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龙骨传(七界之诗小说系列)
作者:水心沙

文案:
传说,当大地因人的欲望而日益崩裂的时候,七大神祗将被从地狱深处攀爬而出的妖鬼所吞噬。
而龙骨指引的方向,那个人将踏着血和骨铺成的路慢慢走来。

这是个关于异世界的奇幻冒险故事,第一次碰这种题材,因为去年和依漫克司谈下了这个合作项目。原是为了游戏而做的一个系列传记类小说,因为一直太忙,并且从策划到改进到制定进度也花费了不少时间,所以到现在刚刚开始着手连载。在此向因为我而延迟了进度的依漫克司深表歉意。也希望见到此坑的童鞋们不要掐我,手头还有那么多没写完的,又开坑了,实在太混蛋了。。。%>_<%不过绝对不会忘记更新宝珠的,等木乃伊写完这两边会一起填。

内容标签:异世大陆 灵异神怪 恐怖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赛伊,薇拉,罗德王 ┃ 配角:希萨,娜塔丽安,莱因修斯,尤里安,阿呜 ┃ 其它:暗黑魔法,龙,寻宝,冒险,复仇


序章

七月是沙暴来临的季节,每逢这个季节天气会格外闷热,热得仿佛大地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烙铁,连巨大的树果仙人掌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气温,原本滚圆的身体现下瘦得好像沙漠里干死骆驼的骨骸,苍白而尖锐地伫立在马拉安托山脉下发烫的沙砾里,墨绿色的表皮在火山灰的烘埋下蒙上一层浅浅的焦黑。
巴鲁用铲子在最近那支树果仙人掌上用力剁了一下。
往常这种肥厚的植物一经破坏,立刻会从里头冒出一股股清透酸甜的果汁,此时却只泛出白森森一层内壁,干燥得仿佛巴鲁裂开了无数道口子的嘴唇。
“妈的!”虽然早有预感,他仍忍不住低低咒骂了一句。转过身再次朝边上那株干瘪的仙人掌抡起铲子时,突然这个粗壮的火山矮人身子抖了抖,仿佛一瞬间缩小了似的,他矮下了身子掩在仙人掌树背后,尖尖的耳朵警惕地随着风向朝西边慢慢竖起,用力耸动自己硕大的鼻头在周遭炎热的空气里仔细嗅了几下。
不出片刻那两只黄澄澄的眼珠突然猛缩了起来,他嘴里轻轻嘀咕了句什么,一动不动盯着西面那片蒸腾着热气的白色地平线,那张被太阳晒得发黑的脸不知怎的一下子变成了一片死灰色,握着铲子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地平线上什么也没有,一望无垠的沙漠刀子似的划过碧蓝的天,交界出一线笔直的,被烈日烘烤出滚滚热浪的苍白。
隐隐有风从那个方向袭过,吹出黄蒙蒙一片沙雾,像团游曳的幽灵般在地平线的尽头一阵涌动,再缓缓施张开来,徐徐卷向更辽阔的地带,四周因此而响起一阵隐约的嘈杂,哗啦啦,哗啦啦…如同沙漠里神出鬼没的红头响尾蛇。
如此沉寂而平静,不知道这个强壮的火山矮人究竟在害怕着些什么,他看起来真的很害怕,甚至忘了脚边那袋好容易收集到的仙人掌果汁,他紧握着手里的铲子,一步步朝后退,朝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了身后那株仙人掌尖锐的刺,他才惊跳了起来,一把丢掉铲子,撒腿朝着仙人掌林外的开阔地带处狂奔而去。
这时西边地平线处忽然隐隐起了些变化。
原本一碧如洗的天空变暗了,最初从地平线开始,然后以一种快得几乎觉察不到的速度迅速黑了上去,不出片刻,就在那火山矮人仓皇间丢开手里的铲子往东逃去的时候,西边那整片天空已经变得像锅底灰似的了。浓浓的云层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聚集了起来,黑压压随着越来越强烈的风由西方的天际蔓延过来,很快将巍峨的马拉安托山脉笼上一层焦炭似的颜色。
而空气变得越发闷热,铺天盖地的云仿佛一瞬间将地表的温度全积压了起来,并且无处释放,这令巴鲁透不过气来。他用力撕开自己被汗水湿透了的衣服,用力丢掉身上所有的东西,可是步子仍变得越来越沉重,那些滚烫的沙子仿佛一只只粗壮的手,不停在他经过的脚步处拉扯着他那两条粗短的腿,而周围的热风仿佛一层层滚烫的裹尸布,一片片缠裹在身上,无色无形,缠得他心跳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缓慢。
最后他再也跑不动了,当他跑出身后那片仙人掌森林不到百米距离的时候,整片天空暗了下来,仿佛黑夜突然提前来临。随即一股浓烈刺鼻的硫磺味在滚滚席卷着整个沙漠的热风下,带着股像是某种巨大的野兽咆哮而出的声音,由巴鲁头顶上那片高高耸立在云端内的欧古斯火山口内冲了出来,喷射出一股巨大的白色蒸汽!
