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霜 作者:水未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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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岸观火、借刀杀人;
笑里藏刀、浑水摸鱼。
反间计,连环计;
将计就计。
一个是心思缜密的女细作,一个是深藏不漏的少年藩王,当阴谋遇上算计,究竟谁更技高一筹?
命运是如此的奇妙,你我这般相遇,却又注定擦身而过。缘聚缘散,自有定数,而你,到底是我的劫数,还是我的归宿?
古言著名写手——水未遥的倾情巨著,本书以真实为本、取用历史人物,但故事为原创,架构一部明初的动荡风云。精彩的故事中交织着爱恨情仇、刀光剑影,情节跌宕,处处机锋。
她是当年建文皇宫中*出色的一名细作,白瓷若腻的脸颊,精致的五官;一对点漆似的黑瞳,弯弯眉梢,眼角一颗浅褐色的泪痣盈盈。
很美。
因为生得美,很自然地让人忽略了过人学识、才华,还有城府、心机。
柔荑纤纤,覆手间,樯橹灰飞烟灭。

内容推荐
洪武三十一年,朱能之女朱明月用假身份进宫伴读,实则是为了辅佐燕王秘密篡位,进宫策应。建文四年七月,燕王发起的靖难之役功成,北军大举攻入应天府,兵临城下时,皇宫着起大火,建文帝在大火中失踪,至此,朱明月的皇宫卧底生涯也宣告结束。
燕王登基后,刚刚出宫与其父团聚的朱明月,又被卷入到储君之位的争夺中,朱明月为了不让其父为难,更不使阖家卷入到皇权倾轧内,再次答应了姚广孝的条件,冒名顶替沈家失散多年的女儿、沈明珠的身份,去云南府锦绣山庄调查当年真相。然而,随着她阴差阳错地遇到了云南藩王沐晟,在一连串的因缘际会下,两人携手化解了接踵而来的官场纷争…但是,随着曲靖府的别庄被前来鸣冤的茶商包围,西南边陲最大的隐患——元江那氏,逐渐浮出了水面。此时此刻,尚未脱离沐晟的管制前去沈家的朱明月,又被迫跟着沐家军千里护送马帮互市,来到了东川府,在与东川知府孙兆康等人虚与委蛇的过程中,杭人后裔张三、李四这两个古董走货商的落网,使得看似单纯的护送马帮行动,露出背后更深的用意。其后,随着沈家当家沈明琪的被抓,朱明月接到了姚广孝另一个任务…
朱明月不惜与沐晟闹翻,孤身一人赶赴危机重重的元江府,在死士的帮助下,成为了元江那氏待选的祭神侍女:各有身份的待选人、神祭堂的秘密、居心叵测的侍婢、心狠手辣的掌事姑姑、吃人的大巫师,以及性情诡异的土司夫人…朱明月排除万难,最终见到了元江的土司老爷那荣,与那荣达成谅解后,那荣同意给她一个祭神侍女的身份,让她有机会去勐海寻找建文帝。根据姚广孝给她的指使,在那九幽的勐海找到并确认“建文帝”的真实性,同时找寻并甄别那所谓的“传国玉玺”:随行人之间的互相较量、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影卫、古怪的老和尚、神秘的般若修塔,那九幽的监视…当朱明月越往深入查探,却发现,原来在这一切的背后,居然还隐藏着更可怕的大秘密…

★帝都易主
辰时,城楼上的响鼓被敲起。
沉重而缓慢的鼓声,从一座城楼传递到另一座城楼,一声声宛若撞击在心上。随着洪武门城门的开启,身着戎装的军队进入了城内,红盔黑甲,凤翅兜鍪,裹挟而来的却是一股威严肃杀的气息。
既没有鲜花着锦的恭迎,也没有热闹喧嚣的气氛,偌大的长安街上,甚至连一句高声的交谈都听不到。百姓们簇拥在街道的两旁,瞪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这支从北平一直打到都城应天府的勤王之师,打量着这些面容肃整却甚是陌生的军人。
就在昨夜,皇宫中起了一场诡异的大火,冲天的火势烧得整个宫城的天都是红彤彤的,然后很快传出了消息,年轻的皇帝和他的皇后马氏,在那场大火中双双殉难。
这是新帝登基的第四个年头,整个应天府都在窃窃私语,悄声议论着这打着“清君侧”旗号的燕王军队,攻陷都城后不但没有诛灭奸佞、匡扶社稷,反而逼死了帝后。在北军占领了皇城后,很多朝廷重臣被扣押,那些穿着甲胄的士兵在城中大肆捉拿搜捕,使得家家闭户、户户熄灯,人心惶惶。
勤王,变成了逼宫;
讨逆,却为了篡位。
一切变化都快得让人匪夷所思。
“这诛杀之人的血还没干,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进了城里,鸠占鹊巢,也不怕遭到天谴!”
