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大盐商(晋江VIP完结/金牌推荐)
作者:时镜

文案1
一睁眼,抠门儿大盐商穿成林如海庶子。
上一世被薛家坑害,满门抄斩,这会子正好讨债。

却又有那狼子野心贾家觊觎林家财富?
呸,天生男主属貔貅,铁公鸡,一毛不拔将奈何?
管你是四王八公还是三姑六婆,我的是我的,你们的还是我的!

哟,死胖子薛蟠要追我妹?乖,减个肥再来~

【备注】
文案太烦,说简单点:真·复仇爽文,男主言情。

文案2
——复仇,
从他站在自己坟前的那一刻,悄然开始

备注:
1、吝啬大盐商穿成林家子,男主言情。
2、尽量考据,但非考据党,错漏请包涵。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红楼梦 宅斗 报仇雪恨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钰 ┃ 配角:林黛玉,薛蟠,贾宝玉,胤禛,胤禩,贾琏,连霜城,林如海,贾敏 ┃ 其它:红楼,漕帮,盐商,清朝架空,正剧,商战

☆、第一章 我的坟
两个月了,林钰还是第一次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地逛到了城门口,那告示还挂着。
卢家一门一百二十三口被抄斩,这告示也是两个月前的,一贴出来便震惊了整个扬州。
事情虽已过去,走过路过的人却还要驻足看上那么两眼,为这大族的倾覆而唏嘘不已。
“扬州城百年卢家,说没就没了。”
“说不得曾经还是跺一跺脚,整个扬州城都要抖上一抖的大家族,只可惜他家那位小爷了。”
“想当年卢总商在的时候,最得意的不是他生意遍布运河上下大江南北,而是有卢公子这样的灵秀人物,只是世事无常,当年卢公子抓周的时候,我亲见他抓了金算盘跟盐筒子呢!”
“就你?哈哈……”
围着这两月前贴上的卢家满门抄斩的告示,又有客商驻足议论纷纷。
此时,已经是九月扬州,见得些冷了,却有一衣衫褴褛的瘸子粗鲁地撞进来,上去便一把将那有些褪色的告示揭了下来。
众人正看着,忽见这瘸子举动,忙叫喊道:“你个瘸子干什么呢!”
“我呸!”这瘸子看众人都要拦他的模样,便背靠着城墙根儿,向着众人啐了一口。
林钰一见这场面,就皱了眉头,站住了,冷眼看那瘸子。
这瘸子面熟,似乎是他以前认得的。
身边小厮张宝儿问他道:“爷,怎么不走了?”
林钰回头一笑,道:“看个热闹。”
这地儿还真有热闹可看。
有人出言骂那瘸子:“这告示贴得好好的,你扯它做什么?”
那瘸子只胡乱将那告示揉做了一团,一脸泼皮无赖的模样又“呸”了一声,“他卢家算是个什么东西?如今没了倒是好,这天打雷劈的活该了!那当家的卢冲是个没脸没皮的,那少当家的更是个铁公鸡!看不得我呸他是不是?老子还就呸了怎么的?!”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今儿即便是卢家一家没了,死者为大,你怎的在这里说些个风凉话?!”
“他卢家能做。老瘸我还不能说了吗?我告诉你们,亏得那卢家自个儿勾结那些个狗官,阴沟里头翻了船,不然老瘸我还要告他去!那卢瑾泓算是个什么东西?我赁了他家一块儿地,说要把田里的瓜果给卖到他家去,送去的时候被卢瑾泓那孙子瞧见,就动动嘴皮子就把价压了一个铜板子下来,我一个种地的没他本事。他一家子都是盐商,老瘸家买不起!前儿他铁公鸡一毛不拔,昨儿他断头台上血溅个三尺,今儿他家灭了满门后我揭了他告示!怎么了?!”
“这人是个说不清理的……”
林钰还没怎么做声呢,便听身边张宝儿啐了那瘸子一声:“卢家公子也是他个村夫野老能说的!白的瞎了廉耻!”
