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大人太无赖 作者:书釉

 

1落花时节初逢君

据《本草纲目》记载,竹苓:此物生土中,无苗叶而杀虫逐邪。犹雷之丸也,竹之余气所结。气苦、寒、有小毒辣。
——《济世医报》
初春时节,桃花开得正艳。
每年的春天,是济世县最美的季节。贯穿全县的主街两侧,种满了比屋舍还高的百年桃树,从街头一直到街尾,只要一抬头,便可见到或雪白或嫣红的花瓣从天际飘落,漫天漫地的纷飞。
正午,应是一天中最热闹人潮最汹涌的时间段,可今日街上却冷清一片,只剩下几个被人遗落的筐箩,顺着风一路斜滚。
街道尽头,远远走来一青一白两抹身影。
“公子,哥哥不是说来接我们的吗?”开口说话的是名眉清目秀梳着双髻的白衣小僮,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光景,手里紧紧抱着个白绸包袱,挣了双乌溜溜的大眼打量着四周。
他的旁侧站了位青衫公子,身姿挺拔秀颀,青丝缎束起的乌发柔顺披于肩头,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晕染着柔和的眉眼清雅俊朗,质地精细的轻纱罩袍迎风猎猎翻飞,卷着片片残红的花瓣。可真谓是君子端方,温润如泽。
他修长的大手中玩弄着一块剔透晶莹的白玉扇坠,听着身边小僮的话,不由莞尔“陆和?咱还是自个儿去得了。”
青衫公子本就生得秀毓清逸,此一笑,更显尔雅温文,俊儒绝伦。
“哟,这玉成色不错啊。”只听得一脆如清泉的女声响起,半空中倏地出现道长鞭,顷刻间便把青衫公子手中的白玉扇坠给卷走了。
耳边环佩的叮咚声不绝于耳,他抬眼,便见眼前多了个着暖黄春纱裙的女子。
女子的眉眼生得很是灵动,顾盼间带着丝飞扬的神采,一头如烟云丝用了支线条流畅的碧玉竹簪松松绾了个团髻,垂了几丝于两颊。本是很婉约秀丽的打扮,不知为何从她身上看去,却平白多出几分痞气来。
女子站在高青衫公子半阶的石台上,仰着俏脸朝日光方向打量着手中的物什。树影斑驳,刷落她一身的花影,她小巧的菱唇好心情的扬着,露出了颊上那对精致的笑靥。
青衫公子有片刻的恍神,温和尔雅的点漆墨眸内,闪过一抹类似于惊艳的光彩。
“你怎么凭白抢人东西?”青衫公子边上那粉雕玉琢的白衣小僮不满了。小小的秀眉皱得紧紧,小嘴儿也抿着,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哈…女子笑了起来,整张脸仿佛被点燃了似地灵动。她歪着头,视线仍停留在手中举着的那块玉白的扇坠子上,一双杏眸打量着小僮,语气狂傲“五姐姐拿人东西向来没有理由。”
小僮先是一噎,接着便鼓了两颊气得跳脚“你这人好生无礼,怎的…”小僮那脆生生得指责仅是说出一半,青衫公子便拦了下来。
公子转脸,俊逸温文的面容沉静如水,他弯着身做了个标准的书生礼,彬彬有礼道“小姐既是喜欢,那送给小姐便是。”他的声音清扬,就像是一曲婉转动听的萧曲,于日光下徐徐奏响。
女子很是满意公子的识时务,将扇坠子收入袖中,转身大摇大摆的离开。从行为到举止,没有一丝女儿家的矜贵端庄,要不是那脸生得秀丽,到是会叫人认成是个混迹于市井的无赖恶霸来。
小僮很不满,在原地不停跺脚,小脸也满是愤愤“公子为何要将那坠子给了那恶霸?明是公子自小便带在身上的。”
青衫公子望着那女子渐行渐远的纤巧身影,慢慢抬手,宽大的纱袖飞舞,露出一只精致的玉簪来。那玉簪生得润泽盈翠,簪头那一丛小小的翠竹秀颀流畅,仿若是天然而成,没有沾上一丝后天的雕琢。
小僮惊讶的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珠,看着那不若凡品的玉簪,诧道“呀,这不是那恶霸的么?公子…”
青衫公子听得小僮挂在嘴边儿的恶霸,不禁轻笑了起来。俊颜儒雅温和,笑容尔雅,和着漫天的花雨,倒真有几丝如沐春风的感觉。他亲启薄唇,训斥道“歌儿,这背后议人是非之事以后可万万莫再犯,不过么…”公子勾唇,视线移至掌心那跟玉簪,淡淡笑道“那女子,也确确算得上这恶霸的称呼。”