“那燕王不是皇帝的叔叔吗,怎么会杀了自己的亲侄子?”
“这年头,为了皇帝宝座什么做不出来?老天不长眼,居然让这帮乱臣贼子得了势!”
瓷杯里沏着上好的普洱茶,散发出四溢的醇香,却因义愤填膺的百姓们一人一句的谴责,得不到品尝而逐渐变凉了。
隔着屏风,坐在二楼雅间里的朱明月,正望着街上缓缓经过的军队。
闻言,微微侧目。
“小姐,要不要奴婢出去教训一下他们,或者把出言不逊的那几个人抓起来?”
红豆有些气恼,更多的却是得势后的得意和自恃。江山易主,紧接着就是权势的更迭,一个小小的侍女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将脑袋拴在裤腰上、拼上身家性命一路跟随而来的拥护者。
“抓人是锦衣卫做的事。若是真听不过,不如杀几个以儆效尤。”
少女抿了口茶,淡淡的口气仿佛在谈论天气“抓人引起骚乱,都杀了,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还能警慑那些所谓的读书人,让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巴掌大的小脸,衬托出不大的年纪,白瓷若腻的面颊;一对点漆似的黑瞳,弯弯眉梢,右眼角一颗浅褐色的泪痣,盈盈若泣。身着一袭浅湘色六幅褶裙,乌发双绾,整个人纯美得如同一枝嫩蕊白芍,却似乎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民家女孩儿。官宦士族的千金一贯养在深闺,手持如意,庭院赏花,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极少出来抛头露面。不过不是官家小姐也好,现在京城里已经变了天,皇帝都死了,那些臣子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像这位天仙儿似的姑娘,若真是官员亲眷,怕也要跟着遭殃。
她的嗓音如碎雪,声线却不大,隔着一道屏风,并没有被外面的人听见多少。红豆听见了,眼里却流露出同样的冷意,“是呢,新主即将荣登大宝,怎能由着那些无知百姓去评头论足…”
少女放下茶盏轻言道:“休要妄言。”
红豆也意识到自己说过头了,急忙噤声。
少女将目光投向茶楼之外,长长的队伍步履铿锵、气势森然,盘踞着一整条长安大街,仿佛怎么走也走不完。除此之外,更有大量的精锐部队仍驻扎在城外,以防那些京畿旧部哗变。
城中的百姓说得没错,这支勤王之师的目的就是征伐、夺权。放眼历朝历代,又有哪一次谋反,不是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何况还是眼下的燕王——若出师无名,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造自己侄儿的反。
眼前的城池,是刚刚抢来的。
往后的天下依旧姓朱,只不过很快就会从侄子换成叔叔。
朱明月忽然想起了那个温柔而腼腆的少年。
这个时辰,已经出了应天府了吧。不知是否太祖爷预知了在自己百年之后,孙儿会有被推翻之祸,早在远离都城的某一处给他安排了容身之所,金蝉脱壳,李代桃僵,在这样一场残酷血腥的罹难中幸免。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将这江山重担交付给一个文弱的少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里,能逃避几时?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家人,曾以帝王之血,坐拥锦绣山河——像春和殿里那位柔弱美丽的皇后,在敌军攻陷城池之时,不愿受辱以自焚来捍卫尊严。文官武将们一生恪守的气节,似乎并没有在那位年轻君王的身上得到体现,在面对杀戮和迫害时,反而还不如一个女人。
在无数的护国军拼死抵抗时,北平勤王的队伍里,仍有很多的优秀将领对那位雄才大略、杀伐决断的燕王誓死追随。其中,就包括她的父亲。
“已经半个时辰了吧?等都进了城,城门也该关了?”朱明月轻声问。
留在城外的,除了北军,也有一部分是宁王的人,他的嫡亲叔叔之一。众叛亲离,也不过是这般光景。
红豆道:“之前张统领派人来知会说,今夜宵禁要提前,不仅是宫城、皇城内外,整个京师都要夙夜戒备。想来不久后,就会有暂时负责巡城的北军步兵营来鸣锣示警,驱赶街上的人群…”
红豆说到此,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道:“小姐,恕奴婢多嘴,这个时候,小姐不是该在奉天殿里,等候着王爷的到来吗?”
