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香儿看着那只围着藤球左右扑腾的小家伙,突然想起也曾经和自己玩过球南河,当时他抬起雪白的前爪,轻轻踩住自己丢过去的藤球,不屑一顾地别过脸去,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难道真的是越傲娇越勾人吗?明明已经有猫了,自己却还是总对那只白色的小团子念念不忘。

没情没意的家伙,也不知道回来看我一眼。袁香儿愤愤不平地给一块木板绷上兽皮。

冬季的时光很清闲,白日无聊,她可以细细地给乌圆搭一个暖和的猫别墅,每一根柱子都紧紧缠上麻绳,每一块行走的木板都包上柔软的皮毛,让这个刚刚离开家乡的小东西住得暖和一点。

明天把南河的垫子拿出来,加点羽绒再晒一晒,万一他回来了也有地方睡。顺便也给他做一个新的玩具球吧,做成彩色的,挂两根羽毛在里面,他可能就会喜欢一点。

袁香儿一边搭着猫窝,一边三心二意地想着那只傲娇又不太亲切的小狼。

藤球叮叮当当滚到榕树边,一双小手从树后伸出来,想要捡那个球。

乌圆一下冲了过去,叼起属于他的球,弓着背冲着那只躲在树干后穿衣服的鸡发出示威的低吼声。

“别这样,乌圆。玩具要有伙伴一起玩才有意思哦。”

袁香儿搬了一块抛光好的木板来到树下,用铲子在泥土地上挖了一个坑,埋进去一个支架,然后将木板的中心点固定在支架上。

“来,这个跷跷板需要两个人玩,你们试一试。”

袁香儿退后了几步,乌圆一下就蹲在了木板的一端,占据了属于他的位置。

过了片刻,穿着青色衣服的长脖子鸡才小心翼翼地从树后探出身子来,他双手兜在袖子里,慢慢挪动到木板的一端,两只眼睛转了转,突然挥动袖子跳起来,吧嗒一下跳上木板。他比小猫要重上许多,这样突然一下直接把另一头的小猫弹上了天。

乌圆吓了一跳,喵一声,在半空中转了个身,变成一位发辫上编着红绳,长马尾在空中飞扬的小小少年。那少年从空中落下,狠狠蹲上木板的一端,将对面的长脖子鸡同样弹上天空。

看着那只鸡咕咕咕地在空中扑腾着手臂,猫耳朵少年发出解气地嘲笑声。

“哈哈哈,看你那怂样,还敢构陷小爷。”

“把身形藏起来,你还露着耳朵和尾巴呢,别吓到了我师娘。”袁香儿打发了两只捣蛋鬼自己玩,专心搭别墅。

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云娘一路小跑着穿过院子出来应门,顺道向袁香儿忙活着的角落看了一眼。

一个空无一人的跷跷板正自顾自地一上一下来回跷动着。

“什么时候搭了这么个玩具。还会自己动呢,真是有趣。”云娘笑眯眯说了一句。

袁香儿时常有一些古怪的行为,身边也经常发生一些奇怪的现象。但云娘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从来不过问也不干涉。随意地让袁香儿在这个家里胡闹折腾着长大。

“哎呀,是你呀,快请进。香儿今天有在。”云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袁香儿听见这话,伸出脑袋看了一眼,又惊又喜地跳了起来,“阿滕,你怎么来了?”

院门外,眉目如画的女子,梳着整整齐齐的发鬓,亭亭玉立地同云娘说话。

“打扰您了,这家里自己种的。”她礼道周全地将手中的提着的礼物递给云娘,规规矩矩地向着袁香儿点头示意。

“真是太客气了,怎么好每次都拿你的东西。”云娘伸手接了过来,是一篮子尖尖的冬笋。

袁香儿将阿滕让进自己的屋子,沏茶端点心招待她。

“阿滕,你现在住在哪里?怎么有空来找我玩。”

“本来我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住在山上,不想再到人间这个伤心地。”阿滕捧着茶杯喝茶,一边优雅而不失速度地吃着点心,一点看不出她有什么伤心的模样。

“几日前,我在山里闲逛,偶然捡到了一个人类的幼崽。他看起来惨兮兮的十分可怜,我就把他拎回巢穴里去了。他好像病得有些厉害,所以我来找你求一道祛病符。”

“人类的幼崽?不会是走丢了的孩子吧?你应该把他送回来才对。”

“可是他说他父母都病死了,族里的亲戚为了抢占家产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丢进深山里。”阿滕一派纯真地伸出一根手指撑着下巴,“我觉得他的模样十分忍人怜爱,既然是没人要的幼崽,就决定把他养在身边当做宠物好了。”

袁香儿捂住了额头,“你怎么能养人类当宠物呢?”

