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宝儿的热闹生活 作者:水灵动
第一卷 画眉鸟儿初入世 第一章 简短人生(修改)
人说临死的时候就该好好回顾一下人生,有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热闹的,不热闹的,总之,脑子里总是会有值得回忆一番的东西。不过莫宝儿总结一下自己简短的人生,大概也就一句话,饭可以多吃,药,不可以乱吃。
莫宝儿没心没肺乐乐呵呵活了二十多年,从小到大被人喊了不知道多少次小胖墩,就她那乐天乐地的性子,倒也是觉得没啥大不了的。这一点,也要归功于她那同样生性平淡冲和的父母,想她刚出生那会儿,因为早产,身子骨弱,莫母就拼了老劲的寻找各种偏方古方,给宝贝闺女补,补着补着,人是补了个大好,却也补过了头。
从幼儿园起,莫宝儿就和小胖墩这名儿连上了号,好在小娃娃,胖点那叫可爱,谁都不当回事。
可是自打进入了青春期,哪个女孩子不想着要漂亮了,这要再是胖乎乎的,就有点犯愁了。
不过莫宝儿性子好,犯愁也就每隔个三五载发作一次,面对被补方给调理出来的好胃口,是怎么也难以放开美食诱惑的,喊了减肥那么多年,依然故我的胖乎乎不见成效。好在莫宝儿其实只是胖了点,倒也不是真那么吓人,而且人又随和,天南海北啥都能和人聊,又啥都一知半解,朋友倒都挺喜欢她,也不见真因为这个给她带来什么不方便的,日子照过,应该说,她这日子过得其实平淡倒也悠闲。不过人生再平淡,总也会有些波折,大学临毕业,这要上社会了,形象问题也就日益突出了。
都说现在流行骨感美,莫宝儿那五短身材个头不高没有独特外貌要想在应聘时得到好印象,还真是不容易。一辈子顺顺利利不高不低的活到现在,这回算是遇到坎了。总不能老是回家啃老吧,莫宝儿还是比较孝顺的,家里也就普通工人,养一时可以,养她一辈子说不过去。所以面对严峻的工作形式,她咬咬牙,准备突击减肥,在一个月后减去二十斤,因为那个时候导师突然通知,离下一次应聘大会还有一个月了。算起来,减肥大概是现代女人一生的事业,无论你是否肥胖,所以莫宝儿以往虽然不成功,倒也有过很多经验,可是这一次比较急,病急乱投医,找了半天,还是选择去XX网上买了号称半月可减三十斤的灵丹妙药。所以说,人那,贪心不足蛇吞象,这要是有了**,就容易上当,得,吃药的结果倒是有效,看什么吃的都犯恶心,但是人是铁饭是钢,老话绝对是至理,一天不吃倒也罢了,三天,十天呢?
莫宝儿望着天,在意识丧失的最后一秒感叹,这减肥变成减命,一辈子英名算是全毁了!
还真不知道,日后会由谁发现在出租屋内孤零零死去的自个那具躯壳呢?
