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香儿:“我没有骗你,你父亲很想你,那一日答应过给你买一盏元宵节的花灯,却没有办到,他心里一直很内疚。”

一直表现得成熟稳重的少年眼眶骤然就红了,

“真,真的吗?你见到了我父亲……父亲他还有什么留给我的话吗?”他低着头,瘦弱的双肩微微颤抖着,像是一个真正九岁的孩子一样难过了起来,“父亲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我没有守住永济堂,甚至躲进了山里不想再见到那些恶人。父亲他一定对我很失望。”

他泪水模糊的目光恰巧落在桌上的那个瓷人身上。明明是一动不动的陶瓷人偶,僵硬的脸蛋,凝固的眉眼。但不知为什么,韩佑之总能觉得那细细的眉像是始终在凝望着自己一般,让他打从心底生出一股亲切之感。

明明是那个女人在说话,但他恍惚真的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爹和你娘从没有怪过佑儿,佑儿能够这么坚强生活,已经是爹娘最大的骄傲。只要是你自己的选择,只要你自己能够过得幸福,父亲就从心里感到欣慰。”

在袁香儿的视线中,韩睿的身影从小小的瓷人中出现,带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伸出双臂圈住了自己低头哭泣的孩子。

……

夜里,袁香儿回到收拾给她的客房中。

韩睿站在她的面前,整了整衣袖,慎而重之地行了一个礼。

“韩大夫,你这就要走了?你……能够放心了么?”尽管知道迟早有这个时候,袁香儿的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过。

“为人父母,永远也没有对孩子放心的时候。如今可喜的是,看到佑儿他能够如此的独立坚强。那位,那位螣娘子,也确如您所言,善良宽厚。”他轻轻叹息,“而我也再做不了什么事,该当早些去我该去的地方,丽娘还在那边等我。”

“韩大夫,”袁香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一生救过无数人的命,最后却遇到豺狼一般的恶徒。你心里有没有觉得不值得?”

韩睿低眉浅笑:“君子之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固有缺憾,也足矣。何况若非如此,我只怕也得不到先生您的帮助。”

袁香儿其实是不能理解这个时代“圣人”式的伦理道德观的,对她来说这是一种过于迂腐陈旧的思想。但不得不说能像韩睿这样一生坚守着善良和豁达的人还是让她由衷敬佩。

正因为如此,平日里只喜欢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爱多管闲事的她,也希望自己能为这位先生多尽一点力。

“还有什么是我能够为您做的吗?”

“如果可以的话,倒是有一件小事……”韩睿轻声细述,说出了自己最后的请求。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就放心地交给我来办吧。”

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推开窗户,深山寒夜,浩瀚苍穹,银河流光。

屋内已经没有了韩睿的身影。

回到灵力充沛的灵界,乌圆也不知道溜到哪里玩去了。袁香儿独坐窗前,看着屋外的星空雪景,突然有些想念那一团白色的毛茸茸。

这里的木屋没有火炕,又开了窗子,寒气伴随着星光一起从窗外滚进来。

让袁香儿不由想起在同一个森林中的那个树洞之中,自己全身埋在一整条大毛尾巴中的温暖舒适。

“小南这会不知道在干什么呢?”她这样想着。

南河蹲在火炕边缘的垫子上,正看着窗外的星空。

天狼族的天赋能力是汲取星辰之力,今夜雪后初晴,星空分外明亮,最适合入静观想,沟通天地,感应星辰。但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总有些烦躁,始终静不下心来。

他把压在身体下的那个三角形的符箓再一次扒拉出来,仔仔细细盯着上面红色的符文看了半晌。这一天的时间,他不知道反复把这道符箓翻出来多少次。想往里面注入一点灵力,但好像又没有什么特别必须说的事情。

浪费只能使用三次的珍贵符箓做这种无聊的事,会被嘲笑的吧?南河伸出白色的小爪子,把那个三角形翻过来翻过去的拨弄。

符箓上红色的符文突然亮了起来,把他吓得向后跳开一步。

“南河?睡了没?”熟悉的声音从符箓中传来。

袁香儿趴在床上,双手的食指中指并拢在一起,夹着符箓在眼前,注入灵气,对着亮起来的符文说话。

过了半晌,符文里才传来低低沉沉的声音,“嗯,尚未。”