蒸汽产生的热量令周围温度骤地再次拔高,原本直立着的树果仙人掌像是一瞬间被完全抽干了似的,迅速萎缩,发黑,随后由底部突然间蒸腾出一股热气,嘶的声将这些被吸干了的植物尽数点燃,不出片刻将这片仅存的绿地化作一片熊熊火海。
听见燃烧声回头看了一眼,巴鲁腿一软跌坐到地上。然后再也站不起来了,地表的温度粘住了他不停颤抖着的身体,他呆呆仰头望着那座喷射着大片蒸汽的火山口,嘴唇微微蠕动,仿佛在做着最后的祷告:
“复活了…欧古斯复活了…死火山欧古斯复活了…”
仿佛是回应他的话,就在这火山矮人用他最后一点力气看向那座蠢蠢欲动的火山口时,他看见那个巨大的,浓烟窜动的火山口里隐隐出现了一道无比庞大的身影,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如果说火山是有灵魂的,那么此时那个大得不可思议的东西一定是火山的灵魂。火山醒了,所以它也醒了,它自温度高得能将一切都化成飞灰的火山口内慢慢爬出,慢慢将它巨大的头颅靠在欧古斯起伏不平的山口上,在四周那一片滚烫浓白的雾气中,发出一阵从未听到过的,低沉而巨大的咆哮声:
“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

傍晚的拉尔村有着一天里最美丽的风景,透过厨房里的窗户能看到夕阳把云层染成一块块层层叠加的金红色,好像半山坳盛开的凤凰花一样,然后渐渐淡成一些靛青和海水一样的墨蓝色,随着太阳的西下潜入夜色之中。
这过程很短暂,之后雾气升起,那些来自西北面那片沼泽地的气体,它们渐渐把整个村子笼罩起来,几步开外就不再能看得清任何东西。所以外乡人把这个村子叫作雾村,因为一天里大半的时间它总是雾茫茫的。
“薇拉,小心炉子上的土豆。”对着天空径自发呆的时候薇拉听见楼上养母莎丽的关照声。
“好的。”薇拉应。
锅子里的土豆在麦片粥里正慢慢沸腾起来,一阵阵麦子和土豆混淆而成的清香从锅里渗出,将窗玻璃蒙上浅浅一层水气,薇拉离开窗台走到锅子边用勺子搅拌了几下,以免这些为数不多的食物被烧糊了。
今年地里庄稼收成很不好,他们都说是因为土壤变质了的缘故,但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那么大一片土地变成了这副样子,就在三年前,它还给这里的居民带来过很好的收成,突然有一天它就难以长出稻子了,并且从原本黑油油的沃土变成了现在干燥的棕红色。唯一还能勉强继续生长的只有那些土豆,但现在连土豆都收不多,收来也是小小的,比鸡蛋还要小。
于是生活变得异常紧张起来,纯粹土豆的收成是远不能维持一家生计的,如果需要更多的食物,就必须去离村子三里远的市集里跟人换。自弟弟瑞奇出生后家里已经换掉了所有漂亮的瓷器和银餐具,后来连院子里的鸡和羊都换掉了,只剩一头上了年纪的老奶牛,养父提姆斯怎么都不肯换,他需要用它产下的那点点牛奶给瑞奇做奶酪,以免他同自己一样长不高。
提姆斯是个个子小小并且长得有些丑陋的老头,在薇拉很小的时候收养了她。薇拉一直很喜欢这个秃顶矮胖子,因为他手工一流,家里的一切都是他亲手做的,在日子还算过得去的那些年,有时候他还会给薇拉做一些小玩意。
“当啷…”正准备熄灭炉火铺桌子的时候,薇拉听见窗外的雾气里传来一阵熟悉的铃铛声。
忙丢开抹布朝窗户口跑了过去,心跳也变得有些轻快了起来。
窗台很高,她搬了张凳子熟练地爬到窗口上,踮起脚朝着外面雾茫茫的夜色里仔细观望。不出片刻,两盏昏黄的光从浓雾里隐隐亮了出来,由远至近响起一阵隆隆的马车声。
近了依稀可以辨别那是辆巨大的灰色大篷车,由两匹巨大的黑马拖着,从离窗口不远的那条小路上慢慢经过。马的个子真是非常庞大,比薇拉在村子农庄周围见过的任何一匹马都要大,巨大的身体配着硕大的头颅,在雾中不停喷着白色的鼻息。
那辆车也是相当庞大的,远看好像一座移动的小房子。车上的大蓬敞开着,露出里面装着黑色铁栅栏的笼子,笼子角落里通常可以见到有“人”在那儿蜷缩着,有时候四五个,多的时候有十来个。
说是“人”,因为他们长得和人几乎没有任何两样,但耳朵比人要长得多,很尖,好像山里的狐狸。
但和人不一样的是,这些“人”背上长有翅膀。