“为什么不可以?”阿滕不太明白,“你都可以养天狼的幼崽。”

“那怎么能一样?”袁香儿瞠目结舌,半天倒是说不出不一样的理由,她想了想开口道,“你看看啊,人类的寿命那么短,你把他养在身边,一会儿萌萌的孩子,就变成了俊美的郎君,你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满脸皱纹,腐烂到泥土里去了。你花着心血养了半天,得了这么个结局,心里不难受吗?”

阿滕眨了眨眼,“说得也是,那等他好了,我还是把他放回去吧。对了,你那只小天狼呢?你怎么不养他,反而要了这只毛都没褪干净的小野猫做使徒?”

她有些嫌弃地看着耳朵和尾巴都还收不回去,凶巴巴坐在桌子边和她抢糕点的猫少年。

乌圆听得这话,一拍桌子猫起身,双目立成金色的竖瞳,冲着阿滕露出尖利的牙齿。

袁香儿还来不及阻拦,端庄娴静的阿滕,摇身一变,化为人面蛇身的妖魔,六只眼睛齐睁,张着血盆大口,作势向着乌圆一口咬去。

乌圆喵呜一声,吓得瞬间变回原形,窜到袁香儿身后瑟瑟发抖。

“行了,行了。别欺负他,他还是个孩子。”袁香儿一手拦住蛇妖,一手护住自己的小猫。把那只吓到了的小猫抱到屋外玩去了。

“真是的,你看吧,一点用都没有。”阿滕变回了原形,得意地伸手摸摸发鬓,整了整自己的衣物,“你说说看,是不是你被这只猫妖的美色迷惑,见异思迁,所以才把小南气走了?”

袁香儿啼笑皆非,“你胡说什么,小南是不愿意做我的使徒,自己走的。”

“害,你是不是傻的?”阿滕拍了一下手,伸出青葱般的玉指遥点她的脑袋,“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天狼族,乃是上古神兽,血脉高贵,一个两个都矜持得要死,怎么说可能主动留下。那只小天狼一直在你身边,磨磨唧唧不肯走,不就是想做你的使徒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吗?”

“这,这样的吗?”袁香儿表示不太相信。

“你听我的,”阿滕卷起袖子出馊主意,“下次见到他,直接施展束魔阵把他捆在地上,然后强制他结契,他肯定就半推半就的从了。”

袁香儿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第21章

从集市上归来,袁香儿挽着云娘的手臂亲亲热热走在回家的路上。

正巧遇到斜对门陈家的长子铁牛。如今的铁牛有了大名,单名一个雄字,现在县衙里做捕役。他下衙归来,穿一身崭新的圆领衫,戴交脚幞头,腰上束着青白捍腰,跨一柄雁翎刀,身高腿长,剑眉星目,已不再是当年猴在树上摘果子的顽童。

人高马大的陈雄见了云娘和袁香儿反而有些局促,见了个礼面皮就红了。

袁香儿站在云娘身后,平平淡淡地叉手行礼,既无扭捏,也没有一丝多余的热情。

袁香儿知道这个从小一起玩大的男孩对她那么一点的青春萌动之情,可惜她对别人没感觉,也就不想留下什么不该有的误会。

陈家大婶正好推开门扉出来,瞥了一眼自己没用的儿子,拉住云娘就站在路口说话,

“韩家的事听说了吗?”

“东街口永济堂的那位大夫吗?”

“可不是他家吗。”陈家婶子一拍大腿,“韩大夫那么好的人,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年头的时候夫妻两个接连着走了,只留下一个**岁的小公子。偏偏他家还有两个黑心窝的族兄弟,明着收养,暗地里变着法磋磨自己的亲侄儿,一心想要断送了那韩小公子的性命,好占了他家的铺面田产去。”

陈雄在边上插了一句:“娘亲,此事还不曾定案,倒不好这般说。”

“你懂得个屁。”陈家婶子一把推开儿子,挤在云娘身边,“你说那个韩小公子,大家都是打小见着的吧?小时候白白嫩嫩的,多水灵啊。在两个叔叔家轮流住了半年,整个儿瘦的呀,手臂比桔梗还细,身上时常一块青一块紫的,说他叔叔婶婶没虐待他,谁信呐。”