苏竹苓,济世堂苏老大夫的小女儿,臭名远播的济世县头号恶霸之一。
济世堂是当地的老字号了,寻医抓药就没人敢说一个不好。而这济世堂的每一任当家都是赠衣施药、慷慨救济,真真没辱没济世这一名儿。济世堂这一代当家膝下共二女三子,其中大女儿成了贵妃,两个儿子成了太医管事,可谓是要有多出息有多出息,每每谈起这三个娃儿,苏当家总是笑得合不拢嘴。可若是有人问起苏当家余下的那双儿女…
据济世县上的百姓传,在街上遇见苏三少和苏五小姐,必须得装作没看见绕道走。因为,这两尊祖宗,一定会让你跟后头喊他们祖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人生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有了出息的,自然,也会有拖后腿的…
苏竹苓靠着手,一路悠哉悠哉的拐进一条小巷子。巷子很窄,也就容得下两人并肩的样子。她一边往里走着,一边从宽袖里掏出刚抢来的白玉扇坠,咧嘴开心的笑了笑。
嘿,就她看来,这扇坠子少说也能卖个百儿八千的,瞧这光泽、这剔透度,啧啧啧…正好姐姐她这个月的月钱刚被扣光,把这卖了,她可是又能逍遥好一阵儿了。
就在她兀自沾沾自喜思考着什么时候上西街的流云当铺去一趟的时候,前头突然传来女人哭哭啼啼的泣音和男人淫靡的笑声。
她皱了皱略显秀丽的眉眼,杏眸微眯朝前头望去。这前面是干什么?杀猪啊这么吵。
一群膀大腰圆的男人将一个看起来很是娇弱的清秀女人围在里头,最前面站了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此刻正将他那肥猪手往那满是惊恐害怕的女人脸上摸去。
清秀女人拼命摇头躲开他的触碰,嘴不住蠕动,因离得有些远,所以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不过想想也是些求饶的话。
竹苓是认得那油头肥耳的公子哥的,济世县唯一一家粮店里的少公子,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抢漂亮女人。当年还曾胆大包天出言调戏过竹苓,被她狠狠揍过一次后,便是见着她就绕道走。她饶有兴致的看着,将那扇坠子小心的收起来,从腰际取出长鞭一寸寸摸过。
哎呀呀,真是好久都没见到他了呀。竹苓看似无奈的撇嘴,一双璨然的眸子却亮的灼人,她动了动全身关节。真是的,出来溜溜也能碰到欠教训的人。
那边厢,公子哥乐滋滋的指挥着跟班要将那清秀的女人抬回府,一回头便见着眼前横了双黄绸缎面的精巧小靴。
公子哥愣了下,停在原地。黄绸缎面的小靴…在他的印象里,貌似只有一个人会穿…
他这还没开口呢,身后那群跟班倒是嚷嚷开了。
“这谁啊,敢挡我们少爷的路,不想活了?”
“立刻让开啊,不然小爷可不客气了!”
竹苓换了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墙,声音脆如清泉,满是兴味道“哟,这姐姐还没说你们挡道儿呢,倒是被你们反咬一口。”
四周霎然寂静,就是连那女子的抽噎哭泣声,都小上了那么几分。
很显然,苏家的五小姐,比起粮店的小公子,还要更可怕一些。
公子哥吓出了一声冷汗,心里暗道今日出门怎的就没看看黄历,碰上这么尊祖宗。当年挨的那次揍可让他好几月都爬不起来,这么些年他也是远远见上这黄衣的一角就闪老远,今儿个怎么在这被撞上了。
他移了移视线,往那小靴的边儿上瞧上一瞧,却忽然怔住。
没人?三少不在?
这个认知让他瞬间爆出一声大笑,他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往后退,满是庆幸的脸上露出些微狰狞出来“苏竹苓,你也别得意,今儿个三少不在,我要你来得去不得。”就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娘们,他们这里个个都是精壮的汉子,会打不过一个娘们?
