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都准备得怎么样了?”吕役边走边问,此刻的他没有了在袁香儿面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显得冷漠而倨傲,步履匆匆,行事带风。

“大人放心,用品器物都备好了,酒宴也没有问题,随时可以举办婚宴,只有喜袍还在赶制中。”一位侍从紧着在他的身后低头回话。

“速度要快,东西要准备最好的,再挑选镇上俊美的男子,逐一到她的身边去,一定要让香儿觉得我们重视她,围着她转,使得她打心里喜欢这里,舍不得离开。”吕役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另外备一点药物,加派人手看好她,做多手准备。我总觉得有些不太放心,总之不论用什么手段,都必须让她留在我们赤石镇。”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袁香儿就在他身边两三步的距离,把他那张漂亮面孔上细微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吕役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单纯和好糊弄也都是假象,自己在计划着逃跑,他也同样在防备和算计着自己,袁香儿不由庆幸自己已经溜了出来。她屏着呼吸等这一行人从身边经过,拔腿向着角门的位置飞奔而去。

跟在从角门进出运送食物的仆妇身后,袁香儿成功钻出门外。身上的符咒已经开始失去效应,指尖最先慢慢在空气中显现出来。

锦羽毕竟还小,用他的天赋能力所制作的符箓失败率高,有效时间也短。但即便如此,短短的这一会儿隐身时间还是帮了袁香儿的大忙。

紧靠着郡守府的一家沽衣行内今日没什么客人。

店伙计刚刚趴在柜台上打了个盹,睁开后眼隐约觉得角落里挂在墙上的衣物不太对劲,他一抬眼看见了让他惊悚万分的一幕,

在铺子的一角,一只白皙的手正在取下架子上一件不起眼的长袍,那玉手纤纤,骨节均匀,本该十分养眼,可是那只是一只孤零零的手!

手腕之下什么都没有,那动作灵巧的手掌悬在空中,不仅能悄悄将衣物摘下,甚至还能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停下动作,向他转了过来!

店伙计还来不及叫喊出声,那柔软的手指左右缠绕拧成了一个奇怪的手诀,冲着他一点,受到惊吓的小伙计不知怎么地就失去了意识,软软地趴上柜台,继续打他的盹去了。

袁香儿脱下一身华服,换上从沽衣行得到的衣袍,依靠着昨天逛了一整天的记忆,混杂在人群中,穿行在一些相对昏暗的巷子里,向着峡谷的出口跑去。

白日街道上人流很大,她衣着朴素,带着帷帽,穿行在人流中,并不起眼。但麻烦的是整座镇子内有着不少高矮不同的小白篙树,她必须避开这些树木所在的范围,以免被那位少年模样的树神所察觉。

袁香儿用尽可能快地速度前进,如今她只希望留在屋内的替身人偶能够撑得久一点,让那些人再晚一些发现她,留给自己多一些逃亡的时间。

已经可以远远地看见那条出谷的道路了,

后面的街道却传来嘈杂地吆喝声,手持武器的侍卫呼啦啦地分开人群,呼喝着四处搜寻。

袁香儿看着已经近在不远处的窄窄出口,恨恨地咬咬牙,不得不转身躲进了附近巷子中。

很快,不止是那些侍卫,整个街道上的镇民都开始加入到搜寻她的队伍中。这座慢悠悠的镇子仿佛被投入了凉水的油锅,瞬间沸腾起来。不管是卫队还是百姓,都忙着寻找她这位从里世来到这里的,可以提供“纯血”的人类。

无数的人在穿街走巷子地翻找。

“快,必须找到那个从浮世来的小娘子。”

“数百年了吧,就只来了这么一位,可不能让她给跑了。”

急切的说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不停在附近响起。

袁香儿四处躲避,不慎退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死胡同,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她不得不靠着潮湿的石墙在墙角的阴暗处蹲下身,可惜的是地面上低矮的植物根本不够遮蔽她的身形。

如果这一次失败了,被抓了回去,让他们有了戒备心,以后只怕更难出去。

难道只能硬闯吗?

