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本余孽 作者:水灵动
中隐隐?大隐隐?
当日站在京城的大门,仰望苍穹的时候,我还是万分感慨了一番,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变,还是这么熙熙攘攘,还是这么繁华,还有谁记得当年,谁记得我?
午夜梦回,其实我也已经快要淡忘了曾经的一切了。
如果不是为了赤红果,我又哪里会再踏上这片土地一步呢?
为了一颗果子,重新回到这片曾经生我养我却又给予我无尽痛苦的土地值不值得?
答案在踏入京城第一步起,其实我就该清楚,不,从决定回京起,我已经做出选择。
为了他的命,我必须回到这里。
因为他的命,离不开赤红果。
然而此刻一个严峻的事实残酷的摆在面前,往事,突然如冒着泡的铜壶里的水,沸腾起浓烈的雾气。
当那一双绣着淡金线宗彝纹白底玄色用常山黄羊皮做内里昆仑羚羊八个月大崽子皮做外层的乌皮靴站在离我鼻尖一寸的地方时,我开始诅咒那该死的老梅干又一次晃点了我!
骗吧骗吧老娘被人骗了半辈子,到头来照样继续被骗,这他母亲的神马世道!
梅寅玉,你个老不死的梅干菜,发了霉咋就没把你给霉死呢,怪不得人家说千年王八万年龟,这老梅干菜在地底下发了霉不见天日十八年,可不就是个老王八!
老娘哪根筋不对才会听他胡扯什么大隐隐于市,中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他母亲的母亲的,为毛如今我这大隐的黄花菜都还没凉透,就被那中隐给抓了个现行?他母亲的老王八却还小隐在犄角旮旯处阴干发霉呢?
我深深为我的善良好忽悠本质感到一种恨其不争怒其愚蠢的悲催。
然而严峻的事实已经残酷的摆在我的面前,靴子的主人好整以暇的站在鼻尖前方一寸,不丁不八姿势,与曾经靶场上那句口诀完全一样,还曾记得这双脚的主人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温润的吐着射箭八决,那喷吐的热气如同一条拂动的柳梢,痒痒的游走在耳廓之处,好听的声音若溪流淙淙,抑扬顿挫,完全令我忘记了那说出来的话语。
仅仅沉浸在铿锵悦耳的声音旋律中。
怪不得满朝文武但凡有诵读之事,共推的不是文臣僚工,却是站在武阶上的他。
想远了又想远了,人老了就容易回想,这不过五年,身子是没老,心老了,结果,就容易走神!
犹记得是这不丁不八姿势,他说过,动,可制敌于千里之外,静,可摄敌于毫厘之间,所以这双脚的主人总是常常会摆出这个脚步,上身屹然不动,谁都不知道,看着闲云野鹤一般风淡云轻的主人袍子下这样一双脚,就已经将猎物,牢牢控扼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了。
任何企图逃脱的猎物,都将以失败告终在这不动声色的牢笼里,就像皇家猎场被圈禁起来的那些猎兽,自以为辽阔的山岭是他们自由的草原,其实,那只是一个聊供猫鼠游戏的兽笼,无论它跑向哪里,都已经跑不出猎人的围剿。
如今的我此刻面对的,正是一副已经将我控扼的牢笼,我已无所遁形。
我此刻只有痛心疾首的回想一下,我愚蠢的投网行为是怎么产生发展以及结束的。
这事,要是往前追根溯源的想,那可就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了些,我那快发霉的记忆实在是不愿意太过辛苦的往前扒拉,简明扼要的说,就是我在离开京城后五年,又脑袋抽筋的回到了京城,这个时候距离当年‘神武兵变’刚好过去五年整。
五年前的京城曾经一夜惊变,骠骑大将军驸马中郎将宇文岚领着哗变的左右禁军羽林卫从神武门入太极殿,绞杀了大梁暴君梁殇帝,史称神武兵变,拥立太子裴文玉称帝,第二年裴文玉三让退位,禅位于宇文岚,改国号魏,这位被世人喻为玉蛟将军的儒将终于一飞冲天,蛟龙变真龙,成了名副其实的玉龙。
那一晚上整个京城,是冰火二重天,皇城里是地狱阴司,到处鬼哭狼嚎,每每想起来,我都能被耳朵里的尖叫声给吓醒。
可是那宫城乃至那外城,平平安安风尘未动。
老娘花了三年才终于睡上了个囫囵觉,谁他母亲的闭上眼就看个吊死鬼脸血淋淋的瞪着我能睡得着?