林钰站在那儿没动,看那瘸子站在那儿跟人叫骂,一时之间城墙根儿下多了许多看热闹的。手中捏了一把扇子,林钰那手指握紧了,一节一节将那扇子给抠住,骨节都泛了白。
闹了一会儿,众人也都知道这瘸子故意找事儿,不跟他理论,这才走了一大半。
现在林钰有机会上去了,只是刚往前走了三步,便看那瘸子忽然之间蹲下来,抱着那告示就哭起来。
“这天杀的哟,那吃人的卢瑾泓还欠着爷爷三吊钱,现在他走了我找谁讨去啊……”
那瘸子哭得伤心,一边哭还一边骂。
张宝儿看得火大,上去就要找他理论,没想到被自家爷给拉住了。
林钰一双点漆般的眸子跟冻住了一样,只将那天青色的袍子一掀,半蹲下来:“老伯,那卢家公子欠了你钱,也不至于哭得这么伤心吧?”
那瘸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还没等这瘸子说话,便有还没来得及走的知情人笑了一声:“林公子,您可别被这老瘸子给骗了。那已亡故的卢家公子虽是一个铜板都要抠的生意人,谈价钱从不吃亏,可向来没亏待过下面人。这老瘸子之所以是个瘸子而不是独腿,还是卢公子找了郎中给看的。这老瘸子狼心狗肺,迟早遭报应!”
林钰看了那说话的人一眼,似乎是以前跟他谈过生意的,只是现在他认得对方,对方却不知道他了。林钰也没接话,只扭头看那老瘸子。
老瘸子被人揭穿,又“呸”了一声,“干你屁事!多嘴多舌,那卢瑾泓就是欠老子钱,有种他就从阴曹地府里出来还了我这笔钱再死!”
方才那插话的人已经走远了,自然没听见这老瘸子的话。
林钰生了一副好面相,这皮囊虽不及他原来那副,却还算将就。如今从别人口中听见自己生前事,倒也奇妙。林钰不说话,只起了身,正待要走,却瞧见这老瘸子抱着那告示,又无声地哭嚎起来。
他终是没忍住:“那卢家公子救了你,你分明惦记着他恩情,只想揭了这告示不让众人再议论他,又何必找那么多借口,反倒让众人唾骂于你?”
那老瘸子像是被人踩了痛脚一样,色厉内荏道:“你知道个什么,那卢瑾泓该死,该死!”
说来说去,车轱辘一样就这几句,林钰也听得烦了,便给张宝儿打了个手势。今儿林如海说府里有客来,他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张宝儿很想啐那老瘸子一脸,可看到自家爷都没计较,他一个小厮也不敢说什么,正要跟着去,眼角余光一瞥,“咦?谁家的马车这样华丽?”
华丽马车林钰见多了,也没在意,随意回头一看,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便忽然之间凝住了。
那马车停在了这城门口,有个衣着华丽的小胖子,看着约莫八岁。他掀了帘子站在车辕上,向着城墙上望了一眼,却似乎没瞧见自己想看的,便愣了一下。
“天杀的卢瑾泓欠我三吊钱,阴曹地府去也永世不得超生啊……”
老瘸子又骂起来,车上小胖子一听就冷了脸,气得乱抖,忙叫里面道:“翠巧儿拿银子来!”
一绿衣丫鬟上来拿着钱袋,有些疑惑,以为他是要施舍城墙根儿下的瘸子,却没想她主子把钱袋一抢,抠出一锭银子来便朝着那瘸子脑门儿上砸去,同时开口骂道:“死瘸子,我卢哥哥欠你几多银钱,值得你诅咒他不超生?!银子拿好了滚得远远儿地,不然打断你两条狗腿!”
从天而降的银子砸了那瘸子一脑门儿的血,小胖子却犹嫌不解气,又拿银子砸他满头满脸,看那瘸子只顾得哀嚎了,这才“呸”了一声,要车夫出城去了。
“宝儿,你去打听打听是哪家的马车,这样本事。”
林钰那扇子一指,若无其事地吩咐了一句,张宝儿也好奇,只让林钰在这里等他,转身便去问人了。
只是他才一走,林钰眼底的煞气就浮出来了。
好,好,今日竟在这里看到薛家人了!
