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香儿插科打诨,嘴炮放个不停,像南河这样话都不舍得多说几句的小妖精,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果然,那一团毛茸茸的小狼,站在高处斟酌了许久,终于一纵身从树杈上扑下来,被袁香儿的双手稳稳地接住了。

……

“阿香,那两只大妖离开了。你赶快回来。”乌圆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行,我这就出来,路上还有什么大的妖怪吗?”

“没有看见了,越靠近人界,灵力越稀薄,支撑不了大妖活动,他们一般不爱去那里。”

在乌圆确定了道路安全之后,袁香儿抱着缩小了的南河一路飞奔。

斜阳晚照,橘红色的阳光铺在白雪皑皑的雪地面,道路两侧的树木在迅速地后退。

南河蜷缩在袁香儿的怀抱中,明明很累,浑身散架了一般的疼,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一阵一阵涌上一股名叫高兴的感觉。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他也是这样被这个人背在身上,一路带出了危机四伏的森林,带进了人类的世界。那时候他的心中充满着悲哀和绝望。但这一次他被拢在温暖的怀抱中,心中有一点酸涩,更多的是桂花糖一般的甜。

南河闭上眼,他贴着那个一路飞奔的身躯,清晰地听见一声声迅速而有力的心跳声。

那个人带着他一路跑回了家,推开那扇大门,穿过熟悉的院子,进到她的卧室中,把那个软软的垫子拿出来。

南河的身体温度过低,即使抱在怀里,依旧微微打着冷颤,需要一个温暖的地方。

袁香儿想了想,把那个时常晾晒的羽绒垫子直接放在温热的炕上,将南河放了进去。

“还冷不冷?”她蹲在炕沿问。

南河摇了摇头,其实他冷得厉害,因为受伤失血,长时间紧张地战斗,体内的能量大量流逝,尽管他尽量克制,但稀松的毛发尖忍不住地还在微微颤栗。

他把鼻子埋进那个软软的垫子里,只闻到了干爽的阳光味,并没有混进来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于是他松了口气,终于在温暖的环境里,安心地昏睡了过去。

袁香儿蹲在床边,小心地摸了摸她的狼,离开自己个把月,漂亮的毛发就没了,身上左一块右一块地秃着,这会缩在垫子里,可怜兮兮地直打哆嗦。

幸好把他弄了回来。

袁香儿去厨房找云娘要了一碗热乎乎的鸡汤。咿呀一声再度推开房门的时候,炕上的那只小狼已经变成了人形。

他背对着袁香儿,蜷缩着身体,睡得正香。

白日里一阵忙乱,袁香儿几乎没有看清南河人类的面孔,这样想想,她似乎一次都还没有见过南河人形时候,长得是什么模样。

袁香儿咬了咬嘴唇,伸出手指,轻轻撩起那一头散落的长发,露出了覆盖在银发之下洁白的脸庞来。

这也太犯规了吧。她在心里轻轻赞叹了一声。

或许妖魔都长得完美而精致。不论是阿滕,还是乌圆,他们都有一副明媚动人的容颜。

但是躺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比任何一个都更符合袁香儿的审美,哪怕他面色苍白,闭着双眸,袁香儿都不得不承认,在他露出容颜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跳快了好几拍。

从前读一些艳情话本,书中描绘贤明的君王为美人倾心,夜夜笙歌,荒废了国事。或是知书达理的书生,被狐精迷惑,沉迷声色,抛弃了圣贤礼教。袁香儿看过了都只不过付之一笑,觉得那只是文学作品的夸张意淫而已。

此刻,她突然有些理解了那些角色,如果有南河这样容姿的美色摆在眼前,即便是换了她自己,也真的有可能做出君王不早朝的昏庸之事来。

那张肌肤胜雪的面容上,不论是眉毛的流线,鼻梁的侧影,轻颤的睫毛,还是那抿在一起的嘴角,都怎么就那么地恰好长在了自己的萌点上呢。

如果这是一个人类,那真完全就是自己的理想型了,可惜偏偏只是一只小狼。

袁香儿惋惜地戳了戳他光洁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扯过床上的被褥,小心避开他身上的烫伤,稍微遮盖住了他的身体。