也不知道,爸妈一生好不容易拉扯自己长大,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全在于自己那一时冲动,这可真是白白受了爸爸教导,快乐为本,不求闻达。唉,她再一次叹息了下,耳边就有人嗤嗤笑:“嬷嬷,你瞧小姐还真是奇怪呢,就是个奶娃娃咋难么多表情呀?怎么还会叹气?莫不是被冲到了?”“死丫头可别乱嚼舌头,小心太太听到了拔了侬那嚼舌根的东西,小姐哪有奇怪的,想是饿了,小姐乖,嬷嬷喂奶!”说着,一个粗大白壮的妇人就把她拦腰从摇摇晃晃的摇篮里抱了出来。
是的,没错,老天爷也许听到了她的遗憾,奶奶以前常叨叨,姑娘家家的,没恋爱,没结婚,这等于没有活过,她以前是没在意,飘在奈何桥,倒是想起这句话了。结果一睁眼,得,居然就撞到了一个紧跟时代的流行趋势,穿越了。话说,那一日,扬州府武家老爷嫡妻刚出生不久的大小姐染了痘症,眼看着没气了,武夫人哭得死去活来,临了,小家伙一口气缓过来了,结果,凶险的躲过了这场劫难,一日日恢复了。
其实那个时候,缓过气来的,就是莫宝儿了。所有人都说,这武小姐福大命大,后福无限。这个,莫宝儿倒是没在意,经过那么一次生死的大坎,她更深刻认识到了,人,可得活的自我一些,冲动的结果回头再看,可真是悔死,也怪自己没有经历过大坎坷,一次两次碰了壁,又听前辈们痛苦万分的说难找工作就病急乱投医了。既然老天给了又一次机会,无论如何,再不可以轻易玩小命了。就这么几天,莫宝儿回顾了下前生,怅惘了下前世,纠结了下小命,最后开始正视现在的人生。
话说她现在这个身体,算是官宦人家,听养育自己的奶妈没事八卦,这武家老爷本有房正妻,三年前死了,留下一个儿子今年该有十八了,去年也是本事,又续了原陇西四大世家楚,王,林,秦之一楚家旁系一个小宗的庶出女,也就是她这个身体的娘。别看是庶出哦,楚家那是百年大家族,正统的嫡系女那是皇家也难求的,但是即便是旁支,那也是上流士大夫家求都求不到的,宁求楚家婢,不求小户娇,感情楚家连个婢女丫头身份都是高人一等的。武老爷如果不是因为其本家是陇西四代的世家,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这个姻缘,还是轮不到他的。前年娶了亲,年底武老爷就从龙泉知县调了扬州任提举,自古江南富庶地,这个肥缺,武大人年不到五十,其中的功劳,不言而喻。“小姐醒了么?”莫宝儿在那里巴巴的吸着奶,没事想着醒来后听到的这点消息,就听到一个声音传过来。“是,夫人!”莫宝儿这一世的娘,武夫人楚氏抱过吃了奶的自家女儿,亲了口,笑着哄:“宝哥今日慧伐(乖么)?”宝哥就是莫宝儿,这个娃娃还没有取名,就有个乳名叫宝哥。“小姐自从身子骨好了以后,就真是变得无比乖巧了呢,夫人你看,她除了饿了喊一声,尿了哼一回,从来不哭不闹的,这份子乖巧伶俐,日后必得是个知书达理的金贵人儿,瞧,夫人你瞧,小姐朝你笑呢!”被派来伺候莫宝儿的奶妈姓陈,一日不知道要叨念几遍这莫宝儿的乖巧,连说这小人儿不仅长得伶俐漂亮的讨喜,连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反正就是她见过的最讨巧的官家小姐。
这虽然是马屁,但是无论哪个母亲都是喜欢听的,更不要说莫宝儿确实长得粉嫩嫩特漂亮,而且从出了痘,就变得异常乖巧,养着不费心,抱着还会逗人笑,一笑起来那粉嘟嘟的脸,都可以掐出水来。这样的婴儿确实比较容易人见人爱,要不是心里头还有些事,楚氏会觉得她算是天下最得意的一个娘了。莫宝儿觉得呢,自己这个新的娘,算不上绝美的人儿,但是不愧是世家养出来的,气度上有种雍容,穿衣打扮既不奢华,也不低调,和下人说话拿捏的分寸很仔细,你看她不大说话,下人恭恭敬敬说一会,她最多就来个总结,那就把一件事给解决了。所以说家世培养很重要的。楚氏和武老爷的本家都不在扬州,所以这个宅院里倒也没什么别的亲眷,后院也就是楚氏一把手管着,家不大,但是毕竟是官家,到底不是小户,能够被管理的井井有条那也是不容易的。
