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桃花源
作者:是今

楔子

桃花源,京城已是无人不知。
十里长堤绿柳丝,掩红云万朵桃花源,是陶井源建制这所世外桃源时的设想。石门,竹舍,桃林,溪水,一件一物他都仿着《桃花源记》而来,只除却这里的人。这里除了他,都是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但这些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很美。
陶井源闲懒地走过溪边卵石小路,踏上玉石小桥,穿过灼灼桃花林,步进一间青竹雅厅。
紫檀桌上沏好的龙井散着氤氲的香气,他撩袍坐下,端起茶盏轻嗅一缕茶香,然后抿了一口,水温合宜,唇齿留香,他满意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若榴,然后,抬手轻轻拂去肩头的一瓣落花。
“你,很有耐心!”
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抬起眼帘淡淡地扫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女子。
她一袭白衣,遍身素淡,只裙角绣了一串紫藤。微风从门边拂过,卷起地上的桃花落英,飘落在她脚边。她的白衫轻轻漾起一阵涟漪,那紫藤似随风舞动。
“因为,除了自己,我已是一无所有。”她不急不缓地接道,音质韵美。
“你,知道桃花源是个什么地方么?”
“我知道,才来。”
“我想知道你知道的都是什么。”
“这里的女子都是国色天香,且都有一手绝技。”
陶井源轻轻嗤笑了一声,又抿了一口龙井:“你说的不错。这里的女子个个锦衣玉食,接触的都是非富即贵。不过,你须要知道,进来不容易,出去就更不容易。你即便只在这里待上一天,你一生都要背个什么名声,你要想清楚。”
“我想了半年,又在门外等了三天,已经想的很清楚。”她单薄的身子笼在初春的风里,似一朵孱弱飘零的浮萍,但她的眼眸却坚定从容,波光流转,似夜幕上的一颗寒星。陶井源点点头:“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让我看看,你能不能留下。”
“那,请容我在桃林一舞。”她眸光一闪,瞬间燃起亮光。
陶井源放下茶盏,起身走出竹舍,径直步入桃林。身后的脚步声轻盈如细雨,徐徐而来。
他随意坐上林中一块山石,翘起腿,微微眯起双眼。三月春光,妩媚明亮,桃花如云如火,满树芳华。
她静静站在桃花林中,然后从袖中抽出一条白绫。
一阵风起,她手中白绫随风而舞,卷起绯红如霞的落英,在她裙边荡起一片花海波澜。白色身影飞旋在红色落英之中,轻盈如燕,翩然若鸿,白绫随心随意似是她的臂膀,激起桃花林中如丝红雨。
她的面容温柔明媚,灿如流霞。如水目光随白绫舞动,似隔开万千尘世,只余纯净。
陶井源心里一荡,已然失神。
良久,白绫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似是一道彩虹,然后,隐于她的袖中,落英纷纷扬扬在她裙边尘埃落定,万物寂静。
陶井源已经看过太多的舞,她的舞却让他耳目一新,心中一动。
她的舞不是为舞而舞,自然得如同溪边浣纱,堤边漫步。似是无边丝雨笼罩,渐渐沁入心里,又似是春日的一场美梦,悄然无形,意犹未尽。
“多少银子,你可以留下?”
“我不要银子,只要您答应一件事。我在桃花源舞上一年。”
“什么事?”