南河有些警觉,微微睁开眼,看见是袁香儿的面孔,又彻底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这个垫子是他的啊,难怪你一直不让我碰。”跟进来的乌圆,跳在炕沿边的柜子上,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床上之人脑袋上突然就冒出一双软乎乎的毛耳朵来,那耳朵在袁香儿的视线里轻轻颤了颤。

“为什么变成人形了,耳朵和尾巴还经常会冒出来?”袁香儿有些不明白妖精们的特性。

“他们狼族和我们一样,耳朵和尾巴都特别敏感,一旦情绪激动,就很容易控制不住地跑出来。他大概是正在高兴吧。”

乌圆很不客气地揭南河的短,完全没有提自己平日里变成人形的时候,根本连耳朵都收不回去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呀。”袁香儿伸手把南河扶起来,喂他喝热腾腾的鸡汤,“你喝一点这个,暖和一下。东街永济堂有一种治疗烫伤的蛇油软膏特别有效,我一会出去给你买。”

南河琥珀色的眼眸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水雾,伸手来接袁香儿手中的碗。

“多谢……我自己来。”他的声音又低又沉,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有些冰凉,不小心触碰到了袁香儿的手,在那里留下了明显的凉意。

哎呀,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好像有些不太方便呀。袁香儿后知后觉地想着。

她的视线避开了那肌肉紧实的身躯,看到了被褥下露出来的一双光洁脚踝,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握住那个位置,把人家强制翻过来,还大大咧咧地剃掉伤口附近的毛发,给人包扎上药。

难怪那个时候,小南挣扎成那副样子。袁香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额头。

第26章

袁香儿来到东街的永济堂, 这家药铺独家秘制的蛇油软膏医治烫伤的效果特别好,远近驰名。

永济堂曾经是阙丘镇上口碑最好的一家药铺,铺子中出售的药剂疗效显著, 价格公道。原东家韩睿大夫医者仁心, 夫妻两自打开了这间药铺之后, 时常救死扶伤, 赠医施药, 帮助过不少人,很是受街坊四邻的爱戴。

袁香儿打小就时常被师傅派遣来这里购买药材, 这对店主夫妻留给她的印象不错。

令人痛惜的是, 年初春汛期间,韩大夫协同妻子外出,搭商船过江之时遭遇江匪,不幸在江上双双遇难。

可怜夫妻俩膝下只有一位**岁的小公子, 这间生意红火的药铺, 便只得由韩大夫的两位堂兄弟帮忙照管。那兄弟二人本就被韩大夫收留在药铺中打杂,如今打着照顾侄儿的名义,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药铺。韩小公子也就轮流寄养在两位叔叔家,过上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日暮时分,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模糊了世间各种界限。

街道两侧的商铺陆续挑起了灯笼,永济堂的门口进进出出着许多买药的客人,热闹不减。

如今新任韩大掌柜的妻子姜氏, 正坐在铺门外,捻着一条帕子同相熟的街坊诉苦。

姜氏早些年跟着屡试不第的丈夫过着异常贫困的日子,又瘦又黑,折腾出一脸的苦相,性子十分吝啬。即便夫君在堂弟的药铺学了手艺,做起掌柜,生活渐渐有了起色。她也开始裹上了绫罗穿金戴银,却依旧摆脱不了那刻在骨子里的尖酸刻薄。

“我那可怜的侄儿,不知道命里犯了什么煞,年头刚刚克死了他爹娘,如今又把自己的小命给丢了。只苦了他婶婶我,半年来好吃好喝地费心养着他,费了几多钱米,谁知这小没良心的,撒手就这么走了,可叫我怎么活呀。”

虽然挤不出眼泪,但她捻着帕子嘤嘤干嚎,配合那张干瘪愁苦的面容,也很是像模像样。

自打数日前侄儿韩佑之在天狼山走失了之后,姜氏就在这门前接连诉苦了几天,如今人人都知道她的侄儿已死于非命,这家日进斗金的铺子当然也不得不由他们勉强继承了。

韩二掌柜的妻子朱氏却是个性格泼辣,身材矮胖的女人。此刻靠在柜台边嗑着瓜子搭话,“嫂嫂是个心善之人,谁不知道你对侄儿比自己亲儿子还好,是他没有这个享福的命,小小年纪就夭折了。我这个做弟妹的心里啊,也是难受得几天都吃不下饭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翻飞嘴唇呸吐着瓜子皮,倒是一点都看不出吃不下饭的样子。

“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琢磨着既然侄儿已经没了,咱们还是请几位法师来办一办法事,打发他安稳上路才是。”

姜氏放下帕子瞪她,“那得花多少钱?”

