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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清理那些可怖的血污和创口,为他敷上伤药,接上断骨,夹上夹板。

绘制在地面上的聚灵阵的纹路开始流转起微弱的灵光,天地间有灵气流动缓缓汇聚到趴在灵阵中心那个小小的身体上。

狼妖的眼睛突然间睁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初时沾染着迷茫,在看到袁香儿的一瞬间骤然变得锐利,狠绝,杀气腾腾了起来。他翻过身伸出爪子,想要将袁香儿放在身上的手抓开。可惜他那雪白的小爪子此时绵软又无力,抓在袁香儿的手背上,不过像是挠痒痒一般。

“别乱动,刚刚给你接好的腿。”袁香儿握着他的右腿,把他的身体翻过来,生怕他挣断了好不容易包扎好的腿骨。

这个动作似乎让那只小狼妖更加愤怒了,他恼怒地挣扎,丝毫不顾及自己伤势地拼命蹬腿,企图挣脱袁香儿握住他腿部的手掌。

“叫你别乱动,怎么不听话!”

袁香儿一把按住四肢拼命挣扎的小狼妖,单手掐诀,呵了一声:“束!”

于是地面上产生了四道无形的束缚,把那只小狼四肢大开地固定在地板上。

“我脾气不是很好,你最好乖乖的听话,这是帮你治伤,又不是宰狼,乱动什么动?”

看见自己辛苦了许久,好不容易拼接上了的碎裂断骨处又开始渗出血来,袁香儿心里火冒三丈。

那只动弹不得的小狼眼中透着深刻仇恨和憎恶,恶狠狠地盯着她,喉咙里发出不甘的低吼。

袁香儿接触过不少年幼的小妖,他们大部分都十分单纯,对人类的世界充满着新鲜和好奇,只有少数或许因为在某些时候受到过人类的伤害,才变得对人类充满仇恨。

但袁香儿也不太在乎,总而言之,大部分情况下都只有她欺负这些小妖怪的份,轮不到他们欺负自己。

小狼妖的下腹部上有一道极为严重的贯穿伤,只在路上草草包扎止血。这会既然已经将他固定住四肢,袁香儿便取出一柄剃刀,开始剃去伤口附近被血液凝固的毛发。

剃刀碰到腹部肌肤的时候,那只一直恶狠狠的小狼将脑袋撇向一边,一双耳朵折到了脑后。但他那微微颤抖的耳朵尖,泄露了他凶狠的外表下开始害怕的心。

袁香儿的心又有些软了,她意识到自己脾气确实不太好,过于急躁,可能吓到了这只刚刚受了伤的小东西。于是她伸出手摸了摸那个毛发乱糟糟的脑袋,拿出温和的态度安慰他:“行啦,别害怕,我保证不伤害你。真的只是给你上点药,如果弄疼了你,你就告诉我。”

那只狼妖并不领情,喉咙里始终滚动着挑衅的喉音,冲着袁香儿露出锋利的牙齿,一双耳朵愤怒地紧紧贴在脑后。可惜他这个模样反而勾起了袁香儿想要使坏的心,偏偏更是把那对耳朵翻起来,里里外外揉搓了一遍。

“卑鄙的人类。”突然响起的低沉嗓音把袁香儿吓了一跳。

那声音带着一点属于妖魔的独特磁性,但绝不是袁香儿想象中的那种稚嫩童音,它交织了少年的青涩和成熟的冷傲,清冽而低沉,阴郁又张狂。

袁香儿收回自己手,她这才意识到这只小狼妖并不像外形展现出来的那样幼小,这副幼狼的模样,也许只是他重伤之后为了减少灵力的消耗对自己进行的保护措施。

许多大妖,来到灵气稀薄的人间界之后,为了减少灵力的消耗,不会再保持巨大的兽形,而是选择将自己的体型大幅度减少。甚至会下意识地化为人形,或者半妖形态,只因人体内自有小周天,灵力在期间运转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最为省力,适合在这个世间活动。

意识到这一点后,袁香儿有些不好意思继续欺负这只“成年”狼,

“原来你会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无耻又卑鄙的人族,我绝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你肯定是没有名字吧?那不要紧,我可以给你取一个名字。”袁香儿想了一下,“就叫小白好了,诺,和家里的小黑正好一对。我以后就叫你小白行吗?”