“我要,林放秋的一夜。”

人生大事

孟府的管家老齐刚过四十突然一命呜呼。他自己也有些措手不及,临终时诸多遗憾来不及细想,翻来覆去只记得一件事,儿子齐要没有成家,他尚未抱上孙子,所以,死不瞑目。可惜,他念叨了一嘴的白沫也与事无补,终抱憾而去。
这话不知怎的传到了孟夫人耳里,一语惊醒孟夫人。
当年,孟夫人过门三年肚子不见动静,只觉得丈夫眉梢眼角都流淌着要纳妾的意思。她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地吃了一年的斋,念了一年的佛才盼来了孟谦,终于腰也直了,气也壮了,踏踏实实地扬眉吐气了一回。这个儿子自生下来就是她的及时雨,及到后来长成芝兰玉树一般出众,就更成了她的心头肉,前后左右,从上到下,头发丝到脚趾头,看上去无一不顺,无一不爱!自然,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来配自己这娇儿,她那眼光是实打实地有些挑剔。
她原本想着自己这个儿子刚过二十,给他娶亲之事并不怎么积极,想着孟家的好家世,儿子的好品貌,怎么着也得慢慢挑个好的。老齐的突然过世刹时在她心里敲了警钟。孟大人在朝中鞠躬尽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自打当了个给事中,就白发三千丈,皱纹似线长。身子板也一日不如一日。虽然她私心里万万没有期盼孟大人早日驾鹤的意思,但儿子娶老婆的事还是早日敲定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孟夫人闲散无味的贵妇生活一有了新目标,就立即拿出一副江湖儿女的雷厉风行来。老齐的丧事一过,孟府就放出了口风:孟大人年方二十,玉树临风的独子要定亲了。顿时,孟府热闹了起来。
男大当婚,传宗接代的观念在孟谦三岁时就被他娘有事无事地灌了一耳朵,以后又时不时地提点,所以,自小他就明白自己的责任。今日,孟夫人二十年的耳提面命终于有了回报,孟谦一听说要给自己娶亲,就对母亲的热情表示了理解和配合。大丈夫何患无妻,大丈夫何惧娶妻?孟谦对成亲是抱着没有的时候不着急,有了眉目就积极的态度! 细想,若是娶个美貌的解语花放在屋里及床上,恩,那也相当的不错。
他怀着憧憬向往之心坐在一边旁听,似乎媒人那一张嘴后面就躲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乃是月老系在他脚上红线的另一头。
姚妈今日来说的是太常寺张大人家的二小姐。
“哎呀,我说了那么多的媒,似这般美貌贤淑的姑娘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她薄唇一启就吐出一句让人心动的话。
“那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也不知道就怎么配的那么好看,啧啧!”孟谦的心又动了一动。
“那樱桃小口呀,绝不比真的樱桃大。嘴角上有一个小小红痣,啧啧,一笑起来呀,我这老婆子都心里乱跳。”姚妈拍了拍胸口,孟谦的心也跳了跳。
“那,她的生辰八字可与谦儿相符?”孟夫人勉强合上笑盈盈的嘴,还记得问出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真是姻缘天定。”姚妈一拍大腿,闭上眼睛陷入感慨!
“那,等老爷回来我与他商量商量,后日给你回话。”孟夫人喜滋滋地说着,又东问西问了一些,直到问无可问,才满意地闭上嘴,拿起早就备好的银子放到姚妈的手上。
“好好!”姚妈接过银子,比孟夫人更喜滋滋地告辞了。
“谦儿,你觉得怎样?”
“这个,听上去是不错。”孟谦摸摸眉头,也有点喜滋滋地说道。
“要是真象她说的那样,可真是不错。家世是没话说。八字也合。”孟夫人笑嘻嘻地说着,然后陷入遐想,似乎已经看见小人儿迈着小短腿在厅里跑,前景无限诱人。
孟谦从府里出来,去找他的好友刘时。
刘时乃是太医院院使刘云健的第三子,两家算是世交。孟大人本想着刘家能生个女儿配给孟谦,可惜,刘夫人的肚皮只产男丁,生生断了两家联姻的念头。
刘时与孟谦坐在茶楼里听着小曲,见孟谦时不时地眉色一扬,眼中露着喜气,便问了问。孟谦初经喜事,一肚子的喜气正望外冒,怎禁的他这一问,就将张家二小姐的事说了说。说完,抿一口茶掩住嘴角的笑意。
刘时嘿嘿笑了两声,喝一口热茶,却拨了冰水过来:“上次我娘也给我说了门亲事,天花乱坠的词我不记得了,只记得说那家小姐娇艳妩媚如杨贵妃。我一听顿时忍不得,想看看究竟如何个贵妃法,就去爬了她家的墙头,若不是我练了几下子,险些摔断了腿。”
“为何?”孟谦握住杯子,又好奇又惊讶,还怜惜,都这般年纪了还去爬墙头,不容易!