那是种非常非常漂亮的翅膀,巨大,薄削,冰片似的透明。即使是在浓雾里也能窥见当光线滑过那些巨大而柔软的薄片时,从它们晶莹剔透的表面上闪过的一丝五彩斑斓的光芒,忽闪辉映着他们柔软而美丽的长发。
薇拉听别人说,这些生物叫“精灵”,有着人类的外表,但却没有人类的习性和感情。就如同周围那些植物,他们是栖息在广袤森林里的植物一般的生灵,漠然地美丽着,并且同植物一样有着无比漫长的生命。
两年前薇拉就是在同样的时间发现了这种生物的存在。
那时候不知谁起的头,人们开始热衷于大量捕捉这种生物,如同一度他们疯狂地捕捉生活在海边的龙。他们将这些美丽的生物囚禁在铁笼里,然后带到各个大城市里去贩卖,据说一个价值一千枚金币,是城里的富人们争相购买收藏的“宝物”。
薇拉记得那天雾比往常稀很多,因为天在下着暴雨,她一个人坐在窗台上帮莎丽妈妈做着针线活。这时突然听见一阵铃声,片刻后伴随着阵阵蹄响,一辆巨大的马车卷着尘土由远而近。
她抬头看了一眼,随即见到了一幅令她直至今天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那是一些非常非常美丽的人影,苍白,如同山里闪着荧光的野蔷薇。在他们轻轻朝她振开背上那对蔷薇色的翅膀时,薇拉几乎以为自己看到天使了,他们那样美,美到纯净,美到令人不敢正视他们那双闪烁着同翅膀一样晶莹色彩的眼睛。
可是这样一些美丽的“人”,却被那样一道冰冷丑陋的铁笼囚禁着,他们面无表情地在栅栏中静静看着薇拉,直到车带着他们消失在远处的雾气中。
从那之后,每次听到熟悉的铃铛声,她都会立刻跑到窗台上守望着,远远看着那些马车带着那些美丽的生物由远至近,再由近至远。
今晚亦是如此,当那辆巨大的马车慢慢从窗台前经过时,薇拉贴近了窗一动不动注视着那些漆黑的铁栅栏,试图从里面找到那些美丽而熟悉身影。
可是很奇怪,今晚的囚笼里空荡荡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这令薇拉有些失望。眼看那辆马车已经开始渐渐行远,不知道下一趟再经过时还会要等多久,她微微叹了口气。
但随即目光再次集中起来,她发现那只囚笼里并不是空的,里面确实有“人”,但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这么大的一只铁笼子里,这次只关着一个“人”。
那“人”不同于以往的精灵,他们都是赤身裸体的,野生里最纯粹的模样。他却穿着件黑色的长袍,同背上乌黑的翅膀混为一体,连头发也是乌黑色的,长长的遮住了大半张脸,以至远远望去一时没能从囚笼里辨认出他身影来。
直到他掠开脸侧的长发从囚笼里站了起来,贴近栅栏望向窗内的薇拉,她才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并被他的样子微微吃了一惊,因为两年来她只见过那些色彩斑斓,无比明丽的精灵,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只仿佛生在夜色里的黑暗精灵。
却又比以往任何一只精灵都美,来自黑暗深处的美。那双注视着薇拉的眼睛仿佛见不到底的深渊一般幽深叵测,他用那双眼静静注视着薇拉,然后从眼角里滑下一滴泪。
薇拉以为自己看错了。
揉了揉眼睛再朝他看去,车却已经将那只囚笼载得很远,很快同周围的夜色与雾气融合在一起,除了铃声和车轮声,再没有其它踪迹。
薇拉的心里乱了起来。
都知道精灵和人不一样,他们是没有情感的,没有喜怒哀乐,自然也就不会流泪,哪怕是它们面临死亡的时候。
那么为什么这只黑色的精灵在见到自己的时候却突然流泪了?薇拉思忖,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呆呆对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继续看着,忽然一股焦臭味道钻进了她的鼻子,她惊跳起来,回头一看,那锅土豆粥被熬得已经只剩下半锅,边上被火烤得发黑,浓浓的烟已蔓着了大半个屋子。
忙熄火开窗,一阵手忙脚乱地折腾,总算把屋子里的味道清了出去。摆好碗碟将土豆粥在每个碗里盛好,她抬头朝楼上叫了声:“莎丽!提姆斯!吃饭啦!”