不知道是否自己以后也会被严格的训练做个大家闺秀,貌似古代女人地位低下,束缚很多,又是个官宦人家,那更是规矩一大堆呀。但是比较好的是衣食无忧。想来比较一下,好事还是有的,心宽体胖是她的本性,所以总的来说,莫宝儿还是比较能够接受新的生活的。就是觉得,近来这个娘看上去好像有点心思,眉头有时候会皱。咿呀,她努力蹬了蹬短藕腿,试图挥动手臂去抚摸楚氏的眉。人说漂亮的女人应该笑,不笑也要开怀,她上一世的母亲就是个成天乐呵呵的,没什么毛病健康的很,老话说淤积在肝,发散于肤,不开心容易老。那么漂亮一个娘,还是该多笑笑的好。结果她那小短手不够长,啪唔在楚氏唇上,嫩藕般的肉手热乎乎贴在唇面上,镶嵌进肉肉的手腕的银镯子上银铃清脆的响了响,伴随着她张大嘴却只能发出的“呜啊”声,还带出了一个奶泡泡。
“小姐,你看,这小小姐这是在给您宽心呢,万事看开些个,早做打算才是!”随行的如歌儿是打小就在楚氏身边跟着的奶娘,最明白自家小姐的心思,这会儿跟着劝了句。
楚氏看自个家这个心肝宝贝越看越心疼,也越看越揪心,一想到要做的事,就感觉心肝都碎了的,怪不得人说做娘的,最要紧的就是那肚子里掉下的肉,那是连着心的呀。正想着呢,身边大丫头平鸾掀了帘子进来道:“奶奶,管事来话,楚家村的阮姥姥来见夫人了!”“嗯,叫她进来吧!”楚氏抱着宝儿坐在床炕上,点头,平鸾半掀开了帘子朝外喊:“姥姥,夫人喊你呢,快进来吧!”哎,外头人应了,那脚底板在门槛前跺了跺,蹭下脏泥,这才弓着个身,进来了,边进来,头还低着,嘴里已经忙不迭喊:“给奶奶请安,奶奶近来身子可还康健?”莫宝儿看来人,一身的黑葛布褂子,花白的发挽着个髻,带着个黑绒布的勒眉箍,人瘦瘦小小的,弓着背压的脸朝着地面,棉布鞋裹着脚走路外八字,仿佛有一种被什么东西压弯了脊梁似地抬不起头来,尽管如此,声音倒是一点都不带颤。身后跟着个五六岁的男孩,板寸头,穿着露臂的背褂,脖子上系着个金锁片,一条裤子露出半截脚脖子,此刻也低着头,看不到脸。姥姥一到楚氏面前,又噗通一声跪了,接着请安,楚氏抱着宝儿不方便动,赶紧让如歌儿搀起对方,口中叹道:“阮家姥姥可别折小辈寿,都说了来就来,莫再拜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等如歌儿把老人家扶起来,她才又笑着道:“有些日子不见,姥姥还是如此硬朗,说家乡水土宜人,想来是不错的了!”阮姥姥被扶起坐在正对着炕头的矮几上,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褶子的狭长老脸来,虽然那张脸看上去饱经沧桑的感觉,但是眼睛里倒是精气神很足,陪着小心又惶恐地对着楚氏道:“奶奶这才是养人的灵气地儿呢,咱老婆子这俗人一个哪有什么可养的,还不是一日忙到头的不得歇个脚,连带着都没空来给奶奶问安,要不是奶奶差人来,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再见见您呢!”
说着,又将身后的男孩往前一拉,微微斥了声:“三毛儿,还不快给夫人请安,路上教你那么多遍,怎么还那么戆头?”
第一卷 画眉鸟儿初入世 第二章 换个地方活
话说阮家姥姥拉着男孩让他问安,莫宝儿一听那个名字不由笑喷,三毛,这名字可真大名鼎鼎了。还别说,这男孩有那么点漫画里苦命三毛的外貌,不过头顶毛挺多,断不止三根。
三毛低着头,磨磨唧唧跪下来,用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喊了声:“夫人好!”