少女端着茶盏的手一滞,默然未语。
现在的确不是该在街市的茶楼里旁观的时候,但在那瑰丽恢弘的皇宫内城,那个她待了整整五年的地方,宫苑焚毁,后妃身死,诸臣不堪屈辱,纷纷以自戕而血溅当场。偌大的皇宫中,只留下那些哀嚎悲怆的太监和宫女,还有被鲜血染成一片嫣红的殿宇和楼阁。
这一切是谁的错,谁应该来负责?
燕王?
甚至是那些冲锋陷阵的将士?抑或是,她这个所谓的胜利果实缔造的辅佐者?
战争、皇权,在血和泪的浇注下已经混淆得无法说清楚。倘若当初建文帝没有下令削藩,燕王会不会被逼得谋反?即便不反,其下场是不是跟其他藩王有所区别?藩镇之地,一直都是那位年轻帝王的心病,不根除,不足以稳坐江山。如代王、岷王等人,被剥权夺地、贬为庶人;如湘王,紧闭宫门,阖家以死明志。
面对即将落下的屠刀,没有人会引颈就戮,与其称为削藩,倒不如说是一场浩大而残酷的谋杀,由此而来的靖难之役,燕王和宁王固然是窃国者,建文帝却也不无辜。
就像她当初进宫,不过是个小小的伴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参与到皇权的绞杀中,更无法料到在这场以“清君侧”为名的祸乱里,她也是很多悲愤的读书人口中“推波助澜、助纣为虐”之人。
“回吧。”
她叹了一口气说。
红豆不知她心中的千思百结,欢喜地点了点头,“是呢,回府也好,说不定老爷现在已经在新府宅里了。好几年都不得相见,这回总算与小姐重逢,指不定得多高兴!”
朱明月放下茶盏,闻言,眼底也浮出一丝少有的暖意。
说是新宅,不如说是一座闲置了许久的宅院。
燕王在洪武十三年就藩边陲之地,藩邸在北平,亲信和随扈们的府苑也都在北平,京师里面没有他们的住所。自己此时不能跟着燕王一起住进皇宫禁苑,只能临时在城里面征用一些府宅,至于宅里的原主人家,都被赶了出去。
这一处是荒废不用的,就在西安门外大街上。朱明月一直在宫中,除了红豆,也没有其他伺候的奴仆,这院府还是她爹爹身边的侍卫长先行进了城,收拾出来的。后院的几间仍是落满了灰尘和蛛网,前院和中院还算洁净,住人是没问题的。
自古胜者王侯败者寇。世人善于颂扬胜利者的荣光,却忘记给那些失败者留下一点怜悯和同情。而她尚算善良,起码没有在谋夺了人家权势地位的同时,又去折磨他们的家眷。
“小姐,将军让末将回来报个信儿,将军跟燕王进宫了,晚些时候回府上跟小姐团聚。”
侍卫长张义是地道的北方人,因常年风沙吹蚀,皮肤干燥而黑红,高高壮壮的身材,体魄强健,有一股子威武之气。
朱明月“嗯”了一声,随即问道:“北平府上的人什么时候会到?”
