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宫春 作者:水未遥

(金牌“后宫小说”作家水未遥《烟娇百媚》后,再次演绎古装华丽大戏,宫廷争斗更加“步步惊心”!大隋宫掖,一群艳如桃李的女子,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旷世情缘·悦读纪·)

编辑推荐
风姿锦绣的大隋宫掖,一群艳如桃李女子,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旷世情缘。
新浪超人气作家水未遥继《烟娇百媚》后,又一后宫力作
野心勃勃的晋王 风华绝代的汉王 一朝跌落、卑微如斯的她
当洗尽铅华,他们是否能抛尽名禄权势,将那一出大戏唱至戏假情真?
她曾是高高在上的女官,一朝跌落,卑微如斯;他是野心勃勃的晋王,翻云覆雨,狠绝无情;他是风华绝代的汉王,云淡风轻,却机心似谜。
三个人,一段动人心魄的情缘,将牵引怎样的后宫厮斗?当机关算尽,究竟能留下几分真心?
居心叵测的掌事,暗怀鬼胎的奴婢,脂粉堆里,众女子为了丽锦前程,明争暗斗。绮丽宫闱,美人诛心,究竟是一往情深,还是意假情浅?周旋在漩涡中心的女子,最终能否洗尽铅华,伴君独幽?
浮生如斯,缘生缘灭,谁知?谁知…

内容简介
宫女韶光是朝霞宫的近侍宫婢,因为皇后薨逝而进入司衣房。
司衣房内部暗流汹涌,七品典衣芣苡因爬墙,被送去与大太监对食,锦瑟取代其位。锦瑟与麟华宫掌事李绣田发生摩擦,李绣田被赶出宫。
太后安排下一场比试,嘱言谁取胜,就是司宝房下一任司宝。钟漪兰给韶光下了死令:必须在比试中夺魁。
赛前,韶光串通司衣房和司宝房两房宫人,最终取得胜利。当晚,韶光去绣堂取白天留下的证据时,却误打误撞地遇上进宫行刺的人,她被胁迫为人质。
晋王赶到,韶光获救,她做手脚的证据却在慌乱中遗失。韶光担心是行刺之人拿了,于是混进私牢——
韶光离开牢房时,给刺客留下一柄短刀,意欲令他逃跑,然后被乱箭射死,以掩盖自己的秘密。却不料,刺客逃脱,引发了一连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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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宫春 第一部
第一章 前尘弃(1)

韶光站在梦境尽头,回望,迷雾中一个蓬头垢面的伶仃女子。
氤氲的烟气弥漫着碧落,那一张满是血泪的脸,辨不出面目,熟悉,却又分明陌生。女子光着的脚,脚踝勾连着冰冷的铁锁,脚下,殷红的血随之蜿蜒而来。在刹那飞逝的烟影中,仿佛有什么从眼前呼啸而过:囚牢、锁链、暴室、私刑…
“啊…”昏迷许久的人失声叫了出来。
在床边照顾的绣儿闻声去看,一触手,额间滚烫。
“还以为醒了,原来又是在做梦。”桌案旁,青梅正绣着花样子,掂了掂膝盖上的针线笸箩,“能否待长还是两说,何必去管她。”
绣儿换过毛巾,正偷偷将一枚玉佩从榻上女子的内衣夹层摸出来,闻言惊了一下,回头见没人瞧着,又讪讪地笑了,“不过是看她可怜。”
“暴室是什么地方,捡条命回来就不错了,”那厢,宁霜略带嘲讽地抬头,“你当是皇后娘娘在世的时候?丧期都过了,还巴结她作甚?要我说,钟司衣将她放到我们屋,可不是让你去伺候的。”
同屋的三个人都是尚服局司衣房里最普通的宫婢。终日埋头于布帛的织染活计中,卑微艰辛,难得与那些品阶尊贵的女官接近,如今得见,却还是个被谪罪贬职的。
屋院外,乍起了一声惊雷。
春寒已过,天气却依然料峭,细密的雨丝裹挟着寒意刮了下来,一阵猛似一阵。青梅伸手将支窗放下,摇头道:“又下雨了,后院的布帛还没干,这下又得发潮。”
这时,躺在床榻上的人呻吟了一声。
绣儿下意识地将袖口攥紧,“你醒了?”