竹苓挑了挑眉。来得去不得?这话倒是新鲜,她还从没听人这么大胆敢如此说她。而且,莫不是他以为打架这类的事都是三哥出手?哈,三哥怕见血,向来都是搞后勤的行不行?
公子哥指着她道“把她给我拿下来,前些年就想尝尝这混迹市井的苏五小姐,究竟和闺阁中的女子比起来,到底哪个更美味。”
众跟班都配合的□起来。一双眼睛也不安分的扫着她。
哎呀呀,还真是有人要色不要命啊。竹苓笑眯眯的站在原地,任由那些个跟班将她围住。
她并没有内力傍身,但力气还算是大,那长鞭舞的是有模有样气势汹汹的,不一会就打趴了一地的人。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别过来…”公子哥瘫软在地,满是惊恐的看着竹苓,身子还不受控制的往后缩去。
竹苓完全不顾地上横七竖八唉声叹气喊着的人,她走近公子哥,在他面前蹲下,心情很好的用那长鞭轻拍着公子哥满是油水的脸故作无奈的叹气“呐呐,我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她偏着头,蹙眉思索了好一番,才恍然大悟道“是了,剁了你那惹祸的东西,对不对?”
公子哥捂着自己的要害死命摇头后挪。
竹苓轻轻一笑“呵呵呵,放心吧,我下手很快的。”
公子哥面色惨白。
竹苓道“你是想痛快些还是悠点的?刀枪棍棒我样样拿手。”
一边受伤比较轻的跟班听了这话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要是少爷被废了,那他们也别想回去了,家里可就少爷这一根独苗,他们这些看护不力的,迟早被老爷夫人抽筋拨皮。
他艰难的爬到公子哥面前将后者挡在身后,哆嗦着望向笑意吟吟似乎很高兴的竹苓,颤声道“那什么,五小姐,若真要割的话,还是割小人的吧。”
竹苓依旧笑眯眯,语调愉悦“哟,你倒是挺仗义的嘛。”
公子哥脸上满是却后余生的庆幸。
“呵呵…”那跟班笑的比哭还难看。
“那么,为了让你家少爷也那么仗义,那我就先割了你的,再割他的。”
咕咚,那跟班摔倒在地。
竹苓晃了晃长鞭,不怀好意道“或许,你比较喜欢我这根长鞭?”
公子哥直接晕了过去。
嘁。竹苓啐了他一口。枉费她以前还亲自□过的呢,心里抗击能力居然这么差。啧,真是的,一点都不好玩。她站起身,朝四周望了望,却见不到那女人的身影。
她皱着眉,边把长鞭收起来,边往巷子外走。
那女人看上去秀里秀气弱不禁风的样子,没想到跑得还挺快。
这点小插曲没影响她的心情,一路悠闲的出了巷子,她晃悠悠的往家里走,心里虽然奇怪这街上的人怎么都不见了,却也不甚在意。刚摸进自己的院落,身后就爆出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她的头皮瞬间麻了。按说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祸害苏五小姐怕什么,嘿嘿,只怕也就只有她这位有名的善医爹爹苏大夫了。要问为什么呢,原因只有一个,苏大夫人家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若是惹了他,只怕这个月就没啥好日子过了。
苏大夫向来和气的脸已经变得有些狰狞,平日的和眉善目基本消失,他瞪着眼前装着有些凌乱的幺女,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自家祖传的那根翠竹玉簪,不禁咬牙怒道“那翠竹玉簪呢?”
竹苓撇了撇嘴“爹爹你真是的,借给我戴戴又不会怎么样…”她嘟嘟囔囔着,却还是乖乖伸手摸向自己的发髻。
苏大夫被她这话堵的差点没吐出血来。他今儿个刚进书房,便见着自己装着玉簪的描金绒盒给丢到一边,里头的玉簪早已不翼而飞。找了管家来问了一番,才知道是她进来过。那玉簪是世代济世堂堂主的信物,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敢拿了。
苏大夫瞪着眼,忽觉她面色不对,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竹苓心里有些发恘,因为她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那簪子,所以连声音也有些颤“那什么,爹爹,要是我说,那跟簪子…掉了的话,您…您会…”
苏大夫周遭的杀气越来越重,他阴沉道“你说呢?”