卢家抄家后,家财数百万,原本都要充公。可那跟他卢家曾有生意往来的皇商薛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张借条,竟然上报朝廷说卢氏一族欠了他家三百万银。朝廷鉴定之后借据属实,卢家家财最后倒有大半进了薛家去。
早在两年之前,卢家的生意便由他爹交到了他的手上,一应大小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若真有这么一张巨额借条,他父亲不会一字不提,更莫谈薛家上报时候说这借条乃是一年之前打下的!都是瞎扯——
薛家虽是皇商,可日渐不行了,内囊上来,都成了空壳,哪里能跟他卢家相比?
只可惜,如今说起卢家,都要加“曾经”二字了。
想来辛酸,林钰只随意翻身上马,便跟上那薛家的马车,一路往郊外去。
秋来,衰草连天,满目枯黄。
薛家马车在一片坟冢前停下了,林钰放马到一边,只远远瞧着,并不出声。
那小胖子不是别人,正是以前爱缠着他的那薛家的小祖宗薛蟠。
下车来,丫鬟在一座坟头墓碑前摆了些东西。
薛蟠过去便对着那墓碑说话:“早年卢哥哥给我桂花糕,我今日也给哥哥带了桂花糕。我娘跟叔叔都不要我来,还是我偷偷来的。你一把算盘扒拉得鬼精,平日里时雁过拔毛——说你是吝啬鬼,如今你倒真去阴曹地府了……”
说着说着,这薛胖子竟然哽咽起来。林钰在后面看着,只觉心头百感交集,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了,只僵着一张脸,依旧不做声。
薛蟠这臭小子,怕是还不知道他薛家做的那些个腌臜事,如今竟到他坟前哭,还把他旧日里那些玩笑话全捡出来说,换了往日早撺掇着把他打个皮开肉绽了。
小胖子哭得脸花,又凄凄惨惨道:“往日里叫你给我一个铜板买糖人都不肯,今日倒是我大方了,多给你这财迷买了东西。方才进来碰到个问你讨债的,你抠门儿了一辈子,死了还要被人戳着骂,我看不过就帮你还了债,也不求你还我了。只恐你到阴曹地府,若跟生前一样吝啬,阎王老爷也要把你下油锅的……”
旁人眼里,卢瑾泓是精明干练,至少也是一名豪商,到他小薛胖子嘴里竟然是个抠门吝啬鬼。
林钰心里早复杂得没边儿了,只站在暗处看着,看薛蟠哭了好一会儿走了,这才上去。
那刻着“卢瑾泓”三字的墓碑前面,摆着祭品,还烧了好些纸钱,风过,便吹起那灰烬来。
林钰眼底阴晴明灭,嘴唇一抿,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上去便将一应瓜果糕点、香烛纸钱,给踩踹干净,东倒西歪七零八落。
他爱的是那真金白银,拿纸钱糊弄他,以为他肯收了原谅他薛家?做梦!
站在自己的墓碑前,他抬眼看着那飞到天上的纸钱灰烬,往前走一步,伸出那温暖干燥的手掌,便轻轻搭在冰冷石碑上,轻道一声:“我躺在里面。”
——他忽地勾了唇。
黄昏里,荒草丛里秋日蟋蟀声已很是少了,只有凉风牵起他袍角,冷寂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不是考据党,不过本文把背景架到了清朝,所以必须略说一下这个文的背景,希望姑娘们不要把前几代商人套到“清朝盐商”这里来。
1、商人的地位在清朝已经有很大的改善,盐商算是其中翘楚。一般都是有钱之后去捐官,有能力有人脉的盐商当个总商之后,有的能直接到林如海这个位置,康熙时候是巡盐御史,乾隆改叫盐政。另外盐商子弟去考取功名还有一定的优惠政策。看到过四川有一大盐商家族,一家都是官,后院里头都是命妇,就是当时盐商地位的一种写照。
2、两淮这个地方,官商勾结能量很大,盐商的地位暗地里甚至高于官员,国家赋税一半从这里出。盐商不说话不给钱,官员都得下课,甚至通过金钱收买的方式,让官员为盐商卖命——基本就是这样的状态,乾隆之后尤其如此。
3、财产和文化问题。红楼原文似乎提薛家百万财,不过百万在扬州盐商这里只能算小数目。家财百万算是小盐商,家财千万才能说是大盐商、富商巨贾。那个时候晋商徽商等等都出来了,“儒商”大家应该不陌生,有历史的家族文化底蕴是很深厚的。
4、文里设定卢家乃是大族,人脉不必说,男主没考取功名。至于怎么会覆灭,后面慢慢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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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努力考据,但是难免有错漏的地方,还请轻拍

☆、第二章 套麻袋
“爷,您这是哪儿去了?”