楚氏将因为呵呵笑而乱动身子的宝儿抱正些,才问老人家:“这个是家里的三孙子么?”
“回奶奶话,正是,按奶奶吩咐,也就是这个孩子年岁上符合,带来给您看看。”
楚氏嗯了声,对那个孩子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姥姥扯了半天三毛的衣角,三毛就是一脸倔劲死活不吭气,最后老太太火大了一巴掌拍在小家伙脑袋上笑骂了句:“这犟头倔脑的小佬,奈么那么不懂事,昨儿个阿嬢说的话你都听那儿去了?还不给姑奶奶磕头来?”三毛这才不情不愿的上来一步,磕个头又抬起头来,莫宝儿看着又是一阵摇头晃脑咯咯笑,你还别说,虽然没有那个三毛一样的大鼻头,铜铃眼,但是这娃也真是黑了点。套句赵丽蓉奶奶经典台词的话说,就是那句:“黑,真是黑啊!”这么一张黑乎乎的脸上,五官一时看不仔细,倒是衬得那双乌黑瞳仁的眼白发光的白,透出点倔强的味道。尤其是看过来的眼神,莫宝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貌似很有点不高兴,尤其是看到她在那里蹦跶,更是抿住了薄唇不吭气。阮家姥姥眼看着楚氏怀里抱着的奶娃娃,那可真是她一辈子没见过的,比那县城里买来的抱着鱼的喜庆娃娃泥人都要粉嫩水灵的多,一身金掐丝碎花织锦短襦,小脖子上系了个大红如意的肚兜,水绿的绸袴,一大圈垂五彩络子八宝璎珞挂在脖子上,肉嘟嘟的小拳头小脚随着满眼的笑哗啦啦的动,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哟,这可是姑奶奶您的小囡?长得老难看呢!”乡下人的习惯,不可以赞美孩子好看,要反着说,越好越要说丑。楚氏知道这习俗,也不在意,笑了下。说起这个阮家姥姥和她的缘分,那还要从她未出阁那会子说起。阮家姥姥和她的丈夫阮固原是楚家嫡系宗族在江南几百个佃户之一,是临安东郊外楚家村山庄的一户庄家,楚家自五十多年前避战祸自北面南下举族搬迁自江南,陆陆续续拥有苏,明,常,越一带千万倾土地,这一家也就是其中之一。那一年楚氏父亲带着刚及笄的楚氏来给到山庄消暑的楚家老太太拜寿,老祖宗挺喜欢这个伶俐讨喜的丫头,让人带着她到处转悠,正好碰上阮家的儿子因为受了寒病着,没来得及在夏至前给地里锄草防虫,荒了一季的地,少了半数的收成交不上税,正被管事的问罪,论常理,这种事,打折了一条腿是轻的,可怜阮家姥姥那时候做寡妇多年,膝下统共就这么个儿子,乃是家里的主劳力,断了腿,就无法干农活,日后这一家子可怎么活?楚氏也不是有心,不过看老人家哭得可怜一时心软,求了老祖宗一句,老祖宗心情当时也正好,又一贯吃斋念佛的不惯看出人命的事,也就免了罪。这在楚家人看起来,还真不是什么大事,楚氏都没在意,然而对于阮姥姥来说,那是一辈子的大恩德。乡下人质朴惯了,有恩就是得报,哪怕是记一辈子也是该的,至此后,阮姥姥隔三差五的就送些自家地里种的新鲜瓜果走个三五天给楚氏的家中送去,不管看不看得上,她尽自己一份心而已。
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楚氏出嫁到武家,没多久就调往扬州,因为隔着远了,也就不方便多走,但是逢年过节,老人仍然坚持送自个家的鲜果瓜枣的走个十来天送上门,这么着就一直有了联系。
不得不说,人是感情动物,楚家家门显赫,楚氏虽然是旁支,又是小户,但是人情冷暖看得多了去了,这几年在大宅门里摸爬滚打更是明白人心难测,能有几个是真心实意不求回报的?