“不喜欢?那换成旺财行吗?或者白毛……”

在袁香儿起了七八个自己觉得不错,实际却十分不靠谱的名字后,那道低低的声音不甘地响起,

“南河。”

“你说什么?哦,你是说你的名字叫南河?”袁香儿笑了,“还挺好听的,那以后就叫你小南了。”

袁香儿不再搭理南河那几乎能吃人的眼神,拿起剃刀,小心地把他腹部伤口附近短短软绵的毛发剃干净,轻轻敷上特制的伤药,再按上透气的纱布,最后一圈圈地包扎起来。

处理完伤口,又打来温水,一点点梳开洗净那些因为血水泥污凝固而虬结在一起的毛发。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了耳后,脖颈,尾巴根处……清理了每一寸角落。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袁香儿突然有些恍惚,场景和时空恍然是那样似曾相识,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曾养过这样一只的小狗,那本来只是一只路边的流浪狗,浑身脏兮兮的,是自己亲自拧家,亲手在洗手间将那只小狗一点点的洗干净。刚到家里的时候它十分暴躁而不好接近,对自己的亲近充满抗拒,但后来却成为了自己最亲密的伙伴,陪伴着自己度过了孤独的童年。袁香儿叹息一声,不知道自己在那个世界死后,还有没有人照顾她养在别墅的那些小动物们。

洗了好几盆的水,南河的毛发才露出了本来的颜色,竟然是一种十分漂亮的银白色。这原来是一只十分罕见银狼,可惜的是此时那些银色发毛,因为湿透了水,又被来回擦拭过,变得一簇簇地凝结在一起,露出底下大片的肌肤和骨瘦嶙峋的身躯。

南河已经不再挣扎,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耳朵低低地垂着,喉咙里也不再发出声音,视线死死地盯着墙角,眼眸中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

袁香儿松开禁制,那只湿漉漉的小狼就一声不吭地慢慢蜷缩起身体,尾巴圈了上来,自己把脑袋埋进去,似乎委屈得不行。袁香儿把他软绵绵的身体抬起来,换了一块干净的垫子,摸摸他的脑袋,盘腿坐在他的身边开始念诵起能够促进外伤愈合的金镞召神咒。

“羌除余晦,太玄真光,妙音普照,渡我苦厄……”

袁香儿每念一句箴言,就轻轻晃一下握在手里的帝钟,帝钟发出了叮铃铃的清脆声响。

那些带着奇特韵律的咒言,伴随着沁人心肺的钟声,盘旋反复萦绕在阵法四周。

身负重伤却一直死死支撑的小狼,终于在这样的唱音中一点点合上了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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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南河(小犬座),位于天狼星附近。

第9章

冬季的天黑得很早,家里亮起了灯火。受伤的小狼蜷在聚灵阵里睡得很香,他的毛发干了,变成了一团蓬松松的银色毛球。惹得袁香儿无数次地想要伸手将他攘过来,狠狠揉搓一通。

“哎呀,好漂亮的小狗子。是银白色的呢,真是罕见。”从厨房里出来的云娘,稀罕地停下了脚步,“怎么伤得这么厉害?是被谁欺负了吗?”

“师娘这是小狼,不是小狗。我从山里捡来的。你小心些,别靠近这里,小心被他伤到。”

“原来是狼啊?”云娘有些吃惊,“没事的,还只是个小家伙。你看着些,别让它把家里的小鸡给吃了就行。”

看着云娘离去的背影,袁香儿想了一想,在聚灵镇的外圈套上了一个四柱天罗阵。不管再小,这都是一只攻击力强大的狼妖,她需要防止小狼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醒来后逃脱,伤到云娘或是镇上普通人的性命。

四方的四柱天罗阵布成,细密交织的电网在空中一闪而过,又隐去形体。睡在阵法中心的小狼妖不安地抖了抖耳朵。

冬季的夜里很冷,袁香儿轻轻给他围上一条小小的毯子,再摇着帝钟,为他念诵了几遍金镞召神咒,才回屋休息。

南河在睡梦中,一直听见一种奇特的铃声。

那清冽的声音叮一下,在梦里远远地传开了,伴随着响起低沉而细密的吟颂声。

那女性的吟颂声音空灵辽阔,时而很远,时而又近。好像童年的时候睡在母亲的尾巴里,听着清风送来的阵阵松涛。

不知从哪来的温热的暖流,沿着四肢百骸爬上来,钻进那些疼痛不已的伤口中,源源不断的细细暖流渐渐减淡了身体的痛苦,常年累月饱受折磨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难得地陷入柔软的梦境中。