可是等到杯子也摆好,却一直都没有人应她。
“莎丽!提姆斯!吃饭啦!”于是她又再叫了两声。
而楼上依旧静悄悄的,没有那对夫妻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连弟弟瑞奇也没像往常一样哭闹或者牙牙学语。薇拉忽然想起似乎楼上这么安静已经有好一会儿了,自从莎丽关照她看着炉子上的土豆之后,那上面就一直那么静静的,难怪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因为太安静了…
想到这点未免有些疑惑,当下又叫了几声,她擦干净了手快步朝楼上跑去:
“莎丽!提姆斯!莎丽…”
刚跑到二楼,她的叫声突然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她见到了提姆斯。
那矮小肥胖的老头和往常一样坐在他窗台下的板凳上,手里捏草绳,正在编船上用的那种缆绳准备第二天拿去市场上卖。
但那手再也编不了绳子了,它们早就同提姆斯的手臂分离了开来,并被血管里喷出的血染得通红。
而提姆斯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凳子上看着自己的手,动不了,因为早已断了气。他的喉咙被完全撕烂了,某种巨大的力量将他喉咙整个儿撕烂,并且从脖子处一直扯裂到胸腔。莎丽躺在离他不到两步远的地方,两眼睁得很大,紧盯着不远处摇篮的方向。同样也已经死去很久了,半个身体被撕扯得粉碎,几乎暴露了里面的骨骼。
这惨状令薇拉一下子跪倒在了地板上,抓着扶手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提姆斯…莎丽…”
随即惊跳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摇篮前,一把拉开罩在上面的帐子:“瑞奇!瑞奇!!”
瑞奇的状况令薇拉略微缓过了点劲。
这孩子没事,他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在摇篮里躺着,睡得很香,显然那杀死了提姆斯夫妇的凶手并没有发现摇篮里的他。
于是赶紧伸手将他抱了起来,不料却因此惊醒了睡梦中的孩子,他眼睛刚一睁开立刻哇的声哭了,薇拉想伸手掩住他嘴却哪里还来得及,整个屋子登时充斥着这婴儿嘹亮的啼哭声,与此同时那道敞开着的窗户处突然一阵冰冷的风掠起,随即嘶嘶一阵轻响,数道黑影箭一般朝着薇拉的方向直扑而来!
