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人他最信任的朋友竟然骗了他。

妙道抬起手指在梧桐树下那光洁的石桌面上抚过。那张袁香儿从小趴在上面写字画符,师娘坐在那里晒干货分点心的石桌,竟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简陋平常的石板上波澜起伏,先冒出了一点绿色,很快绿层尽染,绿野遍地,出现了山川河流,其上更有云雾缭绕,细小的飞鸟穿行其中。

妙道看着袁香儿吃惊的神色,“你还没见到过吗?这叫‘一桌世界’是从前你师父和我一起做来消遣的。”

“师父和你做的一桌世界?”

“那时候我们偶尔切磋一下法术,或是让各自的使徒比对一下。在这里面进行比斗的话,闹得再翻天覆地都不会影响到外面的世界,不会吓到余摇的那位凡□□子。”

妙道看着袁香儿莫名来了兴致,“你不就想要渡朔吗?你我各出三人,比三场,赢了我的话,渡朔就归你了。”

袁香儿皱紧眉头,

“阿香。”渡朔突然不顾及妙道,喊了袁香儿一声,冲着她摇头。

“这是我给你的机会,你要懂得珍惜。”妙道慢悠悠地说,“我这个人最讨厌被别人威胁,便是你手握水灵珠,也得按我想要的来。否则珠子我即使得不到,你这一院子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他没有给袁香儿考虑的时间,微微一抬手,“皓翰。”

皓翰单膝跪在了他的身边。

额生利角,眸现金瞳,长发旖旎,精赤的身躯上绘满诡异的红色符文,这是一位彪悍又强壮的妖魔。

“去吧,若是输了不要回来见我。”

皓翰纵身跃上石桌,健硕的身影不见了,石桌上的小世界里,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形身影。

“让我先去试试。”袁香儿这边,时复从托身的藤蔓上下来。

得知了妙道要来的消息之后,时复执意前来相助,袁香儿本不想将刚刚安定下来的他卷进这件事里,当然更不可能让他第一个出战。

“还是让我先去,我先试试他们的实力,阿香和南河你们压阵。”虺螣也抢着说,听说妙道要来之后,本来应该回天狼山的她再度找到借口,待在袁香儿家不肯离去。

袁香儿正在阻拦这两人,南河已经纵身跃进石桌的世界里。

(我第一场先试试,第二场留给你。若是我们都赢了,他们也就可以不必冒险。)南河的声音在袁香儿脑海响起,(何况,我早就想和这个皓翰比试一场。)

他这话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含义,如果我们俩都输了,时复和虺螣也同样不用上场,最大限度地保护了主动留下来相助的朋友们。

在石桌的小世界,无边的旷野中,银白的天狼和额上长角的猛虎狠狠冲撞在了一起。

南河引星辰之力,皓翰降雷电之威。赤红的陨石从天而降,砸得地动山摇;漫天雷云中银蛇乱舞,搅动得飞沙走石。

战斗很快就进入白热化的程度,皓翰不仅招来雷电,更是从大地深处凝固出一条又一条金属长刺,凌厉的金刺携着游动的闪电,从四面八方攻向南河。他的天赋能力是金系能力,表现为控制金属和雷电。

相比起凶狠霸道的皓翰,年轻的南河显然处于下风。在凶狠的战斗中,那身银白的毛发很快染上了血色。可天狼从不因伤痛而退却,伤痛反而激起了他的血性。他的双眸燃着兴奋的战意,身如魅影,避过金枪电雨,向皓翰猛冲过去。

“哪里来的小家伙,还真的能和皓翰杠上。”妙道身后的妖魔说。

“是天狼呢,真罕见。天狼都是一群好战的家伙。这么小就能和皓翰斗一斗了。”

“可惜终究还是差一点,迟早要败下阵来的吧?”