所以现在思来想去能够在这时候帮得上的信得过的,也就是一个乡下农村的老婆婆了。
说起来,大家门是有大家门的风光,也有大家门的苦处,做官的看着风光,可是那官场,一个萝卜一个坑,水深水浅表面看不出,淌进去要拔脚都来不及。所谓伴君如伴虎,楚家再大,也大不过帝王,楚氏虽然有楚家这个宗族后盾,到底还是隔着不少亲疏的,何况楚家并不是只有一个阵营,全天下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官员眷属,敌友之分,还真是说不清的。前阵子老爷的上级淮南东路扬州知州荀浪被吏部考功郎中三最①定论为下下,尚书省行文解任其职,没多久,就被人弹劾了一个贪墨渎职的罪名,刑部下了文令,被押往临安下到了大理寺。
一股子风起了还未平复,楚家老宅子中秋给送了份节礼来,里头有份药方子,来送的管事捎带了一句话,要她要仔细这份药方,方子不过是个寻常的消暑润秋燥的方,里头那些个当归,党参,枣仁,槐枝,冬虫可是有些名头的。那是叫她该早早的寻个准备,该散的散,该存的存,早做个了断。其实这当官的人家看着偌大产业风光的很,几个不是个空壳子的,寻常的人情应酬,年节的往来交际,那都是要花银子的,就老爷那点收入,绝不够花销,靠的,都是各自本家的产业填了进来,就是为了个门面和彼此依靠。这会子要藏的收的银两,还真是没有,唯独她就是放心不下这个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的心肝宝贝。如果一旦定罪,刑徒之身,即便死罪可得八议减罪,楚家送来的方子里的用物看起来这日后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宝哥还不足年,连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恐怕是熬不过的。
唯今之计,只有先将她送走,好在宝哥生下来体质就弱,没几个月又大病一场,还不曾入家谱,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存在,想来想去,只有托阮家姥姥带走她,尽管心里头不愿意不舍得,总比让她在这里和家人一起等死的好。若是日后有翻身的一天,就接回来重聚,若是真没指望,好歹这个女儿还能活着,再不济,就让她嫁了这家人,怎么的,也不会亏待着她的女儿就是。楚氏也不矫情,挥手让下人离开,留了嬷嬷一个人,把自己的请求说了一遍。
最后她抱着莫宝儿就那么一下子离开炕沿跪下来,道:“姥姥大恩若是肯收了我这个千灾百病的囡,给她个活路,我这就是拼了下辈子做牛马,也要报答您老的恩德!”唬得阮姥姥一下子跌下凳子也跪下抱住了楚氏,连声说要不得:“奶奶说的是哪里的话,要不是当年奶奶做小姐的时候就那么菩萨心肠,救了我阮家一家老小,我老婆子能活到今日?这小姐我看着是个有后福的人,千金贵体的就是怕养在我们那小地方糟蹋了,若是姑奶奶真不嫌弃,我老婆子就是自个吃糠咽菜,也定保小姐一辈子平安!”老人家说的动情,楚氏这边已经泣不成声,老人家也动了情,拉着楚氏一块落泪。