苏大夫这声反问,听得竹苓背后开始齐刷刷的冒着冷汗。
她把那簪子拿出来后便一直插在头上,如今不见了,定是当时打斗的时候给丢了吧…之前那女子逃得这么快,就她一个转身的功夫就不见了,该不会,就是她给捡了去吧?想到这,她忍气捏拳。好啊,难得姐姐她好心救次人,现下居然被人给摆了一道。等着吧,要是被姐姐找出人来了,看她怎么收拾那偷簪贼!
不过,现下还是得把老头子安抚好…
竹苓在他面前迅速低头,两手高举着,托了一块白玉扇坠递到他眼前。
那扇坠生得通透而润泽,在阳光下流转着白璧一般的光辉,再加上生得精致玲珑,很是吸引人眼球。饶是怒发冲冠的苏大夫,也不禁恍了下神。
竹苓唯唯诺诺的瞧了一眼自家爹爹一眼,开始慢慢叙述一个关于玉簪被抢她奋力反抗最终因棋差一招只取得对方贴身扇坠而失败而归的武侠故事。真正发生的事自然是不能说,不过稍微改动改动,还是可以的。
苏五小姐自小混迹市井,听那些说书唱板的这么多年,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学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抑扬顿挫的说到兴起处还比划了起来。苏大夫冷眼看着自家幺女说的是唾沫横飞、慷慨激昂,周遭气压直线下降,隐匿在宽袖下的双手也是紧紧攥着,一副生怕稍微放松了就会克制不住直接轰飞了她。
竹苓说的口干舌燥,百忙中抽空瞥了苏大夫一眼,心里瞬间一颤,声音渐变渐小,恢复了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苏大夫不怒反笑,陡然亲切的样子让竹苓差点软了腿。她咬咬牙,一个猛扑抱住苏大夫的大腿,嚎啕大哭“爹爹啊,女儿真的没有骗您。那簪子女儿本是戴着头上的,可是当时情况危急,若不舍弃了簪子,女儿怕是连命都被舍了去。爹爹,女儿岂会拿这种事情说假吗?这可关系到女儿的颜面啊。”
她哭得是梨花带雨,漾着水雾的琉璃色眸子不停地眨出剔透的泪珠来,蜿蜒滑过雪白的小脸,真真是让人仅是看着心里就揪起来了。
苏大夫俯看着她,脸上表情未变,声音却越来越亲切。他拍了拍自己个儿幺女可怜兮兮的小脸,轻言轻语道“小五儿,你三哥一个人在山上许是有些寂寞了,从今个儿起,你就去陪他吧。”
竹苓眼前一黑,噗通一声滚落在地。

 

2究竟是谁算计谁

据《本草纲目》记载,半夏:二月生苗一茎,茎端三叶,浅绿色,颇似竹叶,而生江南者似芍药叶。根下相重,上大下小,皮黄肉白。味辛、温、有毒。
——《济世医报》
距济世县外三里处,有着一座药山。叠嶂秀峦,蜿蜒千里,是通往外面的唯一路径。当苏三少与苏五小姐犯了事儿的时候,苏大夫便会将他们轰到山上去采药草。
竹苓带着顶斗大的纱帽,一身简便的黄色采药服利落轻便。她气哼哼的挖出一株淡黄细长的百部丢进背后的药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过分啊过分,她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济世恶霸哎,怎么能窝在这里挖什么破草药?太掉面子了吧!