所幸薇拉反应及时,就在那些东西扑到的瞬间,她已抱着瑞奇冲下了楼,一路连滚带爬,在那些发着奇怪啸叫声的东西再次追到之前,抱着瑞奇逃出了这栋房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躲进附近的林子后,周围的雾似乎变得更浓了点,那些弥漫在树木间的雾气仿佛吞噬一切般把人包裹了起来,几步开外的距离什么都看不清楚。
薇拉希望这样低的能见度可以阻止那些可怕的东西发现自己。
她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在她从家里逃出来之前,其中有一只差点就抓到了她,她甚至感觉到了那东西刀子一样又尖又长的指甲碰到了她的肩膀,这令她隐约见到了那东西的样子。
那东西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只猿猴,但个子远比她见过的任何猴子都要大,由于当时惊恐得只一心想逃出去,所以没看清楚它的脸,只依稀记得那脸苍白而模糊,像包在层裹尸布里似的被一层褐色的毛发掩盖着。当薇拉从它身边逃走时它张大了嘴朝薇拉尖叫了两声,那嘴里的牙齿跟它指甲一样泛着金属似的光泽,并且像刀子一样尖锐。
它们用这些尖锐得仿佛金属一样的牙齿和指甲撕烂了莎丽和提姆斯的身体,此时又像狗一样在附近嗅着薇拉的气息,寻找着她和瑞奇的踪迹。所幸瑞奇现在很安静,一路的颠簸仿佛摇篮一样让他在薇拉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薇拉轻轻拍着他,一边小心翼翼把自己藏在一棵干枯的老树根里,仔细辨别着林子外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
很长时间她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敢动弹,一只手紧紧握着脖子上的链子。链子上有块骨制的坠子,莎丽妈妈说那是她亲生父母在她婴儿时期留给她的护身符,因而即便手被这东西刺得隐隐发疼,她还是用力握着它,每每紧张时她就会这样,骨头冷滑的质地和手指上的疼痛能让她平静,这是她此时最需要的一样东西。
渐渐林子外那些细碎的脚步和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远,直到它们完全消失在树枝沙沙的响动声中,薇拉才略微放松了一下身体。这时整个人突然一下子无法控制地抖了起来,村子的夜晚相对白天要冷很多,因为雾带来了北方沼泽地里渗出来的寒气,它们像蛇牙一样悄无声息地钻进人的体内,让人有内而外生出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
她哆嗦了一阵低下头,看看怀里的瑞奇,发觉他脸已经冻得发青了,忙解下自己的围巾裹到他身上,可是随即忽然发觉瑞奇脸上沾了些什么东西。
那是几点暗褐色的斑渍。
似乎是血,但用布擦过后,那些斑渍仍顽固地留在婴儿细嫩的皮肤上。唯恐再擦下去会把他弄醒,薇拉只得作罢,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再次将他裹了裹紧,这孩子身上实在太凉了,凉得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受不住林子里这种潮湿冰冷的温度。
此时风愈加大了起来,穿梭在林子里,好像莎丽妈妈所说那些故事里夜妖们的哭声。不由再次哆嗦起来,她一边用力抱着怀里的瑞奇,一边小心翼翼四下张望着,试图找到个更加安全并且能挡住风的地方,好让她坚持着等待那些怪物的离去。
却就在这时突然身后扑剌剌一阵劲风袭过。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薇拉险些尖叫出声,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嘭的下撞在她身上,撞得她险些从那棵藏身的大树上跌下去。
慌忙腾出只手一把抓住树干稳住身体,随即迅速转身朝后面看了一眼,一眼望见团黑糊糊的东西在她身后浮动着,细小的翅膀飞快煽动出一点浮空的动力,将那团圆滚滚的身躯勉强托在半空里。
“阿呜?!”随即辨认出它的长相,薇拉不由得松了口气,一边轻声叫着它的名字一边把它拉到自己的身边。
刚落到树干上,那只被叫做阿呜的小东西便立刻用它尖锐的爪子仅仅攀附住了树枝,回头朝来时的方向惶惶然看了眼,嘴巴长得老大,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叽叽咕咕,发出阵好似癞□□一样的声音。
阿呜是头龙。
在薇拉还同养父母居住在西部海边的时候,她从那里的海岛边找到了这头频死的幼龙,那时候它看起来比现在还要小一些,圆头小爪,完全没有一点攻击性。
很多人说它是头塞宾瑟侏儒龙,那种生活在龙族栖息地、尚未完全在战争中被灭绝的龙族后裔里一种最劣等的龙。为什么这样肯定?薇拉猜想,那可能是因为它个子的缘故。从把它捡来至今,很多年过去了,薇拉一家始终没有见到它长大过,虽然薇拉坚持说它已经比过去大了一些。这些年这头可怜的龙始终就这么点个子,还不如布玛老爹家那头看门狗大,因而显得它那颗成天晃来晃去的脑袋特别可笑,它就像只巨大的圆形簸箕一样顶在阿呜的脖子上,于是这些年来除了偶尔和鸡比比飞行高度,它那对可怜的、同它身体一样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小小翅膀再不能将它托得更高一点。
一头不会飞,也似乎永远长不大的龙。因而倒也让它幸运地逃过了人类的捕猎,免于成为军队的座骑,或者餐桌上的美味。布玛老爹说,就连皮料商都看不上它一身肮脏劣等的皮,所以,这还真是个虽然丑陋,但极其幸运的家伙。
此时这个小家伙就蹲在薇拉身边,硕大的头颅摇来晃去,一双翅膀绷得紧紧的,惶恐不安地从喉咙里发出那种癞□□似的叫声,一边惴惴不安地用它那双琥珀珠似的眼睛瞪着薇拉。
它的惶恐倒让薇拉镇定了许多,一边搓了搓被冻得僵硬的手指,她一边轻声安抚这头惊吓不安的龙:“嘘,轻点,阿呜,你可要把那些鬼东西给引来了…”
但安抚似乎不起任何作用。
不知道阿呜到底受了什么样的惊吓,它全身不停颤抖着,原本银白色的皮肤因为紧绷而透出层血一样的颜色,它用力瞪着薇拉,大张着的嘴朝上咧开,露出里头一排细小尖锐的牙:“噶…呜!”