还是一边的如歌儿劝了半天,好歹把两个人拉起来,姥姥又抹了老泪,醒了醒鼻子道:“奶奶也别太揪心,说不定不过是天老爷干打雷不下雨,没事也是的。再不然我家这几年年景不错,虽比不得您这的大富大贵,却也定饿不着小姐。”楚氏点点头,喊了声如歌儿,眼看着她拿了个包裹出来:“家里现在处处要钱,也拿不出大额的现钱,这里有我一点私房钱,还有点体己的首饰,若是日后不够用,就拿出来用着,添了人口到底是要花精力财物的,您老别嫌寒碜!”“奶奶这话说得,行,老婆子收着,这些就给宝哥留着,您放心,近来日子太平,这几年咱日子好过许多,养活个人不成问题,若是日后您真有个不妥回不来,这些钱给依(她)留个嫁妆底,也不会让人家瞧不起!”楚氏看一切妥了,又舍不得立刻就让莫宝儿走,寻思着留了阮家姥姥几日,姥姥是个明白人,也不反对,将自己从乡下地头带来的新鲜瓜果交给厨房,带着三毛留在府上过了数日。
有道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楚氏再不舍,到底也不得不送阮家姥姥带着宝哥走,日子越发紧,老爷一直不曾回府,恐怕是难以脱身,虽然想让老爷看一眼再走,可是又怕是耽搁了走不成,这一日清晨,还是送人走了。楚氏不敢张扬,从后花园的角门送走姥姥,一路含泪看睡着香一脸无垢烂漫的宝哥,想着这就是天涯永别,又是一阵落泪,直送到大门口,依然恋恋不舍的看着被包裹在换了身普通衣衫的宝哥身上。莫宝儿此刻还是个奶娃,尽管脑子如何有意识,到底是个小身体,吃了睡睡了吃是本能,抗拒不了,虽然昨晚上她知道自己才认识几天的娘就要把她送走,可是此刻还是睡着了。
阮家姥姥小心翼翼的抱紧了宝哥的襁褓,絮絮叨叨反复保证着许下的诺言,又道:“奶奶且放宽心,这不是还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么?老婆子回去给您在各个山头庙宇的跑一遍,许个愿发个誓的,咱粗人就信一个理,好人自有好报,姑奶奶一向积福行善,自有好报的,这宝哥也就寄放些日子,回头我老婆子定帮侬(你)白白净净还得来!”楚氏再也没话说,只得放了手,持着帕子依在如歌儿身上,一直看着阮姥姥扯着来时的骡子拉着一个板车,搁着三毛和襁褓婴儿越走越远,再不见那压弯着的驼背蹒跚着的步子。
“夫人,回吧,小姐是个有后福的,日后定能遇难逞祥,外面风大,你小心别伤了自个的身体。”如歌儿扶着楚氏劝慰着。楚氏叹了口气,到底转过了身:“唉,也就看她造化了,咱回吧,咱也得看老天爷的造化咯!”
第一卷 画眉鸟儿初入世 第三章 临安
话说阮家姥姥带着宝儿和孙子三毛一路走到瓜州渡口处,给了船家一百文,上了舫船,沿着大运河往临安而去。莫宝儿一路吃了睡,空了看,前世都不曾看到过这样一副繁华富庶的江南景致,这片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运河此时正是正处在它最繁华的时刻,往来船只,从艨艟巨舰,到铁头私船,大滩船,外国来的商务船,应有尽有,琳琅满目。遗憾的是,她大多数都被横抱着裹在襁褓里,姥姥怕她着风,总是包裹着她严严实实,只有偶尔她醒来,才会因为被逗弄着才有机会竖起来看。两岸夹江而峙的山峦,氤氲在烟雨朦胧中,偶尔的粉墙黛瓦连片成群,都说江南的风景是在烟雨中的,这时节堤岸之上霞紫缀红的,一晃眼,就又看不到了。进入了长江水道,水势又开始汹涌,可以感受到船只的颠簸,听得到潮击舟头的声响,在这种摇动中,她时不时就又眯瞪了小眼睡过去了。随着这一路的行走,结合一路的看,无论是人物穿戴,还是偶尔谈论的话题,都明明白白告诉自己,这里大概是南宋的时代,距离那家国沦陷的战争已经有些年头了,南边又是鱼米之乡,临安附近更是繁华。她倒是不关心时事政治,唯一有点遗憾的是没能看到自个那个久仰大名的爹,醒过来只迷迷糊糊在半睡半醒间看到过他来看过她,后来就一直被公事缠着身见都不曾见了。唉,她那点想做米虫的念想也没能够维持多久,得,人生果然不会一帆风顺。
