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后侍卫着一位魁梧而精悍的妖魔,额心长着尖角,金色的瞳孔,虬结的肌肉上流动着暗红的符纹。

袁香儿知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妙道真人了,她站定之后,叉手持晚辈礼。

“坐吧,我和你的师父余摇是朋友。你无需拘束,叫你来不过是想见见故人之后而已。”妙道真人微微抬了抬手臂,他肌肤白皙,身形消瘦,有几分弱质彬彬的模样,并没有威震天下第一大派掌教的气势。

他的话音落下,便有一道童端来蒲团,案桌,摆在了袁香儿面前,还奉上一盏香茗。

袁香儿在那张蒲团上坐下,“请问您怎么知道我是师父的徒弟?”

妙道真人就笑了,“我的徒弟云玄说,你小小年纪,就能够灵犀一点,指空书符了。施法之随性自然几乎就和自然先生一脉相承。不是他的徒弟还能是谁?据我所知,他可没有女儿。何况,他还把自己护身保命的双鱼阵留给了你。”

“那么你……知道我师父去了哪里吗?”

这是袁香儿最想知道,也是她甘愿冒险进来这里的原因。

妙道脸上的笑容停滞了,过了片刻方才轻轻说道,“他既然不愿意告诉你和他的妻子。我又怎么好违背他这么一点心愿,做这样的恶人呢。”

他止住了袁香儿的继续追问,“我和余摇相交一场,也算是你的长辈,既然他离开了,将来你在修行的时候,若是有和不明之事,或许短缺些什么或可来寻我。”

随后他抬了抬手,又一道童入内,将手中的一个楠木托盘摆在了袁香儿面前。托盘上整整齐齐放着数块美玉,块块通透起光,莹碧温润,充沛的灵气萦绕其间。

“这是一点见面礼。”

袁香儿只得起身谢过,“若是说到修行上的疑惑,晚辈确有一迷茫之处。”

妙道真人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袁香儿便从怀中取出几张薄纸,上面零零碎碎,画满了一种法阵。

“我想改一下契约使徒的法阵,一直不得其所,难以成功。”袁香儿眼看着眼前人人敬畏的国师说到。

她从洞玄教徒们对待妖魔的态度看出,这位国师对待妖魔的态度可能十分不友好,但她依旧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哦,你这么小小年纪,就想着改动法阵?要知道,改法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许多人专攻一辈子的法阵之道,也无法改动阵法,或是研究出一个新的法阵。”妙道真人带着点好奇,“说说看,你想怎么改那个法阵?是想增加契约成功的容易度,还是加强结契之后对妖魔的控制。”

“我想消除控制和惩处的作用,只留沟通和彼此感知的效果。让这个阵法成为一个平等的契约。”袁香儿清晰地说出自己的述求。

这下不仅是妙道真人愣住了,连站在他身后的皓翰和站在门口的渡朔都忍不住侧目看了袁香儿一眼。

“可是,没有了约束控制的作用,这个契约还能有什么用处?”妙道不解地问。

“没有了控制和折磨,还有沟通和相守。我们和妖魔的关系不一定只有彼此压制奴役,有时候也可以像是朋友一样相处。”袁香儿看了一眼门外的渡朔,“无端囚禁和折磨那些和我们人类一样,拥有智慧和情感的生命,难道不是一种野蛮和残忍吗。”

妙道真人露出一种忍俊不禁的神情,他几乎是转头掩了一下脸才忍住了没有当场笑出声来。

“你这个孩子,想法也太幼稚了。”

袁香儿并不因为他夸张的嘲笑而露怯,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她对妙道持晚辈礼,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比他年纪幼小。相应的,经过短短两次接触,她心里十分不满洞玄教无端肆意掠杀妖魔的行为。

“行,你把的法阵画出来给我看,我帮你改。改成以后,你马上会知道没有束缚你根本驱使不动你的使徒。”

妙道真就像一位在迁就固执孩子的长辈,口气不是认同而是纵容。

袁香儿用手指沾了一下杯中的茶水,在案桌上画起了她构想了很久的法阵。

一丝丝灵气顺着她的指尖流转,即便目不能视物的国师,也能透过感知体会到阵法的模样。

“咦,这个法阵?”他慢慢坐起了一直斜歪在榻上的身躯,

原来,之前看到的那两次结契,就是她。我原以为,余摇是妖族,所以才能同自己的使徒和睦相处。想不到这个小姑娘竟然也能做到,真不愧是余摇的徒弟,竟然连性情和习惯都和那位一模一样。