此刻积雪的街道上,袁香儿望着街对面的药铺迟疑了一下。

热热闹闹的大门,亮如白昼的铺面,药铺门头的瓦当上赫然趴着一只肉虫状态的妖魔,过往行人众多却毫无所觉。

“噫,好恶心,那是什么,我在山中从未见过。”停在袁香儿肩头上的乌圆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那是蠹(du妒),一种食怨而生的妖魔,只在人间才有。”袁香儿看见那三尺来长的魔物在瓦片上缓缓蠕动爬行,实在有些不想从它底下穿过。那魔物人面虫身,慢慢爬到屋檐边,把皱巴巴的人脸从屋顶上垂下,几乎就贴在了姜氏的脑袋旁,睁开层层叠叠的眼皮看着姜氏。

而那姜氏恍然未觉,依旧顾着装模作样地和妯娌哭述。

“它是靠吞噬人类的嫉妒,怨恨,憎恶等负面情绪生存的魔物。多在一些阴郁擅妒的小人身边滋生。”袁香儿给乌圆解释那只人间特有的魔物,

“随着它的慢慢长大,这个家哪怕从前满盛福禄之气,覆罩功德金光,都会逐渐消失。渐渐阴物汇聚,晦气滋长,运势凋零,生活其间的人很快就霉运连连,家势衰败。因而他们的怨恨和憎恶将变得越来越多,以供养蠹魔不断壮大。”

人生无常,逝者不知魂归何处,生者却还盯着人间的一些死物蝇营狗苟。却不知算计到最终招来在身边的都是些什么样的鬼怪。

“喵,我看见了,这个房子本来金灿灿的,现在都差不多被这只丑虫子腐臭的黑气驱散了。里面真是太臭了,我不想进去。”

“那你就在这里等我。”袁香儿摸了摸肩膀上爱干净的小猫,找了个石墩,扫掉上面的雪,铺上自己的帕子,将她娇气的使徒放在上面。

她捏着鼻子忍耐着从魔物的身躯下穿过,走进药铺,买了软膏。

从药铺中出来迈过门槛的时候,那只食怨兽从屋檐上探出脑袋,用暗红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袁香儿没有搭理它,拍掉沾染在身上的晦气,跨过污水横流的街道,蹲在石墩前,伸手接回自己干净的小猫,乘着昏昏沉沉的天色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将那间灯火明亮,喧嚣热闹的铺面留在身后。

乌圆坐在袁香儿的肩头,一双眼睛在昏暗中莹莹发光,看着身后的闹剧,“那个女人既然不悲哀,干嘛要又哭又嚎呢?”

“人类和你们不同。有时候心里明明窃喜着,表面上却要装出悲痛欲绝的模样,有时候心中明明悲伤,却又不得不在人前摆出笑脸来。”

“这又是为什么?”乌圆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你们的生命本来就只有那么短,难道不应该专心地活快乐一点吗?”

在有着漫长生命的妖精眼中,人类的一生如同晨露般易散。乌圆觉得疑惑不解,他一直以为这些朝生暮死的种族,定然是十分珍惜自己那一闪而过的生命。至少也应该像阿香一样,每天开开心心的玩耍才对。

谁知到了人间之后,他发现许多的人类却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生命短暂,总是将大把的时间花费在无谓的事情上。

袁香儿回到家中,洗净双手,给南河涂抹蛇油炼制的烫伤药。

南河变回了银色的小狼模样,乖乖趴在桌面一条柔软的毛巾上。

人类是一种身体脆弱的种族,因而他们也比任何物种都花费更多的精力,一代代研发炼制治疗创伤的药剂和方法。

那伤药呈半透明状的淡黄色,带着一股奇特的香味,涂在南河的肌肤上,伤口那里立刻传来一阵沁凉之感。涂药的人动作很温柔,小心翼翼地对待他。指腹划过他的肌肤,一路留下丝丝刺痛和酥酥麻麻的感觉。