“这么说来,那孩子当真可怜。”云娘叹息了一句,“韩大夫在世之时,行善积德,不应如此才是。”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古往今来都一样,陈婶看见云娘配合她,更是说得起劲,

“谁说不是呢,前几日那起子坏了心肠的东西,大雪天的让韩小公子进山砍柴,我在这院门口都瞧见了。估计那孩子那天起就没回来,如今两家人还假惺惺地到衙门里击鼓报官,说孩子丢了要找孩子。害得我家大郎这几日好一通辛苦寻找。按我说根本不用找,肯定就是叫那两个黑心肝的叔叔给害死了。”

“阿娘。”

身后传来陈雄无奈的劝告声,和陈家婶婶絮絮叨叨的埋怨声。

袁香儿跟着云娘向着家里走去,心里却想着阿滕之前说在山里捡到人类的幼崽,会不会就是这位韩家的小公子呢?这么说来这个孩子留在妖精的世界里,说不定比生活在人类世界幸福一点。

“香儿快来看看,这又是谁送来的?”云娘拉了袁香儿一把。

在她们院子的门外,摆放着一整只新鲜的黄羊,那只黄羊肥美异常,已经剥洗干净,整整齐齐摆在几片大阔叶上,边上依旧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蘑菇。

袁香儿急忙在周边搜寻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的痕迹。

“算了,天气这么冷,整好吃羊肉火锅。”云娘和袁香儿一起把黄羊往家里搬,她看着袁香儿直笑,“从前你师父在家的时候,经常有人这样送礼物来,这七八年不见的事情,如今倒是又有了。”

云娘是一个普通人,她看不见隐匿了身形的妖魔,也不懂任何法术,但袁香儿觉得她的心里比谁都明白。也许师娘什么都知道,只因为那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所以不愿多说。

天色渐晚,云霞漫天,涛声阵阵的松林间,一棵高高的云松顶部,站着一个孤单的身影。

那人一头银光流转的长发被高处凌冽的寒风撩动。他一手扶着树干,身躯随着脚下的树枝微微起伏,琉璃般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那亮起了温暖灯光的小院。

“来喽,香喷喷的羊肉汤。”

院子里传来一个女孩清脆好听的声音。

站在树顶上的男人直起了身,眼眸亮了亮,他的视力极好,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那个四方方的天井中的一切。

那个女孩卷着袖子,双手提着一桶热乎乎的羊肉汤出来。她先到黑狗的屋子前,给那只摇头摆尾的大黑狗添了满满一盆子的肉汤。

又到了树下那个新建的高脚小木屋前,把一个冒着热气的漂亮搪瓷盆子递到门口。

门里伸出一双小小的手来接。

“小心点,这个可烫了。”女孩贴心地交代。

她一直都是这么贴心的一个人类,只是如今这份心已经不再用在自己身上。

“你来了这么久,你叫什么名字呀?”女孩蹲在屋子前面说。

小小的屋子里只传出咕咕咕的声音。

“你如果不说,我就给你取一个名字啦。”

她当初也是这样哄着我说出名字的,树顶上的南河嘴角露出了一点浅笑。

“你的羽毛很漂亮,不如就叫锦羽吧?叫你锦羽怎么样?”袁香儿取出一只笔,沾着朱砂在木屋的门廊上方,端端正正写下了“锦羽”两个字。

门洞里钻出一个根本没几根毛的长脖子鸡,他转头看了看那两个字,用嘴橼在那里轻轻啄了啄,发出一连串愉悦的咕咕咕,表示满意。

这算什么漂亮的羽毛,她大概没见过好看的羽毛。山上有一只鸟族大妖,独爪三首,口吐烈焰,那一身金红交织的翎羽才叫漂亮,等自己杀了那只大妖,就把那羽毛送来好了,也让她看看什么叫漂亮的翎羽。

“阿香,我的呢。”梧桐树上倒挂下一个身披轻裘的少年郎来。他容姿艳丽,三分娇憨,七分灵动,混着红绳的发辫直垂到袁香儿耳边。

“下来,回窝里去等,好吃的都给你留着呢。”

那少年翻身从树上下来,半空中就团成一只巴掌大小的山猫,灵巧地停在了袁香儿的肩头,“我要最嫩的,最好的肉。”