小南好冷淡呀,袁香儿在床上滚了半圈,我是不是吵到人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直以为应该由我来宠读者,多疼爱她们一点,尽量多写一些,写好一点什么的。想不到经常看评论会有被读者宠到了的感觉,还挺幸福的。

另外大家别一看到两个人物出现,就觉得他们一定是CP,俩男的搞基,俩女的百合,年纪差别大就年下,哈哈哈,我虽然不反对你们YY,但有时候都佩服你们的脑洞大。

并不是说副CP没有,但老读者可能已经发现了,我的文一般只走主CP的感情线,副CP就算是有,比如师父师娘虽然是夫妻,但我不会去刻意写他们的感情线,只会以剧情线为主。

我的水平是很有限的,每一本写出来,当然都会有喜欢和不喜欢的读者存在。这都不要紧,我只埋头写我想写的,然后希望喜欢同好们自己跳到我的碗里来就好。

第31章

“南河, 我找到阿螣了,韩大夫的儿子果然在她这里。”

“一路上遇到不少小妖精,我把帽子送给了一个光着脚的小女孩。”

“晚上阿螣请我吃火锅。还喝了点小酒, 这里的羊肉真好吃, 等回去我们也一起吃羊肉火锅吧。”

“山里好冷呀, 我冻得都睡不着。不过这里的星星特别美, 感觉自己离天空特别近。”

“小南, 韩大夫离开了,我心里有些不好受。”

……

袁香儿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当她担心南河可能会不想听而准备停下来的时候, 符箓上的纹路总会及时亮了亮,传来南河短短的回应声。往往只有一个“嗯”或是“可以”,但那微微带着点磁性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的不耐烦,于是袁香儿就继续说下去。

空山雪岭, 浪漫星河, 在这样寂静的寒夜,缩在无人的小屋,肆意浪费着自己的灵力,和远处的一位异族精灵聊天, 真是一种别致而有趣的体验。

袁香儿几乎快要把自己的灵力耗尽了,才勉强放手。

第二日早晨,宿醉未消的阿螣软趴趴地挂在袁香儿胳膊上,看她帮忙拯救自己差点烧糊了的小米粥。

“站好了,你这样我没办法做事。”袁香儿往煮熟的小米粥里放一把桂圆干, 再搅进去一个鸡蛋,香味就出来了。

“我们蛇族本来就是软的,这都软了好几百年,改不了。何况还是冬天呢。”阿螣开始耍赖。

袁香儿噗呲一声笑了,“你和我刚认识的时候可不一样,那时候是多么一本正经,举止都透着股讲究劲,害我以为是哪里来的女先生。”

虺螣从袁香儿身上溜下来,坐到了窗台上,她抬起白皙的脖颈,漂亮的眸子看向远处,“那个时候,我一心想要做一个人类。努力而拼命地模仿着你们,总想着方方面面都像一个真正人类那样。如今却不同了,我只要自己过得开心就行,再没有需要在意的人了。”

院子外的大门打开,韩佑之提着水桶进来。

“小佑,快来吃早餐,我和香儿一起煮了好吃的小米粥。”虺螣探出脑袋向他招手,“这么早起来做什么?你这个年纪最需要睡觉,我记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整个冬天都是睡过去的。”

韩佑之站在虺螣的面前,任凭她数落,脸上甚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笑容。

袁香儿白了虺螣一眼,没揭穿她所谓的一起煮了小米粥,不过是帮忙敲了两个鸡蛋。

她看得出来虺螣是真心实意喜欢这个孩子,而这个骤然失去一切的男孩也确实将妖魔的世界当成了自己的家。

吃早餐的时候袁香儿聊起找到这里的经过。

“拿着金球的小女孩?”虺螣吃惊地抬起头来,

“嗯,四五岁的年纪,穿着短短的棕色斗篷,光着脚。和人类一模一样,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袁香儿忙着给乌圆端一杯温水,防止他吃太多小鱼干噎着了。

“那可是厌女,由怨灵生成的魅。”虺螣提醒她,“她的脾气不太好,你千万别招惹她。她已经活了很长时间,十分强大。”

“我都说了她很可怕,阿香你还不信。”乌圆含混不清地附和。

阿螣突然想起一事,拉住了袁香儿的衣袖,“小南进入离骸期了吧?你提醒他小心些,最近整座天狼山脉的大妖都在找他,想趁他最虚弱的时候,一口吞了他这只天狼血脉。”

“离骸期?”