袁香儿画完法阵,指着一个关窍之处,抬起头看他,“不论我怎么修改,总还差这么一点不能通顺。我真的想改出这个法阵,还请前辈指点一二。”

妙道慢慢从矮榻上站起身来,走到袁香儿的面前,

“袁香儿,你可能从小在你师父身边,没有见识过妖魔的残酷之处。”

他领着袁香儿来到大殿的一侧,这里的墙壁上绘制着长长的一卷古老的壁画,绘者的笔力深厚,卷中一切景致生灵无不绘制得栩栩如生。

昏暗的阳光打在其上,有如存在于另一个时空的景象。

那里有狰狞恐怖的巨大魔物,他们肆意喷出火焰和洪水,山崩地裂,人类的家园因此毁坏,蝼蚁般的人类在妖魔的爪牙下苦苦挣扎,而画卷的一角,无数修习了术法的能人异士,手持宝器,正同妖魔殊死搏斗,相互抗衡。

妙道真人在壁画前缓缓踱步,手指轻轻摸过壁画,“在你还没有出生的那个年代,人妖混居,世道艰难。我们人类于妖魔而言,就是蝼蚁一般,可以肆意虐杀的存在。如今天佑我人族,灵界远离,人间不复是妖魔的天下,我辈才得以安居乐业,坐享朗朗乾坤。”

“你竟然想要和那些妖魔平等相处?”他伸手扯住身后皓翰的长长的头发,将他的脑袋一把拉低,掰转他的面容,尖角,竖瞳,牙齿锋利,“这样的怪物,曾经是我们人类的天敌,你竟然觉得他们能成为朋友?”

“我师父也是妖魔,你为什么称他为你的朋友?难道都是骗我的吗?”袁香儿打断他的话,“所以您认为,现在该换我们折磨虐待欺负妖魔了?不分好坏,一概清剿?明明他们之间的大部分都性格平和,很好相处,就非要彼此杀戮,将两族结下血海深仇,永世不解吗?”

妙道将脸转向袁香儿,低头看着袁香儿,他的面孔上蒙着青色的绢布,袁香儿只能看见那绢布上的符文,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国师可能听不得这样反驳的话语,但她并不想退让,这已经是她最礼貌的一种说法。

过了片刻,妙道才抬起手指,摇摇向着袁香儿所绘制阵法轻轻一点,一点灵光落进了桌面的阵法上,那个袁香儿画了无数遍,难以改造成功的结契法阵,就在那一瞬间运转自如了起来。

“也罢,看在余摇的份上,我指点你这么一次。你要将这些残忍恐怖的东西当做朋友,希望将来你不要因此而后悔。”

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大的响动,这间屋顶和墙壁都跟着簌簌向下掉落尘埃。

“有人企图破阵,四像神君的法阵居然没能拦住。”皓翰抬头看了天空一眼,身影骤然消失。

袁香儿突然感到怀中一道符箓滚烫得热了起来,她伸手摸出来一看,是自己曾经留给南河的,仅剩下一次功效的通讯符。

袁香儿拿起符箓,那符箓上灵力正高速流转,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其间传来南河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香……阿香……你在哪里?”

大殿外的天空中破开了两个圆形的缺口,里面落下的不再是细细的星辉,而是一颗颗拖着长长尾巴,熊熊燃烧的陨石。巨大的陨石携着猎猎凶光,冲着护着宫殿的阵法砸下来。

“这是国师的起居之处,有隔绝一切外物相互沟通的法阵,你的使徒和你那只小狼联系不上你,疯成这样了。”站立在殿门外的渡朔看着天空不断落下的火球,开口提醒。

“什,什么?这里收不到通讯?”袁香儿这才想起,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和乌圆联系,也没收到乌圆的消息了。

她甚至顾不上和妙道真人打声招呼,提着裙摆撒腿就向外跑去。

一路跑一路联系上了乌圆,“乌圆,乌圆,我没事,这就出来了,你们别急。”

脑海中立刻传来乌圆哭唧唧的声音,“阿香,呜呜,你怎么才回话啊,我和南哥都快急死了。”

袁香儿气喘吁吁冲出那道大门,门外那块平整的广场早已一片狼藉,驻立在四角的四象石雕,毁坏了一座。皓翰蹲在另外一座石像顶上,背后露出一条金灿灿的老虎尾巴,身上暗红色的纹路都流转起来,正带着一点嗜血的兴奋盯着眼前的南河。

而南河,袁香儿从未见过这样的南河。

暴戾,狠绝,杀气冲天,不顾一切。

他面色狰狞地一把抹掉嘴角的血,就要对着皓翰冲上去。

“小南!”