又扯远了,拉回来说,我好生睡觉安生过活准备淡忘一切往生极乐阿弥陀佛的时候,如今已经被称为千古明君英名远播高大俊挺圣光远渡(西北戎丹大汗进贡时对当今的赞美:放屁)的当今延和圣德正大光明神武天册金轮大皇帝(他母亲的哪个马屁精给上的尊号那么长)实际阴险腹黑面冷心更冷(这是我的看法:真实)的延和帝大概是精力太过旺盛(这个我作证丫的每天寅时三刻练功卯时一刻上朝酉时三刻下朝练兵戊时三刻继续练功后回来在床上依然可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他母亲的这男人绝对不是人),在延和五年突然颁布一诏令:收缴天下所有赤红果为圣母皇太后延医治疾。
他母亲的母亲,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赤红果原产于我如今生活的锦州泰安,是通经活络怯湿止痛的良药,乃是《金台要略》里名医梅方烈的名方中治疗骨湿痛最要紧的一味君药。
正因为此,我才带着梅老头从那暗无天日的地底下逃出生天后就直接去了他老祖宗方子里赤红果的产地安顿,皆是因为这老梅干菜若想活下去,就得靠那赤红果活命。
哪曾想皇帝这几年民生搞得红红火火百姓小日子过的越发滋润之余,倒讲究起孝道人伦来了,你丫要讲孝道人伦就讲呗,这四书五经哪个不把个孝字挂头顶,打小太傅孝啊悌啊仁啊儒啊每回念叨都要将脑袋瓜子忽悠来忽悠去害得我甚是提心吊胆这干瘦老头细长脖子拧断了咋办?
反正我在那华丽丽的宫里头从没见过什么真孝悌纯良统统他令堂的是放屁但是这皇家表率的表面文章总归是要做的,谁让人圣人说过圣者以贤德御天下以法令佐天下,这严苛峻法到底是旁门左道,延和帝雷霆铁血了三年该收拾的都收拾了是该适当转换手段以柔克刚了。
又扯远了,说哪了?哦,他母亲的母亲的,这赤红果成了皇家之物寻常百姓便买不到一分,眼瞅着梅干菜老头存货将尽再不补充三个月后那就真要成老梅干了,于是,我痛定思痛壮士扼腕,决定重回一趟京城。
可是若回这龙盘虎踞的地方,我这早就该在前朝皇陵里头烂透了剩个骨架子的某前朝公主这会子突然去那往人堆里扔个铜钱指不定就砸着个凤子龙孙的地方,保不定有哪个前朝臣子今朝红人在犄角旮旯一碰见,若是吓出个好歹也就罢了,万一让那些个原先瞧着我恨不得寝我皮嗜我肉的冤家狭路一相逢,那我这细麻杆溜的身子骨可就先报销了还整嘛玩意赤红果去救人涅?
这事,几年前我是有经验的很的,地底下那些黑魆魆日子里头知道我身份的头两年里找我麻烦的人给我留下的印记,可是刻骨难忘的很。
于是我又踯躅了,这么些年我那风风火火的性子那是被一盆接一盆的地沟水浇了个渣渣火星都不剩,别的都消停了唯独这怕死的毛病见长。
好死不如赖活对吧,在求生面前,神马尊严神马气性神马高傲通通他母亲的都是浮云。
我不想死,也不想梅干菜发霉,踯躅来墨迹去,老梅干菜发话了,就是那通小隐大隐中隐的话,照他老人家意思我这如今模样早没了当年那光鲜瓦亮的如意公主的皮象,以我如今这副猥琐到什么尘埃都可以低下去的姿态,京城里头找个最底下的地方混迹,是木有问题的。
哪个官宦红人凤子龙孙的会往那种低下的地方混呢。
说的是,我当时是这般认同的,于是乎我便收拾收拾包裹,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就俩破衣衫当年我一日三换用天蚕丝吐一年再由花娘纺一年再由绣娘绣一年的成衣犹自觉得太少,如今却已经可以三年不换一件衣服,准备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的艰苦朴素,想想这人哪,可真是犯贱。
也很强大对吧。
他爹的母亲又扯远了。
好,再回来话说,我入了京城,果然找了个最不招人注意又最能打听消息的工作,便是如今这大牌红楼的龟奴。
想我这龟奴一职,也是经过老娘我千军万马过独木的挣来的。
人要是吃不饱穿不暖那啥别的心思就没了,比如我,但是当某些基础需求都能够达到一定满足的水平后,于是,就开始所谓的温饱思□鸟!