梦醒终有醒时,南河在夜色中睁开双目。

发现自己还是那个被人类所捕获的屈辱囚徒。天色已经全黑,夜晚的庭院影影倬倬,寂静一片。

他警惕地打量四周,那个可恨的人类不知道去了哪里,把他单独留在檐栏内。

自己身体上的伤口被用人族的药物处理过了,腹部和双腿都缠绕着干燥的纱布。南河看到那些白色的纱布,回想起昏睡之前,那个人类对自己所做的事,羞愧和恼怒就在一瞬间爬满了全身的肌肤。

那个人类的雌性简直……不知羞耻。

耳朵和尾巴是天狼族最为敏感的部位,那里神经密集,直通心脏。是他们天狼绝对不会让他人轻易触摸的位置,除了……自己最亲密的伴侣。

天狼族一生只有一位伴侣,永世对彼此互相忠诚。虽然他是这个世间的最后一只天狼,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属于的伴侣,但他的耳朵和尾巴也绝不能让人随意玩弄。

除了母亲之外,从小到大都不曾被异性触碰过的耳朵和尾巴,竟然就那个女人毫无顾忌地揉搓了个遍,她甚至还将自己的耳朵翻起来,细细的手指伸进耳廓,肆意地揉搓了一通。

南河的耳朵忍不住抖了抖,那里似乎到现在还残留着那个女人手指的触感。

等自己恢复了灵力,必定要将那个不知死活的人类撕成碎片,一雪今日之耻,他狠狠咬住垫在身体下的毛毯。

毯子?

南河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钻在一团暖和的毛毯中,身体下还垫着一块软软的垫子。那个垫子,比他睡过的任何草丛都暖和,垫子下的地面上画了一圆一方两个叠套在一起的法阵,圆阵在内,方阵在外。

阵法是只有人族才会的技巧,南河曾经狠狠地吃过阵法的苦头。

此时的他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天地中的灵气被那个圆形的法阵所吸引,正丝丝缕缕汇聚到他那灵力几乎枯竭的身体中。原来睡梦中那股舒适温暖的感觉,就是来至于这个阵法。

为什么给他画这样的阵法,难道那个人类不怕自己的伤好了吗?

南河拖着断了的后腿,向前爬行了几步,方形的法阵四角霎时出现四根法柱的虚影,交织的电网在四柱间亮了起来。

四柱天罗阵!

南河绷紧身体,死死盯着那个交织闪耀的电网。痛苦的记忆翻江倒海涌上心头,他曾被囚禁在这样的阵法中,屈辱地遭受着非人的折磨,渡过了狼生最为黑暗的时期。甚至因此没能跟上父母的脚步,被单独留在这个灵气稀薄的人间界。

果然,人类都是一样,既恶毒又自私。

即便灵力枯竭,身负重伤,南河依旧双足蓄力,全力撞向那个电网。粗大的电流打在他的身上,把他弹回阵法中。他不肯屈服地挣扎起身,再一次拖着伤腿冲上前……

直到仅有的力量消耗殆尽,那阵法依旧岿然不动。

不甘又狼狈,被电流灼伤的肌肤传来阵阵疼痛,最终他也只能颓然倒在地上,睁着眼看那屋檐外寒凉的夜空,那苍穹之上,银河流光,星汉灿烂,南面的天空中有着一颗最明亮最显眼的星星。星星闪着明辉,似乎在无声地召唤着孤独地被囚禁在此地的天狼。

百年之前,那时候的南河还是一个真正的幼狼,母亲站在高高的山岗之上,无数次地指着那颗星星告诉他,那是天狼星,是他们天狼一族真正的故土。

等到两月相承之日,天门大开,全族便会结伴离开这里,穿过浩瀚星辰,飞升上界,前往那灵气充沛的故土天狼星。

但两月相承之日又是哪一日,却没有人能说得上来。于是年幼的小天狼,也渐渐不再关注这件事,强大的父亲,温柔的母亲,能够撑起天空,为他安排好一切。

那时候的父亲是这片土地上最强的存在,万妖为之俯首称臣,拱卫为王。在父荫的庇佑下,天狼族的孩子可以在这十万大山里毫无顾忌地肆意驰骋。

某一天,他们无意间奔跑到山林的边缘,

“那是什么?”南河指着远处亮着星星点点火光的地方好奇地问,

哥哥姐姐们争相为家里最小的弟弟解答疑惑。

“是人类,那是人类居住的地方。”

“阿南还小,还没有见过人类这种东西吧?”