袁香儿是第一次听说离骸期这个词。

吃过早餐,袁香儿告辞离开。

阿螣和韩佑之一起将她送出很远。穿着月白色棉袍的少年,最后拢起了袖子,默默向袁香儿弯腰行了一礼。

袁香儿突然从那个瘦弱的身躯上,看到了他父亲的影子。

走在下山的道路上,袁香儿心里一直想着阿螣最后说得那些话。原来小南正在经历那么危险艰难的事,所以他才总是把自己搞得满身是伤,所以他才要独自回去天狼山。

“乌圆,你知道什么是离骸期吗?”袁香儿问乌圆。

“不知道,听说要反复经历离骸重塑的过程,想想都疼死了。”乌圆蹲在袁香儿肩上抖了一下身体,“我们猫妖没有这个时期,大部分的妖族都没有这个时期,就算修成大妖,也不过经历一场雷劫就好。”

“一场雷劫就好?雷劫难道不恐怖的吗?”

“到了那个时候,父亲肯定会帮我的,没什么好恐怖的。”乌圆骄傲地说。

袁香儿明白了,这是一位有父亲疼爱的妖二代。

她想起了那个浑身血淋淋独自躲在树洞里的小狼。南河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只天狼,在他最难熬的离骸期,不仅没有伙伴的护持,还要不断躲避着各种敌人的伤害。

“你要回去了吗?”一个女性的声音突然在路旁响起。

被称之为厌女的小女孩,从一棵老槐树后露出她那小小的身躯。

乌黑虬结的树干,衬得她的肌肤比雪色还要苍白。

“是的,我这就回去了。”袁香儿悄悄后退了一步。

“陪我玩一会球吧?”厌女从身后伸出了手,小小的手指上握着那颗金球。

明明没有风,她帽沿下的两颗绒球却飘动起来,脚下的白雪在无形的威压下扩散,冰凉的雪雾扑了袁香儿一身。

妖魔大多数都很纯粹,力量强大,不讲道理,也从不遵守人类社会的那些规则,它们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欲求,只凭借自己喜好行事。

袁香儿虽然不高兴,但还不想和她打起来,于是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金球,“行,那就陪你玩一会。”

这种球她从小玩到大,十分熟练,一抬手,那金球便顺着手臂一路滚过肩头,从另一只手臂上滚落,落地之前又被脚尖挑起,金色的小球高高转在空中,灼灼生辉,发出悦耳的叮当响声。

“乌圆,来!接着!”

“看我的!”

乌圆从袁香儿肩上一跃而下,在空中团身变化,发辫飞扬,金靴少年,轻裘翻飞蹴金鞠,雪猫戏扑霜花影。

随后,那小小的金球飞向厌女,厌女那张面具一般的面孔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笑容,她张开小小的双臂,用额头轻巧接住了旋转不停的金色小球。

小的女孩在雪地间飞舞,薄薄的棕色斗篷展开,宛如一只在冰雪的世界中扑腾的飞蛾,金色的小球伴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滚动,仿佛和她融为一体般,圆熟自如地四处旋转,清脆的铃声远远地传送开去。

三个人玩得兴起,一时也忘记了先前那几分紧张的氛围,彼此炫技,极尽所能。厌女反而是三个人中玩得最好的,从小接触的袁香儿和身手灵活的乌圆都远不如她。

“行了,行了,这没办法比,只能认输了。”袁香儿出了一身的汗,喘着气停了下来。

乌圆变回猫形,不甘心地喵了好几下。

“好久没有玩得这么开心了。平时都是我一个人玩。”厌女伸着一根小小的手指顶着球,镂空的小球在她白皙的手指上滴溜溜地旋转。

“本来,我也有一个一起玩球的朋友。”她看着那个被摩挲得锃亮的金球,“她是一个人类的孩子,在森林里迷了路,被我发现了。”

“我那时候想把她吃掉,可是她好像一点都不怕我,还拿出这个金色的小球,说要教我一起玩。”

“我们就在森林中一起玩了很久。她饿了我给她找东西吃,困了就和我一起睡在山洞里。后来,她的家人找到了这里,她就把金球留给了我,还说会再回来找我。我就让她走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小脸上带着一点天真的笑容,像是一个回忆着童年趣事的小小女孩,但说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声调突然冰冷,一瞬间变回成活了百年千年的女妖。