所以我这份职业竞争之热闹,报名之火爆,这也从另一个角度充分说明,如今这位皇帝确然有些个手段,京城里群众小日子过的还不错,那啥念头就比较旺盛。
五年前的大兴,可没那么多的青楼娇客,现如今这雨后春笋般的欣欣向荣,大有向全国各地蓬勃发展的趋势,我不得不承认,这帝位,他做着甚好甚好。
也不枉当年老娘那份惨了。
嗯嗯请允许我自我仰望一下我伟大的牺牲精神,回到现实再说我应聘那龟奴的职业,各位看官不要以为龟奴不过是个外场相帮的活计,乃是妓家风月场里最低等的工作,然则这活计,不仅要有端茶送水跑腿迎送的腿力,还要有那察言观色溜须拍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伶俐。
那家伙这要求,可没比那天朝殿里钦点状元郎过关斩将的不容易,可不就是个全才?
好吧我得瑟一下,不过是想各位看官明白,如今我这副形容,要猥琐有猥琐,要品貌没品貌,要谄媚可谄媚,要低贱能低贱,说我是曾经大兴这皇城里最尊贵的皇帝最疼爱的如意公主,谁信?
至今我尚能听人偶尔说起前朝,除了那人人切齿的昏君,再就是那艳容肆意,名满京都的第一公主了。
曾经多么的风光,曾经指气颐使,曾经不可一世,然则一朝覆灭,安有完卵,她也就不过是一流星划过,记得住的是名字,记不住的,是芳华。
现如今,我便只是这依红偎翠楼里一个最底下的龟奴,莫说那恩客钱主,妈妈小姐,就是个倒茶送水的婆子都可以对我怒目呵斥。
我只能唯唯喏喏,那曾经的辉煌,不过梦里头另一层梦,水里又一层水波而已。
要说我会选择做这活计,并不是我多么想干,也是因着我左打听右打听,也就这活计,迎来送往的人接触的多一些,若想知道什么消息么,这儿是个不错的地方。
当然我死也不会信,就这种地方,又怎么可能会和那高高在上的琼楼洞天有所联系呢?
然而事实充分说明,人,是不能太铁齿,这世上,母鸡也是可以打鸣的,公鸡也是可以抱窝的,他母亲的太阳从西边出来这事不靠谱,但是皇帝要逛妓院这事,还真有谱!
选花魁,选龟奴
不仅皇帝逛妓院这事有谱,他一帮子朝堂股肱,旬日里端着清高假斯文的某些近臣也很有谱的逛了回妓院。
现实淡定的告诉我们一个真理,你看到的永远都不是你真看到的,你没有看到的,永远未必是你想得到的,男人这种生物,跨下那玩意永远比跨上的脸蛋,更他母亲的真实!
当我瞅见那距离我十步外一副衣冠楚楚正襟危坐摇着折扇端着架子,分明就是一峨峨高冠锦衣帛带家有良田数顷,腰有金银票子,长得唇红齿白,出来调戏调戏良家妇女的某人,摸摸下巴感叹,人说女大十八变,于是乎就变成我这般惨不忍睹的模样,没听说男大十九变的,却如今这张脸,还有哪一点若当年那一副圆球身板每回都被我欺负的很惨的相府公子?
大自然的神奇就在于,没人知道,鬼斧神工这词,不仅可以用来形容山河,同样可以形容人。
人面的雕琢,最具神奇这一不朽的理论。
更是神奇的就是这一个翩翩公子如今朝堂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新皇朝最年轻的翰林院待诏,谁不知道那翰林待诏乃天子私人,与中书门下无属,乃“内相”之意,这位的爹,是前朝我爹的宰相,如今他又是,一门二相,这小内相之称呼,非为不敬,而是敬畏。
化腐朽为神奇这种事,只怕就老天爷最为拿手,我左看右瞧愣是没看出来当初这鼻涕虫怎么就成了个修成精的狐狸,又怎么能这般淡定从容面无愧色的坐在脂粉堆里。
我犹记得当初父皇隔着帘子抱着我指着那帮子持笏拜见的王公大臣说,这里头,全都是一群豺狼虎豹,没一个让人安心的。
当时我懵懂,歪着头研究半天愣是没瞧出来分明个个人模鬼样的哪里有那虎豹豺狼的模样,以至于之后每回见着个大臣我就要盯着瞧半日以图从他们身后瞧出条尾巴来,搞得满朝文武见着我如意公主就绕道,并向我父皇进言:如意公主目光如电,惊魂夺魄,臣等惶恐!