妙道支着下颌,看得有趣,转过脸对渡朔道,“想不到啊,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肯为你拼命的人。可惜了,皓翰的性子你也知道,打起来什么都顾不得,未必会为了你就留手呢。”

战场中胶着的二人骤然分开,皓翰哈哈大笑,“你不错,迟早会成为我的劲敌。但现在还早了些,乖乖认输吧,还能少受些苦。”

“现在就妄言输赢未免太早。我不会输。”南河身上带了伤,眼中却有炙热的光,“为了不让渡朔回你们那个变态的主人身边,阿香付出了很多努力,我必不让她的努力白费。”

皓翰的攻击顿了一瞬间,“无用之功,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能够同主人相抗衡的力量。”

就在此时,白日的天空之中,突然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云层之后漆黑的宇宙和那浩瀚星辰。

点点银白的星辉,慢悠悠从天空飘落,钻入了桌面上的小世界,莹莹起光的星辉成群结队向着南河身上落去。

糟了!

袁香儿大吃一惊。

南河的离骸期已经进入了平稳的尾声,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痛苦难耐。

每一次星辰淬骨,他只要准备好充足的灵力,在僻静处闭目打坐,就能安稳顺利地渡过。以至于袁香儿最近都不再紧张他的离骸期,将此事暂放在脑后,但想不到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离骸期最后一次的淬体重炼却十分不巧地到来了。

南河拖着被星力淬炼的痛苦身躯,在场地中勉强跑动,不要说反手之力,就是皓翰那凶猛密集的攻击,都已经无法完全避开。

“小南,你出来。”袁香儿站起身来。

妙道举袖拦住了她,“不行哦,除非他认输,或是死了。否则这一场都还不算结束,你不能破坏规则。”

小世界里的南河跑动越来越慢,无数的星辰萦绕追随着他的身躯,给他带来致命的痛苦,他的额头落下痛苦的冷汗。一道金色的长刺甚至在他躲避不及之时,穿透了他的小腿,滞留在他的身上,红色的血液随着他的奔跑星星点点一路洒落在碧草地间。

妙道身边那位双角多目的使徒,伸手搭上渡朔的肩膀,此妖名窕风,

“好可怜的丧家之犬。我看你还是趁早给主人认个错,乖乖归队算了,主人的力量不是这几个小娃娃能够挑衅的。”

渡朔苍白着面色,一言不发。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他为很多人流过血出过力。但这一生还未曾让朋友为自己流过血。南河的鲜血落在大地上,刺痛了他的眼睛,落进了他的心中,点点滴滴都那么地炙热,烫得他那颗已经灰灭了的心脏重新滚烫沸腾起来。

“南河。”他站起身,向着石桌内的小世界喊,“你出来,不需逞强,我便是回国师身边,也无大碍。”

坐在石桌旁的妙道就笑了,越倔强的家伙,屈服之时越能带给他快感,这样的场面他很是喜欢,也十分享受。

他就想看着渡朔不得不弯下那笔直的脊背求他,想看见袁香儿眼中那讨厌的光芒熄灭。那种起来年轻而明亮的眼睛,让他打从心里不舒服。

在桌面的小世界里,外人的声音无异于惊雷响彻大地,但南河仿佛没听见渡朔和袁香儿的呼喊一般,依旧狼狈而笨拙地躲避着,浑身银白的毛发几乎已被全部染红。

“算了,我不想欺负你。你认输出去吧。”就连皓翰都忍不住停下了攻击。

“南河,你出来!”袁香儿和身边的朋友们喊着南河。

(阿……阿香。)南河的声音通过契约传进袁香儿的脑海中。

(快出来,小南,你先出来,剩下的交给我。)袁香儿急忙说。

(不,阿香,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感觉很奇妙,我的身体似乎就要发生什么彻底的变化了。)

(可是你,你伤得很重。)袁香儿不忍心。

(阿香,你能不能给我唱一遍那个……就是每次我受伤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念的那个咒。)

(我只要听到它,我就会感觉好很多。我一定能撑过去。你相信我。)

袁香儿恨恨地叹了口气。

金镞召神咒的韵律声在南河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时而冷冽清透,时而神秘温柔,令他疲惫痛苦的身躯为之一轻。这个声音对他来说实在太熟悉了,它在他被群妖追杀,濒死之际在他的脑海中响起过;在他身负重伤,独自蜷缩在树洞中响起过;在他被星力淬体,痛苦难当之时响起过;在他无数次受伤的时候,都曾轻轻传来,抚慰过他一度破碎不堪的心灵。

(羌除余晦,太玄真光,妙音普照,渡我苦厄……)