袁香儿夹紧了手中的符箓,凝神戒备。一个男人的身影突然从巷子口穿出来,他的目光正正对上了袁香儿。二人彼此都吃了一惊。

那人眼睑上留有一道明显的疤痕。是在斗兽场见过的时复。

袁香儿认出了他,也确定他看见了自己。

“怎么样,有发现没有?”时复身后传来问询声。

就在袁香儿几乎都要祭出符箓的时候,那位面像凶恶的年轻人却转过头,向着身后说到,“没有,只是个死胡同。”

时复转身离去,背在身后的手指在离开前动了动。

巷子里那些低矮的植被飞快地疯长起来,柔软的枝蔓抽条,宽阔的绿叶展开,十分有效地将袁香儿的身形遮蔽。

巷子口的搜查小队转身离去,脚步和说话声渐渐远离。

袁香儿在那些繁密的枝叶间蹲下身,将自己藏得更隐秘一些。

天色渐渐变化,出现在附近的搜索队越来越频繁。天空中甚至有骑着飞禽的骑士在空中来回飞行。

袁香儿觉得自己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然而她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躲避。

前方传来一道细细的脚步声,一只小手分开了草叶,顶着魔物骷髅头的小男孩探出他半张小脸,是时复的弟弟,那个偷过她荷包的小男孩时骏。

“啊,哥哥说得没错,你果然在这里。”时骏笑着说,他把那顶带着厚厚魔物皮毛的骷髅摘下来,递给袁香儿,“姐姐,你带上这个跟我来吧,躲在这里是不行的。”

袁香儿思索了片刻,接过他手中的面具。带着遮蔽面目的骷髅头,染上了一身妖气,跟着时骏顺着街边向前走。

一队沿途搜寻的队员迎面而来,领队的队长已经向着袁香儿的方向眯起了眼睛。

时骏不慌不忙地拉着袁香儿的手,一派轻松地边走还边蹦上两步。

那队持着尖锐武器的男人穿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甚至比袁香儿还要镇定安稳,像是一个真正的弟弟一样,摇着姐姐的胳膊撒娇,

“阿姐午食做小炒肉给我吃吧,我好些日子没吃,可想了。”

袁香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搜索队接到的任务是寻找单独行走,气息纯正的人类少女,于是小队长便不再留意这一对妖气明显的原住居民,匆匆忙忙向着前方寻找过去。

时骏的家离得很近,土院瓦房有了不少年头,显得破旧而沧桑,

在屋门外左右看看,确定附近没有任何人,时骏方才打开屋门,和袁香儿迅速躲进院子中。

“谢谢你,这么危险的事,你为什么要帮我?”袁香儿摘下头盔,向时骏道谢。

“嘿嘿,这也没什么,”时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每一次偷东西,只要被发现了,对方总要把我揍个半死,从没有轻易放过的。只有姐姐你说算了。”

“姐姐你是个好人。”小小的男孩终于露出了点和年纪有些接近的笑容,“哥哥也说你是个好人,他说在斗兽场的时候是你出手相助的,他喊我来帮你一把。”

“是吗?那真是谢谢你们。”袁香儿在他的面前蹲下身,“这里就住着你们兄弟俩吗?”

“家里就只有我和我哥了。之前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家里比较热闹一些。”小小的男孩似乎有些沮丧,随后他马上又抬起头来,“不过,我们还有母亲。虽然目前还找不到母亲,但父亲生前说过,母亲是一位美丽又强大的女子,她总有一天会来看我们的。”

这里说着话,院子的门打开了,时复从外面进来,反手合上了门扉。

他凌乱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眼睑上带着刀疤,看向袁香儿的目光非常冷淡,一点没有时骏口中描述地那般热情。