张宝儿瞧见林钰从那边过来了,满脸焦急之色终于得到缓解,赶紧地便到了林钰身边。
林钰心头一口恶气没出尽,眼神正冷着呢。
可毕竟当着张宝儿的面也不敢说什么,他手中还牵着缰绳——这马乃是刚刚随手在路边牵的,也不知道是谁的。
心里正这样想着,就看到身边来了个老翁。
“方才有急事用了您的马,还请老翁见谅。”
林钰抱了一下拳,做出一副不大好意思的模样。
那老翁连连摆手,知道林钰是林如海家的公子,前一阵听说要成为嗣子,日后就是那林老爷家的继承人,他哪里敢得罪?即便是被无缘无故借了马,也不敢说什么。点头哈腰地,这老翁牵回自己的马便走了。
目光重新从那城墙下头扫过去,已经不见了之前那瘸腿的乞丐。
林钰心里阴郁了几分,只招呼张宝儿一起回府。
今日出门的时候,贾敏说有外客要来,也不知道是谁。天色见晚,他最近跟那便宜老爹的关系一点也不好,触怒了他,日子难过。
主仆二人不多话,就直接往前面走,却在经过一暗巷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呻喊的声音。
“你们这些个天煞的……谁……啊……谁让你们来的……”
“哎哟……”
“呸!这老匹夫!”
“天杀的哟,你爷爷我日后饶不了你们!”
“哎哟……”
“打——死瘸子,谁让你得罪了贵人?自个儿不利索,怪不得我们!”
……
张宝儿看林钰想要上前,连忙拉住他,“爷,咱还是不管闲事了吧?”
闲事?对林钰来说是闲事,可对卢瑾泓来说却不算是闲事。
他如今是林钰,却对自己的旧事念念不忘。
冷冷瞥了张宝儿一眼,林钰淡静道:“没让你跟来。”
这话跟冰块儿似的,冻得张宝儿打了个抖,他看林钰上去了,自己咬咬牙,也去了——主子都去了,他这做奴才的敢在后面待着吗?
暗巷里面的果然是之前那老瘸子,林钰站在巷子里头,来的时候几乎没声音,等他已经到了近前了,众地痞才瞧见林钰。
这扬州十里八乡地,城里城外多的是这种不自力更生的痞子。一个人戳了戳另一个人,而后回过头来,就瞧见这贵公子站在后面。
瘸子倒在地上,连喊叫的力气都没了,已经是伤痕累累,七孔之中都有鲜血流出来,看着格外惨烈。
林钰只瞧了一眼,便将那扇子往手上一搭,道:“诸位这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眼前这公子是一身富贵儒雅相,即便站在这暗巷里,也没蒙染半分尘埃,反倒觉得这里人人都低贱,只他一人高贵一样。
料定这人身份不简单,那地痞头子也不敢怠慢,看林钰问得客气,又觉得他一个文弱公子做不出什么事儿来,便哼了一声道:“劝你还是滚远些,免得一会子血溅到你身上,脏了衣服。”
“呸!”
后面那老瘸子躺在地上,朝着那地痞吐了一口血水。
那地痞一怒,冲上去便给瘸子两脚,“混账东西!”