韶光醒了。
雪亮的闪电,在一刹那,将阴暗的屋院照得亮若白昼。女子睁开眼,目光流转,一瞬间,眸子里似有无尽锋芒在凝聚翻滚,纠结着。绣儿惊疑地张大嘴,还来不及捕捉,须臾,那眸色就转入沉寂,像一汪死水,深邃、黯淡,再无一丝涟漪。
绣儿眨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你…觉得怎么样?”宁霜的声音有些颤抖,就连青梅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呆愣愣地瞅着从床榻上慢慢坐起的人。
“这是什么地方?”
一梦醒来,犹如死而复生。坐直身子,却发现睡的不是那又潮又脏的通铺,屋院明亮整洁,青色挂帘泛着淡淡馨香。韶光有一丝迷惑。
“回…回姑娘的话,这儿是…”
没等青梅说完,宁霜使劲杵了她一下,“韶姑娘问这是哪儿?司衣房下等婢子的屋院啊!怎么,看着不自在吗?”
简单却细巧的挂饰,妆奁和床铺的摆设方式,确实是六尚下属四司女婢的住所。韶光扶着床榻下地,随即感觉到肩胛处一阵阵撕扯的痛楚。里衣和外衣也都被换过了,绢料干净柔软,比起暴室破旧的麻衣,不知舒适多少。
“你叫绣儿,对吗?这衣裳,也是你为我换的?”
绣儿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多谢几日来的一番照顾。这臂环,是对你的报答。”女子说罢,从胳膊上撸下来一枚雕工精致的纯银臂饰。
宁霜和青梅惊诧地张大了嘴巴,而后宁霜咬了咬嘴唇,狠狠剜了绣儿一眼。
“这臂环送给你,可那玉佩,却要还我…”
韶光凑到绣儿耳畔,状似亲昵,幽淡的声线却化作了森寒之音。绣儿打了个哆嗦,咬着唇,眼底露出一抹委屈和羞耻。半晌,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了那枚玉佩——坠子散了,丝绦都打了结,玉上的凤凰暗纹却依然栩栩如生。
“多谢。”
第一章 前尘弃(2)
韶光按着绣儿的肩膀,隐在袖中的另一只手,将玉佩握紧。
青梅和宁霜从背后看不见绣儿的脸,嫉妒的心思,先入为主地以为是因那首饰。宁霜愤恨地啐了一口;青梅却抬起头,偷眼打量这总在流言中出现的女子。
韶光——是宫掖内的一个传奇。
自幼进宫,跻身宫正司后,直接被安排在了宫正宋月容身边。宋月容掌管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是太后的心腹,连原任尚宫苏尤敏也要让她三分。家世微薄,却可以平步青云,曾惹来六尚宫人的诸多非议。
可她并未在宫正司待太久。当宋月容于内斗中倒台,谢文锦上位,宫正司原属宫人被统统撤换之时,韶光又被调去了朝霞宫,扶摇直上,成为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宠的近侍宫婢。
她是每个新进宫女的梦想,都巴望着有朝一日能获得泼天恩遇,身价百倍。可这传奇却于独孤皇后薨逝之时戛然而止,或者说,从皇后娘娘缠绵病榻,太后便开始不遗余力地驱逐朝霞宫宫人。曾经不可一世的婢子们在尚宫局的私刑中几乎凋零殆尽,唯有一个韶光,受过大刑,进过暴室,又被送到尚服局司衣房宫人的屋院里。
钟漪兰在指甲上涂着猩红丹蔻,瑰丽色泽,漫染着甜腻的香气。旁人如何她不理,进了司衣房,便如同扎在她眼皮底下,斤两如何,总要先掂量一下。
“既然是太后下令的,人又从尚宫局贬去了暴室,最后怎么给放出来了?”钟漪兰吹吹指甲上的丹蔻,不咸不淡地问。
伫立身畔的是一个清瘦的女官,颧骨突出,一双眼睛亮而隐光,“奴婢也不知。只道是犯了什么忌讳,而且,羁押尚宫局的时间与其他婢子被收押时并不同,要早那么一点。”
早着一点?