袁香儿及时叫住了他。

“我没事,南河,我一点事都没有。”袁香儿从大门外的台阶跑下去,向着南河一路跑去,“我出来了。”

然后她就落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一双有力的手臂箍住了自己。

“没事就好,别怕,不用害怕,我就要进去接你了。”南河的声音在耳边说。

那圈住自己的手臂微微颤抖,他自己在害怕,却喊她别怕。

“我们结契把,阿香,马上就结。这样我什么时候都可以找得到你。”

他炙热的呼气埋在袁香儿的肩头。

袁香儿伸手轻轻安抚他的脊背,“好的,马上就结契。我终于学会了,给你一个平等的契约。”

第51章

看着袁香儿等人远走的背影, 皓翰蹲在白虎的雕像上,眼眸里还燃着未褪的金光。

“挺厉害的嘛, 陵光神君的像都给他毁了。”他的眼睛眯了眯,“没打成, 可惜了,如今想找一只天狼干一架, 可不容易。”

“离骸期都还没渡完的小狼, 你便是赢了也没什么光彩。”站立在一旁的渡朔淡淡回了一句。

皓翰扭过头来看他,上上下下把他来回打量了半天,

“我怎么觉得, 你对这个小姑娘有些不太一样。”皓翰收回尾巴和利爪,变回人形,“之前只要和人类有关的事,你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绝不会多说半句。刚刚我可听见了, 你在提醒她,提醒她在主人发怒之前出来拦住自己的使徒, 对不对?”

渡朔没有搭理,他迎着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 视线貌似不经意地落在山脚下那一片片鳞次栉比的屋脊上。

“你是不是觉得那个人族的小姑娘有些特别?竟然会有不想占便宜的人类。她还敢为此顶撞国师。我也被她的言谈吓了一跳。害,这个年纪的人类还单纯着, 等她再长几年就变了,很快就会和洞玄教的这些人差不多了。”

皓翰不需要渡朔回应,他似乎已经自说自话习惯了,

“我好像又听见琵琶声了。真好听,这么远都能传得上来。”

“找机会劝一劝吧,”他那金色的瞳孔顺着渡朔的视线一起落到山脚下,“那只小狐狸,总是离得这么近,太危险了。万一被主人发现了,她可就完了。”

空气里传来铁链碰撞的一声轻响。

渡朔闭上双眼,说了半句话,

“我若是劝得动……”

袁香儿和南河并驾齐行,走在回去的路上。

想起刚刚那一幕,袁香儿还心有余悸。

“你们也太冲动了点,那个地方可是洞玄教的总坛,随便出来一位都是大拿。乌圆你感受不到我的处境还算安全吗?”

使徒和主人之间,彼此可以感应到对方的境况是否危险。

“我……我劝过南哥不要冲动的,我说了我感觉到你没有危险。他不听我的。”乌圆附在袁香儿耳边小声说,他一边说一边心虚地瞄了南河好几眼,希望南河能够不要揭穿他。

他是不可能承认,自从联系不上袁香儿,他顿时就慌了。刚刚比谁都激动,一个劲地上蹿下跳地大喊,“南哥加油,砸他娘的,我们冲进去救阿香出来。”

“幸好只是损坏了一座石雕,人家没说啥。万一把屋顶砸穿了,估计还得揪着我们赔不少钱,哈哈。”袁香儿打趣道,故意淡化了砸了仙乐宫有可能发生的恐怖结果。

南河骑行在她身侧,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仿佛刚刚用尽全力抱住袁香儿微微发抖的人不是他。

袁香儿意识到,他不太高兴,他还在后怕。

打马赶上两步,袁香儿探过脑袋哄南河,“结契,结契,回去我们就结。你以后就随时可以知道我安不安全。”

南河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跑了,把她们远远甩在身后。

即便如此,袁香儿也及时看见了他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

袁香儿看着远远跑在前面的那个背影,他的腰线紧实,双腿修长,骑马奔驰的动作显得特别的有味道。

她不由回想起刚刚被那个人搂进怀中的那种感觉。胸口有一种暖暖的东西满了上来,溢了出去,就像熬在锅里的桂花糖,浓稠的糖浆溢了一地,空气里布满甜香。

知道自己被爱着,被关心着的感觉真好。

总是泡在这样的温暖和幸福中。就连上辈子那颗尖锐的心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柔软。