(渡我苦厄……)

渡我苦厄……

石桌的世界里,伤痕累累的天狼身边汇聚的星辉越来越多,使整只狼躯都为之烁烁生辉,变得灼眼夺目令人无法直视。

那银色的光芒从狼躯中绽放四散,似乎有什么新生的东西要从那灼眼的星光中诞生而出。

“杀了他!立刻动手。”妙道站起身来。

皓翰立刻出手,但已经太迟了,雷电穿过耀眼的光团,毫无反应地被星辉湮没。

星光之中,莹莹生辉的成年天狼,一身星辉精悍矫捷迈步而出。不论活了多少岁,只有彻底过度了离骸期的天狼,历经星力重塑身体的天狼,才算得上一只真正的成年天狼。

南河抖了抖星辉满身的毛发,一路洒落点点银芒,他的外貌看上去和之前似乎并无多大区别,但当那雄健的身躯从容步出之时;那狭长的眼睑睁开,如水的双眸淡淡扫过来之时,所有人的心里都免不了咯噔一声。

原来这才是完全成年的天狼,果然大不一样了啊。

皓翰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身体的重心。

前后不过短短的时间。眼前的南河带给他的感觉竟然就完全不同了。那只天狼看过来的时候,竟然引得他的头皮发麻,心底升起了一股本能的畏惧。

南河轻轻吐出低语,“请星辰之力。”

天空中降下一颗流星。仅仅一颗,不像之前铺天盖地,远远看去那小小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火焰破空而来。很快流星越来越大,如瓜果、如车轮、如圆桌、熊熊燃烧的巨大陨石向着皓翰扑面而下。

战斗以意想不到的转折结束了。

妙道拧住认输退出的皓翰衣领,“你是故意的,你输给他,以为这样就能帮上你的好兄弟?”

皓翰举起双手,“抱歉主人,我是真的输了。刚刚结束离骸期的天狼一身为散的星辰之力,实再过于强大。回去之后但凭主人责罚便是。”

“回去之后再和你算账!”妙道面色阴沉,将他推在一边,对袁香儿道,“下一场,你们先出人。”

袁香儿早早想好,不管下一场敌人是谁,都由自己出战。她抢在所有人有动作之前,一抬脚踩上石桌。

脚下仿佛踩了一个空,站定之后,她发觉自己置身一片茫茫无边的草原,远处有高地起伏的丘陵,天空飘着缕缕白云,甚至还有飞鸟偶尔掠过。

看起来就和真是的世界一般无二,空阔无边,又没有真实的生灵,确实是比斗的好场所。

远处的天边轰隆隆传来雷鸣一样的对话声,

“阿香你怎么就进去了。这一场该让我来啊。”那是虺螣在着急跺脚。

“阿香,你一定小心,不行就出来,下一场让我上。”这是时复的声音。

(阿香,不要怕。我陪着你。)南河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渡朔却一直没有说话,袁香儿知道这位寡言少语的朋友此刻心中必定十分焦急难过。

他是一位既温柔又善良的朋友,耗费了上千年的时间守护着人类和山林,以至于被曾被奉为山神。像他这样的生灵,像他这样的朋友,绝不该遭遇到那样屈辱的对待。

无论如何,拼尽全力,也要赢了这一场战斗,赢得渡朔的自由。袁香儿想。

在她的眼前,缓缓降下一个魔物,那人额头有着长长的双角,背生双翼,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

“诶,认识一下,我叫窕风。”那只魔物悬停在空中,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我不想欺负女人,可惜主人的责罚太恐怖了,我可没有勇气反抗。”

袁香儿抽出一张银符,眯起双眼,“我刚刚听到了,你说谁是丧家之犬?这一局就让你品品自己做丧家之犬的滋味。”

“哎呀,那么凶啊?”窕风笑嘻嘻地,“你不就占着你师父留给你的护身法阵吗?你以为没有攻击能打到你身体就有恃无恐了?要知道主人带我来,就是为了对付你的呀。”