“你都哼了一上午了,还没哼够?”懒洋洋的男声从不远处的葱茏树荫下传出,算不上顶好听的,却透出股干脆劲儿来。
“你还睡了一上午咧,不照样没睡够。”竹苓凭空挥了挥药锄,然后将另一株百部扔药篓,回头冲那树荫处走去。
此刻正值初春,草长莺飞植被茂盛的与天连成一片,无一不是生机勃勃,繁花似锦。春日艳阳虽大却并不炙热,软融融的很是舒服。
树跟处歪歪斜斜躺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乌黑的发丝扑地,与嫩绿粉白的花叶交织着,宽大的纱帽遮了半边脸,仅露出那英挺的鼻和弧度微扬的薄唇。他穿着件暗红的劲装,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修腰窄身的,搭着利索的马裤长靴,很是飒爽。
竹苓走过去,黄绸缎面的小靴碾过一地窸窸窣窣的叶片,踢了踢那男人的身子让他往后移个位。
男人将纱帽往下移了移,一双灼亮的星眸微眯,顺着她的动作往后挪了挪。
竹苓在他边上坐下,摘下纱帽扇了扇。像是想起什么,她扬唇道“三哥,镇上似乎来了位新县令。”
最近的日子实在是太平静了些,她都快闲慌了。在这当头来了位新县令,还真是老天有眼啊,哈哈。对了,让她算算,上次的县令待了多久半个月还是一个月来着?啊,记不清了,不过啊,她倒是有些期待,这次的这个县令,能不能破除记录呆久一些啊?竹苓有些得意的把玩着手里的药锄。
被她唤为‘三哥’的男人正是与苏五小姐其名,横扫济世县臭名远播令人闻风丧胆的另一个头号恶霸,苏半夏苏三少。
苏三少从来就不是个安生的主儿,听见竹苓的感慨,立时便弹了起来,纱帽因着他那大幅度的动作跌地,露出一张英气勃发的脸来,剑眉星目,气质英挺的,是一张很受小姑娘欢迎的脸。他打了个响指,兴致勃勃道“听老头子说,近日山上有五步蛇①出没。”
随着天气渐渐回暖,许多的带毒性的动物也苏醒了过来。五步蛇因为有剧毒且能祛风除湿,所以苏大夫也提醒他们见着就小心些把那蛇给抓回来。
竹苓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尖细的下巴。抓五步蛇是不要紧啦,反正从小他们俩抓过的有毒的动物也不止这一样。只是,要一个不小心,吓唬人的时候自己被咬了怎么办?咳咳,别说姑娘她心恶啊,作为一名有身份有学识有涵养的三有恶霸,她可是很大压力的。
“要不,用痒痒粉?”在大庭广众之下,新县令毫无形象的抓挠,也是很有喜感的。
苏半夏见她半天没回话,就知道用蛇这法子基本上没戏,于是又提议道。
竹苓搔了搔头。唔貌似上次用痒痒粉被当场抓包后,痒痒粉就全被缴了上去,难不成为了个新县令还要自己去配制?那县令还没这么重要呢。不过像是想到什么,她弯了菱唇,一双溶溶的杏眸好心情的眯起。
“三哥。”她托腮,另一只手无意识的在药锄的锄把儿上画着小圈,清丽的面容微仰,有那么一束光芒穿透树荫刷落在她的右颊上,如水一般流动着。
“你知不知道,作为一名恶霸的最高境界,就是在耍人的同时还不让人发觉是你做的。”竹苓尾音稍稍拉长,带出一股脆生生得娇憨来。略微偏了头,右颊上那块光斑也跟着偏了,印在随意用黄缎带束起的云丝上,她冲后者得意的挑着弯眉。
这什么意思?苏半夏满脸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竹苓恶趣味的笑着,神秘道“暖烟阁的头牌莺莺姑娘喜欢做官的,你是知道的吧。”
苏半夏偏头思索了一阵,紧缩的眉目忽的舒展,他勾着唇,与她交汇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邪恶笑容来。
离树荫不远的山堆上,正站了好几个衣着光鲜的人。因是顺风,而某对兄妹亦不懂低调,所以那一字儿一句儿都飘进了众人的耳里。
站在最前面的苏大夫脸黑的跟他身上那诸褐色的袍子一个色,他瞪着不远处那说得正欢的两兄妹,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这两混账东西,胆可真是越来越肥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居然敢大谈害人之事,且那被害者还是新任县令。无法无天,太无法无天了!
“苏大夫。”温雅清扬的男声响起,如春日的杨柳,正在迎风婆娑。
苏大夫僵了僵,想起那被自家个儿孩子讨论着该如何陷害的人就在眼前,脸不禁抽搐了下。
倒是边上那穿着富贵的胖老板帮着说道“陆大人,苏三少与苏五小姐就是这性子,也就敢口头说说,当不得真。”
新任县令陆大人生着一张儒雅温和的脸,质地精细的青纱罩袍滚着银边,和着清爽的山风咧咧翻飞着宽大的袖袍。他唇角习惯性的勾着,明明是很亲切如沐春风的样子,却莫名让人打了个寒颤。众人禁不住抬头望天,明明春阳正盛,为何他们会觉得一阵儿一阵儿的打哆嗦呢?莫不是何时寒邪进体而不自知?