“我这里有个生意,不知道你们接不接。”
林钰忽然抬高了声音,也不上去插手,只看着那瘸子被打,一副冷面冷心无动于衷模样。
一听到有生意做,这痞子立刻高兴了。他名为王五,乃是这一条街的街霸,过往的商人行旅谁不忌惮他一点?不过这人天生是个欺软怕硬的,也不敢得罪厉害人。
“这位爷,您有什么生意?”
林钰朝后面张宝儿伸出手来,“钱袋。”
张宝儿愣住,爷这是什么意思?拿钱袋出来干什么?“爷——”
“话,莫让我重复第二次。”
林钰不喜欢说废话,尤其是这种时候。
张宝儿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拗不过林钰,还是将钱袋拿了出来,林钰接过来,便从里面取出五两的银锭,扔给那痞子:“反正天色已晚,不一会儿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你两边做生意,不亏。”
那痞子没明白林钰的意思,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林钰只与他细说两句,而后便看这几个痞子欢天喜地地走了。从林钰这里得了好计策去敲诈勒索,一想到那些个银钱进账,心里自然高兴得很。
抬手压住自己唇边的冷笑,林钰回头就看到张宝儿那诡异的眼神。他上前去,拍了拍张宝儿的背,“宝儿,该回府了。”
张宝儿看一眼地上的瘸子,想起自家爷种种行为,越发不敢说话了。
刚刚回到林府,便在外面遇到了盐运使邱昱。
邱昱乃是林如海的下属。盐运使乃从三品,具体掌管着食盐运销、征课、钱粮支兑拨解以及各地私盐案件、 缉私考核等。当初卢家的案子,当初便有这一位参与审理。林钰还认得他,只是如今邱昱也跟旁的人一样了,不知道他林钰是何人。
二人在门外寒暄了一阵,从邱昱口中得知卢家跟薛家之间那借据的事情已经成为定局,林钰就开始心堵了。
邱昱说,薛瓒,也就是薛蟠的叔叔,原道从京城而来,找了经办卢家抄家一事的宋荦大人和与此案有关的林如海,已经盖过了印。卢家抄家所得约有五百万——扬州盐商豪族,百万家财仅能称“小商”,过千万才能称为“富商巨贾”乃至于“大盐商”。钱肯定不止这五百万,只是有的房产地契无法折现,便没有估进去。
现在卢家三百万财,转眼就入了薛家口袋。
林钰听了,扣紧扇子,只笑了一声,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有礼地告别了邱昱,这才进府。
此刻天色刚好全部按下去,秋日寒蝉声已歇着,林钰回屋换了件衣裳去见贾敏。
自打林钰进入这个身体,便觉得处处不舒服。
身体的原主是落水死的,生前颇为平庸。不过兴许因为林如海的关系,天生倒对读书这一门感兴趣些,只是资质平平,也不出色。家学里的先生说,林老爷的哥儿不如林老爷的姐儿。
家里只有林钰一个庶子,黛玉一个嫡女,只不过林钰足足大了黛姐儿七岁,今年已有十二。
太太倒是很照顾林钰,只是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他的异样,态度有些奇怪起来;不过林如海却是恰恰相反,原本这林钰资质平庸,却还很听林如海的话——可林钰穿进来之后,不大爱看那经史子集,反倒是重新研究起一些与盐事有关的典籍条文来。
卢瑾泓乃是学富五车,却偏不去考取功名,要跟着他父亲走南闯北。如今林钰是重活一回,看着那些已经看过的书就头疼。他知道在自己目前所处的这个环境里,若是真依着林如海的愿望走,他日后要进京考取功名入仕。
——可这从来不是林钰的目标。
他是商人,骨子里流着的是商人的血,
固然感念上天给了自己一个机会重来,可可在骨血之中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他记得那些家训,盐船的号子声,父亲挂在腰间的盐筒子……
很显然,林钰与林如海这是背道而驰。
“父子俩”产生分歧与矛盾,出了隔阂,这才正常。
这样的情况,还处于恶化之中。
贾敏穿着一身藕荷色嵌蓝缎子的小袄,轻轻地倚靠着那桌案,见他进来行过礼,便让他起身坐下。
“今日有客来,一会子你随着老爷出门见客去。”贾敏脸色带着些苍白,久在病中的人,看着格外虚弱一些。
这一句只是起了个头,贾敏下一句却劝他道:“我问过了先生,说你功课虽好,可日渐敷衍。看的都是那末流之学,上次你发了昏,竟对老爷说要从商,若非我护着你早被打折了腿。而今你不知悔改,可是心里有了什么想法?”