他后背黑色双翼张开,浑身上下无数双眼睛齐睁,乌黑的瞳孔一起向袁香儿看来。

第98章

袁香儿抽出一柄随身携带的小刀, 虽然看起来很锋利, 但其实只是她平时用来削水果用的刀具。

窕风在半空中笑弯了腰:“哈哈哈,我说小娘子, 你这真的是来比试的吗?你不会连血都没见过吧?那我欺负你的时候可真有点不好意思了。”

袁香儿没搭理他, 只是双手握住了刀刃,轻轻一拉。

是的,她握住的不是刀柄, 而是锐利的刀刃。

张开手掌的时候,鲜红的血液立刻顺着肌肤滚落下来。

袁香儿的皮肤白皙,那样突兀的血色就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她单手掐了一个“扭”决, 呵斥一声:“下来!”

鲜血更增法决之威,

窕风正在说着话,不防她一言不发突然动手,啪嗒一声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袁香儿翻动手指,变幻指诀,再出一“井”诀,道一声:“陷!”

窕风顿时陷在地里动弹不得。

这两个手诀都极其简单, 连续出招极快,打得是一个出其不意。但能够控制住窕风这样的大妖大概也只有短短一点时间, 在这短短的时内,袁香儿左手掐诀, 右手骈俩指,灵犀一点,指空书符。

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手指流下, 滞留在空中,形成了红光闪闪的血色符文。

伴随着符文的成型,草地上浮起一圈红色的法阵,法阵的十二个方位,若影若现出现十二尊神灵的虚影,地底隐约响起清音吟诵,积天地法则之威,条条红锁在阵心出现,一道道束住法阵中心的妖魔。

“咦,太上净明束魔阵?”圆桌之外,便是妙道也略微吃惊地坐直了身躯。

“看不出来啊,人类的小姑娘竟然能有这一手,窕风这个话唠的家伙,这下吃了大意的亏了吧。”皓翰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旁观。

被陷在阵法中的窕风心中暗暗叫苦。他成为妙道的使徒已久,人类术士的战斗见了不少。那一个个身躯柔软的人类法师,难道不是都远远站在战场之外,先念诵,祭符,摆放法器,互相自报家门。更有时候还要花很长的时间,先吵上一架。需要挡在前面放手搏斗的战斗多半交给他们这些使徒。

谁知道这一次遇到一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小姑娘,看上去倒是秀秀气气弱不禁风的模样,想不到一言不合说打就打,左手手诀右手符咒,一照面就放大招,自己一时不慎吃了大亏。

窕风企图挣扎,那法咒形成的锁链迅速勒得更紧了,把他死死按在地面动弹不得。

石头桌外的妙道倒是不急,“太上净明阵,一只手就布出来了,真是难得。还是这样的年纪,翻遍洞玄教只怕也找不出相同资质的孩子啊。余摇倒是寻了个好徒弟。”

随后,他冷冰冰的声音从外界传进桌面的小世界中,“窕风,你要是败了,我就折断你的羽翼,把你困在山河图中,受一个月的火灼之刑。”

窕风颤抖了一下,他出生在极阴之地,最怕烈火,只得闷声闷气地回答,“知道了。”

袁香儿在里世的海外见识过多目的能力,担心妙道的这位使徒拥有和多目类似的精神类攻击能力。所以她利用了敌人对自己的轻视,出其不意一开始就是大招,直接将其压制。

在这个过程中,她刻意避开了视线,完全没有和窕风身上的任何一只眼睛有着视线交汇。

只在确定捆束压制住他了之后,向着那个方向稍微看了一眼。

袁香儿没有意识到人的思维有时候是跟不上行动的。除非蒙上双眼,否则即便心里知道不能和那些眼睛视线交汇,但看见法阵的铁链之下冒气了浓浓黑烟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凝目望去。

看过去的一瞬间,袁香儿便知道事情不妙,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的地面上,刚刚还束缚着妖魔的法阵、符文、神像,在一阵风烟雾之后一切都消失不见。绿茵恢复了平平整整的原样,

刚刚被束在阵法中狼狈不堪的妖魔,此刻依旧还是初入阵法时的模样,正悬停在半空中,带着点轻蔑朝自己说话。

“诶,认识一下,我叫窕风。”窕风悬停在空中,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我不想欺负女人,可惜主人的责罚太恐怖了,我可没有勇气反抗。”

他说着和刚刚一模一样的话语,仿佛那一场短促的战斗,并没有真实发生,只不过是袁香儿的一时幻觉。

袁香儿后退了一步,这不对劲,她肯定陷入了某种特殊能力当中,不能坐以待毙,要想办法挣脱出来。

悬停在半空中的妖魔开口对她说话,“你有没有觉得,在我们做梦的时候,时间仿佛过去很久,有时候甚至在梦中渡过了一辈子,但醒来的时候,发现仅仅过去了一瞬间?”