现如今我算多少明白,这猛兽么,哪个都是将尾巴夹在屁股底下见不着光的,露出来的那不叫高人,露不出来的那才叫成精!
面前这位就是一个。
我偷偷的瞧了瞧他穿戴整齐的屁股,只敢偷瞧,断不敢再有当初那肆无忌惮,而且,若不是我还有几分自信,我如今这模样没人瞧得出来,借我十个胆也不敢瞧人家内相的屁股。
就在我流连人翩翩公子屁股偷窥的时候,此公子端着架子分外平淡的对一旁大献殷勤的妈妈道:“本公子怎么瞧着你这楼里头全都是些庸脂俗粉,也就和那门口小龟奴差不多一点而已?妈妈这是忽悠本公子呢,还是瞧不起本公子呢?”
一句话,将一群女人通通批判的体无完肤也令我莫名其妙的被七八道目光齐齐凌迟而死!
噗通,我如今修炼的屁股被脑袋快,膝盖比屁股快,一个五体投地大朝拜往地上一扑装死:“小的哪敢比这里头的姐姐们,更入不得公子您的法眼,求公子恕罪!”
至于恕啥罪,管他母亲的是什么,在权势面前,跪就是了!
我已经从当年弯不下脖子以下的部位到能够轻轻松松曲起身体任何部位,这不仅说明我身体的可塑造性非常大,其间所经历的种种罄竹难书那是三岁没了娘说起来没完咱就不劳各位看官的眼皮子了直接掠过,反正如今,我是说跪就能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逆来顺受的本事那绝对没人能将我和飞扬跋扈的如意公主联系的起来。
我趴在地上盯着灰尘数着蚂蚁从我面前淡定的过去三排,就是听不到个声息,以至于数到第三排第九个蚂蚁的时候我暗自腹诽他母亲的你要是杀也好剐也罢给个明话,怎么当初噼里啪啦十句话九句是废话的家伙如今做了内相连话都减省了么!
他母亲的修炼果然是个磨人的事。
累啊,沉默是金啊!
总算在莫名其妙的一通沉默之后还是妈妈活络,就听她尖着那与宫里头阉人差不多级别的嗓门笑了笑,又咳了咳:“哎呦,我说令狐公子哟,您这是拿我菊花妈妈开涮呢不是?我这楼里头姑娘要没个入得了您法眼的,那我这依红偎翠楼也就别开了,直接归乡养老去算了,您别急,好东西不该是慢慢赏的么?姑娘们,公子看不上你们还赖着干什么?老娘不是养你们吃干饭的,没用的东西,滚!”
赶走了那群姑娘,她又道:“我说公子,你瞧,看过那庸脂俗粉的,您才会觉得我这真正的姑娘的好不是?老身这就让我家纨纨姑娘来伺候公子,她可是这头牌,您一定会喜欢的!”一边走近我抬脚踢了踢我身子:“还不快滚远些脏了公子眼?”
我如蒙大赦,一边感慨做老鸨的果然口才不是盖得,一边正准备爬起来滚远些找个安全地方缩着,却又听那厮还是那淡淡口吻:“妈妈可是怕一会来了人被这龟奴比下去不好交代?我看还是把他留下来,好让本公子比较比较,才放心些。”
淡淡你个鸟,我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你这是找茬还是存心过不去啊,他母亲的有人会拿楼里的红妓和个龟奴比么?是寒碜人家呢,还是磕碜我呢?
我都可以想见妈妈脸上的青红交接了,他母亲的等这狐狸走了我的皮怕是保不住了!
人生那,果然没有很悲催,只有更悲催!