“我讨厌人类,他们身上有一股味道,臭得很。”

“我不一样,我喜欢他们,他们的城镇里有许多好吃的东西。我经常混进去玩耍。”

“听说人类的生命很短,连一千年都活不到。”

“一千年吗?我怎么记得还不到一百年?哎呀,总之都差不多,他们大概还活不到小南这么大就会死去了。”

……

哥哥姐姐们七嘴八舌地话描绘出了一个陌生而有趣的世界,勾起了南河的好奇心。

他忍不住变幻成人类的模样,悄悄潜入了人类的城市。

人类居住的地方真是热闹啊!

在天狼山上,有时候一连跑过数座山头,也见不到一个族人。但是在这里,街道上全是人,街边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屋檐下吊着一个个红色的灯笼,那些灯笼的亮光连在一起,照出了一片热闹繁华的盛景。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各样诱人的香味。

“卖糖画啰,飞禽走兽,龙凤呈祥,想吃什么画什么。”

“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咧。”

“炊饼,香喷喷的炊饼!”

往来商贩在叫卖着,那些从未吃过的食物,勾得小南河眼睛亮晶晶的,直咽口水。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脸,自己应该变得挺像的吧,除了多了一对耳朵和一条尾巴这么一点点小区别,其它的地方应该都和人类一般无二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懂事地把尾巴塞进裤子中,头上包了条头巾,高高兴兴地一头扎进了乱花迷人眼的人间。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南河也还记得初始那一段时间的惊叹和幸福。

但很快,他被人类的术士发现,困在阵法中,捕捉回了他们肮脏的巢穴。

两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围在贴了符箓的铁笼边上,看着缩在角落中,戴着镣铐的小南河。

“哈哈哈,这可是血统纯正的天狼族,不论是练成丹药,还是卖了,都能发好大一笔的横财。”

哈哈大笑的是一个形容猥琐的游方道人,他捻着稀松的山羊胡子,看着被牢笼中的猎物,眼中透着贪婪的光,“或者把它契为使徒,从此老子就能驱使天狼为仆,行走江湖之时,也能多几分颜面,只是有些浪费。”

“这么小的天狼都费了老子这样大的力气,若是再大一点的,只怕就抓不住了。”说这话的是一个满身横肉的壮汉,他的脸上被南河抓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心底充满怒气。

“道友说得极是,还是小心些,别让它恢复了逃跑的力气。让老子来给它身上多添几个窟窿,看它还怎么跑?”

雪亮尖锐的剔骨刀,从牢笼的缝隙间伸进来,笼外之人一边戏耍,一边肆意伤害着避无可避的小小天狼。

……

“怎么回事?”清晨,披着衣服出来的袁香儿看见了阵法中奄奄一息的小狼。

经过了一夜时间,他的伤势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因为遭受了反复的电击而变得更加沉重了起来。

“这么大的四柱天罗阵你看不见吗?这是闭着眼睛往上撞?还连撞好几次?”

袁香儿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发觉他的体型比昨天刚遇到的时候明显地缩水了。昨天的时候还能填满整个背篓,如今却只比一双手掌大不了多少。

“放开我……卑鄙的人类。”南河的眼睛睁开一线,虚落而疲惫地说。

袁香儿这才意识到,他是想要趁自己睡觉的时候逃跑,为了能够逃离这里,他带着伤不惜性命也想要破开自己的阵法。

冬季的早晨很冷,白雾弥漫,寒风刺骨。托在手中的小狼已经失去正常的热度。

袁香儿把他抱进屋子,在火炕上重新画了一个聚灵阵,把那团软绵绵的毛团安置在暖和的火炕上。

看着在炕上蜷缩成一团的白色小狼,袁香儿心中开始犹豫。

本来她是想将这只狼妖契为使徒,但如今看来,这显然这是一个高傲的灵魂。不过是将他囚禁在阵法中,他都要不惜性命地挣扎。如果趁着他虚弱,强迫他签订契约,当做仆役使唤。不知道他会做出怎么样的反抗。

他可能会宁愿死去。袁香儿意识到了这一点。

第10章

早餐的时候,云娘端给袁香儿一碗热乎乎的牛奶。

“趁热喝,你不是喜欢这个吗?难得早上在集市上看见。”

袁香儿很高兴,她喜欢喝牛奶,但这个时代没有专门提供奶源的奶牛,想喝到牛奶并没那么容易。

“那只新来的狗子呢?我早上路过好像没看见它在那里。”云娘问她。

“狗,狗子?嗯,昨天夜里太冷,我把他抱回屋里去了。”