钟漪兰眸色动了动,忽然想起上头将人送来时,给的那两个字——从权。旧主已殁,新主不稳,从谁的权?是太后的,还是故去皇后娘娘的…钟漪兰觑了觑指甲上的丹蔻,使个眼色让宫人将桌案上的花样子端下去,然后看着芣苡道:“三日之后,你再带她来见我。”

白日的天色很好,阴霾了几日,总算放了晴。
青梅和宁霜将后院浆洗过的布帛拿出来晒,绣儿拿着水舀,一遍一遍地将布帛淋湿,然后再浸到或青或紫的染缸里。
尚服局的掌事崔佩是个勤严之人,很讲究宫女的手艺,在司衣房宫人的屋院里都安置了染缸。婢子们心眼活,倒利用诸多颜料织染一些小玩意儿,做成了,拿给负责采买的太监出宫换些钱帛。
小德子来得很早,刚到屋院口,就看见宁霜站在门槛后头朝自己招手。
“最近怎么老是不见你?”
宁霜瞪了他一眼,说话间又将一包细软交给他,“多担待着点,换得了,大头还归你。”
小德子推拒了一下,左右扫过之后,压低了嗓音道:“最近宫门查得甚严,尤其是出入的腰牌和时辰,都不敢太耽搁了。”
宁霜斜了一眼,“谁不知你是赵常侍房里的,还能没辙?”
院落东侧,绣儿扶着架子巴巴地望着,连木杵脱了手也没察觉。韶光拂开挂布,问道:“那细软里,也有你的一份儿?”
绣儿点点头。宫掖每年的份例钱不多,靠那零散的小物什才勉强攒些银子,虽然被太监拿了大半着实可恨,也好过拮据度日。
“反正都是脱手,不妨弄些大的。”
幽静的嗓音淡淡地飘起,引得宁霜和青梅惊诧地望过来。
当宁霜和青梅将布帛送到内侍监的时候,负责验核的太监连看都没看一眼,东西就直接送到了大太监赵福全的屋里。
第一章 前尘弃(3)
银子是批过的,走了账,也不用将出入明细报到尚宫局。至于料子作何用、往哪儿去,宁霜等人不知,也无须知道。比起贩到街巷去的小物件,布帛毕竟值钱太多,更何况还不用受小太监的盘剥。
韶光被带到司衣房,却在那日之后。
熏香四溢的宝堂,轻烟如梦。跨进紫檀金錾花蝙蝠纹垂门,入目的是内堂端放的一座金錾刻烤蓝彩漆敞椅,紫藤木纯银錾刻浮雕大背屏。绡帘低垂,敞椅上的女子一袭金橘色百褶堆花宫装,双髻高绾,一派月华光辉,让人相形见绌。
韶光俯身,礼数老练而端穆。
钟漪兰是尚服局司衣,正五品,地位屈居崔佩之下,是千人之上。此刻抿了口茶,看到堂下女子,旋即开言道:“我曾经向谢宫正打听过,你是否体面家世出身。可惜,宫正司里的人对你好像并无过多了解。”
“奴婢曾受前宫正宋月容的栽培。谢宫正在任时,奴婢已经离开了宫正司。”
钟漪兰略弯唇角,“确实。谢文锦掌事前,你已经受到提拔调升朝霞宫,继任近侍大宫婢。市井人家出身,居然能够同时得到昔日宋宫正和皇后娘娘的赏识,你的本事的确不小。”
伺候的奴婢跪在案几侧,将刚沸腾的新茶倒入杯盏,双手奉上。
钟漪兰接过来,用杯盖撇了撇沫,“司衣房隶属宫闱局,却有所不同。能留下的,都是行家里手,光懂得伺候人可不行。不知你有何出挑技艺?”
从她甫一踏入,钟漪兰便在打量探究。待过暴室的人,或多或少会表现出怯懦和瑟缩,且容易受惊,有些过分拘谨。韶光的举止却挑不出一点毛病,反而透着那种经由尚仪局精心调教出的大宫婢才有的得体大气。而她确实任职中宫,也曾身陷囹圄,遭过刑罚和折磨。如今依然显露出淡然从容,恰好说明此女深有心机,老成世故。
韶光垂眸,“奴婢并不擅女红。”
钟漪兰握着茶盏的手一滞,须臾,抬起眼,“你在跟我逗趣?不擅女红,竟妄想留在司衣房!刚进门尚且几日,工还未分,就先教唆宫人偷藏宫缎,私相授受。没有任何手艺,也敢如此放肆,谁给你的胆子!”