爹爹念旧,一想到往后会在应天府定居,一定要把府里的老人儿都接过来。
张义道:“总管和厨娘以及奴仆等,都在来的路上,但是最快也要年关前。”
红豆闻言瞪了瞪眼睛,惊诧道:“年关前?那至少还有五个多月呢!这段时间怎么办?宅里除了一个奴婢,再没半个伺候的下人了。”
张义无奈地说道:“扶老携幼,路途甚远…”
何止是路远,燕王藩邸的将士们在离开北平之时,都很清楚即将面对的是一条怎样莫测的路。谋朝篡位,九死一生,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何必带着亲眷一起送死。
就像朱明月自己,在两军交战的前夜,甚至连诀别书都写好了,缝在内衫里。若是败露身死,只希望能给她爹留个念想。
那种心情,没有经历过生死灾劫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还是买些奴仆回来吧。”朱明月道,“这段时间总要用人。”
红豆有些犯难:“京城里面现在乱得很,上哪儿找现成的呢。再说咱们这样的府宅,人家也未必肯来…”自小就跟着朱明月进宫,红豆并不太会打理府里的生活。
张义猜到红豆在想什么,大手一挥道:“气节不能当饭吃,平头百姓不像那些心高气傲不分五谷的读书人,不会去执著谁来坐江山。眼下有很多京官的家眷被赶出来了,外面肯定也流落了不少家奴,末将去买回来几个,先凑数就是了。”
红豆撇了撇嘴,想反驳些什么,又挑不出毛病来。
朱明月道:“好,也不用招太多,免得北平那边的人过来,还要麻烦着遣散。”
至于其他的,爹爹是行伍之人,向来不甚计较府里的杂事,凡事能从简便从简。
少女言罢,将红豆和侍卫长打发出去准备,自己则回寝房里收拾东西。昨夜随便挑了个屋子睡了一夜,早上起来才发现屋顶的梁柱都是歪的,还漏了好大一片屋瓦。倘若是梅雨时节,被淋一身湿倒在其次,房顶塌了,很有可能被砸在里面。
当真是有些后怕。
也不知道爹爹身边的那些戍卫会不会修葺屋檐。
对于府中的生活,其实她也不比红豆了解多少。
倒是家里的人甚少,除了她跟爹爹,只有一个自小照顾过她的奶娘。亲娘死得很早,爹又常年在军中,因担心她年幼受气,一直都未续弦。若不是她七岁来应天府,九岁进宫,现在也应该跟着那些老家奴,正从北平往京城这边赶。
与边陲城镇不同,应天府实行非常严格的宵禁,每当傍晚来临,内城的几座城门会听到鼓声而关闭。过了时辰,街上不允许随意走动。但却并不影响那些酒肆、赌坊和妓院,因为相距内城甚远,都开在了城西很杂乱的地方。
今晚无疑是一个全城戒严的日子,隔着院墙,还能感觉到外面清冷的街道,风拂着树叶落下,卷起一片寂静和肃杀。
在朱明月的记忆中,年幼时的傍晚,多少还停留在北平城繁华热闹的夜市。沿着大街,很远就能听到小贩的吆喝声、小孩子的喧哗嬉闹,还有硝石、硫黄那股独有的刺鼻味道——都是些卖艺人,专门表演那些喷火、走飞镖、胸口碎大石的绝活,将过路行人吸引来讨些赏钱。
那时候每到华灯初上,爹爹一有空就会带着她出府,将她放在脖颈上,扶举着她到处看表演、赏花灯、尝小吃。记忆中那时的糖人儿很甜很甜,还有冰糖葫芦和桂花酿、花生糕都是她最喜欢的。
年幼的时光很无愁,仿佛就在小孩子的指缝里,还没等抓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她离开北平酷寒之地来了京城,两年后,又作为皇太孙的小女史,进宫伴读。
站在院中的树下,少女踮起脚,似在追忆,又似在遥望北平城夜市中那一抹尚未来得及消逝的明灿烟火以及远处飘来的淡淡的茶叶蛋的咸味儿。下一刻,她被高高地举了起来。
“啊…”
陡然升起的高度,让她一眼就瞧见了墙外的街市。与此同时,朱明月愕然地低下头,那留着一撮大胡子的中年男子,正一脸憨然地仰脸望着她笑。
“爹爹!”
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大姑娘,身量已成,难为她爹还能像小时候一样把她高举起来。
朱明月甚是讶然,心底却涌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待定睛往后面看去,这才发现跟着爹爹一同进来的,还有勤王之师的很多将领,也都站在树底下,戎装未卸,满面笑容地望着这边。
“爹爹,快放女儿下来。”
“都已经这么大了,快让爹好好瞅瞅!”