“那小姐,身材似个圆桶,长相我未敢仔细看,就从墙头吓了下来。”刘时摇头叹息:“若不是我偷看了一回,此生就要被个桶给箍住了!
孟谦顿时有些郁郁,对姚妈的话有了些戒心。
“要不,我陪你去那家看看?”刘时将头伸过来,两眼贼亮。
“那,岂不失礼?”孟谦一听顿时反应的是父亲放在嘴边的‘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颇有些犹豫。
“失礼总比被骗着失身好。”刘时一皱眉头,俨然想起了旧恨。
孟谦一听好友此句良言,顿时心里一动,甚是有理!成亲乃人生大事,不可含糊。刘时见他脸色缓和,一扫刚才的迂腐板正,就及时将他的心动发展成行动,拉着他就外走。
店小二急迎上来:“二位小爷,呵呵。”干笑着搓手,挡住去路。孟谦方想起来茶钱还没付。掏出一两银子塞到小二手里,就急走下楼。小二追着喊了一声:“小爷,还没找银子呢!” 孟谦扔了一句:“赏你的。”
刘时不言语,回头一看店小二眼睛笑成一条缝,遂在心里念叨了一串:这孟少爷真是财大气粗,次次出门付帐从不要找钱,人比人,哎,乃是不能比的。他家,名义上也是太医院院使,却是清水清汤的!兄弟多不说,姨娘也多,今日李姨娘添个耳环,明日赵姨娘就定要添个步摇。搞的他爹招架不住,便想着法子的在家人身上挤兑,以至于他出门一向甚是穷酸。还好,孟谦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出门在外从不叫刘时付帐。初时,刘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抢着付了几次,挂住了面子,里子却又撑不住了。后来还是要了里子,面子就算了,反正是至交,反正孟家有钱,如此想开了,就坦然决然地出门,银子也不用带了。孟谦乃是钱袋。
刘时对医术一窍不通,对寻人很有一套。不过花了孟谦一两银子就打听寻摸到了张家后院的围墙外。院墙不甚高,隐约听见院子里几个女人的声音,有娇的,有尖的,有粗的,有沉的,听上去大致有个四五人。
孟谦站在围墙外听着这些女声心情很复杂。刘时侧头看去,孟谦眼里一闪一闪的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若说是亮着贼光,也说得过去。刘时瘪瘪嘴,扭头“切”了一声,孟谦一惊,四处瞄瞄:“有人来了?”
“快上,婆婆妈妈的在这儿干想有什么用,眼见为实!”
“好象有好几个,我怎么知道是那一个?”
“笨啊你。年幼的年老的不是,你就瞅那十六七的。”
“要都是十六七的呢?”
“你当她妈是只猪么,一下子下好几只呢?”
“你!”孟谦有些恼,瞪了一眼刘时。刘时才想起来,他方才说的极有可能就是孟小爷未来的丈母娘,顿时讪讪地裂嘴。然后伏下身子一咬牙:“来,上来瞧!”