钟漪兰将茶盏搁在案几上,案面一晃,洒出些许滚烫的香茗。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贪赃向来是大忌,我这司衣房是座小庙,看来是留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韶光的头垂得很低,身子略微蜷缩,这让乌黑的发丝顺着瘦削的肩膀垂下,在脸上罩了一层阴影,表情也笼在阴翳里。钟漪兰眯起眼,看不清,只感觉到那纤长的眼睫似乎动了一下,须臾,耳畔传来一抹幽淡嗓音:“奴婢不擅女红,却精通诸多琐碎之事。钟司衣若能高抬贵手,奴婢愿将所有,拱手相送…”
没人敢在司衣房表现出如此轻慢淡漠的态度,钟漪兰眼底划过一抹愠色,“你该知道‘今非昔比’这四个字的意思。昔日发达已成旧事,今朝卑微如斯,即便依你所言,我难道还缺那几许钱帛?”
“钟司衣自然不缺钱帛。”韶光轻缓地抬首,阴霾退去,
张苍白的面容,瞳人漆黑,眼底一丝隐芒明灭不定,“可钟司衣有所求。”
“这里每一个人都有所求。”
韶光轻声道:“钟司衣所求,岂如旁人贪图微薄小利。而宫掖之内,除了奴婢,怕也再没人能够助您得偿所求。”
退出宝堂内室时,刚过了巳时。
芣苡拿着花样子从司宝房回来,只来得及瞧见一抹纤细的背影。
第一章 前尘弃(4)
午后的暖阳照着,漫过菱花镜,灼烧着窗棂上的丁香花蕊。钟漪兰坐在桌案后,见到芣苡,将一枚琉璃环佩套锁搁置在案上,“从今以后,她便是司衣房的人。你着手吩咐,将衣饰和挂件送去,床铺也换了,两人挤一个,传出去寒碜尚服局的脸面。”
芣苡盯着那佩子,玉兰花的纹饰下刻着“尚服局”三个字。
“钟司衣,您真的决定将她留下?”
钟漪兰似笑非笑,伸手徐徐将佩子上的丝绦抹平。房里的人,都是女红内行,她不缺技艺精湛的奴婢。至于那所谓的“细琐小事”——“虽是一枚废棋,却胜在胆大心活。与其便宜别人,不如收为己用,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真的留下来了!”
“想不到,最后还是留在司衣房了。”
宫人将一应日常物什送到屋院里,料理布置,细致周到。宁霜和青梅在一旁看着,又惊又妒。此刻,韶光正穿着浅灰色的宫装站在院落南角,芣苡态度傲慢地吩咐完,却将象征身份的佩子递给绣儿。
“钟司衣仁慈,也不要妄想能够偷懒耍滑、贪功渎职。司衣房可不是养闲人之地!”芣苡位至七品典衣,举手投足,很自然地拿出老人姿态。
绣儿唯唯诺诺地点头,恨不能蜷缩成一团躲进角落。
这时,有杏黄绢衣的宫人拿着册子进来,点名要找韶光。芣苡瞟了一眼,知是尚仪局司籍房循例登记名目,摆手让绣儿将格子架搬到屋院去。
院外,绮罗已等候多时。
玉貌画颜的女子,尚仪局司籍房掌事司籍,是宫掖中有权有势的女官之一。她亦曾在朝霞宫供职,却最终在与韶光的争斗中落败,后来去了司籍房,接任了管事。
吩咐婢子们离去,杏黄薄纱褶裙的女子翩然转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捂唇笑道:“这身衣裳与你倒是相称,一样的了无生趣。”
韶光看着她,“怎么不进去?”
绮罗笑道:“还是跟我走吧,那屋子太晦气,换个地方比较宽敞。”
她入住的屋院的确很晦气,因为不久前曾死过人。按规矩,六尚婢子四人同屋,韶光去之前,死了一个,就剩了宁霜、青梅和绣儿三人。死的婢子名叫流萤,据说,是死于瘟疫,事后连床铺都被拉出去烧掉。宁霜几个对此讳莫如深,绣儿甚至不敢提。
兜兜转转,绮罗将韶光带到西宫外的天井。
花架上的藤萝早就开了,铺天盖地蜿蜒了一层,遮天蔽日。人站在里头,从外面瞧不出端倪。韶光看了看四周挡得严严实实的花木,不由一阵苦笑。
“这便是你说的宽敞?”
“阿韶,自你被羁押尚宫局,很多人都在打听你的消息。”绮罗将绣裙上的青虫掸掉,抬起头,“可你脱离了暴室,为何不来尚仪局、不来找我?”