不过看起来这个阮家姥姥人是不错,一路对她仔细的很,也许是经验足,弄得宝哥并没有因为小而受到颠簸不适,更何况,这个小婴儿的样子确实讨喜,乌溜溜的眼睛特精神的转,不哭也不闹的,随船的媳妇老婆子的似乎都喜欢逗弄,热心热肠的帮着照顾,带着奶娃娃的还肯给口奶水,小家伙倒也不曾饿着。但凡有人问起,姥姥都只说莫宝儿是自家的孙女,带着孙子出来走亲戚的,也没什么人怀疑,只是不少人都说这姥姥有这么个讨喜富贵的孙女真是有福,甚至有人还想讨个娃娃亲去,姥姥胡侃着说庙里头大和尚说了这闺女八字硬,不可早定人家,婉拒了对方的意思,对方也不恼,还给了随手的小玩意说是给娃娃玩闹。这一路,莫宝儿凭着那张人家人爱的小模样,愣是搜集了不少玩意,小佛珠,如意结的小挂饰,铜铃,铜板,蜜枣糖蜜枣子金桔团的小吃食更是应有尽有,也不管她奶娃子还没断奶呢,反正逗她一笑,特能让那些有娃没娃的女人开怀。数日后,渡船进入了钱塘江的水面,四周更加的热闹了,这里经过绍兴朝二十几年的经营,从隋唐以来就开始发展的临安已经达到了鼎盛。沿岸有很多的市郊外的集市,也有着连片的农田,稻花香得扑鼻,偶尔会有牧笛沿着岸堤悠扬的传来,再一次催睡莫宝儿那贪睡的脑袋。睡不久又会被一声声吆喝闹醒,可以看到忙忙碌碌上下运货的货船,贩夫走卒吆喝的声音,蚂蚁一样被运往各个方向去的货物,排列一个接一个的马队,骡子。远远的山壁上半隐半现的佛寺道观钟磬声长远的传来,扑啦啦惊起了一排水鸟。
凭着她的小眼睛可看不多少东西,但是光这些,足够令她感到这个江南的首府,有多么的富庶热闹了。舫船又走了数日,在北关外的长板巷码头落了船,姥姥又牵着骡子拖着板车,将她和三毛放在上面,自己拉着一路往城内走。要说这一路唯一的不顺,就是那个叫三毛的,这么大点的娃,一杆子打不出个屁来,一路都不大说话,还总拿一种愤恨嫌弃的表情看她,这是她醒来以来第一次看到有嫌弃她的眼神。
小屁孩搞得她像是欠了他一屁股债似地,怎么招惹他啦?屡次使出杀手锏山花烂漫的微笑却换来一记白眼和冷面后,她终于认识到,这娃和她有不可逾越的阶级仇恨,是无法化解的。还是吃好喝好继续睡好的好。这一回她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到呼啦啦的大嗓门在喊:“哟,她姥姥,侬回来啦,这一趟可走了老久的咯!”阮家姥姥乐呵呵应了声,牵着骡子上前招呼:“二牛婶,忙呢?可不是够久了,二牛兄弟可好!”“各个死鬼能有啥不好的,这不还给他送吃食触祭去,他姥姥,也就您老能折腾,走那么老远的路去给三毛祈福,怎么样?那些个大庙大社的,可有得个好签?”“呵呵,心诚就好,也不图啥大富大贵的,就是怕这娃命硬八字太重,三倌是一家主心骨忙,英娘也是抽不出身,我老婆子闲着也是闲着,多动动省的锈住了,也没几年好活泛了,给孙子求个平安,死了也甘心喏!”阮家姥姥这回出门是接了楚氏送来的信,但是因为事先告诉过她莫要声张,她就带着自家孙子说是要给他去附近各庙各祠的求个签卦,发个愿,好让菩萨保佑他家孙子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