“后背可以了,你转过来一下。”那个人说道。

南河别扭了片刻,慢慢滚过身体,四条腿蜷缩着,露出毛发稀松柔软的肚皮,他把脑袋局促地别向一边,视线根本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你别紧张,不过是涂个药。你这样我多不好意思。”袁香儿笑着说。她口中说着不好意思,手上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干净利落地把南河的伤口处理好了。

南河飞快翻回来,一瘸一拐地就想爬下桌子去。

袁香儿将他捞了起来,连着毛巾一起抱回炕上的垫子里,她忍不住想要摸那一点点的白色小耳朵,那耳朵尖尖的,小山包一样,长着细细白白的软毛,还会不时动来动去,实在也太可爱了。

她试探着伸出手,轻轻顺着那软软的毛发摸了摸,满身药味的小狼趴在那里,耳朵抖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声音就是同意了,袁香儿高兴地把好多天没摸到的狼耳朵好好地磋磨一通。

她其实更习惯南河幼兽的模样,和这种小奶狗的样子相处起来似乎比较没有压力。不过自从见过南河的人形之后,袁香儿好歹不再好意随便把人家掰来摆去的欺负。

“怎么又变成了这个模样,你们在人间界的时候,不是人形最为节省灵力的吗?”她问南河。

“我,还不太擅长变化人类的衣服。”南河把脸转过去。

所以不能在你面前赤裸身体。

……

天幕低垂,凉蟾凌空,晚饭之后,袁香儿坐在门槛上帮忙切云娘做好的米糖。

这种小吃制作起来有些复杂,却是当地过年前后,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的零食。

要制作这种米糖有多道复杂的工序,先要精选优质的糯米,浸泡蒸熟之后制成冻米,再将米冻油炸成米花,最后加入糖浆、花生和桂花等物,翻炒搅拌,凝固切片,才能成为一块块香脆可口的甜食,用在年节前后待客和哄孩子高兴。

袁香儿在砧板上切的,就是云娘花了好多心思制作好大块米糖,要切得薄厚均匀,大小一致,包好收进罐子里。乌圆和锦羽瞪着眼睛蹲在一边等着。如果有不小心切碎的,袁香儿就会抛过来,乌圆嗷呜一口叼住了,飞快窜到大榕树上蹲着吃。锦羽还伸着双手巴巴地看着呢,袁香儿只好再捡一两小块,放进他的手心里。

受伤的南河蜷在袁香儿身边的垫子上,看着那只长脖子鸡甩着小袖子,捧着糖咕咕咕地跑了,不屑地瞥了俩只小妖精一眼。

袁香儿捡起一块,递到南河面前,“小南也想尝一尝吗?”

南河转过脑袋摇了摇头。

袁香儿眼看着乌圆和锦羽跑得远了,悄悄从荷包里掏出两颗梅花形状的桂花糖,托在手心里,低头靠到南河身边,悄悄地说:“我们吃这个,余记的桂花糖,上次去两河镇特意买的,就剩两个了,咱们俩偷偷吃。”

果然那只傲娇的小狼,琥珀色的眼珠动了动,伸过脑袋来,把一颗糖果舔走了,粉粉的小舌头不小心在袁香儿掌心刮了一下,刮得她刺刺痒痒的。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袁香儿起身应门,这个时辰怎么还有客人来?

院门外站着一对年轻夫妇,

“不好意思,冒昧打扰。”那位娘子面容和善,行了个周到的福礼,语声恳切,“我们走了很远的路,一直没找到客栈,好不容易看见这里有灯光。能不能让我们借住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

她的鞋袜衣摆全湿了,大冷天的往下滴着水,形容狼狈,一脸哀求地看着袁香儿。她的丈夫默默地站在她身边,恭身给袁香儿施了个大礼。

袁香儿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拉开门让他们进来。

第27章

那对夫妻跟在袁香儿身后走进庭院。冬夜寂静, 庭院四周繁密的树木仿佛黑暗中的无数影子,沉默地驻立在角落里,影影倬倬, 令刚进屋的女子心中有些害怕, 她悄悄挽住了身边丈夫的胳膊。

好在, 前方的数楹屋舍中透出温暖明亮的灯光, 让她稍微感到安心了一些。

院子的中庭有一棵粗大茂密的梧桐树, 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树下一只强壮的大黑狗突然发出激烈的犬吠, 把那位女子唬了一跳, 她转眼看去,恰巧看见树边一座小小的高脚小木屋里伸出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把那个鸡窝一般大小的屋门关上了。