他冲着袁香儿点点头,没有说多余的话,径直穿过庭院,摘下挂在屋檐下的一挂熏肉,钻进了厨房中去。

这里的院子不大,厨房和餐厅设在一起,时骏拉着袁香儿厨房一角的四方桌边坐下,让时复独自在锅台边忙碌。

雪刃在砧板上发出齐整而细密的声响,时复站在炤台边,熟练地炒菜做饭。

“虽然吃白篙树汁就能饱,但我还是喜欢我哥哥做得菜,哥哥做的菜可好吃了。”时骏把脑袋搁在桌面上,边说边咽口水,“如今的峡谷肯定堵满了抓你的人,是万万不能去的,我们知道有一条小路,翻过山能够出去。等吃过了午食,我们再送姐姐你出去呀。”

噔噔蹬垛菜的声音停住了,背对着他们切菜的时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从浮世来,还会再回去吗?”他侧过脸来问,

袁香儿:“当然,我来这里办点事,很快就会回去的。”

“如果,我们帮你逃出这里,你能不能带我们找到去浮世的道路?”

“你要去浮世?这里生活着不好吗?”袁香儿诧异了,

时复不说话了,埋头做好饭菜,端在桌上。一大盆白米饭,一碟子茹笋炒腊肉。

他做得饭菜很简单,但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只吃白篙汁液就可以饱腹,几乎从不在家开火做饭。年纪小小的时骏不熟练地拿着筷子,已经扒拉着米饭,吃得满嘴流油了。

“我们欠下的钱已经都还了,我不想像宠物一样被妖魔圈养在笼子里,也不愿意终日斗兽供人取乐。”时复举筷给弟弟夹菜,“听说浮世的人类可以依靠努力劳作生活,我想到那个世界去。”

“那……我们不等娘亲了吗?”时骏鼓着满嘴巴的饭菜,有些吃惊地抬起头说道。

“我们没有母亲。”时复放下筷子,“阿骏,忘了母亲吧,我们只有父亲,没有母亲。”

“可是,父亲他在世的时候常常说起的,他说母亲很漂亮又很温柔的。”时骏委屈巴巴。

“阿骏,你清醒一点,父亲他痴痴等了一辈子,可曾等来母亲?那条龙她子女众多,游戏人间,只怕根本不记得曾经还生育过我们两个。”

小小的时骏瘪着嘴,眼泪都快下来了。

“你们的母亲是龙?哪一条龙?”

时骏眼泪汪汪:“在这个地界上还有别的龙吗?”

“青龙?”袁香儿合了一下掌,“这么巧?我这一次进来里世,就是为了找到她。”

袁香儿试探地看了一下表情各异的两兄弟,“要……一起去吗?”

赤石镇是一个小小的盆地,四面环山,山顶上处处都生长着白色的白篙树。只有在赤色石壁的地方,有一道窄窄的道路出入口,只要有人守在路口,就无法离开这里,这也是吕役对袁香儿比较放心的缘故之一。

此时此刻,出谷的道路上想必众兵把守,就等着袁香儿自投罗网。

时家兄弟带着袁香儿避开人群,绕到石壁一处险要之处,沿着光滑的石壁慢慢地攀爬上去。

“早些年,这里四处长满了白篙树,不论你从哪里走,都逃不过树神的眼睛,是完全没有办法潜逃出去的。幸好这几年不知为什么,这些树变得越来越少了,这才被我发现这条完全没有白篙树生长的道路。”

时复在前头领路,不时动用天赋能力垂下藤蔓来协助袁香儿和弟弟爬上山壁,蹬上这一片滑溜溜的石壁,道路就变得和缓了不少。

突然消失了两日,南河和乌圆他们想必急死了吧。

想到很快就可以找到南河和伙伴们,袁香儿的胸腔里几乎都盛放不住那颗雀跃的心。

吕役给她的屋子再奢华舒适,也远远比不上那一团柔软的毛绒绒让她来得想念。

她越走越快,几乎就要小跑了起来。

路边的树丛中,站立着一个赤着双足的少年,半透明的身躯,眸色空洞,冷淡地看着袁香儿。

袁香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哪有什么赤足少年,丛林间只有一支小小的白篙树苗,那细细的树苗藏身在杂乱的草木间,十分地不显眼。