它的额头若隐若现地有一个独特的符文,那是使徒的标志。

南河看见了那只山猫的“窝”,包着兽皮的踏板,裹着麻绳的柱子,进出自如的洞穴,摇摆可爱的吊桥……

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

这样的幼猫,除了脸好看一点,还能有什么作用,竟然废这样多的心思契他作为使徒。南河不知不觉握紧了袖子里的手。

即使不刻意去看,院子里欢快的笑闹声还是一丝不漏地传到这里。

或许是站的地方太高了,夜风吹来的时候,南河突然觉得有些冷,

小山猫在对着热乎乎的羊肉汤大快朵颐,而那个人蹲在那里,伸手一下下摸着那只猫的耳朵。

一双毛茸茸的耳朵从南河的头发里冒了出来,在夜风里抖了抖。一种清晰的触感似乎又出现在了耳朵上,那个人总是用她温热的指腹,那样肆无忌惮地揉搓自己最敏感的耳廓,她甚至还把手指伸进耳洞里来,那样的撩拨里面的绒毛。

南河的耳朵低低地垂了下去。

袁香儿轻轻摸着乌圆的脑袋,天色暗了,山林中松涛阵阵。她心中突然一动,抬起头眺望不远处的山坡,那里有一棵独秀于林的高高雪松,在她抬头的一瞬间,那雪松剧烈晃动起来,依稀有一道银白的身影从上面一晃而过。

等她揉揉眼睛,松树上已经空无一物,山中寂静,除了几只突然惊起的飞鸟,什么也看不见。

第22章

袁香儿在梧桐树下的石桌上练习绘制符箓, 乌圆滚在边上玩耍。

“昨天的羊肉是谁放在屋外的,你有察觉到吗?”袁香儿想起昨日的事。

“不知道,我那时候大概在睡觉, 是谁送的?羊肉很好吃, 让他多送点。” 乌圆正专注地追着自己的尾巴玩。

“我……我有看见。”高脚木屋里发出结结巴巴的声音, “是一个恐怖的存在, 我吓得……咯咯咯……一动也不敢动。”

“哦?你怎么看见他的?是不是一只狼?银白色的毛发?”

“我只看见了一双脚, 人形的脚……咕咕咕。”

锦羽双手兜着袖子,突然出现在石桌的附近, 他昂着脖子咕咕咕了几声, 身影逐渐变淡,原地消失不见,青色的衣袖又出现在了小木屋的门内。

这是他的天赋能力,能够隐秘身形和短距离传送。他在屋外感觉到了南河的气息, 迅速地隐形并躲避回了屋里。

“锦羽, 下一次如果你察觉到他再来,我有在家的话,你能不能悄悄提醒我一下?”袁香儿停下笔看着木屋的方向。

木屋里传来一阵咕咕咕的声音,这就是答应了。

乌圆一不小心踩到了朱砂碟子, 在袁香儿画了一半的符纸上留下了好几个红色的梅花印。

袁香儿捏着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看了看那张印着猫爪的废符,顺手祭到空中,那本该无效的符纸迎风自燃,在空中砰一声化为一小团火球。

“什么情况?”袁香儿诧异到。

“大概是因为我们山猫族的天赋能力, ”乌圆坐在桌上,嫌弃地看着自己染成红色的小肉垫,“妖族都有一些与身俱来的能力,我的一种能力是火焰。”

袁香儿抬起乌圆的前爪在符纸上试了几次,发现在空白符纸上,印上朱砂猫爪用处极其微小,倒是如果由她绘制好符头敕令天柱的半成品符箓上印上猫爪之后,会起到和灵火符类似的效果。

“还挺好玩的,省了一点力气。”袁香儿玩闹着印了一叠猫爪符,拿湿布擦干净乌圆的爪子,“你自己能施展火系法术吗?”

“可以!”乌圆端坐在桌边,抬头挺胸,鼓足力气张开口,喵呜一声,喷出了一个比苹果大不了多少的火球。

他得意地翘起尾巴,“幸好成功了,怎么样,挺厉害的吧?”