陆大人缓缓绽开一抹笑意,霎时天地花草竞相失色,唯有那长身玉立的青衫公子,踏着一地落花,翩然入世。
“苏大夫家的孩儿,果真不同凡响。”陆大人愉悦的扬着修眉,意味深长的看着那对不知说到什么笑得前仰后俯的苏氏兄妹,一甩宽大的袖袍悠然转身离去,众人立即亦步亦趋的跟上。
苏大夫哗啦啦的全身冒着冷汗,内心深处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县令大人突然提起要来巡山,莫不是算到今日有人算计他,所有故意要来揭破?
苏大夫甩头,将这有辱县令大人人品的想法摒弃。
县令大人如此随和亲切,就是对当众想算计他的人也不发怒生气,他岂能如此质疑县令大人?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道。
“苏大夫。”远远传来那富贵的胖老板呼喊。苏大夫连连应了声,临走时还恨恨的瞥了眼犹不自觉的苏氏兄妹,准备今日回家就对他们实行家法,让他们再不敢青天白日的商量害人之事。
当日傍晚,苏大夫因县令大人的宴席而一直未归,无聊的苏三少与苏五小姐当即下定决心,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去那暖烟阁走上一趟。
可怜的某两人,不知道县令大人的接风宴早已开始,还一门心思的捣鼓着想整人家来个下马威。却不想人家的套子早已设下,就等着他俩钻进去。
苏三少与苏五小姐大摇大摆的往暖烟阁走,期间碰到卖小吃的摊贩,也是挑挑拣拣寻了好几样自己爱吃的,钱也不负就扬长而去。那小贩也不敢叫嚷,只能在心里默默的骂了这两人一遍又一遍。
他们没有浪费时间,进了暖烟阁,苏半夏便直奔头牌莺莺姑娘的闺房,而竹苓,则抄了把瓜子儿做大堂中央翘脚看美人跳霓裳舞。
按说放眼整个济世县,能将这烟花之地出入为无人之境的,也唯有她苏五小姐了。浓妆艳抹的鸨娘完全视竹苓于无物,穿插行走在人圈中挥着手帕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那些公子哥也是领教过苏五小姐那长鞭的厉害的,很是自觉的都离她有那么一段距离。身边没人吵闹拥挤的,竹苓更是自在,菱唇微勾杏眸含笑,看着那穿轻薄纱衣欲露还掩的美人儿时不时的鼓掌叫好的,若不是那身标志性的暖黄春纱裙,倒真会让人当成是个混迹花场的纨绔公子。
恰在此时,一声凄厉的男性尖叫霎时乍响,惊飞一群栖息在飞檐翘角上的白鸽。原本还一脸嬉笑的竹苓立时冷了脸,抽出放在腰际的长鞭往桌上重重一放,怒道“鸨娘、鸨娘人呢?给五姐姐滚出来!”
众人俱是一惊,丝竹笙歌早已停歇,舞女们拖着长长的水袖不知所措的站在台上,看着那风韵犹存的女人明明苦了脸,却依旧媚笑着靠近“哟,五小姐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儿?”
竹苓不耐烦的踢了鸨娘屁股一脚“少跟姐姐打马虎眼,还不快带路,那个莺莺姑娘的房间在哪?”要是三哥出了什么事,看她不拆了这暖烟阁。
鸨娘被她踢的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接着一滴,花了脸上的妆,也只是颤着手拿帕子随意擦了擦,弯腰躬身掐媚笑着在前头带路。
待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转角,楼下依旧是静谧一片,直到有人不耐的嚷了声“愣着做什么,继续”,那丝弦管竹之音才再次响起。漂亮的舞女挥着水袖身姿柔软袅娜,素手轻弹琵琶端坐中央的妖娆女子开口,咿咿呀呀的软糯歌声这才复又响起。
被如此旖旎气氛围绕,众人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继续之前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按下楼下的淫靡喧嚣不表,这楼上却是另一个天地。房门掩着粉纱,袅娜的随着偶尔飘来的一丝清风舞动,寂静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