“哥,这里什么时候……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树苗?”时骏胳膊颤抖地拉住了时复的手臂。

时复紧皱着双眉,看见了那棵柔韧的树苗,他的心也就随之沉了下去,这里的所有白篙树,都是郡守府中那棵树神的□□,他们共享着视觉和感知,被它看见了,也意味着他们泄露了行踪。

“跑,快跑。”他喊了一声,推了袁香儿一把,扯着弟弟就往前跑。

一道巨大的黑影笼罩从山岭间滑动过来,罩上了他们的头顶,那是一只翅膀宽大,飞行无声的巨鸟。

“想跑?跑得了吗?”

吕役身姿潇洒地从空中的鸟背上跳下,无数披甲持锐的男子纷纷扬扬跟着他从空中落下,挡在了他们前去的道路。

“香儿,你竟然骗我,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吕役看着袁香儿,依旧是那副温柔又多情地模样。

袁香儿轻轻向后退了半步。

龙性淫,无所不交,故种独多耳“(《五杂俎》卷九)。”如得牛则生麟,得豕则生象,得马则生龙驹,得雉则结卵成蛟“,”不特九种已也“(《万历野获编》卷七)等等。蚣蝮,狻猊 作者有话要说:时家兄弟的名字是从龙生九子的“蚣蝮”,“狻猊”中取部首的半个字,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名字和异能都不一样。

龙性银,无所不交,故种独多耳“(《五杂俎》卷九)。”如得牛则生麟,得豕则生象,得马则生龙驹,得雉则结卵成蛟“,”不特九种已也“(《万历野获编》卷七)等等说明龙有很多孩子。

第76章

“你为什么要偷跑, 阿香,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吗?”吕役仿佛受了什么委屈,露出难过的神色。

若非亲耳听见他悄悄准备对自己下药拘禁,袁香儿差点都要生出愧疚之心了。

“哪儿得话, 你们对我实在是很好, 我其实也不忍心离开。只是肩上还担着点事, 等我办完了……自然还要回来寻你。”袁香儿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一只手臂悄悄地背到了身后。

“原来是这样啊。”吕役语气温和,面露微笑。

话到后半句的时候, 他那笑着的双瞳收缩起来,口中吐出了一条细细的舌头, 在空中卷了一下。

悬停在众人头顶的那只巨大飞鸟, 溃散成位一片黑色的浓雾, 层层黑云从天空扑下滚地而来, 吕役身后的那些护卫高举起寒芒毕露的武器, 凶神恶煞地向着袁香儿扑将上来。

几乎在他们发动攻击的同时, 袁香儿也骈指出手, 祭出了一张紫色的符箓,

口中呵斥有声, “天地玄宗, 万气本源,金光速现,降魔除妖,急急如律令!”

紫符悬立空中, 紫光夺目,现出一尊威风凛凛的巨大金甲神像,金甲神顶天立地,怒目圆瞪,手持金阙神镜,神臂高高托起的灵光宝镜中刷出一道耀眼的金光,那巨鸟化成的黑雾被金光一照,如同被烫伤一般嗞啦作响地收缩起来,浓雾中传来一声桀厉的痛呼声,滚滚而来的黑雾迅速收缩,一路倒退着远远离去。

那些大声呼喝着冲上来的男人,被金光来回扫射一通,不少人承受不住,捂着冒起白烟的身躯,倒地打滚。便是屹立不倒的人也一个个失去了俊美的容貌,现出了半人半妖的模样,有的长着半身鳞片,有些头上顶着尖角,面目狰狞地继续向着袁香儿扑来。