我屁股一撅,再一次认命的和大地亲密接触,继续数蚂蚁搬家。
头顶上但听妈妈依然笑得很销魂(果然都是修炼的铜墙铁骨皮糙肉厚不是盖地):“哎呦公子真是会开玩笑,也罢,公子既然喜欢这游戏,妈妈我怎么能扫了兴致,也好纨纨一会来了公子比一比,这天鹅和癞蛤蟆差了有多少,管包教公子您满意!”
我之所以会对这老鸨子的职业表示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估计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人说一张嘴皮子,上下俩张皮,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皮里阳秋,不举的男人能龙精虎猛,贞洁的列妇能成风骚的娘们,世上能与老鸨这职业抗衡的,我估计,也就冰人馆的牙人和朝堂上的那帮子红口白牙了。
所谓强强对抗,莫过于此,一边是老鸨,一边是内相,我一旁听着好歹安抚了下我受伤的心灵偷着乐了会,可真是针尖对麦芒,绝了。
老鸨子这一句,四两拨千斤,即抬举了公子,又不失自己颜面,还和和气气,生财有道。
我很敬仰,故,忽略不计那后头的癞蛤蟆对我的小小伤害。
令狐彦没有说话,妈妈让人叫来了纨纨,顺道又踢我一脚,让我起来。
我恭恭敬敬垂头立在角落里,分外尽责的充当起一个木桩的角色。
当然,还有用来衬托绝色的职责。
纨纨芊芊袅袅入地房来,用那迷倒了一大群人的香软糯甜的嗓子上来就是一句话:“公子今日拨冗远来,竟是与这戏耍来么?”
我偷偷抬眼瞧了,那本楼最红的纨纨不愧是上回迎春会上选出来的头牌,不仅声音悦耳,身段玲珑,那脸蛋,虽非绝色倾城,但是一双眼,却足够勾魂夺魄,飞颦入画,眉梢吊销,弯弯一轮媚眼,要笑非笑,欲说还休。
更主要的是,果然与刚才庸脂俗粉不同,这位衣衫朴简,脂粉不施,黛眉不画,只松松散散家常髻发,却更显得与众不同。
那身段那模样,那气度,再加上个似嗔非嗔的声音,嗯,我要是个男人么,差不多就要酥倒了。
不过么,我究竟不是男人。
带把的和不带把的,身体构造不同我估计这脑袋思路就不同,我这正用惊艳的眼光瞧着难得一见的美人,就听那凉在一旁的某人依然淡淡道:“本公子是戏耍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觉着,这淡淡的二字,实在不适合用在说话语气之上,因为这语气一出,却怎么都让我觉着夹枪带棒的断无那淡淡二字可以包容的。
你母亲的淡淡的,这厮就是找茬的,我终于决定挪下眼皮子瞅瞅,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般淡淡的毒舌。
不瞅尚可,一瞅之下吓了一跳,那白玉的脸蛋正正对着我这方向,眼若有光,灼灼而视。
突然对上这目光,我心肝儿加皮实打实的抖了几抖。
他母亲的,就是一张长得如此君一般瞧着挺让人放心,文绉绉的说法是面若冠玉,眉若运山,目若朗星,风寰雾鬓,光风霁月。
好吧,形容词多了些,都是从人家嘴里头听来的,我这只觉得心惊肉跳,他母亲的难道真就那么悲催,妓院里待着都能撞大鬼?
淡定淡定,如意早就死了,我如今,不信谁认得出来。
我提醒自己保持镇定,把所谓的后悔先放一放,但求在这一刻先脱了身去,我尽力控制我的面部肌肉,适时的露出几分一个龟奴应该具有的职业面容,谄媚狗腿的冲着他笑。
笑这个表情,其实有很多种,我一直以来,都只信奉一种,开心了才笑,不开心绝不会装笑,当然,宫廷里出身的我,同样也具备一种适宜的假笑,父皇教导过我,这种端着架子的假笑,可以适度的让人对你产生敬畏和惧怕。
只是这种笑,我从来不喜欢,所以我很少装,然而当初烟消云散的最后一刹那,我突然发现,这种笑,其实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维持最后的尊严。
但是,我连那最后的尊严也没能够保有,于是,笑这事,就差一点于我绝了缘分。
重新拾起这表情,距离前一次,足足三年,老梅干说的一句话提醒我,生何欢,死何惧,既然不惧死,何必惧怕笑?