袁香儿看着她手中那个已经起了包浆的金球,不知道这又是一个多少年前发生的故事。

“如果你只是想要玩这个,等我有空了,可以时常到这里来陪你玩。”她很诚恳地说。

厌女突然停住了球,把它拽在手心,抬起头来看向袁香儿,“阿椿那时候,也是这样说。我一直等在这里,可是她再也没有来。”

她身上那件短小的棕色斗篷,缓缓地在延伸变化,迎风中抖动展开,遮蔽了天日,化为了一只巨大的飞蛾。

那飞蛾的头部是厌女的面庞,只是多了随风飘摇的触须,和诡异的口器。

“人类,我不会再相信你。你们就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嗡嗡腹语声响起,巨大的蛾翅在空中扇动,锯齿状的虫足向着地面抓来。

乌圆弓着背,竖起尾巴,全身毛都炸了,发出自以为凶狠的威慑声,相比起数米高的巨大飞蛾,那巴掌大小的身躯几乎看不见。

他勉强挡在袁香儿面前,小小的腿肚子吓得直打哆嗦。

袁香儿捏住他的后脖子把他拧起来,丢进后背的背篓中,“你躲好,别出来。”

她反手祭出四张金光神咒符,符箓凌空,四位金甲神像出现在四柱方位,高举手中宝镜,面色威严,打出四道金光照向居中的厌女。厌女乃是怨灵滋生成的鬼魅,被神光一照发出刺耳难听的尖叫声。她扇动翅膀,升向高空,向着袁香儿露出愤怒的神情。

蛾翅扇起飓风,卷起千堆雪,漫天沙,大地晃动,雪块和石头凝成一个巨大的身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那石人扬起胳膊,携着狂沙乱石向着袁香儿一道扫来。

袁香儿的左眼亮起一层微光,双鱼阵显现,形成一个圆球形的透明护罩。在石人的一扫之下,护罩护着其中的袁香儿一路顺着山坡往下飞快滚落。

“鲲鹏的双鱼阵,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身上?哼,除非他本人前来,否则你也跑不了。”厌女的声音冷冰冰地在空中响起。

袁香儿身在阵中,随着双鱼阵一路滚下山坡。

天空中是那只巨大的飞蛾,阳光被她遮蔽,在她的翅膀边缘化出一圈金边。但那些金边突然散了,无数的小小的飞蛾从翅膀中幻化成形,自天而降,密密麻麻围堵住袁香儿所在的双鱼阵,棕色的翅膀不断扑腾着。

双鱼阵终于停了下来,山坡上的石头巨人迈着长腿从山顶上追下。

“阿,阿香,不然我们就留下来再陪她玩一会吧,不就是玩球么?犯不着拼命。”乌圆小心翼翼从背篓里伸出脑袋来。

袁香儿被滚动的双鱼阵摔得七晕八素,刚刚睁开眼,透过覆盖在球阵外面的那些扑腾着的翅膀间隙,她突然看见了一道银色的身影从远处奔来。

她揉了揉眼,发现自己没有看错。

那身影越来越近,银色的毛发从她的头顶一跃而过,在空中化为巨大的天狼,流星一般扑向高悬在空中的飞蛾,将那只庞大的飞蛾从空中扑落。

第32章

巨大的飞蛾在落地的那一刻, 幻化为无数的小飞蛾四散纷飞。本来覆盖在双鱼阵上的那些棕色蛾子,再也顾不上袁香儿,纷纷飞上空中, 组成一道长长的队伍, 向着天狼所在之处飞去。

显然, 突然出现的南河才是让厌女觉得应该全力以赴的敌人。

大妖之间的殊死搏斗完全不同于袁香儿平日里所见的小打小闹, 他们巨大的身影在雪岭间滚动, 一路卷起的风雪和尘埃铺天盖涌出树林,急雨骤降般地冲击在双鱼阵的护罩之上。

一个是天星降世, 引浩瀚星辰之力;一个是怨魔重生, 积幽冥鬼魅之威。一时间魔虫战天狼。银狼长啸,引发地动山摇;蛾蝶乱舞,搅动天昏地暗。

“太……太恐怖了,吓死我啦, 阿香。”乌圆趴在袁香儿背上瑟瑟发抖, 举着小爪子挡住眼睛,“原来南河这么厉害的啊。”