袁香儿鼓掌。

其实乌圆自己也知道,这样小的火球充其量吓唬吓唬凡人,对妖魔基本是不顶用的。

“我的灵力还不够,如果再大一些,到了我父亲那个年纪,喷出的火焰可以把这整个院子都烧了,”乌圆很以自己的父亲为傲,动不动就要提一次父亲,“上一次遇到你们,那个男人的天赋能力是水,刚好克制我族,所以父亲才不和他计较。”

“哪个男人?”袁香儿才反应过来乌圆说的是自己的师父余摇,“我师父他那是法术,并不是天赋能力。”

师父喜欢用水系法术,当年施展双鱼阵护住自己,并用四根水柱捆住猫妖,都是水系相关的术法。不过师父是人类,只有妖魔才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力,人类的术法都是后天修炼出来的。

“不是哦,他是妖族,既会人类的术法,又有自己的天赋能力,所以才那么强大。”乌圆用舌头梳理自己湿漉漉的前爪,“我族最强的能力是瞳术,天生就能看透世间万物的本源。我是不会看错的,他就是一条大鱼,很大,非常大的鱼。”

袁香儿呆住了,她有些不相信这个小屁孩的话。这么多年,她心中对余摇充满崇敬和孺慕之情,所以尽管师父确实有很多独特之处,但她从来不曾想过师父和自己不是同一物种。

师父是那样的接近人类,穿着最平凡的衣物,用双脚慢慢走路,流着汗水将自己背在肩头。

他会劈柴挑水,会洗衣做饭。时常笑盈盈地蹲下身,用那双宽和的手掌摸自己的脑袋。在袁香儿还小的时候,这个家里的一切琐事,都是师父亲力亲为。往往她趴在这张桌上练字,师父就在身边拉着绳子晾晒衣服。她背诵着咒文,师父还围着围裙伸过脑袋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他活得比一个真正的凡人还更像人类。

但仔细想想如果抛开这些滤镜,师父确实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往日的点点滴滴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飘过,当初这个院子里的众多妖魔,他们对待余摇的态度和言行,那样的融洽自然,仿佛余摇才是他们的同类,而袁香儿不过是一个混在妖群中的人类小孩。那些和师父接触过的妖魔提到师父语气,似乎从来就没有把师父当做人来来谈论。

袁香儿心惊不已,隐隐觉得乌圆的话有可能更接近真实。只是她从前蒙着自己的双眼,从没有认真往这个方向思考。

她开始想念那位像是父亲一样,对自己多有疼爱,把自己引进修行的世界,却又突然消失无踪的师父。不管余摇是人类还是妖魔,她都很想再见到他一面,她有很多的疑问想要师父为自己解答,也很想让师父看一看自己这些年并没有落下的功课。

她想知道师父去到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事,是否需要自己帮忙。

也许应该和师父曾经认识的那些妖魔和人类多接触一下,或许才能够更多地了解师父的过往和所在。

毕竟自己如今已经长大,有了一点能力,也有了一两个可爱的小使徒。

“对了,乌圆,你知道天狼族的天赋能力是什么吗?”

“天狼?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天狼了。”乌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父亲告诉我这一片的天狼山脉都曾经是天狼族的领地。听说,一百多年前,我还不太记事的时候,天狼族在两月相承之日举族飞升了。因此我也不知道天狼族的天赋能力到底是什么。”

这世间已经没有天狼族了,只剩下小南一个了吗?所以说,南河的天赋能力是什么呢?袁香儿好奇地想着。

天狼山的深处,枯松倒挂,巨石峥嵘,冰雪覆盖的山巅一片银白。

在陡峭的石壁上,虬结的松枝之下,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地伏在一块微微突出的岩石上。他有一身银白的毛发,和周边的雪色几乎融为一体,令敌人的肉眼难以辨别。

他不知道在那里潜伏了多久,冰雪甚至在他的身上和头顶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而他纹丝不动,收敛灵气,减缓呼吸,宛如本来就长在这峭壁上的一块石头一般,只有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偶尔转动一下,盯着眼前开在峭壁上的一个洞穴。

那是一只浩然鸟的巢穴,这种妖兽有一身金红色的漂亮翎羽,单足三首,三个脑袋可以同时喷出大量炙热的火焰,那烈焰温度极其高,几乎可以融化这里的山石头,是一个危险而强大的敌人。

越是强大,越是让南河血脉亢奋,他们天狼一族,天生就流动着好战的血液。

他跃跃欲试,想要杀死这只灵力强大的妖兽,猎取它的灵丹,自己就能一举迈入离骸期,开始向着成为一只真正强大的成年天狼冲刺。

为此,他将自己的身躯化为最不起眼的幼狼形态,在风雪的掩盖下悄悄爬上这个悬崖。极度耐心地在这里潜伏了整整两日,终于等到了浩然鸟归巢穴。他已经很饿了,又饿又冷,饥肠辘辘,但他还不能动,要更为耐心地忍耐,只为了等一个时机,一个最佳的进攻时机。