“你怎么了??”薇拉不解。它的恐慌让周围的空气似乎也紧绷了起来,这让薇拉再次感到不安,她伸手捂住了阿呜的嘴。耳朵边似乎隐隐又听见林外传来了阵有些异样的声音,她慌忙蹲下身重新把自己掩到树干背后,一边仔细留意着林子外的动静,一边拼命使眼神示意阿呜安静下来。
阿呜却似完全没有感觉到薇拉的示意一样。
用力扭着头,试图从薇拉的手掌里把嘴巴抽出来,几次尝试没有任何作用后,突然变了主意不再挣扎。就在薇拉以为它能就此安静下来的时候,却见它将身子用力一缩,两只爪子在树干上急促一阵刨动,随即倏地朝前一挺,竟朝着薇拉身上猛撞了过来!
薇拉大吃一惊。
想避开,却哪里还来得及,眼睁睁看着那小东西硕大坚硬的头朝着自己的方向直冲过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挡,没想到阿呜的目标并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怀里的瑞奇。
一道剧烈的撞击后怀里的瑞奇脱手飞出,薇拉不由自主朝着那方向一声尖叫。
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苍白瘦小的身体脱离自己的手臂朝树下斜飞出去,她不顾一切扑了过去,试图在他坠落前能抓住裹在他身上的哪怕一丁点的东西。可是裹在他身上的围巾和外套都在一瞬间散了开来,薇拉只来得及够到围巾的边角,便眼看着那孩子小小的身体摔在了这棵大树底下。登时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她全身发抖,转身一巴掌扇向那头肇事的龙:“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
阿呜被薇拉扇得在树干上打了个转,不知为什么似乎一点都不为此感到后悔,它两只爪子踩着树干用力跳着,一边长大了嘴巴对着薇拉嘎嘎一阵大叫。薇拉气疯了,一把抓住它翅膀正要再打它,突然身后咯咯咯一阵轻响,没等薇拉反应过来,一条冰冷柔软的东西绕再了她的脖子上…
她大吃一惊。
正要伸手去扯的时候整个人被那东西一拽被迫转过了身,随即一张脸撞进了她视线里,把她惊得再次尖叫起来。
那张脸是瑞奇的。
却又并不是他。
因为整张脸已经变形了,苍白皮肤下似乎涌动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把他的脸撑出了一块块肿胀的瘤子,它们把他的嘴巴和鼻子几乎完全覆盖了,只留一双眼睛,被那压力挤得爆出了眼眶,朝外突出着,以一种奇特的神情注视着薇拉。
那根缠在薇拉脖子上冰冷柔软的东西是他的手,它变得很长,像根藤条似的,细而无骨,软软缠着薇拉,软软地在她惊恐的眼神中将她的脖子慢慢收紧。
与此同时又有数道柔软无骨的东西从瑞奇的身体里钻了出来,薇拉不知道那到底是些什么,它们如此迫不及待地从这小男孩小小的身体里穿透出来,带着一种丝丝作响的身影,慢慢而又精准地朝薇拉身上钻过来,绕住她的腰,绕住她的胳膊,绕住她的腿…远处再次响起了那些熟悉而可怕的喘息声,这声音让薇拉的脑子里陡地一片空白。她知道那些东西又回来了,那些在她家里出现杀了她养父母的可怕的怪物们,它们粗重地呼吸着,用奇特而嘶哑的声音做着交流,然后一齐朝着薇拉藏身的地方慢慢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