曾经一直怨恨着的母亲,如今回想起来,也终于能从不同的角度看到母亲星星点点流露出的温柔。

袁香儿感谢上天能给自己重活一次的机会,让自己遇到这么多可爱的灵魂,并且被他们所爱。

她也深深喜欢着他们,喜欢着这个世界。

长乐宫内,站立在世界顶端的国师背着双手,面对着眼前的壁画。

寝殿里空荡荡的,弟子们没有宣召不敢入内,隐藏在暗处的使徒惧怕并且怨恨着他,绝不会主动出现。

案几上那个用茶水画成的法阵已经随着水分的干涸灵气消散,不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的眼中,应该说他感知的视线里,只有眼前的那副壁画。

丝丝缕缕的灵气构成的人物和妖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没有墙壁的束缚,那些线条在跳动变化着,仿佛另一个时空中活生生的世界。

在画卷的一角,一只体型巨大的九尾妖狐昂天长啸,九条长长的尾巴如盘蛇悬天,将入侵领地挑战他权威的法师们一个个在山崖上拍成肉泥。

一个年轻的小道士跌坐在角落里,水墨线条勾勒出他惊慌失措的面部表情,他满脸鼻涕眼泪,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妖魔把自己最为崇敬的师父,爱戴的师兄,一个接一个地吞进肚子里。

那尖利的牙齿,腥臭的大嘴中流淌下来的红色,令他惊惧,胆寒,在他的心中刻下永世不灭的仇恨。

那个单线条绘成的小人跌跌撞撞滚落山崖,从狐妖的脚下侥幸逃脱。

他形容狼狈,满腹悲愤,跪在山林间发誓此生以杀证道,杀尽世间妖魔。

失去了师门和同伴,孤独的小道士伶仃行走在画卷中,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跤,受了多少次伤,直到他一身疲惫地倒在一颗梨树下。

“诶,你怎么了?”梨树上坐着另外一个灵墨绘制的小人,那小人的手中抛接着一枚黄澄澄的秋梨,“你是不是饿了,这个梨子给你吧。”

“别愁眉苦脸的,现在是秋天,丰收的季节,食物都很好吃,应该高兴点。”

“站得起来吗?我带你去我家吧,我妻子做饭很好吃。”

丰收的季节收获了此后余生唯一的友谊。

两个小人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每隔一段时日,画卷中的小道士总会回到梨树附近的小屋,他的朋友会等在那里烫上两壶小酒,陪他把酒言欢,彻夜长谈。

只有这个时候,杀气腾腾的小道士才能短暂地放下心中的大石,遗忘杀戮带来的满身疲惫。

灵气构成的画面越变越快,小道士触怒了一只强大的妖王,水墨线条的小人一路在山巅间奔逃,在大川中流亡,终于避无可避,倒在妖魔的利爪之下。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朋友出现在他的身前,那些构成身体的线条扭转,化为一只大鱼,赶走了妖魔,救下了他的性命。

“你竟然是妖魔。”小道士撑着身体爬起来,他的剑尖遥指向自己唯一的朋友,颤抖得手几乎不能握住剑柄。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是自己所痛恨的妖魔。

“嗯,我是妖魔,但也是你的朋友。难道人和妖之间就不能成为朋友吗?”

那人背对蓝天和晚霞,冲着他微笑,向他伸出了手。而他丢下剑柄,落荒而逃。

壁画前的妙道伸手按住了自己眼前的青缎。

素来稳健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不,没有原谅,也没有朋友。我的世界只有杀戮。杀戮,才是我唯一的道。”

太阳不知何时落下山顶,没有他的传唤,甚至没人敢进来掌灯,屋内的世界徒留一片昏暗。

……

却说袁香儿一行人出了京都城,渡过黄河,取道向北。

因为担心再生事端,从仙乐宫出来以后,她们一路走得很急,错过了宿头,只好在沿途的一家庄院投宿。

周德运的伴当敲开了院门,应门的婆子开门一看,连连摇头,

“不成,不成,这许多人如何住得下,白白带累我被主家的责骂。”

正要合上门时,一只手臂挡在了门楣上,一位少年郎君眉眼弯弯地冲着她笑,

“大娘行个方便,只怪我们贪行了半日,错过宿头,这里前后都是乱山,叫我们无处歇脚。”

那位刚刚和丈夫吵过架,正在生闷气的婆子莫名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好了。她突然就换了张面孔,笑眯眯地说,“也是,谁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们且等着,我去和主家说一声便是。”

胡三郎斯斯文文地叉手行礼,“多劳大娘费心。”