“尚仪局并不适合我。”
或许,韶光的处境并不像宫掖内传的那样,厄运临头,进退维谷。她的确曾被羁押进尚宫局死牢,也受过刑,却并非株连,而是因为罪涉贪赃。
绮罗眼含幽怨,“阿韶,我知你怪我。自从皇后娘娘薨逝,太后一人独大,丧期未过便对朝霞宫一脉反攻倒算。司籍房隔岸观火,也确是因为力量微薄,难以成事。”
“我也倒戈了,怎么会怪你呢?”
女子伸手拈下一片花叶,将藤蔓间筛下的阳光遮住。主子死后,朝霞宫一夜之间就被尚宫局戒严。她早有准备,尚未能及时抽身,宫里地位稍低的婢子则大多殁于刑狱之祸。昔日至交,不是夭亡,便是反目,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
绮罗摇头,“若非早有打算,只怕连你也…”
说到底,她对韶光的城府和远见既疑惑又惊心。
皇后在世时,闺阀势力一度蔓延中宫,那时的太后还隐在帷幕后,像个怯懦无知的妇人。皇后独孤氏肆无忌惮地培植势力,甚至架空六局。那些最有心计的婢子之间几乎互相渗透,共同撑起了闺阀最鼎盛的一段时期。其中不乏闺门女子,像在司籍房的她,还有以各种名目遣派他处的宫人。
可自从皇后娘娘薨逝,明光宫迅速崛起,闺阀势力在瞬间土崩瓦解。
首当其冲的韶光却幸免了——只是后来在皇后病重期间大肆敛财,宫正司忍无可忍地报到明光宫,太后盛怒之下将她羁押在了尚宫局。其后不到半月,皇后娘娘溘然长逝,韶光又被贬谪去暴室,也因此没在太后的大诛伐中遭到牵连。
“阿韶,六尚二十四司,你偏偏选择了离权力中心最远的尚服局…”
韶光抬眸,在绮罗眼底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复杂和不甘。
往昔风光荣盛时,曾任朝霞宫最高品阶的几个女子,矜贵傲雅,高高在上,何时将六尚放于眼中过?此刻屈居内局,却仍需苟延残喘,如履薄冰。卑微如斯,确实令闺阀一脉含垢蒙羞。
“我于内斗中逃出性命,若非及时了断,尚不能到此田地。或许是倦了,或许蛰伏静待,既然羽翼已被剪除,一时间再难有作为,暂且退隐未必不是好事。”
韶光静静地看着绮罗。
绮罗怔忪地抬眼,却从那暗黑色的瞳人中看见了自己伶仃的身影。她忽然感到,韶光的话,似乎不光是在对她说,更是在对自己说。
第二章 锦花开(1)

四月,荼蘑香梦。
韶光到司衣房第五日,正迎上局内单房考核,司衣房的宫婢皆由精挑细选中擢拔。同屋中,青梅是刺绣高手,宁霜最擅长漂染,连最小的绣儿也织得一手好料子。韶光看着笸箩中的绣线,色彩瑰丽,触手却是生的。
几位典衣从宫人的绣架前巡视走过,绣儿偷偷将绣了一半的花样塞过来,宁霜咳嗽一嗓子,拉着芣苡询问一种式样的绣法。
青梅手指翻飞,不消半个时辰,一朵鲜艳的雏菊跃然缎上,却未放下针。实则绣缎下还有一层,银针上下翻飞,又绣了一块。
“时辰到,各位停手。”
堂锣再次响了一下,所有的婢子齐齐将针线放回笸箩。韶光看着自己身前绣架上这幅栩栩如生的兰花绣样,不禁哑然失笑。
“嗯,不错。”
“针脚太密了,下次要注意分寸。”
尚服崔佩从婢子的绣架前一一走过,看得十分仔细。
韶光曾在暴室见过她,一样的绸缎宫装,一样的神情举止,只是彼时态度与此刻截然不同。等崔佩走到跟前,驻足的一瞬,似在细细观验。绣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须臾,见她继续往后走,才狠狠地松了口气。
疏于绣工的女子摩挲了缎子两下,抬眸,看到一袭雍华宫装的钟漪兰正坐在堂上微笑。那笑容显然在说,她已将绣儿、宁霜和青梅三人的小把戏看在眼里。
“司衣房不同别处,样章图籍可以由司宝房出,钗带环佩是司饰房负责,却都需配合司衣房的服饰从选,在场诸位是尚服局内最出色的婢子,更要多多上心。”
崔佩重新坐回堂上,训话之时,宁霜和绣儿皆仰首动容,就连最淡的青梅也在静静倾听。韶光发现从四方投射过去很多目光:有敬畏,有景仰…只消坐在那儿,就能感觉到从众女身上涌出的是善意还是恶意,是钦佩还是鄙夷。
然而身为司衣房掌事,钟漪兰却从始至终都未出言——训导、鼓励、分工似乎与她毫不相干,甚至连崔佩的震慑力也没放在眼里。
“局里每月必有考核,次次都依仗他人可不太好。”最后,钟漪兰还是将她单独留下,挑着缎子的手,嫣红的指甲尖翘莹亮。
韶光轻声道:“不知能否请钟司衣宽宥提点?”