袁香儿再出一符,紫光闪闪迎风而展,符咒在空中无限放大,钻出一只浑身燃烧着烈火的火凤,火凤引颈清鸣一声,张口喷出熊熊烈焰。

这两张符箓都是从妙道手中搜刮来的,不同于寻常的黄符,威力十分巨大,一使出来便起了奇效,将蜂拥而来的敌人冲开一个缺口。

吕役被那两位龙族和海马族的护卫护在身后,两人从口中喷出水龙,同扑面而来的熊熊火焰冲撞到了一起,激起漫天水汽白烟。

此刻,吕役那优雅匀称的体态早已不见了,现出臃肿矮胖的模样,双眼突出,上半张面孔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绿色疙瘩,果然如同乌圆描述的一般丑陋难看。

他气急败坏地伸出手指,“你,你这个骗子,竟然藏得这样深!”

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被他的阵法摄到此地之后,一直没有任何反抗,乖乖服软。让他大意地以为袁香儿必定实力平平,用不着严加防范。想不到此人不出手便把,一出手便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袁香儿不搭理他,拉住时骏,招呼时复一声就往外冲。一黑一红的双鱼阵形成圆形的透明护盾,护卫住她的周身,挡住那些凌乱攻向她的法术。

袁香儿一口气跃过了满地哀嚎的火场,从缺口处冲出了包围圈。

一开始是她拉着年幼的时骏在跑,很快就变为时骏拉着她跑。时骏年纪虽然小,但奔跑的速度却异常之快,手上臂力也十分强大,几乎带着袁香儿飞奔起来。

“哈哈,我们跑出来了,”时骏边跑边向后招呼,“哥哥快跟上来。”

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时复,却突然刹住了脚步抬起头向后方看去。

袁香儿也同样停下了脚步。

细细碎碎,像是无数风铃一齐摇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初时微弱,愈见清脆,转如万马奔腾,向着此地涌来。

一片白色的波浪从山后涌起,潮汐一般漫过翠色的山峦,波澜壮阔铺天盖地而来。

那是白篙树的枝叶,此刻,那些玻璃般美丽的细碎枝条疯狂地交织生长,漫山遍野滚滚而来。

在白浪之后,更多的村民蜂拥紧随其后。

原来,乘坐飞鸟赶来的吕役不过是第一批抵达的追击者,后面还有白篙的树灵和那无数的敌人。

“你带着小骏,先走一步。”背对着他们的时复,突然开口。

“什么?”袁香儿还没反应过来,身下的土地里抽出绿色的枝条,顶起圆球形的双鱼阵,柔软的枝条推着那透明的球体,迅速将他们向着一路下山的陡坡滚去。

“喂,你给我住手!”袁香儿差一点被摔晕了。

“哥哥,你不可以又这样,哥哥!”

这里是高地,山势陡峭,山坡上连绵不绝的碧绿树木突然活了起来,一棵接一棵地抽出柔软的枝条,接力一般顶着圆球形的双鱼阵向外推去。

透明而结实的球形护阵,仿佛一颗巨大的气球,被山坡上一棵棵的树木接力顶出去,短短时间滚碌碌地顺着绿荫起伏的山坡一路飞快远去。

袁香儿被摔得七晕八素,天旋地旋,完全无法做出反应,只能紧紧抱住怀中的时骏。

一片混乱的画面中,袁香儿看见那个背对着自己站立的身影。巨大的树木在那人的身边掀开泥土拔地而起,粗壮的枝条蓬勃的树冠交错生长,很快遮蔽了天日,堵住了整条山道,将那个单薄渺小的背影湮没其中。绿色植被组成的高耸屏障,将同蜂拥而来的白色枝条冲撞到了一起。

“帮我看着小骏。”他的身影湮没其中之前,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句话说得并不大声,却清晰异常地从山顶上飘落下来,钻进了袁香儿的耳中。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你们做过。

袁香儿闭上眼,抱紧了时骏小小的身体,任由双鱼阵越滚越快,一路被起伏的树冠推着,向着远方远远滚去。

没多久,那些不断抽出的枝条突然消失了,推着他们前进的树冠恢复了平静,双鱼阵终于停了下来。袁香儿解除阵法,站起身,山的那一边浓烟滚滚,不知道是何情况。

年幼的时骏已经在一路冲撞滚动中昏迷过去。袁香儿独自站立在寒风料峭的山谷间,看着远处的硝烟,一时有些茫然不知如何举步。

“阿香,阿香!听得见吗?阿香?”