“小南怎么过来了,他的伤不是都还没好吗?”袁香儿忧心忡忡地望着越离越远的战斗,心中担忧着南河的伤势。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进入离骸期之后的天狼真正的战斗。

南河身上的伤无疑还没有愈合, 可是他似乎完全不以此为惧。眼眸中蒸腾的是冲天杀意,喉咙间响动的是嗜血亢奋,他凌厉得像一把刀,炽热得如一团火,在杀戮中兴奋, 在生死间舔血。鲜血淋漓的伤口是他标榜成熟的勋章,生死成败的战斗是他奠定王座的基石。

高傲,凶猛,世间无其二的天狼。

在袁香儿曾经的印象里,她的南河别扭,傲娇,喜欢甜食,是一个小小的毛团子。

此时此刻,袁香儿才终于意识到他虽然在自己面前那般地绵软好欺负,但其实是一匹真正的狼。

山坡上那只石头积雪堆积而成的山精调转笨重的身躯,追着天狼与巨蛾的战场走去。

“不行,我至少要拖住一个敌人。”袁香儿对自己说。她出手祭出一张灵火符,小小的凤凰身影,在空中出现,清鸣一声,冲着巨大的山精喷出灼热的火焰。

火克山精,石头巨人后退了数步,举起手臂挡住持续喷向他的火焰,那手臂上的积雪在烈焰中融化,山石开始一块块残缺掉落,但同时地面上的石头在不断汇集凝聚上来,不但修复好了他的手臂,甚至使它变得更为粗大。

“就这么一点点的火焰,拦得住我?”山精低沉迟钝的声音缓缓响起,他恼怒地转过庞大的身躯,向着袁香儿走来,没一个脚步都在地面深深留下一个坑洞,震得大地晃动。

“一张不够,那就多来点。”袁香儿从怀中掏出了一叠的“猫爪符”。

符箓的绘制需要耗费大量灵力,绘制过程又十分讲究,往往消耗巨大,成符率依旧低下,因而很少会有人大量准备同一种符箓。袁香儿却不同,她一不需要斩妖除魔,二不需要维持生计,制作符箓的大部分目的就是为了有趣。前段时间正巧为了娱乐,和乌圆合力“印制”了无数猫爪符。这种符箓带上的山猫族存正的火系天赋能力,和灵火符效果类似,只是威力极不稳定,有大有小。这一回到危险的深山里来,袁香儿就全放在背篓里带来了。

此刻也不管它三七二十一,抓出二三十张就冲着山精一洒。天空像是放起了烟火,大大小小的火球此起彼伏在空中亮起,围绕着那小山一样的石人砸落下去,雪地上燃起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妈呀,这招厉害了。这,这可是我的功劳,原来我也这般厉害。”乌圆看见热闹,大呼小叫。

整个石人在密集的火球中溶解崩塌,袁香儿还怕不够,引三张灵火符请出神鸟,三只火凤引颈清鸣,围绕着山精喷出烈焰。

“别……烧……了,饶……命。”山精身躯上的石块纷纷扬扬坠落,五官在火焰中变形溶解,终于彻底溃散成一滩炙热的石块。

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身影从冒着烟的乱石中慌慌张张爬出来,一溜烟就想向外跑。

袁香儿掐了一个井诀,将他陷在里面。黑色的小人在坑中挣扎,上下左右四处钻洞,不得其径。

“饶命,饶命,别烧了,再烧我就真的没了。”他露出一脸可怜兮兮的神情,双手举在头顶不断做出请求的姿势。

袁香儿也想不到刚刚气势汹汹的巨大山精,本质上居然是这么一点大的小不点。

“你想要我放了你?”

“求求了。”山精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用煤炭一样的黑脸撅起嘴来卖萌。问题是袁香儿还真的觉得有点萌。

“我保证我和我们山精一族,从今以后都不再攻击你们。”他继续可怜巴巴地说道。

“能相信他吗?”袁香儿悄悄问背上的乌圆。

“当然,山精又不会说谎。他们那么呆,还不具备有说谎那种复杂的能力。”乌圆奇怪地看着袁香儿,仿佛吃惊她连这都不懂,这可是所有妖精都具有的常识不是,人类有时候也挺无知的。