“你觉得那只是梦境,其实那时属于我们自己的小世界,只要你愿意,每一个小世界都有会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在这里时间的流逝和外界远远不同。”

他带着磁性的嗓音在空阔的草原上,显得虚无缥缈,时远时近,但又令人忍不住细细倾听。

“告诉你也无妨,为什么主人要我来对付你,只因我的天赋能力是任何护身法阵都抵挡不住的。我能够操纵的,就是你意识世界的时间。”他微微前倾身体,脑袋靠近袁香儿,“时间是一种看上去无害,却又最为恐怖的东西。”

袁香儿不信他的话语,她出手祭出随身携带的神火符。窕风挑了挑眉,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神火凤凰出现在空中,灼热的烈焰正正喷向眼前的敌人。

窕风并不躲闪,任凭火焰将自己瞬间烧为灰烬,灰白的灰烬掉落在草地上,神鸟的身形在空间渐渐消失。

下一刻,灰烬不见了,草地上熊熊燃烧的烈焰也不见了。

又恢复了空阔无边的草原,毫发无伤的青青草地。这里没有建筑,没有人类,甚至除了天空偶尔飞过的虚鸟,再没有半点生灵的气息。这一次,就连悬停在空中的窕风都不曾出现。

但他的声音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人类,是一种十分脆弱的生命呢,□□脆弱,精神也异常脆弱。太高兴了会崩溃,太悲伤也会崩溃。就连长时间的寂寞都承受不住。这样脆弱的种族,不过是偶有一点小聪明,就自以为能成为世界永恒地主宰,也真是可笑。”

袁香儿冲着空气喊道:“你出来!躲在哪里?”

“别急嘛。我们有无限的时间。相信我,这个世界漫长的时间会使你陷入疯狂,绝望,最终自己毁灭自己。你若是太过无聊的话,我可以送你到你的过去,去弥补一下心中曾经的遗憾。”那个声音至虚无中传来。

身边的景象开始变化,草坪和森林在飞速倒退。

浮光掠影穿行而过的景象有袁香儿刚刚去过的里世,繁华的京都,辽阔的塞外,以及温馨的小院,甚至有袁香儿七岁之前的那个贫瘠破旧的家。

很快变幻的影像停了下来,她发觉自己身处一个现代化风格的客厅。

洁白的墙面,洁白的地砖,黑色的皮艺沙发。这是袁香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是她前世的家。此刻她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母亲。

“这会没时间了,我白天还有个会,晚上一起吃个饭。”母亲看着手表,皱着眉头说。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手心的肌肤传来大理石栏杆的冰凉感,高悬在穹顶的吊灯,从厨房一溜而过的橘猫,甚至母亲嘴角那一抹因为紧张而带起的不自然的皱纹,都让她仿佛身临其境。

那一次,袁香儿拒绝了母亲难得提出的邀请,当晚就遭遇了车祸身亡。甚至来不及和母亲和解,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许,只要此刻在这里点一下头,她的命运就会改变,可以留在现世,重新过上曾经的那种生活,

袁香儿看着妆容精致的母亲,轻轻叹息一声,“抱歉,妈妈,我约了别人。”

母亲像上一次那样不高兴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等一下。”袁香儿叫住了她,“妈妈,我有了喜欢的人,他的名字叫南河。我想哪天能带他来给妈妈您看一眼。”

母亲侧过脸,轻轻点了一下头,“好吧,让我见见他。”