南河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袁香儿的眼眶在一瞬间湿润了。

活了两辈子的时间,袁香儿一直以为自己的性格十分坚强。在没有父亲,母亲冷漠的上辈子,她学会了自己面对和处理任何事。在从小被家人放弃的这一世,她在师父离开之后,理所当然地挑起了守护师娘的责任。

守护和帮助自己的家人和朋友,直面遇到的所有困境和难事,是袁香儿的处事原则。她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依赖和眷念一个人的时候。

“我在这里,南河,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她说。

一股难以言诉的情感通过彼此联系的纽带铺天盖地地涌过来,他甚至不用说话,袁香儿已经体会到他满溢出来的幸福感激,和那恨不得插翅飞到的感觉。

袁香儿的心突然就镇定了,没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回去那个镇子,把时复再捞出来。我可以办得到。

她重新站直了身躯,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如果有谁拦着,我就烧了他们的树,砸了他们的村子。

身后传来了一阵风动,

袁香儿转过头,一道自己想念中的身影如风一般掠上山石。

那人踩在石头上,银发招摇,胸膛起伏,口中大口喘着粗气,明亮的眸子在眼眶中微晃,死死地盯着她看。

阿香。

南河轻轻在心里唤了一声,向着袁香儿伸出手来,

袁香儿接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既冰又凉,触碰到了袁香儿的指尖,狠狠地抓紧了,把她一把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那双结实地手臂就箍住了袁香儿的身躯,微微颤抖地不断地加大着力度,

“总算找到了。”渡朔从天而降,收起翅膀,落在袁香儿的身前。

“阿香,呜呜呜呜,你跑哪去了,急死我拉。”乌圆像炮弹一样,一头钻进袁香儿的怀中。

九条尾巴的小狐狸出现在山岩上,飞快跳跃下来,化为人形拉住了袁香儿。

“可算找到你了,吓死我们了。”

朋友们重逢相聚,激动地有哭有笑。袁香儿从大家的簇拥中抬起头来。

“我们先离远一些,这里不安全。”袁香儿说,“带上这个孩子,我有事需要大家的帮忙。”

南河在她的身边蹲下身,“我背你走。”

他的头发跑乱了,脸颊上挂着汗,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为了第一个冲到自己身边,他跑成了这副模样,甚至比飞在天空的渡朔还快。

袁香儿想起分别之前,自己还拒绝了他的背负让他心里难过,不由感到愧疚,只好接受了他的好意。

她趴在南河的背上,环住了南河的脖子,贴着他脸颊,可以清晰地听见彼此蓬勃的心跳声。

“对不起,南河,让你担心了。”袁香儿闭上了眼睛。

南河低着头停了一下步伐,

“不,是我的错。”

( 阿香,我错了 )

他化成一只银白的天狼,拔腿在山林间飞奔。

是我错了,我曾经以为即便你离开了,我也能独自生活,如今我才发现我错得多么离谱。

重新相聚的一行人迅速远离赤石镇,来到一隐蔽的山坳处休整。

袁香儿将自己这两日的遭遇大致述说一遍。

“时复是为了帮你才陷入敌手,我们一定想办法把他接出来便是。”渡朔听完之后说道,得到了众人一致的认同。

袁香儿看了一眼清醒过来,低头坐在一旁的时骏,安抚地握住了他的手,“抱歉,为了帮助我,害你哥哥陷入危险,我们会想办法救出你哥哥。”

时骏摇了摇头,“这不怪你,哥哥他这个人一向如此,看起来很冷淡,其实心特别热,但凡有人对他一点好,他总要想法子加倍报答回去的。何况,是我们自己也想跟着你离开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