犹豫了片刻,袁香儿最终还是松开禁制。叫她活活烧死眼前这个小生灵,她似乎还真的办不到。

那小小的黑色人影一下钻进地底,消失不见了。

袁香儿从烧得一片焦黑的冻土上走过,脚下不小心踢到一个漆黑的圆球,弯腰拾起来擦去表面的烟灰一看,原来是厌女不慎遗落下来的金球。之前黄灿灿的金色小球被烟火熏得一片漆黑,烧得变了形,本来漂亮的蝶戏牡丹凝成了丑陋的疙瘩,里面的铃铛也不响了。袁香儿想了想,将它收在怀里,向山顶走去。

远处的战斗已经进行到白热化的程度,天空中的云层散开,露出一个圆盘形的缺口,明明还是艳阳高照的白昼,那个圆圈里却看得见漆黑的苍穹和点点繁星。

星辰仿佛从高空不断坠落,被星火点中的成片飞蛾无声无息消失于无形。但蛾群却悍不畏死地不断覆盖上来,遮天蔽日地围绕着银狼,在那巨大的银色身躯的四周,一个灰色的丝茧正缓缓成型。只要丝茧彻底成型,它们就可以困住南河,遮蔽天日,让他引不动星辰。

“坤位,真正的飞蛾在坤位。”乌圆越过袁香儿的肩头,突然喊了一句。

在他人眼中密密麻麻一模一样的飞蛾,在他的眼中却有一只极为特殊,那是厌女真正藏身的所在。但战场被南河刻意引到很远,从这里喊过去根本听不见。

“哎呀,南河刚刚那一波流星没有打中,她在乾位了,现在又移动到乾位去了。”乌圆急得吱哇乱叫。

“你看得见吗?那真是太好了!”袁香儿悄默默掏出了使用过一次的传音符,“你告诉我,我传音给南河。”

厌女很快发现,自己开始在战斗中落于下风。对面的敌人不仅能够引动星辰之力,甚至能在她的万千化身中每一次能准确找到她的本体所在。厌女化为人形,愤恨不平地瞪了南河一眼,却在这个时候发现怀中的金球不知何时在战斗中遗失了。

这只可恶的天狼竟然趁着她和人类玩耍的时候,突然对她发动了偷袭。一直被自己奴役的山精也趁乱跑了,她还弄丢了自己的金球。

“过分,你们太过分了。”厌女一身被星力烫伤的疤痕,满面怒容跺着脚化出翅膀,转身展翅逃离。

南河追了两步,回首看了看,转身向着袁香儿所在的位置跑来。他叼住袁香儿的衣领,一下将她甩到自己的背上,四足发力,在雪山云海间飞奔。

“天狼山虽然大,但刚刚的动静已足以引来别的大妖,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南河的声音响起。

袁香儿趴在柔软的毛发中,耳边是呼呼吹响的风声,身侧是迅速后退的雪景。丝丝缕缕的银色毛发沾了血迹,拂在她的脸上。南河旧伤未愈,新伤再添,但她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叫他停下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吗?”袁香儿把脸埋在厚厚的毛发丛中,闭上眼睛,感受着翱翔在空中风驰电掣的速度。

“我……我恰好出来。”

南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想说昨夜听见袁香儿在山里遇到赤着双脚的女孩,就一夜心神不宁。

他想说自己一早就忍着伤痛,特意寻觅着她的气味一路找来。

他想说远远听见铃声响起的时候,自己心中一片愤怒和慌乱。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如今已经接到了人,那个脆弱的人类正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背上,全须全尾,一根头发也没少,被自己好好地背回家去。他身体疼得厉害,但心中却一片愉悦,觉得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回到了村口的山脚下,南河将袁香儿放下地来,“你们先走。我处理一下留在路上的气味,去去就回。”

袁香儿回到家中,从金乌高悬直等到斜阳晚照,等到天幕低垂,等到繁星漫天,也没看见说好去去就回的小狼。

她心中不□□稳,在院子中折蓍草算了一挂。揲蓍布卦本是师父余摇最擅长的本事,起卦必应,从不虚问。但轮到袁香儿这里,大概是因为没什么这方面的天赋,加上占筮之道远没有符箓布阵那样电闪雷鸣来得有趣好玩,所以她学得特别懈怠,不过只学到一点皮毛,十次起卦倒有五次不准。

袁香儿三演十八变之后好容易得了一“泰”卦,虽然明知未必准确,但看着卦辞上写着:“小往大来,吉,亨。”心中总算略微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