那只浩然鸟从洞穴里伸出三个脑袋,朝四周看了看。它刚刚捕捉到了一只野牛精,吞噬了它的灵丹,好好的饱餐了一顿,此刻感到有些困倦,想在巢穴里美美地睡一觉,消化体内冲撞的灵气。

这里的周边没有比它更凶猛的妖兽,是属于它的地盘。放眼望去,只有光洁陡峭的悬崖,这个巢穴,是令它最为安心的地方。在呼啸的寒风中,他威风凛凛的三个脑袋终于一个挨着一个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最后一个金光灿灿的脑袋闭上了眼睛的时候。

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从洞穴边上的一跃而起,幼小的身体迎风幻化,成为一只体型巨大的银色天狼。银光流转,流星过际,风驰电掣的巨狼狠狠扑向了洞穴中毫无防备的金红色鸟妖,锋利的前爪按住它的肩膀,牙齿一口咬断了它的一只脖颈。

浩然鸟惊醒挣扎,余下的一只头颅发出尖锐的叫声,另外一只头颅转过脖颈喷出灼热的火焰。

熊熊烈焰冲出洞穴,映得整座白雪皑皑的山壁一片通红。

天空中繁星璀璨,天幕上的星星仿佛被拨动了一下,陡然间漫天星光从天而降,神奇的星雨丝丝缕缕落进洞穴,巍峨的山顶上交织出一片浩瀚苍穹般的星图。

那些能够烧毁万物的灼灼烈焰,仿佛被星空吞噬,陡然消失不见。

山壁间响彻着凄厉的鸟叫和低沉的狼嚎。

十万大山之中,一个女子悠悠的声音从深渊之中响起,

“是天狼族的天赋能力,星辰之力。那只小狼快要成年了,已经可以使出他们特有的天赋能力,必须尽快找到他。”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回应着她,“怕什么,那还是一只弱小,无力的小狼。看我抓住他,撕裂他的身躯,正好让我们品尝那纯正的天狼血肉。”

黑暗中,响起婴儿一般的哭泣声,诡异的童音响起,“嘤嘤嘤,不要大意。那可是这片土地曾经的妖王,才过了一两百年,你们就忘记了被天狼族统治的恐惧了吗?我可不想再匍匐在谁的脚下称臣。我必须立刻咬断他的脖子,现在就要。”

第23章

南河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爬上巨大的古树, 从树腰上那个隐蔽的洞口一头栽了进去,砰一声掉落进树洞的底部,四五根金红色的羽毛在他的身边散落了一地, 一个带着火焰光芒的妖兽内丹骨碌碌地在那些羽毛间滚了半圈。

银色的天狼昏暗的洞穴底部趴了片刻, 勉强睁开眼, 伸出舌头把那颗红色的妖兽内丹卷进自己的口中, 吞下肚子里去。

阳光从高高的洞口斜照进来, 正好打在那几片散落一地的金色羽毛上,给漂亮的羽毛织上一层金色的光泽。

把这些羽毛带给她, 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南河觉得自己其实不太了解那个人类, 人类似乎都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比如一些花呀草呀,一些有光泽的锦缎和亮闪闪的金属。有时候他们又会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乱七八糟的蘑菇, 沾着泥巴的植物根茎, 让他难以理解。

不过幸好那个人有一点和自己一样,她喜欢甜的食物,喜欢那些鲜嫩多汁的羊肉,并且她能很巧妙的把那些肉类变得更加的香美爽口。

南河想到这里, 咽了咽口水,感到空泛的肚子更加饿得难受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但此刻的他并没有力气爬起身,去外面捕杀一只哪怕普通的野兽。

他的后背和腿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南河回首看了一眼, 后背被烧伤了一大片,原本漂亮的银色毛发脱落得七零八落,露出鲜血淋漓的肌肤。他想用舌头舔一舔,可惜够不着。

这样难看丑陋的模样,幸好没有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她那样的喜欢漂亮的毛发,如果看到这样脱落成一块块的丑陋皮毛,肯定更不喜欢自己了。

何况如今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容貌俊美的山猫,千依百顺的黑狗,还有那一只不知所谓的鸡。

总是想着那个人类做什么?南河唾弃了自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