朱能捧着朱明月的脸,眉梢眼角是满满的宠溺和欢喜。
“你爹在军中,总叨叨自己有个宝贝女儿,那简直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啊。听得我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这下总算是见到了!”这时,一个武将哈哈笑着道。
“可不是,从苏杭到京城就是近,让咱们这些儿女都不在身边儿的好生眼红!”
“早知道也把我家闺女放在江南养着了,瞧这丫头一副水灵灵、俏生生的模样,看来江南就是比北方养人!”
朱家明月在七岁时从北平城去了徽州府老家,后来染病,一直在苏州府的嘉定城中修养,这一“事实”被安排得十分周密,经由朱能的不断叨念,北平军中几乎人人皆知。
听着众位将士你一言我一语,父女俩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
须臾,朱能操着粗狂的嗓音,大声笑骂道:“格老子的,俺家珠儿那就是个宝贝,不对,比宝贝还珍贵!你们就羡慕去吧。”
“是月儿!”
她小声提醒。
朱能一拍脑门说:“瞧爹这记性,对对对,是月儿,月儿!”
朱能初袭父职任燕山护卫副千户,亦是燕王麾下赫赫有名的将军、会州五军中的左军将领,而今,更是靖难之役中首屈一指的功臣。
后面的将领们中,又有人啧啧了两声。同时有人羡慕道:“想不到你自己跟个黑面无常似的,能生出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就是记性太差,连姑娘的闺名都给叫错了!”
又是一阵哄笑。
“你们懂个屁,俺家姑娘原来不叫这个名儿,后来才改的。太高兴了,就给忘了!”这位沙场上所向披靡的英武将军,笑得合不拢嘴。
五年了,朱明月看着面前这张又黑又瘦的脸,额角上两道很深的伤疤,鼻翼不禁有些发酸。的确,自己还有一个名字。
明珠。
“朱明珠…”
其中有一位将领念了念,摸着下巴咂嘴,道:“好歹是个姑娘家,闺名自然要雅致些。明月比起明珠,确实好了很多。”
是啊,朱明珠,猪明猪。
彼时年幼,很多小孩子都拿名字取笑她。一日她哭着跑回家,嚷嚷着非要改名字,那时候她爹愣是没明白,还曾小心翼翼地问不改行不行,结果她又是哇哇大哭,爹爹心疼不已,当即就改名叫明月。
现在想想,那时候年幼,不懂得其中的意义。
朱明珠,明珠,取其意,就是朱家的掌上明珠。那名字里面,实在是寄予了一个父亲对女儿太多的珍视和疼爱。
“好了好了,咱可别杵在这儿,耽误人家父女团聚。”
看热闹的将领们中,有人笑着说。朱能瞪了瞪眼睛,连头都没回:“对,赶紧都给老子滚蛋,自己找屋睡觉去!”
说完,继续搂着自己的闺女傻乐。
“不是吧,自己找啊?”
“老子想洗个热水澡!两个多月没沾水了。”
“这身衣服破得不能要了,谁有新的,借来穿穿?”
身着红黑铠甲的将领们,一边叨咕,一边勾肩搭背地走了,干净的月光穿过树梢,在他们的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跟她爹爹一样,这些都是燕王跟前最受器重的心腹武官,否则不会被直接召进皇宫,直到这个时辰才出来。
那厢,红豆已经麻利地过去收拾屋舍。碧血黄沙、九死一生之后,歌功颂德也好,口诛笔伐也罢,没亲身经历的人不会想象得到,这些赫赫威名的沙场罗刹,与那神秘莫测、让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形象,其实很难对得上。
“幸亏多拾掇了几间,否则真没地方住。”
红豆一边将帐子扯下来,一边掸灰。张义很不情愿地给她打下手。
“呀!”
红豆忽然大叫了起来。
张义吓了一跳,忙看过去,就见红豆一脸紧张兮兮地说道:“热水怎么办啊?府里还没有厨娘呢!”
“你是侍女,连水都不会烧?”
红豆瞥了张义一眼,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可是贴身侍婢,在侧殿里面伺候的,烧水?那是下等宫女才会做的粗活!”
张义翻了个白眼,很想提醒她,现在已经不是宫里面了。
“好吧,灶房在哪儿?”