上次林钰说他想从商,只被林如海骂得狗血淋头。
自古士农工商,农为本,商为末,到了康熙爷时候,这商人的地位虽然有改善,可在林如海这样正经的探花出身的“士”来说,却是过于低贱。出身书香世家,却忽然想要从商的林钰,无疑成了离经叛道的逆子。
贾敏劝他,其实也是为了他好。
只是林钰不会领情,也无法领情。他身上还有血海深仇,还有他对往昔未竞之事的遗憾和不甘,若要入仕,上辈子以他之才,以卢家之富,早便考取了功名,哪里用得着等到今日?
是以贾敏此言虽替他着想,可林钰只能沉默。
他垂首道:“太太抬爱,儿不愿入仕。”
这一来,贾敏也沉默了。
她也知道这庶子没有读书的天赋,可林如海只这一个儿子,更何况她还有更深的谋算要用到林钰,哪里知道林钰忽然之间厌恶了读书,怕是事情棘手了。
外面有客来,林钰即将成为嗣子,贾敏打算在自己大限之前办好一切,即便林钰这里忽然出了差错,也只能暂时忍着,观察一下后续情况。
“罢了,我此刻也不劝你。你先去园子里花厅,老爷在哪儿呢。”
“儿告退。”
林钰走了,出门便松了一口气。
他那种直觉来得特别猛烈,总觉得贾敏有不对劲的地方,仔细追究又不知是哪里。
此刻他只能将这感觉压下来,往旁边园子里走。
未料得走到半路上,便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
“薛老板,您这是——”
林如海出来看了门外的情况,大吃一惊,连忙叫人来将薛蟠扶进去。
林钰站在台阶上,眉一挑,只将眼皮子压下来,遮住眼底暗光,右手手指放在左手手指上,似乎要转动什么。不过他摸了个空,没摸到扳指,只有那文气白皙的拇指。
换了个身体,连扳指都没了。
林钰感叹了一句,又看向了前面。
现在才算是将那一口恶气给出尽了。
之前经过暗巷,有那一帮地痞打那瘸子,林钰便断定是薛蟠干的。
他也不需要求证,只给了那地痞们五两银子,给出了个计策,叫他们既能得了林钰这五两银子,也能讹诈薛蟠。
那时候,林钰并没有证据证明是薛蟠,他只是自己推断——可现在,瞧瞧这薛蟠被扶进来时候那悲惨模样,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林家的来客,便是薛蟠和他叔叔薛瓒,只是薛蟠现在模样忒惨了。
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鼻青脸肿不说,绑好的头发都散开,眼泪鼻涕一块儿流,哪里还有方才在城门口耀武扬威的样子?
张宝儿看了只差点吓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却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乖乖,出大事儿了。
薛蟠才是真倒霉,回来的时候看那瘸子还在墙根下嚎,想不过便叫那痞子们收拾这瘸子一顿。本以为过去便过去了,一个瘸子,再糟心也不会妨害到他,可哪里想到,天色刚刚暗下去,他才走到路边,便被人套了麻袋狠狠打一顿。
打完了,他哭爹喊娘了,便听到人跑了。
他在麻袋里挣扎,呼救,不一会儿来了人,竟然是之前那些痞子们。
他们把他从麻袋里放出来,问他是怎么回事——于是这些个痞子说,这扬州地界儿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他们方才打那瘸子已经被林大人那里的府役看到,正要找薛蟠呢。被官府盯上可是大事,薛蟠又是个不学无术的,被这些人一忽悠,又加上救命之恩,那些人开口就要五十两银子,薛蟠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给了。
后来薛瓒赶到,才把薛蟠逮住大骂了一顿。
这分明是被人骗了,那群地痞根本就是讹诈!
薛蟠顿感世道黑暗,人心不古,自己命途多舛,灰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