周围景像再变,来到了袁香儿七岁那年的袁家村。她手上挎着一个破旧的包裹,大姐抹着泪,二姐哭闹不休,母亲和父亲神色愧疚,一家人齐齐站在门口将她送走。

袁香儿打开包袱,把那片撕掉一半的面饼拿出来,分给大姐和二姐各一半。

“香儿,你这是做什么?”父亲伸出粗黑的手掌阻拦。

“谢谢你们,但是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袁香儿牵住身边之人的手,那个人向着她微笑,这是在这个世界上最令她安心的存在。

她跟着余摇回到小院。

那一日,在梧桐树下的石桌前,余摇蹲下身,对她说道:“香儿,人间生死聚散理应顺其自然,本不该过度执着。”

此刻,师父的这句话听在心中不易于惊雷响起,袁香儿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师父,什么生死聚散,你到底要去哪里?你为什么不告诉香儿!”

余摇低下头看着她,那眼眸清透深邃,仿佛里面有深渊,有大海,承载着深海中万千世界。

这一次,袁香儿没有昏睡过去,她清晰地看见,从余摇眼眸的深海中,缓缓游出两只小鱼,一黑一红,摇头摆尾游过无限空间,进入了自己的眼中。

“不要怕呀,香儿。这是在我们自己的家,师父会守护着你的。”

这一句话师父当年没有说过,此刻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穿越了漫长时空的袁香儿只觉脑海中迷迷糊糊,似乎有无数巨大的声响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响起。

她猛然间惊醒,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时,身在何地。

依旧被太上净明咒束缚在法阵中的窕风吃了一惊,在他眼前的人类女孩,明明已经中了他的幻阵,陷入无穷无尽的时空中去了。依照经验他只需稍微等待片刻,这个人类就会在漫长而无限的时光中迷失自我,最终消散崩溃才对。

随知道那个女孩竟然能自己挣脱出来,她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却在看见自己之前,迅速抽了一条丝帕,蒙住了她的双目。

“没有用的,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醒来,但你已经中了我的幻阵,我就能无数次地再让你陷落进去。”窕风无奈地说,“不然你还是乖乖认输吧,渡朔左右是一只妖魔,和你们人类又有什么关系呢。犯不着这样为他拼命吧?”

袁香儿不搭话,盘膝在地上坐了下来。

果然,即使闭上了双目。窕风的模样依旧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那布满身躯和手臂的眼睛齐齐睁开,在袁香儿避无可避的脑海里,对上了她的视线。

周围的景象变得很快,这一次出现的大概是未来的景象。厌女坐在漆黑的梧桐树上,扶着树干低着眉眼,孤独而小小的身躯下,立着一块厚重的墓碑,墓碑上无字,仅仅雕刻着一对女孩玩耍着玲珑金球的画面。

韩佑之骑着高头大马在街道上迎娶妻子,而被他赶出家门的虺螣正趴在袁香儿的院中喝得烂醉如泥。

而袁香儿自己也开始一点一点的变化,光洁的肌肤爬满了皱纹,脊背佝偻,鬓发如霜。她垂垂老去,只有南河依旧是年轻的模样。南河伸出双手,捧起袁香儿苍老的脸,想要低下头亲吻她。

“将来的事,并没有发生,大概是你强行为我编写的,一点都不真实,所以我没办法产生代入感呢。”闭着眼睛的袁香儿开口说话。

窕风趴在法阵中不满地说:“哪里不真实了,这些就是你要面临的命运。”

袁香儿就笑了,她伸手摘下眼上的手绢,“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即便是老了,行动不便,也不可能这样羞羞怯怯地等着南河来亲近我。”

地面上的草坪开始浮动变幻起来。这一次却是窕风惊讶地发现自己浮起到了空中,他正被这个桌上的小世界排斥,他施展不出法力,身躯又被束缚,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抛出了这个小世界之外。

“你,你,你干了什么?”他的喊声还遗留在半空中。

袁香儿看着他消失的位置,低头轻轻抚摸生长在这个世界里的青草,那些柔软的草叶仿若有灵一般,缠绕住了她受伤的手掌,在那里轻轻摩挲,很快袁香儿手心的伤口止住了流血。

“你可能不知道吧,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我恐怕真的不是你那种能力的对手。”袁香儿看着那些柔草,“但这里,是不一样的,这可是我师父制作的小世界,这里是我的家呢。师父他特别护短,从没有让我在他身边被欺负过。”