“你会?”
笑话,军中多年,他还会煮饭和缝衣呢,可这种事儿,按理说不应该是娘儿们做的吗。
还有刚刚那几位,丘福、金忠、李彬、徐忠、房宽…都是赫赫将星,随便哪一个,不是百万军中斩上将首级、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主儿!现在倒好,全窝在一个破破烂烂的荒废府宅,凑合着住。
若张玉老将军还在世,非气得吹胡子瞪眼不可。
唉,说出去谁信呢?
张义心里暗自说道。

★明明如月
第二天清晨,红豆很早起来准备早膳。东厨里没有食材、没有庖人、没有婆子,红豆只好去街市上买,杂七杂八的摆了满满一大桌子。武将们起得都很早,狼吞虎咽地吃完,就赶集似地进宫去了。
结果光是盘盏就一堆,红豆一边拾掇一边心里想,希望这样的日子千万别持续太久。
朱明月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燕王的北军因勤王而来,不比那些流寇匪患,攻陷一座城池后疯抢一气,然后放把火,将不能带走的都烧掉。北军是朝廷的军队,燕王又是皇上的嫡亲叔叔,旧主殇逝,新主未立,眼下的皇朝实在是有太多的事等着他们去做。
马上要筹备的,自然就是国丧。
就在朱能准备跟着诸将进宫去面见燕王之时,从城西府宅里忽然来了一位宫里的太监。
“燕王传话,让月儿小姐跟老奴进宫一趟。”
红豆正埋头在碗碟里面,闻言,即刻警惕地站起身来。
此时朱明月已经跟来人出了二门,跨出门槛,上了那辆平顶素帏的小轿。红豆咬了咬唇,犹豫着要不要立刻去禀告老爷,这时,就听见轿帘里传出一道嗓音:“你留在府里,另外,记着准备将军们的午膳。”
老太监眯着眼睛瞅了一下院子里的婢女,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朝着轿帘道:“月儿小姐且安心随老奴过去,左军都督老爷也在宫里头呢。”
“好,都听公公安排。”
正值仲夏,天气炎热得很,等轿子顺着西安门外大街,一直抬到了西华门前,几个轿夫已经大汗淋漓。轿子稳稳地落地,轿夫小心翼翼地压着抬杆,完全妥当之后,有奴才弓着腰过来,毕恭毕敬地掀开那道帘幔。
引路的太监将她一直送到了奉天殿的侧殿,仰面望去,面前一道纵横开阔的龙尾道裹挟着皇家的威严之气,直直地扑入眼底。
高约三丈的垫基,均由整块雪白的大理石堆砌而成,上面雕刻着的螭龙纹饰,栩栩如生。顺着高耸的丹陛拾级而上,红毯蔓延如火,那一座巍峨雄伟的宫阙,仿佛就矗立在云端,气势恢弘,宝相庄严。
她在这宫中,待了整整五年,一载东宫伴读,四年御前掌席,对宫城中大大小小的殿阁楼台,最是熟悉不过的。而今仅仅是隔了两日,再次走进这宫墙,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是左军都督之女,朱家明月?”殿前的太监上前一步,问道。
少女颔首:“是。”
“请跟奴才来。”
从侧殿的雕栏前望过去,隐约可见到在奉天殿前的丹陛上,有一些朱红官袍的身影。
爹爹也在吧?少女心中在想。
昔日的满朝肱骨,众星捧月般围绕在那年轻帝王的周围,是何等的辉煌风光。而今良将已殁,贤臣自戕,余下的也都已经下了牢狱,除却燕王麾下的人,此刻在殿前等候的诸位建文旧部,不过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朱明月跟着主事太监,径直跨过宫殿门槛,绕到东侧的暖阁内,一股压抑而冷酷的气息扑面而来。
太祖爷时期,朝中规定凡诸宫女曾受内臣教习,读书通文理者,先为女秀才,递升女史,升宫官,至六局掌印。这些女子多在江南选择,不独取其美丽,点检民籍,访其品行端庄,粗通文墨者,聘以银币,送至宫中。其中知书识礼、聪慧机灵、性情刚柔智贤者,有留宫提拔任用的机会,再课以经书、宫规,最终递选至各司各殿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