孟谦一脚踩上他的肩头,刘时呲着牙扶着墙慢慢直起身子,孟谦眼光刚刚好落到院子里。
的确是有个五个女人,四个在晒着太阳做女红。除了年长的两个,七八岁的一个,还有两个年轻的。孟谦记得姚妈说张二小姐嘴角有个小小的红痣,便看了看两人的嘴角。一看不打紧,其中的一个嘴角什么也没有,另一个嘴角有黑豆大的一个红痣,堪称醒目夺目!孟谦先是吓了一跳,又想,也许两个都不是。正犹豫着要不要先下来,只听小女孩对那有痣女子唤了一声:“二姐,你这牡丹花上打算绣蝴蝶还是蜜蜂?”顿时,孟谦脚一软,心一颤,从刘时肩头闪了下来。幸好刘时出手快,拉了他一把才不至于崴了脚。
孟谦立在外墙半晌平复,原来媒人说的那小小的动人心魄的红痣,的确是有,也的确是香艳的红色,只是个头,不是芝麻乃是黑豆。他叹了口气,可惜了一番自己半日的相思。无精打采地打道回府,与刘时夜里去吃小酒的心也死了。

珠玉在前

回到家,孟谦本着对自己将来负责的态度对母亲如实禀告了自己的侦察结果。本想着要受一顿“非礼无视”的训斥,万没料到,孟夫人大惊之后,对儿子的偷窥居然大加赞赏,且要他继续发扬。
孟谦受宠若惊,对母亲也多了几分钦佩,果然有大家风范,不拘小节。
回了这位张小姐,说媒者仍是连绵不绝。孟谦有了第一次教训,便理智许多,轻易不再心动了。
通常是前脚送走媒人,后脚立马出府去找刘时踩点。不过是看了四五家,孟谦的小心肝就彻底地伤了个透心凉。
媒人若说是杨柳腰身,那柳也不是初春的柳条,乃是几十年的老树干。
媒人若说是貌美如花,那花也不是含苞的骨朵,乃是秋霜或夜雨之后。
今日,又来了一位,热茶一润嗓子,开口便是老一套。
“这姑娘,品行自不必说,样貌乃是一流。”
孟谦皱皱眉头,没听她说第二句,施施然离去,片刻又施施然回来。身后跟了一人。
唾沫横飞的张妈一见孟谦身后的人,嘴没有合上。
孟谦笑呵呵地说道:“母亲,今日起就让云朵在您跟前服侍,若是有超过的她的就来与儿子说一声,若是连个丫头也比不上,就,请便吧。”说着,他精光熠熠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张妈。
张妈合上嘴,半天从云朵身上错开目光,讪讪地告辞了。
孟夫人笑着摇摇头,看了一眼儿子身后的云朵,墨染黑发下皎洁如玉的脸颊布着淡淡的红晕,盈盈如水的双目微微低垂,却也掩不住波光潋滟的风华,一身绯红的衣裳洗的半旧,人如三月春风里含苞初放的桃花,散着明艳与清新,让人一见就觉得春意融融。
珠玉在前,想越过这般好颜色,着实也不是件易事。孟夫人觉得有必要私下给儿子通个风,以免孟府少夫人遥遥无期。
“云朵,你去沏些茶来。”
“是。”一声软侬低语,似乎她的人就应该配这个声音。
孟夫人看着她婷婷袅袅的背影,笑道:“谦儿,莫非你对刘公公说的话是真的?”
孟谦一见母亲眼里的琢磨与探究,心里一跳,忙道:“没有没有,我当日的确是为云朵解围,并没有别的意思。”
“若是,别的丫头,你也揽到自己的身上?”
“这个自然!”孟谦急忙应道。
孟夫人眯起眼睛笑了笑:“跟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本来就打算以后把她给你。恩,你要是没那意思,我就给她另寻个人家。”
孟谦听到前半句,心里的惊喜就象是久旱的枯地上一阵潮水突然涌上来,脑子里居然清晰地听见哄的一声,淹住了心。然而,听到下半句,心里的惊喜退了潮,只剩了慌张!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忙不迭地开口。
“我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你是那个意思。”孟夫人不急不缓慢悠悠地笑着。
孟谦一见母亲的调侃,这才舒了一口气:“母亲自然把好的都留给儿子。”说完嘿嘿笑着,揉揉眉头,想把脸上的笑意揉得开些。为个小丫头就喜滋滋的,似乎有些损他大丈夫风范,他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将半天也揉不下去的笑咬牙压了下去。
出了母亲的房门,迎面正看见云朵端着茶走过来,象是一枝清丽的桃花冉冉开着,一路染着春风飘着醉人的香气。
她在台阶下停住脚步,仰头笑看孟谦:“少爷要出去么,今日有些热,少爷穿那件新做的轻云衫最合适。”
孟谦看着她的笑颜,想到孟夫人的话,居然脸上突然一热,心里一酥,象是喝了三两酒后熏熏欲醉的感觉。
他慌乱地一点头:“我知道了。”然后急步走下台阶,去西大街的孟家酒坊。
云朵看着他挺拔高挑的身影如一阵风般从身边吹过,觉得今日他眉宇间好象格外有一股子喜气与英气,也许是春阳很暖,春风很软,连带着人都焕发出一种春意。
孟家祖上就是酿酒的,不过一直处于不愠不火的维持。自从他祖父酿出了“春风醉”之后,就名声大噪,成为京城名酒之一。孟家也就发迹起来,他祖父眼见家业殷实,就有了提高门楣的念头,一心一意地供儿子读书,终于供出了孟大人。孟大人混了二十年,终于混到了给事中,虽说官职不高,却也权力不小,可以直达天听,也算是光宗耀祖。不过,到了孟大人这里,几十年宦海沉浮,却又想要返朴归真了,希望儿子孟谦继续经营酒坊,官场,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朝廷上唱戏的已经够多了,小孟不是那个料,当爹的还是给儿子留条生路的好。
孟谦一路如沐春风,眉梢眼角皆是喜气,踏入孟家酒坊。
“少爷今日气色真好,古人所说香果满车的那个美男子,我看少爷比他也不差。”齐要一见孟谦神清气朗,就凑上来拍了个马屁。
孟谦拿折扇敲了敲他的头,呵呵一笑,不与他计较。问道:“今日生意如何?”
