如果不是外戚相助,如何能够登临大宝?

可笑失忆的她被爱情蒙了眼,以为二人能够白头偕老,失忆的时候记住的,只有那金屋藏娇的承诺,可是先有念奴娇,后有卫子夫,当时她不知,现在恢复记忆,却是能够知道,日后还有李夫人、钩戈……

他有后宫三千,她却孑然一身。

旦白看着醒来的陈阿娇,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下来了,“娘娘……您别想不开了……您不能死……”

是啊,她不能死。

陈阿娇纤长苍白的手指,搭在自己同样苍白的脸上,略略地遮住了一双凤眸,似乎已经疲惫了,她身疲惫不堪,她心千疮百孔。

“好了,旦白,都过去了。”

她轻声呢喃着,那些愚蠢的过去,那些疯狂的爱恋,都让它去了吧。

她陈阿娇从来不是放不下的人,更何况,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只当自己记忆里那个小时候的刘彻是假的,人总是在成长,更何况是帝王?失忆时候的事情,毕竟是失忆时候的错,如今她已经醒来,又何苦再纠缠过去?就当——自己是历史的一枚棋子,推动这一切前进。

她站起来,腿有些麻,弯腰将狼狈的旦白扶起来,到殿上坐下,手指抚摸着她的脸,心下感动,眼泪险险又要落下,“都过去了,谢谢你护我,旦白,你受苦了……”

旦白有些发愣,却又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不顾旦白的阻拦,陈阿娇去绞了帕子给旦白擦脸,一边擦一边说道:“你放心,我不寻死了,卫子夫本就是想我死,我不能遂了她的意。”

她是打不死的小强命,要她死,做梦!

陈阿娇的眼神一下就坚定起来,恍惚之间,自己又是那个坐在办公室里,透过厚厚的镜片将人心看透的HR白领。

“旦白,我之前是鬼迷了心窍,竟没看透这一切,长门宫深,却已不是我久待之地。你一心护我,我不想连累你。”

她慢慢地说着,声音清雅极了,那眼底一片平静,整个人脱去了之前那种绝望和混乱,穿着那华服,一身雍容华贵。

旦白有些发愣:“娘娘?”

陈阿娇又站起来,从这高殿之上,望着外面零星的灯火,长夜漫漫,冷宫深深,何处当归?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又已经经历了那么刻骨铭星的一段伤痛,她该逃开了。

双手一展,广袖飞扬,又随着她将双手回拢、双掌搭在一起而沉沉地落在她身前。

陈阿娇抬首看着前方,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这冰冷的、漆黑的台阶。

整个长门宫中,再没有别的声音——除了她的脚步声。

飘渺昏暗的灯光中,陈阿娇的影子折落在宫砖上,隐隐约约,旦白觉得,陈阿娇身上,有一些让她看不懂的东西走了,又有什么她不懂的东西回来了。

旦白身上伤处颇多,但是尚未伤得太厉害,贵枝狐假虎威,那卫子夫挥手让他们停止却太早,否则她不死也要重伤,如今却还勉强可以行走,只是这一张脸,已经无法见人。

眼看着陈阿娇又慢慢地走到了那鸩酒面前,旦白心惊肉跳,伸出手去,喊道:“别——娘娘——”

陈阿娇回头,冲她一笑:“放心好了。”

这笑容过于明艳,几乎灼伤了旦白的双眼。她忽然有些不明白,娘娘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感觉什么都想明白了……那一双眼,是洞悉一切的睿智,只可惜,她还看不懂。

于陈阿娇来说,这世间,从来没有无法抛弃的东西。

愚蠢的过去,就让它愚蠢地过去吧。

抓住袖口,弯腰将那酒尊端起来,看着里面晃荡的鸩酒,她眼神微微闪动,却又重新将这酒尊放回了殿上。

“旦白,你去为我请郭舍人,不、请张汤大人来。皇上既然在上林苑射猎,此刻卫子夫已经回去,臣子们应当都散了,请到张汤不难,你告诉他,陈皇后于巫蛊一案有新供要招,张汤修律,足智多谋,胸有沟壑,他若不肯前来,你就说——”

陈阿娇忽然挑起唇角笑起来,因为背对着旦白,所以旦白看不到她那一脸的嘲讽和深意。

“你就说——金屋藏娇,红颜未老恩先断;君王背诺,无道荒淫苍生误。陈皇后行巫蛊,非皇后不悟,乃君心难测。”

旦白听不懂,却只能依陈阿娇之言行事。

这个时候,她突然不怕了,什么也不怕。

也许是因为已经在地狱般的屈辱之中走了一遭,也许是因为——她的娘娘,那胸有成竹的表情,竟然让她想起了很受皇上宠信的国师东方朔。

“张汤……”

旦白领命去后,陈阿娇仰头想了一会儿,竟然一声轻笑,重新走到殿上去,坐在华贵的长椅上,母亲馆陶公主和董偃的行乐之所,却成为了自己女儿的冷宫,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了吧?

之前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倒霉,恢复记忆之后如果还不明白,未免也太蠢了。

“外戚,外戚之祸啊……”

她的笑容之中带了几分苦楚。


☆、第三章 张汤


旦白悄悄出去,心却跳得厉害,她眼前掠过了卫子夫妖艳的表情、贵枝扭曲的脸孔……

娘娘,皇后娘娘——她心中,只有陈阿娇是皇后。

上林苑,中有三十六苑、十二宫、三十五观,景观优美,设置有各种游乐设施,是皇家园林,气象万千。

这个时候已经入夜,她一身宫女装束,也不怕别人查问,竟然堂而皇之地进去了。

“你,喂,说你呢,走这么快干什么?”

后面一个宫女颐指气使地叫住了旦白,一转到前面来却被旦白的脸吓了一跳。

“啊……”

旦白埋下头,心电急转,连忙做出哭泣的模样:“我这模样吓住姐姐了……”

“哎呀,吓住我了,难怪你走这么快了,这怎么搞成这样?”

这宫女倒也是仁善之辈,看到她这样竟然动了恻隐之心。

旦白可怜兮兮地擦眼泪:“我方才得罪了贵妃娘娘,所以才……”

那宫女倒也知道事情的确是这样,贵妃的性子谁不知道,只是没人敢说。她见旦白不像作假,脸上还伤成那样,不觉戚戚然:“伤成这样你还到处乱走,到底是要干什么去呀?”

旦白道:“皇上说要宣张汤大人,要我去找。”

“哦,张汤大人还在上杨宫呢,不过你这模样实在是……”

“奴婢不敢耽搁皇上的事儿……”

“你快去吧,我看你也是,在贵妃娘娘面前做事儿还不小心一些,你快去吧。”

旦白告谢,“多谢姐姐。”

上杨宫,旦白四处敲着,接近了宫殿,却在过走廊的时候听到了谈话的声音。

“我说那东方朔就是没脑子,整个人一点也不识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