袁香儿想起南河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从昨天起都没有吃东西,于是匀了半碗牛奶端回自己房间。她轻轻推开门,想看一下小毛茸茸有没有醒过来。

屋子中情形吓了她一跳,导致她反射性地砰一声又关上门。

袁香儿贴着门板眨了眨眼,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一瞥之下看见到了什么。

屋里的炕上躺着一个男人,那人微微蜷缩着身体,背对着门口,肌肤白皙,双腿修长,一头微微卷曲的银色长发散落在肩头,两只毛耳朵从银发中冒出来,没精打采地耷拉着,伤痕累累的脊背弯曲成一道弧线,末端有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

这,是南河?

袁香儿反应过来,捋了捋情绪,再一次推开了房门的时候,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个幻影,炕上的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了。袁香儿揉揉眼睛,只看见毛毯堆里一只小小的银狼抬起脑袋,正警惕地盯着自己。

因为灵力的过度枯竭,昏迷中的南河下意识地将自己化为在人世间活动最节省灵力的人类形态。开门声响起,他猛然惊醒,晃了晃脑袋,立刻摆脱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变回狼形。

这么小团的一点东西,变成人形后竟然是那么成熟的吗?虽然刚刚一晃而过的那个身影十分年轻,有着一种模糊了少年和成年之间界限的青涩感。但不论怎么看他那时的模样,绝对难以把他和这么小的一只幼崽联系到一起。

袁香儿把牛奶拖在一个托盘上,摆到南河的面前。

“你应该饿了?吃点东西吧。”

小南河的脑袋别向一边,一眼都没有看眼前热气腾腾的食物。

袁香儿也不以为意,随手拿了一本书,坐到屋门外檐栏的栏杆上去看了。屋门是开着的,这个位置离开屋里的火炕有一段安全距离,但又可以保持出现在南河的视线中。袁香儿抽了地上的一根青草,叼在口中轻晃,目光看似始终落在书页上,实际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留意着屋中的情形。

妖魔的外貌在人类的眼中大多是两个极端,一种怪异而恐怖,一种是妖艳而完美。

袁香儿的心里其实一直期待能和师父一样,拥有一个像窃脂那般和人类体貌接近的使徒。

美艳又强大,还能和自己像朋友一样相处聊天。

如今看起来眼前的这只小狼,显然是目前最符合自己要求的理想形,既有攻击能力,又是可爱的毛茸茸,虽然还没看见他的脸,但那昙花一现的半妖模样,已经精准戳中袁香儿的萌点。

可惜的是他不太愿意。袁香儿遗憾地想着,如果实在不行,下一次就带着红罗卜去天狼山找一找上次那只兔子精吧,那只似乎也十分可爱。

南河绷着身体,警惕地注视着袁香儿的一举一动。那个人来不再待在屋子中,始终在屋门外读她的书,不再关注自己。这样的距离使得他终于稍稍地松了口气。一旦松懈下来,那碗摆在眼前的牛乳的香味就开始从他的鼻孔中直钻进来。

他经历了艰苦的战斗和逃亡,流失了过多的血液,一直不曾补充养分,正是饿得心慌渴得难受的时候。天狼的嗅觉又极为敏锐,热乎乎的牛奶散发出香浓的味道,无孔不入地入侵他饥肠辘辘的身躯,让他几乎按捺不住地想要品尝上一口那香甜的液体。

就喝一口。

他一再地偷瞄袁香儿,确定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终于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盛在碗中白色的牛奶。热腾腾的牛乳一路滚过他的食道,落进空荡荡的胃里,让他全身的毛孔都舒畅地张开了。小天狼终于忍不住把头埋进盆子里,大口大口的吞咽了起来。

袁香儿悄悄看了看屋内,那只别扭的小狼终于把头埋进盆子里,粉色的小舌头一卷一卷地,大口喝了起来,沾了一下巴白色的牛奶。

虽然是一只狼,但是和狗狗也差不多嘛。

袁香儿对付对付这种傲娇又怕生的小狗子很有经验,她深知一开始不能让狗狗们觉得你把注意力过度集中在他的身上,要给他留出安全空间,但又必须在他视线范围内活动,等他熟悉自己,习惯了自己的存在之后,再不经地慢慢接近。

等南河呼噜噜地把一小盆牛奶舔得干干净净,袁香儿才合上书,走回屋子中。因为看小毛团子喝得太急,沾得一下巴湿哒哒的,忍不住伸手替他擦了一下。

小狼被吓了一跳,张口就咬住了袁香儿的手指,喉咙发出呜呜的警告声。只是因为虚弱无力,叼着袁香儿手指来回啃咬的动作更像是在向她撒娇,倒是弄得她一手都是口水。

袁香儿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提起南河的后脖颈,将他放在屋内的圆桌上,正视着他说话,

“我对你并没有恶意,你好好听话,不随便咬人伤人,我就不把你关在阵法里,行不行?”