“没事,没事。我家主人素来好客,一准能同意。等会我带你们去客房,再给你们烧点热水,让你们好好解解乏。”那婆子一面说着一面高高兴兴地进屋去了。

乌圆蹲在袁香儿的肩上,“看吧,这就是狐族的天赋能力,魅惑之力。对人类尤其管用。看来让三郎跟着,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嘛。”

他们很快被安排进了舒适的客房,袁香儿这才有机会尝试着绘制新的结契法阵。

她持符笔沾朱砂在地面试画了一个,法阵灵光流转,浑然天成。

“原来只差这么一点,整个阵法就通了啊。”袁香儿看着地面的法阵摸摸下巴,“枉费我揣摩了那么久,都没能想通,人家却一眼就能看出诀窍所在。不愧是前辈啊。”

“可是阿香,你真的要和我们结这样的契约吗?”乌圆蹲在一旁看着袁香儿画阵图。

“怎么了?不好吗?”

“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很好。”乌圆歪着脑袋说道,“可是这样你以后就不能控制使徒了呀。万一遇到不听你命令的妖魔怎么办?”

袁香儿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我又不像那位国师和那些法师、道人一样,要靠斩除妖魔,比斗法术吃饭。我拿那么多言听计从的使徒来干嘛?”

“不愿意的,不论大小妖怪,我也根本不想把他们捆在身边。就我们几个互相喜欢的朋友,高高兴兴住在一起,不是就非常好了吗?”

“你真的这样想吗?阿香。可是我爹他说,”乌圆难得地有些怀疑父亲说过的话,“我爹说人类是不可能真正喜欢妖魔的,我们和人类永远不可能共存在一个世界,人类只会把妖魔当做,当做……”

“当做可以随便利用的工具,和可以肆意杀死的敌人。”三郎出现在门边,接下了乌圆说不出口的话。他还是少年郎君的模样,斜倚着门框,漂亮的眼睛有些落寂,“其实我很喜欢人类。可惜他们那么讨厌我们。”

但他很快变回了本形,顶着耳朵和狐狸尾巴的小男孩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伸出一只手指,

“但阿香和其它人类不一样,阿香从小就和我们玩在一起的。我觉得她会喜欢我们的。等南河结完契约,我也要做阿香的使徒。”

袁香儿摆好法阵,先抓了一只从庄院里借来的母鸡,放在阵法中,运转了法阵。

不多时,脑海中传来了一种奇特却可以理解的想法,

“我晚上要下一个蛋,明天还要再下一个。”母鸡对袁香儿说。

袁香儿把母鸡妈妈抱了出来,摸摸它后背的羽毛。又将一只普通的花猫放进法阵中。

“隔壁屋里的母猫好漂亮,一会我要去找她求欢,快点让我离开。”

袁香儿哈哈大笑,解除了两只普通小动物的契约,放它们离开。

“成了。没有问题了。”

她转头向着南河招手,满脸是藏也藏不住的欢喜,“南河,来。”

从第一次见到南河,就满心喜欢,小小的一团银白色,柔软又漂亮,当时就那么地想要将他契为使徒,把他留在身边。如今兜兜转转,彼此之间更为了解和喜爱,能够丝毫没有芥蒂的缔结契约,袁香儿心中真是兴奋又欢喜。

南河伸手解下束发的冠帽,一头长发旖旎垂落。他翻手拔出一柄随身的短刃,割断一缕银光闪闪的长发。

随后,持起袁香儿的手,将那缕发丝郑重地放在她的手心,抬起琥珀色的眼眸看她。

袁香儿握着那一缕银发,那里有一种细微的触感,直直地钻进手心的肌肤,勾动了神经,触得她心尖发麻。

她慌忙收敛心神,布置好法阵,看着坐在阵法中的那个人,最后再小心地问了一遍,“确定同意了吗?”

那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袁香儿凝神运转法阵,沟通天地之力,天地间的灵力顺着符文开始汇聚,流转。

“我早就同意了。”

这句话响起的时候,袁香儿甚至一下不能分辨自己是用耳朵听到的,还是用意念感知的。

直到那声音接二连三在脑袋中直接响起。

“很早的时候,我就一直想对你说,我同意了。”

“不论你能活多久,不论你要结多少个使徒,我都是你的了。”

袁香儿愣住了,她看着坐在莹莹起光的阵盘中的那个男人,

星辉流转的银色长发,清透如水的眼眸,完美的鼻梁,潋滟的双唇。

真想亲他一下。

袁香儿的脑海中鬼使神差地转过这个念头。

糟糕,我刚刚没把这句话传递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