女子紧张地摇了摇丈夫的衣袖,示意他看一下。但他的夫君只是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掌,

“丽娘, 这是好地方,不必害怕。”她的丈夫说道。

树下的石桌上转过来一只猫,那只猫隐在暗处,混沌一片看不清毛色, 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绿莹莹地发着光,它弓着背,喵呜了一声似乎要扑过来。

名叫丽娘的女子忍不住“哎呀”了一声。前方领路的袁香儿停下脚步,开口阻止到,“乌圆, 这两位是客人。”

那只猫眯起眼睛,窜到树冠中消失不见,黑暗中依稀传来一声男子的轻哼声。

袁香儿将两人领进客房,“两位想必饿了吧,在这里稍坐一下,我去为你们准备饭食。”

丽娘本想客气两句,但不知为什么,听见袁香儿说了这句话,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饥饿感。

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我有多久没吃饭了?她在心中疑惑的想。

“那就劳烦你了,我们一直在赶路,肚中实在是空泛得厉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和袁香儿道谢。

这位年轻的主人虽然同意他们借住的请求,但一直十分冷淡地保持了距离,让她有些局促不安。可是她确实走了太久的路,又饿又累,难得遇到这样温暖明亮的地方。只好顾不得那许多,厚着脸皮在这里借住一晚。

袁香儿转身出去,不多时端进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两碗堆得高高的米饭,和六碟菜肴果品。她将那两碗插着筷子的米饭摆在丽娘夫妻面前,摆下菜肴。又在屋角的香案上点燃三支香,摇熄了明火,插进香炉中。

“请自便吧。” 她向那对夫妇点了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好香啊,夫君快来。”丽娘高兴地拉着丈夫在桌子边坐下,“夫君,你饿不饿?我着实有些饿得有些慌,咱们快吃吧?”

她的丈夫在她的身边坐下,用一种温柔宠溺的目光看着她,拾起筷子不断地将桌上好吃的食物往她的碗里夹。

自嫁入夫家之后,他们夫妇恩爱,琴瑟调和。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夫君似乎对她分外怜惜,不仅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还时常握着她的手,用一种眷念不舍的眼神看着自己。

丽娘心中甜蜜,却又莫名有些酸楚,她拿起筷子也给自己的丈夫布菜,“真是好吃。主家的那位姑娘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不爱说话,其实却是个好人,为我们准备这样丰盛的饭菜,明日我们可得好好谢谢她。”

“嗯,我们好好谢谢她。”她的夫君说道。

他们很快吃饱了饭食,携手躺在床榻上。

“啊,真是舒服。辛苦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丽娘躲在暖和的被褥中,和丈夫手握着手,额头抵着额头,悄悄说着话,“夫君,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奇怪。那位姑娘似乎也有些奇怪,你看见没有,她的手上一直抱着一只白色的狗子,那只狗好像受了伤,皮毛脱落得一块一块的。但它看人的眼神真的冷,就像……就像山里的狼一样。明明是那么小的狗,被它看一眼我浑身就冷得直打哆嗦。”

“没事的,丽娘,你什么也不用怕,放放心心的,一切还有我呢。”他的丈夫伸手把她搂在怀里。

是的,有夫君在,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丽娘躺在温暖的床上,靠在丈夫的胸膛,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们这么久没有回去,佑儿不知道有没有想我们,明天一定要早一点赶回家里去。”她的声音渐渐低沉。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股请清泠泠的钟声,伴随着一个女子低低念诵经文的声音。那声音至暝空中传来,时远时近,空灵缥缈,仿佛能够治愈人间一切苦厄,净化世间所有污浊。

“夫君,你有没听见,有人在诵经呢。”丽娘闭着眼睛呢喃,“这个地方好舒服,我要好好的睡一觉。”

她好像忘记了许多事,但这时候她已经不愿再去细想。

“你辛苦了,丽娘,安心睡吧,佑儿有我看着,你只管安心休息就好。”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丽娘觉得自己被温热和舒适包围着,就像泡在最暖和的温泉中,身体轻飘飘的,舒舒服服向上飞起。

袁香儿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轻摇手中小小的帝钟,默默念诵往生咒。

清清的铃声和诵咒之声响了一整夜。

寅末时分,天色将明未明。

蜷在她腿边的天狼,突然睁开了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了屋门的位置。本应在客房中的那位男子,此刻出现在了屋门前,他面有悲色,双手交握,深深向着袁香儿行了一礼。

袁香儿结束咒文,抬起头看他,“韩大夫,你,不记得我了吗?”