听见这话的南河一下竖起了耳朵,乌溜溜的圆眼睛睁圆了。也许是体型幼小的缘故,他这个动作显得分外可爱。袁香儿忍了忍,才没把手伸出去撸一把他那颤巍巍的耳朵尖。

“你骗我,人类都是狡猾的骗子。”妖族所特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

南河勉强撑起身体,有些犹疑不定地打量袁香儿。

“没有骗你。如果想对你做什么,我早就做了,骗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上午的时候隔壁的吴婶,花婶约着云娘今天去二十里外的两河镇赶集。

云娘中午不在家吃饭,袁香儿抓了院子里的一只鸡宰了,加入党参当归黄芪,煲在瓦罐中。另外在炤台的大锅里,蒸上小半桶的白米饭。

她在厨房里忙这些事的时候,把行动不便的南河放在一个铺了棉垫的篮子中,提着到厨房,摆在自己可以随时看见的角落里。果然没有再将他限制在阵法中。

不多时,鸡汤和药材的香味从瓦罐中溢出。两天一共只喝了半碗牛奶的小狼闻到了肉香。肚子无法掩饰地咕噜噜叫唤了起来。如今的他,已经接近天狼族最为关键的离骸期,正是需要大量食物补充能量的时候。

天狼族的幼狼成年和寻常妖兽不同,是一生最为严峻的关卡,谓之离骸。为了应对这个难关,小狼们需要提前在体内储备充足的能量,以便一举突破境界的桎梏。离骸之后,能通天地之灵能,掌大神通变化,方可谓之成年。

正是因为接近了至关重要的离骸期,南河开始大量捕食物妖兽,强壮自己的体魄,终于不慎泄露了隐藏已久的行迹,引来了天狼山的一众大妖们的追杀。

生活在这片山脉的大妖,曾经都是天狼一族的臣属,被笼罩在天狼的绝对统治之下多年。一百年前,狼王举族飞升上界,他们方得自由,又怎么可能眼看着仅余世间的一只幼小天狼再度成长为强大的妖王,重新凌驾他们之上。

袁香儿准备着午饭,偶尔回头看一眼摆放在不远处的竹蓝,竹蓝的边缘冒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脑袋,乌溜溜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冒出浓香的瓦罐。看见袁香儿回过头看他,方才慌慌张张埋下头去,把尾巴盖到自己脑袋上。

袁香儿心里好笑也不戳破,揭开盖子,用长筷取出炖得酥烂的整鸡。给自己留了小半,剩下的全都细细掰成肉丝,泡回汤里。取了南河刚刚使用过的盆子,勺两勺米饭,泡上鸡丝肉汤,仔细拌匀了。南河身上的伤很重,又饿了不短的时间,虽然他是肉食性动物,袁香儿还是给他准备了比较容易吞咽消化的食物。

随后她把毛发柔顺的小狼抱出来,安置在饭桌上,把这盆鸡汤泡饭摆在了他的面前。

自己另盛一小碗白米饭,一份鸡汤,拿了筷子若无其事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喝着鸡汤就着米饭,袁香儿埋头吃自己的饭,一眼都没有去看近在咫尺弓着背,竖着毛发的小狼,仿佛对他毫不关注。

过了许久,那只小毛茸茸终于忍受不了肉汤的诱惑,一边警惕地看着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进盆子里。吃了没几口,那个脑袋就整个儿埋进盆子里,连绷紧垂在身后的尾巴,都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别看这只毛团子,小小的一只,但食量可一点都不小,盆子里食物的份量随着他脑袋的晃动,迅速地矮下去。袁香儿用捞勺再从瓦罐里打一大勺香喷喷的鸡肉汤,加进他的盆子里去。

长柄捞勺第一次递过去的时候,小狼被吓了一跳,戒备着连连向后爬行了几步。次数多了几,他也就慢慢习惯,埋在盆子里的头抬都不抬,只从喉咙发出轻微的呜呜声,聊胜于无地表达一下自己还保持着警惕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