从那以后我突然发现,笑还有那么多种,那么多的作用,它可以使你得到一口水让你不至于渴死,使你得到一口饭让你不至于饿死,抛下尊严的笑固然形容猥琐,可是能活,不过一笑又如何?
现如今,我这是想笑就笑,怎么讨人欢心怎么能笑。
所以我轻而易举的朝着他职业的那么一微笑,本想着不磕碜么,也不至于再找我麻烦,好歹是个内相,没事和我这小人物过不去作甚?
哪曾想这一笑,面前那位面色一沉,一双眼,顿时幽深了几分。
双眉紧皱,颇有些死了妈般的痛苦。
他母亲的母亲,我这笑不好看我承认,不至于让你联想到那么深沉的问题吧!
一旁被冷落了的花魁终于从噎着了的不快中反应过来,不知是不是知道面前这位的身份,往常脾气大得很的这位大小姐愣是没发作,依然娇滴滴的依上去掩口笑道:“我说公子今日这是吃了什么辣药了这般呛人?不如奴家敬你一杯茶,消消火气?”
花魁就是花魁哦,一句话解了我的惑,感情这位今天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要逛花街,心情好也要逛,下里巴人逛,阳春白雪也逛,看来这窑子,果然是分忧解惑调情养性之万能场所啊。
我这是不是找错地方隐了?
我深深反思,就听那令狐彦突然霍一声站起来,推开偎过来的纨纨,又瞥了眼我,还是那淡淡口吻道:“依本公子看,这依红偎翠楼还不如让这龟奴做个头牌,也还看得过去。”
他母亲的你去死!
令狐彦放下话,径直而去,然则头里和那妈妈不知说了什么话,回头来,妈妈只是安抚了下发了脾气的纨纨,劝回了房间,却并没有拿我如何。
第二日便传来依红偎翠楼因为参加官家酒库的开沽迎新仪式要选拔花魁三甲,在那一日代表本楼出行。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选拔赛就开始了。
而我却没想到,这最后选拔结束时却又是这般结果。
早知如此,我是不是该早点卷铺盖逃命的?
嫖粉头,嫖男人
我其实在遇上令狐彦的那一刻,便已经觉得,这地方甚是不安全,得换。
令狐彦走后妈妈奇怪的态度更令我坚定了要夹屁股走人的信念。
如今我这仿佛就是一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哆嗦半天。
我决不信一个朝廷大臣会没有目的的出现在花街里。
父皇说过,在那个朝堂里头混的人如果能做到天子近臣,他做事,一般就不会有“无意”这种可能性。
当然,我没有父皇那本事,能从表面看到本质,我也不愿意去深究这种本质,我只凭我的本能来指挥我的行为,地底生存的三年我学会用五官,而不是用脑子来判断行动方向,如今也正是这个本能告诉我,危险的靠近。
我不相信自己那么快会暴露,但是也信自己的直觉,我嗅到了危险,不论这个危险是针对我的,还是针对别人的,我都凭本能决定,我必须立刻走。
然而决定不代表着行动,我忘记了我如今的本职。
菊花妈妈付了我三贯钱让我将三年的契约卖给了依红偎翠楼,不是让我享福的,自然是卖我的劳力的。
如今这选花魁的事乃是全楼大事,一时间忙得个个脚不沾地。
而我这个被令狐彦屡屡拿来比较深深刺痛了不止一颗麻辣鲜香的心灵的小龟奴,便成了众矢之的,有脏活累活通通都是老娘我上,不用妈妈看着,我走到哪都有一双双潜藏在明处暗处的愤怒的眼睛盯着我,成功的将我堵在了楼里头出不得半步。
民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民众的愤怒,更是强大的,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股力量了。
好在比起当初的疯狂,如今,不过是一点点体力的折磨,已经很是人道了。
我充分发挥自我安抚的精神力量,在腰酸背痛之余,一边遗憾自己没机会溜走,一边安慰自己那嗅及的危险只是我的敏感。
三月初九这一日,是好日子,亦婚嫁,亦出行,还有宜选花魁。
楼前搭起的花台全部都用一早盛开的鲜花装点的花团锦簇,上楼来备选的,一个个千娇百媚粉面含春。
我一旁闲闲看着,这千娇百媚么,倒也是全天下青楼的特色,这含春,却是分明对着某个目不斜视的人奔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