“提点就算了,”钟漪兰笑靥如花,“至于宽宥,倒是要看看你的诚意跟斤两了。”
青梅和绣儿一齐绣过的缎子,钟漪兰最终还给了韶光。若换成芣苡,即便不要挟,也要让宁霜几个人丢差事。钟漪兰不要,是不稀罕这区区把柄。
早晨的天还阴着,晌午过后,开始放晴。穿过湖西坊,甬道的尽头就是掖庭局,等离近了,还能听见里头揉搓衣料的声音。
这个时辰还在院子里浣衣的都是不被待见的婢子,或是管事宫女受了嘱咐,特地刁难。韶光被贬谪暴室时曾在料峭的春寒中浆洗,双手浸到冷水中,是难以想象的刺骨之寒。
内院,架满了浣洗后的衣裳,越往里走,鼻息间那一股熟悉的皂荚味越浓。韶光跨进门槛,徐袖就坐在藤椅上打盹。
伺候的宫人都识得,茶盏都来不及换,急忙推醒她,指着门廊上一身浅灰宫装的女子咽了口唾沫。
“是你…”
徐袖是暴室的管事宫女之一,掖庭局待了十五年,早练得波澜不惊。可此时此地再见此人,还是不由呆愣了一下。
“多日不见,徐妈妈安好。”韶光端起茶盏,凑到唇边抿了一口,然后从腰间取下一枚锦囊,放在桌案上。
第二章 锦花开(2)
徐袖觑起眼睛,“这是…”
韶光将锦囊打开,露出银票层叠的一角,“这些给暴室几位管事妈妈。事成后除了重谢,钟司衣对徐妈妈另有照顾。”
“钟司衣?”
韶光点点头,“妈妈还记得三月前从内侍监送到掖庭局来的料子,宫缎,清一色的月牙白,还有吗?”
徐袖眼皮抖了抖。宫闱局不定期有一些残损或图籍违制的布料送来暴室销毁,三月前那批宫缎便是。她隐匿得小心仔细,几位管事都不知晓,怎么会将风声漏到司衣房去…
“内侍监送过来的料子自然是要销毁的。年纪大了,也不知道姑娘指的是哪些,若储放室没有,那便是已经烧了。钟司衣想要,不妨去内侍监问问。”
“是吗?”韶光抬眸,轻缓地道,“可若说,那布料现在就在奴婢手里呢?”
刺眼的阳光下,徐袖猛地抬起头。眼前的女子整张脸都笼在一层惨淡的光晕里,明明在微笑,眼底却糅着洞悉一切的意味深长。
“怎…怎么可能…”
韶光放下茶盏,“内侍监将料子送来暴室是要销毁,并非让人偷运出宫去贪赃。徐妈妈将那批缎子在宫外折成银子中饱私囊,想必余司宝那儿,也吞了不少好处吧?”
风中,飘着淡淡的皂荚香气。
这味道她闻了三个月,直到十根指头磨出了血泡,依然记得那冰冷刺骨的井水、屋院外臭气熏天的粪桶、染缸中能让手脱掉一层皮的染料;还有每日给管事宫女打水、洗脚,再将洗脚水倒掉。
“您若嘴硬将事情扛下来,奴婢只有将料子送到宫正司。捉贼拿赃,届时怕连余司宝也担不住掖庭局上下十几个人的差事。”
徐袖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咬着牙,恨恨地盯着她。
“你想怎么样?”
韶光看着她,“徐妈妈知道崔尚服是最要脸面的,与谢宫正一向私交甚笃,只要徐妈妈去指证,宫正司那儿绝对不会追究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