“老样子,每日里卖的酒八九不离十。多是老主顾。”
“那就好。”
齐要将帐本拿来放到他面前。孟谦皱着眉头,粗粗扫了一眼,见大差不差的就那几个常数,也就不想细看了,不过不看也不行,他老子退朝回来是必定要过问的,如小时候考察功课一般容不得马虎。
正耐着性子慢慢翻了页,只听见门口叫了一声:“你家少爷,可在里面?”正是刘时的声音。
孟谦一合帐本,立起身来,笑着:“怎么找到这儿了?”
刘时今日一身行头与往日不同,凭空透出一股风流来。孟谦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怎么,刘兄也要相亲去么?”
刘时“嘘”了一声,鬼鬼祟祟的探头过来,将手拢住嘴在孟谦耳边说道:“今日,为兄打听了一个好地方。且带你去开开眼。”
孟谦心里咯噔一下,第一个跳进心里的词就是:勾栏。
他忙一摆手:“叫你我的爹知道,各断一条腿,以后大家扶着走路。”
刘时切了一声,鄙夷地斜了一眼孟谦:“孟老弟,等闲的下三滥地方,我能带你去吗?”
“你说的是?”
“桃花源!”
“什么地方?书上写的那个?”
“孤陋寡闻的小弟弟呀。”刘时瘪一瘪嘴,弹了一下孟谦肩头。然后无限神往地说道:“那里,据说造的如梦境一般,里面的美女各个技艺超群。”
孟谦轻笑:“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勾栏。不过是名字听着雅致罢了。”
“非也非也。进门就要二十两银子,看歌舞或听琴听曲另要交钱,若想留宿,嘿嘿,还要看你看上的那姑娘看不看得上你,若是看不上,再多的银子也就两个字:送客。”
“哦,这般的昂贵,也有人去?”孟谦虽然不吝啬钱,不过这地方听上去的确是有些刮人油水割人的肉。
“做的就是有钱人的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品位与档次。”
“那里面的姑娘如此挑人,还不得罪死人,这桃花源,我看也开不久吧。”京城里有钱人多的是,但是这般挑剔恩客的可是头一回听说。
“您放心吧,只要他老人家在,桃花源就在。”刘时食指往上一竖。孟谦一惊:“皇上开的?”