当年她还年幼,刚刚来阙丘镇不久,和铁牛大花们在东街口的永济堂前玩耍,不慎踩着泥坑摔了一跤。

一位年轻的大夫蹲在了她的面前,“你是自然先生新收的小徒弟吧?小女娃娃摔倒了却没有哭,很厉害呢。”

他笑着给袁香儿摔破了皮的膝盖上涂了点草药。还给每个孩子分了一颗清清凉凉的秋梨糖。

“韩大夫真好,我长大要嫁到他家做娘子。”流着鼻涕穿着开裆裤的二花说到。

“瞎说什么,不害臊。”大花扭了妹妹的胳膊一下,“韩大夫已经说亲了,要娶青石巷的阿丽姐姐做妻子。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小鼻涕虫。”

当时的韩大夫还十分年轻,眉眼中带着温和的笑容,并不像如今这样面有凄色,阴阳相隔。

“超度之恩,无以为报,如何还能以年岁论资辈。小先生当受我一礼。”韩睿远远地站在屋角的阴暗处,“拙荆心中挂念幼儿,一直浑浑噩噩,行走在阴阳之间,不得解脱,今日辛得先生出手相助,方才得以往生,韩某感激不尽。”

院中响起雄鸡的鸣叫声,天色微曦,那位躬身行礼的男子的身影渐渐变淡了,消失不见。

袁香儿低垂着眉目在位置上静坐许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回到卧室休息。

奔波了一天又熬了个大半个通宵的她很快睡熟了。天色渐明,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晒在她身上的被子上。

炕沿的垫里上悄悄抬起一个银白的小脑袋来。

在这样寂静无人的时刻,南河终于得以安心地看一看睡在不远处的这个人。她看起来很疲惫,眼下带着一股黑青色,秀气的眉头在睡梦中微微皱在一起。这个人总是这样的温柔,不仅毫无所求地救了自己,就连那样两个游魂孤鬼,她都耗费一整夜的时间费心超度。

此刻她的手枕在脸侧,莹嫩的手指就那样安静地停滞在南河的眼前,南河凑近了一点,动了动小鼻子,鼻尖依稀闻到了淡淡的一股和自己身上一样的药味。

小狼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起来,昨日就是这个手指沾着药膏,一点点驱散了他肌肤上火辣辣的疼痛。也是这双手把冷得打颤的他圈在怀里,端着精致的小碗,喂他喝香浓的鸡汤,她喜欢摸自己的耳朵,左摸右摸,不肯撒手。

每一次,自己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之时,这双手总能及时的出现,将自己一把捞出来。

她站在树下张开怀抱,“小南,来,跳下来。我接着你。”

于是自己就闭上眼睛,向着她跳了下去。被她一把接在温暖的怀里,带出那个孤独冰冷的树洞,带到这个热闹温暖的巢穴里来。

南河突然想伸出小舌头,舔一舔那微微泛红的指尖。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到那一截莹白的脖颈上,那薄薄的肌肤下埋着血管,经不起利齿的轻轻一咬就会折断,明明是这样脆弱,他不知道这个人类为什么敢用这么柔弱的身躯,站在自己的身边,坚持一起面对老耆、厌女这样的大妖。

那脖颈再上去是如云的长发,白生生的一只耳朵从乌黑的长发中露出来。耳垂饱满,薄薄的耳廓透着肉色。

这样的耳朵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南河在心里想,可能特别的软,还会微微有点凉。

他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悄悄想要靠近,还来不及碰到又匆忙缩了回去,把头埋回垫子里,心里怦怦直跳。

难怪那个人那么喜欢摸别人的耳朵。

袁香儿的睫毛动了动,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看见团成一团用尾巴对着自己的小毛球,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尾巴。

第28章

袁香儿睡到日上三竿, 才勉强爬起来吃早食。

云娘给她端上热好的清粥小菜,她还恹恹地趴在饭桌上没精神。

“小南回来了呀,怎么受伤了, 看起来好像挺严重。来, 给你牛乳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