“呸!你个大逆不道的死心眼。听说后台是林放秋。”
孟谦悠长的“哦”了一声,明白了。的确,皇上不倒,林放秋就不倒,桃花源也就不会倒。一条直线。
林放秋,无官职。但你若说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没人反对。他自小就是皇上的伴读,长大就是皇上的智囊,当今的天子是个奇怪的人,你说东边风景好的时候,他非要看看西边景色如何。不过,若是林放秋说东边风景好的时候,他不会去看西边。
孟谦哦完了之后并没有要去的意思,实在是因为他爹与刘时爹有言在先。
“这个,你我的爹可是早就放了话,别的不管,赌场与勾栏之地去一次就打一次,不见血不收手的。”
“桃花源,一不算是勾栏,二,很贵,你我的爹不会有熟人舍得去那里,认出我们。”刘时一拍胸脯,又道:“我们只是去看看,并不留宿,算不得风月。”
孟谦有些心动,不是对里面的女人,而是对这个名字。人人心里都有一个桃花源。他也不例外。
“那,我回去换件衣衫,你在这里等我。”
“云朵,你把我那件轻云衫拿来。”回到家里的厢房,孟谦脱了外袍,又洗了洗手。
云朵应了一声,片刻托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衫过来,上面用金线绣了几朵祥云,简单飘逸。 孟谦抖开衣衫,只觉得一阵轻风从手中滑落。衣衫罩在身上,轻若无物。
“这衣服料子果然是好,不过,你这手艺也不差,这几朵云绣的甚好,正衬了这个名字。”孟谦低头看见衣角上的几朵金色祥云,心里很是舒适。
“少爷,您是要去出去么?”云朵轻声问着,手指轻轻拂开孟谦肩头的一个小褶子,又顺手来扣上他腋前的一只盘扣。孟谦恩了一声,低眉只见她漆黑的发闪着青光,额头上的刘海停在柳眉之上,微微晃动。离的如此之近,那睫毛也根根可查,如蝶翼般扇的他心头一荡。
那蝶翼张开,一双剪水双眸定定的看着他,带着一丝恳切:“少爷,您能带我一起去么?”
这个,怎么可能。以往,孟谦的确是带她出去过。虽然次数不多,到底是有过。今日却有些不同,一来,桃花源似乎是个女子去不得的地方。二来,自打今日孟夫人说了要将云朵给他,不知怎的,心里对她就异样了起来,不必说看她一眼,即便心里想一想这个名字,便是看一眼绣的云朵,天上飘的云朵,那周身都透着说不出来的舒适与惬意。他着实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要去一个风月场所,虽然他并未打算前去风月。
“这个,今日是同刘时一起,不方便带你,改日吧,改日!”他做出一副坦荡,趁面色未改赶紧离开。

人间佳境

刘时早已等候多时。见了孟谦第一眼,未夸一夸孟少爷的卓卓风采,急急问了一句:“可带了银子?”
孟谦拍拍胸脯,将刘时的担忧拍下去。
两人风光自信地悠然前往,桃花源。
“这不是昔日的采莲河,燕子巷吗?”孟谦停在绿柳河堤上,听着隐隐飘来的丝竹弦乐之声,有些发愣。
“啧啧,这柳浪荷花,真是风光无限。再臆想一下前方的桃花源,确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效果。”刘时没有接下他的话头,兀自摇头发了一声感叹。
孟谦迈开脚步走在柳浪之中,无限唏嘘,原来这河堤的一侧乃是一条小巷子,几个月没来,竟然凭空消失了。
走进柳烟深处,赫然出现一座石门,上刻“桃花源”三字狂草。门口一只威武的石狮,口中衔着一只风铃。刘时探头在石门上左右寻摸,不见有开门的地方,敲门似乎也不可能,这乃是块石门,敲门可算是石沉大海。孟谦左右无事,见那狮子雕得威猛生动,就伸手在狮子头上摸了摸,又伸进狮子口中摸了摸,只听风铃丁冬做响,石门徐徐洞开,一个俏丽的女子站在门边,笑容勘比美酒。
刘时正在眼珠子乱转空着急,石门一响,他有些发愣,然后与孟谦对视一眼,感叹此间主人的匠心。
“二位客人,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么?”那女子俏生生地问道。
“是,请姑娘为我们引路。”刘时一脸的急切与兴奋。伸手一拉孟谦的袖子。意思是:快给钱!
孟谦怔了怔,将手伸到怀里,正掏出银票。身后响起一声含嗔带怨的低呼:“少爷,原来您不肯带我来,是到这里。”
孟谦手一哆嗦,险些将银票抖落。慌忙回头一看,云朵正站在身后三丈外,一双眼睛雾气蒙蒙的象是笼着轻纱的宝石且忧且怜地瞅着他,瞅得他的心一纠一痛,还带着些心虚。
“云朵,你怎么来了?”孟谦呐呐地问了一句。心说,她一向步履轻盈,翩然如燕,却没想到跟在人后也着实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